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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2·九鸾缺九、杨花踪迹

  黄梓瑕皱眉追问:“当时情形呢?”

  “王知事,这是你前日撰写的律疏编注,第三十七页有一处月份出错,第十六页、第五十四页各有人名错误,你可再校对一遍。徐知事,你把蒋伟旭历年的升迁调过来,应该在存档处第一排第四间档案房第十二排架上,皇上明日早朝要擢升他,到时记得进呈御览。张知事,你明日知照程侍郎,关于史承曜调任云州刺史一事驳回,史承曜叔父昔年曾于云州犯案,依例需避讳,三年前曾任兖州刺史的梁庭芳丁忧即将期满,可任此职……”

  所以,在经过大宁坊时,她看到窗外一掠而过的两个人。

  “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张行英,他和你的来意是一样的,不是吗?”他说着,忽然轻声笑出来,“孙癞子还真该在地下感到荣幸,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同一天为杀他而来,简直成抢手货了,真好笑。”

  “其余特征什么的,没有了吗?”

  不多久,户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带着她前往工部。即将前往蜀中,如今各衙门都有大堆的事情需要他迅速去处理完,不然离不开京城。

  黄梓瑕苦着一张脸,说:“自然有。她居然让我这样一个小宦官帮她重返大明宫蓬莱殿。”

  周子秦拉起黄梓瑕的袖子,赶紧说:“走吧走吧,我已经查探过了,孙癞子的房间绝对没有任何可以进出的地方,你赶紧帮我确认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这样的房间里杀人。”

  黄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对望一眼,黄梓瑕以一种复杂而奇异的口吻说:“知道,听说过。”

  “男女?”黄梓瑕皱眉问。

  黄梓瑕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名叫钱关索的男人,今年四十二岁,身份是钱记车马行的老板,那匹折蹄的黑马,正是出自他的车马行。

  “对,就在刚刚修缮好的屋内,加固了门窗的那个铁桶般的房子里。门紧关着,里面上了门闩,钱关索当时重重踹了好几脚都没踢开。唯一的窗户是一整块的厚实木头,没有任何花纹,从里面上了窗栓。而墙壁都是夯实的黄土墙,连老鼠洞都没有,”周子秦一脸抓狂的模样,“所以,凶手从何处进来杀人,又从何处出去,并把门窗都从内锁好,不留一点痕迹呢?”

  李用和每交代一次账目,都要痛苦一番:“去年,同昌公主出阁,营建公主府简直是掏空了国库,今年初,又营建了建弼宫,到现在亭台楼阁尚有不齐,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筹钱了。可现下,又到了不得不花钱的地步——就在前日的暴雨中,京城南面地势低洼的几个坊市都被水淹了,下水道压根儿排不出去,积水最深处足有丈余啊!王爷您也是知道的,上头的明渠还好,这地下暗渠的钱,是怎么花都不知道的,那些工人在地下乱挖一气,负责水道的人也只能站在上面看一看,看外面清理得整齐,就要结钱,其实里面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这不前月刚刚疏通过的水道,已经堵住了,昨天,隶属我部的陆知事,竟掉在水里,淹死了!现在京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是我们工部自作自受,简直让我部无地自容啊!”

  他说着,将她手中那叠纸取过,翻看了一遍。

  嫌疑人之三,吕滴翠。魏喜敏既然在蜡烛旁边,必定同时也离滴翠不远。她家中制作蜡烛多年,或许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身旁蜡烛炸裂?

  背对着墙壁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温厚醇和,说道:“滴翠姑娘,你连帷帽都不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呢?”

  “杨崇古。”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李舒白在后面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孙癞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风格大变。

  黄梓瑕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王爷可认出那个人是谁?”

  “怎么可能。京城百万人,我就算天天上街也看不遍这么多——而且,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就算是朝夕相处,也不可能。”

  嫌疑人之二,张行英。魏喜敏身上着火的那一刻,刚好是他替滴翠捡拾帷帽而接近巨烛的时候。他是否有可能在看见魏喜敏的那一刻,为了替滴翠报仇而推倒蜡烛,将魏喜敏烧死?

  在大宁坊及腰的坊墙内,站在那里的一个女子,那侧面在已经浓重的暮色之中,轮廓略显模糊,却让她顿时站起身,来不及叫阿远伯,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没什么挣扎痕迹。”

  “一次就够了,本王保证今年长安绝不会再堵塞,”他说着,回头示意黄梓瑕跟自己回府去,“明日你叫上工人和负责人,本王自会宣布新条令,让他们不敢再偷工减料,惫懒懈怠。”

  黄梓瑕点头:“嗯,大理寺的记录中,其他人连替韦驸马喂过马都要供认,既然他隐瞒此事,想必另有原因。”

  黄梓瑕诧异问:“他怎么会在那里?”

  工部的人看见李舒白,顿时上下狂喜,只需上半天班却特意等夔王到傍晚的工部尚书李用和自不必说,连门口的牵马人都喜形于色。

  孙癞子,那个趁着滴翠昏迷而犯下禽兽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不知道!目前线索头绪……可说是一个也没有!”周子秦说到这里,才感觉到自己一路跑来口干舌燥,抓过桌上的茶水先给自己灌了一通。

  周子秦灌下了一壶水,才擦擦嘴巴,说:“不行,这个我简短不了,我一定得从头开始说起。”

  滴翠再也没说什么,她猛然回头,向着不远处的坊门走去。

  “那个女子呢?”

  周子秦皱眉,压低声音,说:“据坊间几位大娘证言,午时左右,她们在古井边树荫遮蔽下纳鞋底时,曾有两个并非本坊的男女,前后脚相继来到孙癞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观察什么,但是又好像没做什么,就离开了。”

  滴翠不自觉地扯起自己的裙裾退了一步,慌乱地说:“我……我自己会收拾的。”

  “伤在何处?”

  工部尚书一脸苦笑:“多谢王爷,可……今年雨水必多,卑职怕这一次通水道的钱凑出来之后,过几日暴雨再下,又总会有哪里的水道会淤塞,到时候王爷还能帮我们再筹一次钱吗?”

  黄梓瑕摇头,周子秦又转头看连李舒白也猜不出来,顿时有点得意:“这人啊,出现在此处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吕至元那老头儿啊!”

  周子秦穿着一身胭脂红长衣,系着翠绿色腰带,头上戴着顶鸡油黄的纱冠,全身上下充满了刺目的颜色。

  黄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张行英家中见到滴翠时,她脚上那一双软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觉脸上有点变色:“你对大理寺说了吗?”

  “等一等……”那人在后面喊她,声音轻缓,几步赶上了她。

  “当然是出大事啦!”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声音让黄梓瑕觉得十分熟悉,但此时她已经无暇去思索,只能屏息静听下面的动静。

  “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事了。”

  马车在长安的街市上平稳地驶过,李舒白随口问她:“刚刚不便问你,今日王皇后可有为难你?”

  “京城人修缮房屋,不是经常在壁上安那种放灯盏的托儿吗?吕至元常和那个管事的合作,给人安灯盏托儿。这回西市的那个酒肆就在他的香烛铺旁边,听说是向孙癞子讨钱,吕至元大嚷说,孙癞子答应赔钱给他的,如今还不足额呢,可这个孙癞子有钱修房子,居然没钱给他。所以他一气之下,拿起劈蜡的一个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讨钱了。”

  “也就是说,在吕至元和钱关索闯进门之前至少两个时辰,他已经死了?”

  他轻描淡写道:“这是让你带给我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黄梓瑕无话可说,只好又问:“然后他们一群人就把孙癞子给劈了?”

  “难道你没认出?”他反问。

  黄梓瑕赶紧回头:“王爷。”

  黄梓瑕微有诧异,问:“王爷的意思,驸马出事的原因与那匹马的来历有关?”

  李舒白隔着车窗看了她一眼,示意跟在车旁的景毓。

  黄梓瑕也觉得自己跑了这一天,真的又累又饿,只能默然跟着他上马车。

  黄梓瑕赶紧问:“王爷怎么知道?”

  李舒白也终于忍不住了,皱眉说道:“长话短说!”

  她仿佛极其畏惧面前人,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猛然转过身,朝向坊门飞奔而去。

  然而,黄梓瑕看着上面一排“与驸马未曾谋面”“曾于衙门口见过一面”“曾替驸马所骑之马喂过草料”之类的话,不由得扶额轻叹,头大如斗。

  他沉默望着她,许久才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话,只问:“你是想要杀了孙癞子,对吗?而你连帷帽都不戴,是准备不再回去了,是不是?”

  “王爷,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驸马韦保衡那件事的相关人口录——你看到过吗?”

  又问他与驸马是否有过交往,他断然否认,称未曾有幸识得驸马之面。

  回到夔王府中,天色已完全黑了。

  滴翠抬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颤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要走了。”

  李舒白问:“特意找你面见,就为了让你带这么一句话?”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掠过,然后交还到她手中,指着某一页的一个名字,说:“这个人,你可以去详细查一查。”

  黄梓瑕听得真有些无奈了:“子秦,你能不能从那场杀人案讲起?”

  马车拐了个弯,缓缓停下来,在角落中等着黄梓瑕。

  所有人都忙着替他端茶倒水,跟伺候救星似的,黄梓瑕这个正经的小宦官倒没了事情做。

  她捏着瓜子,默默在心里想,这可怕的记忆力,会不会连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来窗前的树上有几片叶子都还记得?

  黄梓瑕点头:“大理寺誊抄了一份给我。”

  他把锁给李舒白过目,又对黄梓瑕说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过来找你,就在门房处等着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怪我太会东拉西扯,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们不知道里面的人谁是谁。话说京城内有个钱记车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名叫钱关索,估计你们是不知道啦……”

  她正在想着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虽然这位主儿难伺候,但一起吃饭她还是很乐意的,毕竟她现在肚子真的饿了。

  滴翠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

  “死者是谁?”黄梓瑕在他一大堆废话中捞出唯一有用的内容,问。

  有时候,黄梓瑕真的是佩服李舒白。

  她惊惧地回头看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黄梓瑕点头,许久,终于还是说:“公主……比滴翠长得美。”

  “挣扎的痕迹呢?”

  她想了想,又写出第四个可能,张行英与吕滴翠联手,在荐福寺内杀害魏喜敏。

  黄梓瑕对于他这样的叙述十分满意,所以点头,问:“他找到孙癞子,然后起冲突了?”

  景祥也不问什么用,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哦,我坐在大理寺内看的。就在黄昏的时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阴森森的,所以我看了两遍之后,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就准备要走人了。结果就在此时,你猜怎么着,外面哄哄嚷嚷,说是死人啦!”

  黄梓瑕和李舒白无奈地对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两边等着他说下文。

  “孙癞子当时背对着墙面对着门,侧身睡在一张窄床上,尸体就呈着那种自然睡卧的姿势。不过他浑身烂疮,验尸的时候简直没恶心死我。”周子秦说着,一边比画着自己身上,“伤口一处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处在肚脐右侧的腰上,伤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迹,明显是孙癞子睡在矮床上时,凶手蹲在他的床边刺下的。”

  “是不合常理,并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应该有挣扎反抗。”

  “不!孙癞子已经死了!”周子秦激动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连那个茶壶都跳了两下,“他们一群人踹开门,发现屋内破床上,那个孙癞子躺在床上,已经死得僵直。天这么热,屋内又紧闭着,整个屋内都已经有点发臭了!”

  “没有。但是我想,大理寺在各坊一查问,他们两人大约不久就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就会被叫去讯问了。”

  “不!当时酒肆内的人一看有热闹,老大一群人都跟着他走到孙癞子家门口。据说那门窗修得确实不错,加固的门,加固的窗,那窗户都是半寸厚实木板。他家门窗紧闭,简直就跟铁桶似的。钱关索一边踹门一边大骂孙癞子,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后面有人给他递了一把斧子,钱关索借着酒劲就把门劈开了,众人怕他拿着斧子进去会把孙癞子给劈了,赶紧把斧头夺下了,还给原主——你猜那个递斧头的人是谁?”

  她这样感慨着,在户部蜷着脚嗑瓜子,拿着刚从大理寺拿过来的卷宗,想着那个案件,一边顺便陪着李舒白处理各种案宗。

  “是,没有。但是……人证有,”周子秦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类似于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而那男人站起身,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默然站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找不到相似的人了,不是吗?”

  此马来自张掖,去年四月自霍家马场购入。六月抵京,休整两月后,于九月初送交左金吾卫。因膘肥体壮,训练有素,还曾受过王都尉褒奖。至于马失前蹄,这个是马掌出事,与他运送的这一批马绝对无关。

  她望着李舒白,默默在心里想,这可怕的记忆力,会不会连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来,窗前的树上有几片叶子都还记得?

  李舒白一下车,景祥便赶紧迎上来。

  黄梓瑕无言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走到案旁,扯过一张纸写了一张文书,说:“今晚你们就赶紧去查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吧,以免证据散佚。”

  “有……”周子秦艰难地说,“她穿着一双软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绣了两朵相对而开的木槿花。”

  周子秦毫无察觉,继续说:“你们知道就最好啦。钱关索是长安最有名的车马商,官府很多马也都是他帮忙弄的。我见过他,一个矮胖子,整天乐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从前年开始啊,生意不仅在车马上,还笼络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连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几个在他那儿挂着职,如今京城修缮房屋、营建塘池之类的也都找他——哎,他还振振有词,说衣食住行四件事,前两样家中娘子管,后两样他管,这就叫……”

  李舒白微微一哂,并不愿提及这些事情,转移了话题说:“从他们话中听来,孙癞子似乎死了。”

  李舒白见她已经加以注意,便不再说话,只回头示意工部的人把账本都搬走,说:“我已临时裁撤了几笔开销,凑出二万五千多两银子,差不多够整修一次全长安的水道了。”

  黄梓瑕示意他说下去。

  幸好因为是在街市之上,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她身手十分灵活,跳下车,一个轻微的趔趄便站稳了身体。

  黄梓瑕微微皱眉,先抛开了这个疑惑,又问:“孙癞子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他本来就是一惊一乍的人,这回更是夸张,那种眉飞色舞的劲儿,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她回头看他,微带诧异。

  “孙癞子怎么死的?”黄梓瑕问。

  黄梓瑕蹲在墙根下,听着他的脚步声缓缓向着另一边而去。她还蹲在那里发呆,后面有人问:“还不走?”

  “被刺死的!伤口薄而小,应该是尖锐的那种小匕首,宽约一寸半,而且凶手力气甚小,伤口并不深,对方也知道自己力气不大,所以在凶器上淬毒,扎了他两刀就跑了。现场没有留下凶器,应该是凶手带走了。”

  “是,我马上去打探一下。”黄梓瑕说着,就要重回大理寺打听消息。

  “怎么了?看起来你比我还烦。”

  “这个我可以确切无疑地断定,最迟不会迟于今日午时。他绝对是在午时或者午时之前死掉的。”

  黄梓瑕琢磨着韦驸马的那句话,又问:“凶手是谁?”

  “没有,凶手应该是趁着死者在睡梦中行凶的。”

  她左右无事,便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出来画了一下荐福寺的布局,推算了一下当时情形。

  他挥手说:“让子秦直接来这里,看出了什么事。”

  黄梓瑕点头。

  “周子秦?”黄梓瑕和李舒白对望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会心的意味——果然来了。

  “是啊,一男一女,”周子秦烦恼地捧住脑袋,喃喃地说,“据说,先来的是那个男的,长得十分高大,一脸正气,腰板挺直,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她们几人虽然年纪大了,又坐在偏僻处,也难免多看了几眼。但因为那些大娘们坐着的角度,看不见孙癞子家,所以具体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了什么。”

  黄梓瑕觉得自己的瓜子真的嗑不下去了。

  李舒白在后面叫她:“杨崇古。”

  黄梓瑕微微皱眉,又问:“目前看来,物证是一点都没有了?”

  周子秦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我也不知道呀,我过去验尸的时候,尸体已经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当时打开门后众人的说法,孙癞子确实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黄梓瑕一看见那大堆的账簿,上面满满全是赤字,顿时了解了他们的痛苦——摊上当今皇上这样喜欢营建行宫离院的人,简直是本朝工部的大不幸啊!

  别的不说,一个人可以什么事情都管,什么衙门都操心,什么外邦都要打交道,也不能不算是一种奇迹了吧。

  “急什么?”李舒白微微皱眉,说,“天大的事情也要先吃过饭再说。再说,有个人必定会马上跑来的。”

  在深重的暮色之中让黄梓瑕一眼便注意到的女子,正是滴翠。

  她听出是李舒白的声音,回头一看,赫然发现堂堂夔王竟然和自己一样蹲在这里听墙角,不由得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

  李舒白边往里面走,边对他说:“给我弄两把大铁锁,越大越吓人越好。”

  “那一群马运到时,王蕴邀请我及兵部一干人等前来试马。驸马韦保衡当时也来了。我在试马时听韦保衡抱怨说,塞外人口音不对,送过来的马得有一年半载才能习惯京城口令。当时场内外听到驸马话的人都在笑,但唯有一个带着一群驯马人的身材矮胖的男人若有所思。不久我便听到京城笑谈,说钱记车马行的驯马师傅们都在苦练官话,苦不堪言下有几人还在街上大骂钱老板是个死矮胖子,所以我想,钱记的老板钱关索,必定就是那个男人了。”

  黄梓瑕点头,心想,让这位不好惹的主儿盯上了,估计明天开始,京城管水道这件事,就要从肥差变成苦差了。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周子秦牵住的,她的袖子上,缓缓地说:“明日我们另有要事,你记得要尽早回府,不得夜不归宿。”

  黄梓瑕赶紧将自己的袖子从周子秦的手中扯出来,低头行礼:“是。”

  “好吧。”周子秦颇有点挫败,“今天傍晚,近黄昏时,钱关索和手下一个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结果喝醉了就大骂那个管事。至于原因,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原来那个孙癞子本就在坊间被人唾骂,听说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后,觉得世间种种报应不爽,所以每日闭门不出。但那破门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门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个管事的赊账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叫了几个人花一下午给他修了门窗。钱关索喝酒时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混账,又穷得连修缮都要赊账,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窍才答应吧。他骂了一阵,借着酒疯,带管事的直冲孙癞子家,说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讨还这笔钱。”

  蜡烛被雷劈中而爆炸时,嫌疑人之一吕至元身在家中,有大夫及街坊等多人证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除非,找出他相隔半个长安也能对魏喜敏下手的办法。

  “不,我的意思只是——”他的手指向后面那句话,“这个钱老板,事实上见过驸马一面。”

  李舒白微皱眉头,接过账本,却没说什么,坐下来开始翻看。

  犹豫了一下,又写下第五个可能,吕至元与滴翠合谋,人前演戏,杀死魏喜敏。

  天色越发暗了,滴翠的面容和身影已经融到了夜色之中。长安城的闭门鼓一声一声催响,马上就要宵禁了。

  这是当日驸马韦保衡受伤时在场及不在场的所有有关人等,左金吾卫的马夫、击鞠场的清理人等全部列举于上,并应黄梓瑕要求,理出了他们是否曾与驸马接触的过往。

  “简直是让人意想不到,简直是石破天惊,简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他却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将她裙上的一块灰迹拍去,说:“你自己没注意到吧?还是不要弄脏比较好。”

  滴翠惊慌失措地站在那人对面,嗓音透露了她的极度紧张:“你……你找我干什么?”

  所以目前已经浮出水面的,就是如此。

  黄梓瑕跟着李舒白回王府。

  “他们偷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太狠了吗?”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不为所动,“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有觉悟,这是会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光拿钱敷衍了事的时候。”

  黄梓瑕猫着腰贴墙边走到那两个人所在的地方,静静地听着那两个人说话。

  她又取出李舒白转交给她的大理寺调查资料,看着纸上列举的人名一一对照。

  “当时旁人闻到臭味,都已经觉得不对劲,唯有发酒疯的钱关索扑上去,还抓着孙癞子的衣服想拎起来打一顿。正跟在他身后的吕至元赶紧上前将他拉住,但孙癞子的尸体已经被抡到了床沿,等钱关索被拉住一松手,扑通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经僵直啦!吕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尸体翻过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拉着他赶紧往后跑,钱关索一看见尸体那扭曲的面容,也吓得往后连退。两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旁边围观的赶紧扶人的扶人,报官的报官,叫里正的叫里正。等报到大理寺,已经快天黑了。我一听说是孙癞子死了,赶紧过去验了尸体,之后就跑来找你了。”

  身后这冷淡清冽的声音,必然来自李舒白。

  黄梓瑕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爷,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李舒白微微皱眉。但他并未说出来,她也不能问,目光无意识地在窗外掠过。长安各坊一一经过,有些坊墙很高,有些很矮,最矮的,不过半人高而已。

  他在大理寺前去调查时如此回话——

  不过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才吃了几口,景祥已经进来了。他的手中果然捧着两把看起来就令人畏惧的大铁锁,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你怕什么?你最恨的人,已经如你所愿死在了他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之中,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那个女子,一直埋着头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脸,但身材纤细,年纪应该不大。她在男人离开之后过来,顺着他走过的地方转了一圈,也在孙癞子家附近徘徊了许久。”

  她无奈道:“要是我能与你一样,对京城所有人了如指掌就好了。”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静道。

  但她看着第五个可能,又叹了口气,慢慢把它划掉了。

  “快说。”黄梓瑕简直无语了。

  “有挣扎痕迹吗?”

  他没应声,只向着巷子中的马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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