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提英资冷着一张俊脸, 狠狠关掉了推送邮件。
但不可否认, 提公子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有力候选人之一，确实归期未定地被父亲排除出了集团事务管理层。
“开什么玩笑？明明你才是收购协力的主导推手，把你停职了还怎么谈, 难不成真的指望那个草包噢？”
回程的接驳舱里, 宁秘书手扶操纵杆，义愤填膺。
“€€€€董事长瞎了吗，没看到刚刚阿龙在谈判桌上那个傻不愣登的样子？今天要不是你有所准备, 收购的事早谈崩了。”她想到提威龙及其秘书的种种宝器德行, 心里更气了。
是啊，提威龙一个裱糊匠般的草包，搞砸了协力的收购案可怎么办？林本格沉默坐在接驳舱上, 忧心忡忡。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吗？无论后世的个人传记，还是提英资自己的手书回忆录里, 都没有提到这一段插曲。四小姐提季凰那场闹剧般的政治联姻，也不应在今天就提前画上句号。
是目前的波折太小, 在越北星国父呼风唤雨的人生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吗？还是说……提英资的人生轨迹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林本格扣在膝头上的手指紧了紧。
如果协力科技无法顺利被提门收购，就意味着小型天体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项目无法开展。
而如果没有来自银河时间线的小型天体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
「孤星」就会在两年以后撞击霍冬星。
林少校感觉胃部一阵痉挛。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呢。林本格脑中忍不住腾起这个念头：不会是……因为我改变了时间线进程吧？
是因为我冒充哥哥这件事，引发了低维宇宙上的什么蝴蝶效应吗？林本格想。
是因为我对不对？林本格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一个最显而易见的结果€€€€因为林本格取代了洛尚，所以注定不会有那场2月1日的【依审查标准不便展示的互动】。所以，四小姐迟早会结束的那场政商联姻，也就没有再举行订婚宴的必要了。
林本格越想越不对劲，太阳穴在巨大的压力下一跳一跳。他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历史的罪人。
“€€€€不单单是我今天表现得好不好的问题。”
提英资靠着椅背，垂眉划动着手边的互动屏，表情冷淡，出言将林少校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提家牵扯上命案丑闻，让署长那边起心要退掉阿凰的婚约。父亲在这时候想要我暂时避一避风头，不是不能理解。”
“有朝一日我到了他的位置，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提英资轻声论述。他理智冷静，像在评论别人身上的事情。
宁秘书知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气不过，不忿地闭嘴。
提英资低头，像随口抱怨似地小声补充一句：“只是抱歉，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把洛警官也牵连了进来。”
年轻的越北星国父士气低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提英资把头抵在接驳舱舷窗上，一张脸在互动屏冷色光线的映衬下，显得益发苍白起来。
林本格注视提英资面容€€€€虽竭力强打精神，对方脸上还是掩不住透出憔悴疲倦。这一发现，使少校心头多少浮出了几分不忍：不管往后的殖民地将有多少惊涛骇浪等着这个人去掀起，此时此刻，眼前坐着的，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提英资无端背上一级谋杀的罪名，被警方羁押了数日，早该精疲力尽。今天一天的经历如此大起大落，就算是未来的「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强撑到此刻，想必也早已心力交瘁。
何况，在这桩冤案的一开始，亲口向对方保证「报警吧，一定不会有事」的人，正是林少校自己。虽然这话放在当时的语境挑不出毛病，但林本格一想到这里，还是会腾起一股心虚。
“没有的事情。”林本格摇头；因做贼心虚，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上几分温柔。少校躬身向前，试图安慰年轻的国父：“就像宁秘书说的那样，等游轮案的真凶落网，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的。”
也许再等等就好了。林本格想。自己出手干预这条时间线，是在1月1日的凌晨，而雅南死在跨年夜零点€€€€即是说，雅南的死亡结果，在林少校踏进这条时间线之前已成定局。
所以不管林本格现在到底铸成了什么滔天大错，至少在游轮案上，他没有改变凶手的身份。
所以，提英资无论如何都是清白的。
林本格知道，杀害雅南的真凶此时正在某处潜逃，并即将在一起赌资纠纷中惹到地下城灰色势力，黑吃黑地被杀掉。真凶的尸体会被草草抛在一处废弃矿井，再由附近游客偶然发现，惊慌失措地通知警方。随着警方对这具尸体身份核查工作的推进，爱神号的案情也会跟着水落石出。
这些话，林本格当然不能告诉提英资。提英资把那些早日沉冤得雪的漂亮话静静听了，多少觉得对方的安慰有些苍白。年轻的国父把手指按在眼睛上揉了揉，长长叹出一口气。
“洛尚。”半晌，提英资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你觉得，会不会真的是我杀了那个年轻艺人？”
“怎么可能。”林本格摇头，“你在瞎想什么。”
“我吃了那么多加有神经递质调节剂的巧克力，还喝了那么多酒。中间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记忆。”
“那也不会疯到去杀人。”
“雅南就横尸在我房间。”
“但我知道你不会杀人。”
提英资闻言停了一下，移开目光，自嘲地笑起来：“现在所有的舆论都说是我。”
林本格抿一抿唇，安静看对方关掉手边的互动屏。此际舆情汹涌，林本格不用看也能想象，目前的公共网络上，充斥着哪类关于此案的流言蜚语。
“那些人又不了解你。”林本格不假思索地说。
而我，可是能把你全部人生履历都倒背如流的人啊。林本格想。
提英资心头一热，动动唇际，却不太好意思表示什么，只深深看林本格一眼。
林本格忽而感觉心头一阵奇怪的悸动。
……到底在悸动什么啊。林本格注视着提英资长长的睫毛，有点莫名其妙地想。
€€€€我就说要是再困在这条时间线上，我一定会死于快速性心律失常。林少校想。
两个人安静对视几秒，却是提英资先心慌起来。贵公子飞快地移开目光，拿宁秘书转移视线。提英资大声朝着驾驶座方向问话：“宁音，家里到现在还没有联系上阿凰吗？”
“没有。她下午得到退婚的消息，和训卿吵了一架后，就关闭了所有对外通讯，也不在自己公寓。”宁音摇头，“夫人联系了小周，发现小周也关闭了通讯。”
“她不会跟小周跑了吧？”提英资突发奇想。
小周是提季凰雇的司机，兼保镖，兼生活助理，生得高大帅气。小周朝夕相处地跟了提季凰五六年，方方面面都体贴入微。提英资虽然没有上帝之眼，也觉得如果是小周在姐姐失婚后带着她私奔，似乎也讲得过去。
“小周自己房贷还没还完呢，哪有那个胆子带财阀千金私奔。”宁秘书一票否决。
“那会去哪里呢？……我还是觉得小周最有嫌疑，宁音你试试联系小周的亲戚朋友，紧急联络人什么的。”
“那还得去翻小周当初的雇佣合同。”
“翻合同就翻合同，都什么时候了，还嫌翻合同麻烦€€€€再找不到人就要报警了。”
“也别太担心。这会儿天色晚了，按提季凰的脾气，搞不好在地下城哪家酒吧喝酒泄愤呢。”
“那也得找到是哪家酒吧，是不是？”
“这个我大概知道，她常去浅表层那家「春色splash」。”
“那就去「春色splash」找。”
主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提四小姐骤然失婚后的去向。林本格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飞快在脑内搜索了一圈，却突然想起了提季凰这时候应该在哪里。
林少校突然支棱起来，进入工作状态，两道灼灼的目光紧紧盯向提公子。
感受到身边人目光的热度，提英资多少有点疑惑，略带不安地回看林本格一眼。
“怎么了？”
“英资。折腾这么久你也累了，找人的事情交给别人，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林少校深情款款，演技拙劣。林本格害怕对方不从，竟还抬手，刻意在提英资额发上蜻蜓点水地拂了一下：“你看你，眼睛都累得凹下去了。”
提英资一愣，背脊僵硬地抵在座椅上，心底酥酥麻麻地发起毛来。
……洛尚今天，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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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芳心纵火犯兢兢业业走完千层套路》
第41章 文本验证
《芳心纵火犯兢兢业业走完千层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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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尚要尽责执行涉案人安全项目, 就势必要24小时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会儿我刚从局子里被放出，浑浑噩噩在外过了一天，是临近晚上的时候才突然想起, 这是洛尚要跟着我回家过夜的意思。」
「回家过夜€€€€这个不伦不类的念头，突然让我紧张了起来。尽管十分不应该，我脑子里还是被塞进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
「……」
「为了不至于显得像个变/态，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不过还好我从停机坪下来, 刚一打开入户电梯，就看到阿凰穿着碎花裙坐在地毯上，抱着尚尚一顿猛亲。」
「阿凰与狗子在我的私人住所宾主尽欢，亲亲抱抱举高高, 被我一回来坏了好事。」
「汪汪汪。尚尚看到主人回来兴奋不已, 大力扑向我怀抱。它看到洛尚，尽管多日未见，也殷勤友好地摇起了尾巴。」
「尚尚真是只有礼有节的好小狗。」
「“€€€€啊, 你是今天回家吗？”阿凰盯着我一脸错愕。」
「“不然呢, 在局子里关到刑满释放吗？”」
€€€€提英资*《与洛尚警官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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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尚第一次留宿提英资住所，对追忆往昔的越北星国父来说，显然是比失婚姐姐闹失踪、自己被父亲停职更重要的里程碑事件。于是在《与洛尚警官二三事》里, 老年提英资兴致颇高地记录了那一晚的各种细节。
「洛尚帮我披衣服。」
「洛尚为我做牛肉咖喱。」
「洛尚晚上洗完澡过来借吹风机。」
「我一度以为, 那天晚上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但最终还是……」
……打住。林少校抬起手指，强力在自己太阳穴上按了一下, 仿佛那里有什么自动背诵开关。
不过总而言之，据提英资几十年后在回忆录上写下的细节, 洛警官执行涉案人安全项目第一晚，两人一同回到提英资住所后, 公寓中就出现了四姐阿凰的身影。
这种结局似乎也很合理€€€€
如果提英资最终成为伟大的「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像今天这种临时被父亲停职的小风波，在暮年追忆往昔时，根本不值一提。若阿凰最后也在弟弟家中被找到，提英资便更没必要在回忆录里，对姐姐这段注定破裂的婚约多费笔墨了。
林少校越想越觉得好有道理。他内心甚至忽而澎湃起来：如果当前时间线依然按照既定历史向前推进，失联了一下午的提四小姐，此时就应该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提英资公寓里。
如果提季凰今晚确如回忆录中描述的那样，大剌剌抱着小狗，和弟弟说一些四六不靠的胡话……
这看似平常的场景，对林少校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认知进展€€€€这是他与哥哥交换身份后，第一个有确切文本可以验证的细节。这说明就算林本格顶替了哥哥的身份，提英资的人生依然严格遵循了可考证的历史，顺利向前发展，毫无脱轨迹象。
如果提季凰的出场情形通过这次文本验证，便会证明林本格根本没有搞砸这次任务。
证明林本格注定会被卷入这一段历史。
证明林本格，就是孤星计划的一部分。
林少校眼中光彩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