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携光者4:猩红镜> CHAPTER 46

CHAPTER 46

  “这是怎么回事?”柯恩阿瑟追问,“你压根就没有提起过!”

  “什么怎么回事?”奇普反问,“你在乱发什么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冲我发作?”

  滔天河上升起了一轮新的朝阳,河面上笼罩着完美的晨光。根据他们向导的判断,距离斐琴岛还有五分钟的航程,一行人将在那里与辛伊瓦尔会合。

  “你居然就这么袖手旁观!”柯恩阿瑟指着提希丝说。

  “别冲动!”十字星提醒他。

  神威队的滑翔机上挤满了九个人,本就显得分外狭小,尤其是那九个人里还包括大个子利奥、奇普和柯恩阿瑟这几个大块头,当这头蛮熊发起火时,更是震得小船摇摇欲翻。

  “我正打算说呢!”提希丝说。

  “结果呢?!”

  “我还没能想出对策!”提希丝说,“我希望能有机会让大家亲眼瞧瞧……该死的!”

  “哇噢,哇噢,哇噢,”奇普说,“你必须告诉——”

  “啊,该死的!”柯恩阿瑟说,“他们的斥候发现我们了,这下麻烦大了。”

  奇普原本什么都没看见,等到他开启薄红色视野时,才在河岸的树丛里发现了暖色的轮廓。

  “船速减半。”奇普下令道,“呃,出于礼貌,还是给他们点时间迎接我们的到来吧。”他转身看向柯恩阿瑟和提希丝。“你们还有十分钟。”

  “辛伊瓦尔?”柯恩阿瑟说,“你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要跟辛伊瓦尔见面!”

  “我又不是故意隐瞒。我早说过我们救下了两百多个人,是不是辛伊瓦尔有什么要紧?”

  “我认为你们双方的冲突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提希丝说。

  “那是因为我们不想再次遭到屠杀,随时都做好了消失的准备,以免被发现行踪。当我们听说他们大举进入树林时,赶忙躲得远远的,直到他们失去兴趣。”他苦涩地说,“这也是我们被称作幽魂的另一个原因。”

  “等等,”奇普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你早就应该跟他说清楚。”柯恩说。塞碧尔正在他旁边苦恼地揉搓着脸。

  “我的确是打算告诉他。”提希丝回击道,“只是在等待时机,但是计划显然都被你打乱了。”

  “你不会觉得能永远瞒得住他吧?”柯恩问。

  “我想要给你们机会来证明价值。光明利亚不仅仅是个紧张的小——”

  “我怎么听不懂?”奇普问,“快点把话说明白!”

  “荫凉树林脱离光明利亚,并不只是因为某些御光者想要留在血森林。”柯恩那宽阔的肩膀塌了下去,“我们都是意志投射者。”

  “所以呢?”奇普还是不明白。

  “所以呢?”柯恩一脸困惑。

  “我以为你会生气。”提希丝说,“我想不如先让他们展示出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惊人的用处,那样就能——”

  “我是很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因为怕我发火,就不跟我说实话。这件事情我们晚点再谈。”奇普回想起了自己当初见到泰亚使用暗彩时的恐惧心情。暗彩本就十分可怕,而且偏离了光明利亚对学徒的教育,照此推测,其他略微超出常规的力量或许也会受到抵制。可是意志投射?他曾经对格拉泽纳使用过,当时只被提醒不要在学习御光术的早期尝试使用这种技能罢了,那又会有什么大不了?

  塞碧尔·西欧法拉说:“我们本想展示一下如何在战斗中利用搭档,从而更好地解释清楚,但是滑翔机开得太快,他们没能赶上。”

  搭档?那又是什——

  提希丝对塞碧尔说:“我想天眼没说过我们眼下应该怎么做吧?”

  “没有。”塞碧尔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只是眼角周围的皮肤微微一动,笑容却仍然未改,反而让人觉得很是不安。相比之下,那头蛮熊柯恩的神色就要容易分辨得多了。此时,他的脸已经从苍白变成了惨白,双拳紧握,奇普发现连他肩膀上的肌肉都突然绷紧了。

  “奇普,”提希丝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你进行黑卫测试时,你抓住了那男孩开放的拉克辛长矛,把它弄碎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奇普问。

  “别傻了,奇普。你真以为黑卫训练生在光明利亚的一举一动不会立即被传扬得人尽皆知?”

  奇普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那些资质平庸的御光者平日里连挥拳发泄怒火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朝敌人射出拉克辛飞弹了,想必他们一定会对那些即将成为黑卫的强大男女战斗者很感兴趣吧。“他叫格拉泽纳。”他说,“铁拳指挥官当时说那是意识驾驭。”

  “不错,意识驾驭正是意志投射的一小部分。”提希丝说。

  “见鬼,”十字星这时也走到他们身边,“我居然没能及早厘清这些事情的关联。意志投射者。怪不得塞碧尔会跟你们在一起,她的族人恰恰擅长那种魔法。”

  提希丝打断了他的话,扭头对奇普说道:“意志投射者只会炼制足够多的拉克辛来将自己的意志转移到物体和动物身上。”

  “还有人。”十字星说。

  “不是,”塞碧尔飞快地反驳,“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把你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让他们按照你的想法行事,也等于是在实施精神强奸——通常紧跟着就会操纵对方的肉体。这些是我所学到的内容,你能否认并非如此吗?”

  附近的船只全都哑然一片,奇普敏锐地意识到十字星刚刚毫不遮掩地把周围一百多个御光者全都说成了强奸犯。凡是听见他这番话的人,全都变得鸦雀无声,神情紧张。

  “是可以这样做。”塞碧尔坦承。

  “更何况是动物,”他把嘴一扭,“强迫你自己去对无辜的动物下手,这简直是——”

  “仁者见仁。”塞碧尔打断了他,“在下流可耻的狂热者眼中,再正常的行为也会显得畸形。即便是母亲给儿子换尿布,也会被那种人形容成扒光婴儿的衣服,抚摸他的生殖器。这样形容也是对的,却极易对人造成误导。当一个人能把任何事情都往邪恶的性癖上联想时,真不知道畸形的到底是谁。我可不愿意看你变成那样的人啊,指挥官。”

  十字星仿佛被人扇了一记耳光。“可就算是再可耻、再有缺陷的人,说不定也会发现身边存在着愧对奥格拉姆神恩赐的不肖之徒。”

  他表面上还在逞强,实则却是在让步,然而那群意志投射者可不这么觉得,一张张满含冤枉的脸上立即爆发了狂怒。哪怕十字星说得在理,这也是一场毫无价值的争辩。奇普感到自己仿佛正在看着一群脱缰的烈马拉着沉重的货物飞驰在拥挤的街道上,灾难迟早都会发生。

  正当此时,塞碧尔却举起了手。“意志投射是一把利剑。与其他任何利剑一样,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攻击与杀戮。基本上,它可以算作是暴力与丑陋的工具。我们随身带着这样一把剑,自然要小心被它割伤,你的战士们肯定也明白这一点。若是滥加使用,其邪恶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在光明利亚看来,不管怎样使用,全都是滥用。”十字星说。

  “十字星。”奇普说,“我喜欢你,但请你管好你的嘴。塞碧尔?”

  她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河面,不过他们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你们的教会颁布这样的法令,为的是要尽可能地保证民众的安全。教会大可以全面禁止用剑,以此避免持剑强奸、偷窃或是杀人的意外出现。但我们都知道,在有些时候,杀戮在所难免,在有些地方,必须要拿上所有可用的武器跟敌人决一死战。奇普·盖尔,你曾经说过要带领我们拼杀到底,那么你是否会在此时此地兑现你的诺言?”

  “我想辛伊瓦尔不会同意。”他说。

  “辛伊瓦尔都是一群骗子和伪君子。”柯恩阿瑟激动地说,“他们口口声声说要遵守光明利亚的律法,世代以来,他们都把学徒送去光明利亚,让学徒去接受所有的教育,又故意失败,使契约能够以低廉的价格被买断。他们甚至还和黑卫一同训练,利用你们的信任,占用位置与资金。”

  奇普应该好好思考到底能不能把这两股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拉拢到一起,不至于损失任何帮手。结果他想的却是黑卫以及他们根深蒂固的歧视观念。黑卫歧视除帕里亚和伊利塔人之外的所有族群,起因是由于他们自认为肤色最深——不过这个理由随着通婚而变得越来越不明显。

  正是由于这些历史悠久的偏见,才让成为辛伊瓦尔的血森林人找到了窃取训练果实的说辞:“既然你们不肯公平地对待我,我就偷学你们的东西,学完转身就走。”

  这样一来,又让帕里亚和提利亚人能够歧视得更加理直气壮:

  “瞧,这些家伙就是不值得信任,哪里配当黑卫。”

  每个群体都像是飞过恨欲之海的鸥鸟,目光贪婪地搜寻着腐肉,时刻准备着下手偷抢,却又会在别人下手时叫得比谁都要响亮。

  奇普举起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做出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把他当成了真正的领袖。“光明利亚的某些方面必须要有所改变,可除非我们能赢,不然改变与否都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为了打赢这场生死之仗,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把能够助我杀敌的利剑。”

  “哪怕那把剑会伤到你?”柯恩阿瑟脱口而出,他似乎没想问得那么大声,因为这家伙的脸忽然变得通红——奥赫拉姆神保佑,谁让他的肤色那么浅——但当他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时,立刻站了起来,态度突然变得固执而坚决。

  “只要它能在白王身上留下更深的伤口,我就愿意接受。眼下这个时候,哪里轮得到我们挑挑拣拣?倘若辛伊瓦尔也对你们提出异议,我也会用同样的话去说服他们。”

  那头蛮熊身上的肌肉骤然绷紧,接着又慢慢地松弛下来。奥赫拉姆神慈悲,柯恩阿瑟真是太魁梧了,他那强健虬结的肌肉和赤红如火的体毛活像是水面上的波纹,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静静流淌。

  “塞碧尔,请你解释下意志投射,你还有四分钟的时间。”

  于是塞碧尔言简意赅地做出了如下说明:密林区的住民自亘古以来就在使用意志投射。也许是受到了滔天河本身的影响,他们经常会把这种法术分成两股支流——一股支流是在使用御光术时不对目标的意志进行投射,另一股支流则是专门针对意志投射。顺着意志投射的支流向下追溯,又可继续细分下去:首先是从无魂生物到有魂生物,接着是从简单的魂灵(主要是小动物)到复杂的魂灵(包括大型动物与人类),然后是从动物的魂灵到人类的魂灵,如此等等。

  第一种意志投射——通常是进入物体和拉克辛——被认为相对安全和普通,这种做法相当无聊,又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是御光弓箭手也许会给箭矢的翎毛加上一丁点拉克辛,随后把自己的意志锁定在目标身上。

  当箭矢离弦后,会沿着微微弯曲的轨道自行追踪猎物,可效果也仅限于此,箭矢的物理特性和飞行惯性并不会发生改变,不可能彻底转变方向,打中你背后的目标,不过技艺高超的意志投射者有可能会让箭矢绕过墙壁,击中躲在墙后的敌人。要是这位弓箭手具备更强的技能,或许还可以把精神击中在一个困难的目标身上,使箭术变得更为精准,大大超出他原本的箭术实力。

  天哪,奇普曾在黑卫当中听过这样的传闻。有些学卫言辞凿凿地说曾经亲眼见识过像巴斯金和塔戈丹特那些神射手的箭术,他们射出的箭矢居然能在空中拐弯。

  难怪他们会偷偷摸摸地进行——因为这是被严令禁止的。

  难怪他们会明知故犯——因为它真的有效。

  这样的法术很是累人,塞碧尔继续说道,自与投射者分离之时算起,效果将会持续数秒至数小时不等。与其这样,不如去制作更加简单的装置,比如说隐秘的陷阱,一碰就会燃烧的那种。

  对有魂生物的意志投射相比之下要危险得多,只有年纪超过三十岁的成员才能被获准学习——超过而立之年后,那些成员往往都已成家,在地位与责任的羁绊下,他们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发疯。

  对于简单的有魂生物只能下达相对简单的命令:“到这里去”,或者是“到这里去,完成这件事”。奇普意识到他的父亲加文在卡刚都亚号上正是这么做的,他派出了一只老鼠,让它去寻找浮空堡垒的火药库。

  只有在智商较高的生物身上,才能将意志投射者的手法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高智商生物指的就是复杂的有魂生物,例如狼、海豚、马、大象与丛林猫。

  “还有熊吧。”奇普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

  “对,也包括熊。”

  柯恩阿瑟示意旁边的一艘滑翔机靠近些,他优雅地跳上那艘船的甲板,回头对塞碧尔说:“把那件事也给他讲讲。虽然我不想听,可还是得让他知道。”

  “柯恩……”还没等奇普问出话来,滑翔机又开远了。

  “柯恩阿瑟会与一头巨大的灰熊交流。”塞碧尔平静地说道,眼神注视着那个大块头男人的后背。

  巨大的灰熊,仿佛一头普普通通的老灰熊还不够吓人似的。“我还以为那些灰熊早就灭绝了。”

  “还剩下几头。密林区的人知道它们在哪儿,盖尔大人。”

  好极了。“跟我说说那些危险吧。”奇普说。

  “对于低等形式的意志投射来说,出于某种我们也不清楚的原因……它并不会像光明利亚认为的那样,耗尽施法者的意志,似乎反而会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他们的生命。据我们推测,可能是由于投射者在意志离开身体的情况下,有时候会忘记呼吸,于是他的身体就会慢慢死亡。事后,就算他的意志能再回到身体中来,损伤也难以修复,直到最终失去生命。所以,不仅御光者很少能活到老年,意志投射者也是一样。”

  “正如御光者会变成破光魔,在意志投射者中间也会有极端情况发生。”提希丝安静了很久,才开口补充道,“有些投射者会认为自己的灵魂进入了错误的身体,他们在内心深处认定自己是狼、熊或是虎狼之类的野兽。”

  “这些人会怎么样?”奇普问。

  “大多数疯狂的念头都会在年少时表现出来,”塞碧尔说,“这也是我们不对年轻人传授意志投射法术的原因之一。他们会害得自己丧命,通常会被野兽吃掉,或是活活饿死。人类是身体与灵魂的结合体,如果将二者硬生生地分开,最后必然会自食苦果。”

  “那么,当你正在控制某只动物时,它突然死了,会怎么样?”奇普继续问道。

  她朝另一艘船上的柯恩看了一眼。“有时什么都不会发生,有时投射者会变成白痴,有时甚至会死。取决于投射者当时有多专注。”

  “专注?”

  “多色御光者能够更加全面地控制宿主的身体,不同颜色御光者……与宿主联结的方式各不相同。”

  “让我猜猜看,”奇普感到胃部一紧,“通过幻紫色理解思维;通过蓝色去看和记忆;通过绿色去感觉,并判断身体应该如何移动;通过黄色去听,并维持人和动物之间的平衡;通过橙色去闻,并分析动物闻到的东西;通过红色去品尝,并感受情感;而薄红色则与热情和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始欲望息息相关。”

  塞碧尔诧异地看着奇普,仿佛他本是一条刚刚搁浅的岩鳟鱼,突然对她滔滔不绝地讲起神学理论来。“你怎么会……”

  “纯属猜测。”奇普敷衍地回答。其实是那些纸牌帮了他的忙。如此说来,意志投射实际上和御光术的魔法原理有着相通之处,只是换一种角度去理解罢了。

  所有魔法都遵循着某些规律,然而却没人能够全盘掌握。

  可塞碧尔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在我看来,对意志投射不甚了解的人,只会说出蓝色对应视觉,绿色对应触觉之类的话,可能会把薄红色和幻紫色遗漏掉。毕竟,知道次要联结的人并不多,何况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熟知意志投射的样子。莫非你一直都在装糊涂,想用谎言来蒙蔽我?”

  “当然不是,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奇普说,“如果一个人在控制动物的时候被杀死,又会发生什么事?”

  “别转移话题,你怎么会知道那些色彩联结的事?”塞碧尔仍然揪着他不放。

  奇普一语不发,两人就这么眼对眼地站在那里。确切的说,应该是眼对肚子,但身高的差距却没对那侏儒造成丝毫影响。她的双颊变得火辣辣的,皮肤显得越来越蓝。

  “盖尔大人……他有时候就是能理解魔法。”提希丝想要帮忙化解这个尴尬的局面,“这种天赋有时会惹人生厌。”

  塞碧尔陷入了沉默,嘴角似笑非笑。奇普还在学着与她的眼睛对视,没有理会她嘴角的变化。“柯恩阿瑟·劳德汉的双胞胎兄弟劳南安在全神贯注地控制一头熊时被杀死了,那场惨剧就发生在不到两个月之前。劳德汉必须亲手去替他的兄弟报仇,劳南安残存的最后一丝灵魂还在那头野兽的身体里,劳德汉强忍悲痛,最终还是要结束它的性命。”

  “如果不杀死那头野兽,又会怎么样?”奇普追问。

  “奇普!”提希丝斥责道。

  “我必须要问个明白。”

  “它会发疯,会回到灵魂原本所属的人类族群当中。只要魔法消失,它就会重新变回野兽,人类的灵魂也会烟消云散。但灵魂受到影响的野兽通常会变得狂性大发,到处杀人。在很多传说故事里,我们屡屡尝试拯救被困住的灵魂,最后都以悲剧收场,盖尔大人。”

  “《布里希德》?”提希丝问道,“塔马和赫拉克罗斯?”

  “没错。虽然也许会跟你的记忆有不小的出入。光明利亚总能想出办法来掩盖知识,可有些真相终究还是会泄漏出去。”

  “难道……《‘雄鹿’梅芙与七条命》也是?”提希丝问。

  “是的。”塞碧尔不安地承认道。

  “难怪光明利亚会颁布禁令。”提希丝说。

  “怎么回事?”奇普问,他只听说过那最后一个名字,“简单说说?”

  “一个名叫梅芙的女人在士兵们冲进她家纵火行凶时,把灵魂投射到了一只雄鹿体内,虽然身体死去,灵魂却得以保全。梅芙的丈夫布莱克·伊德跟着那些行凶者来到了他们的家,一个接一个地杀害了士兵们的妻子,想要让梅芙的灵魂进入她们的身体,可怎么都没能奏效,因为每个女人早就有了自己的灵魂。正当梅芙的灵魂眼看就要消逝,布莱克找到了下令纵火的女王,魔法仿佛突然对她的躯壳起了作用,因为她原本就没有灵魂。然而在一天夜里,布莱克做了个可怕的噩梦,睡眼朦胧中,他看见了敌人的脸凑到他面前摇晃着自己,他在本能的驱使下将她勒断了气。当他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选择了自杀,灵魂至今仍在那座古老的堡垒中徘徊。”

  “有趣。”奇普说,“我真想多听听来自你们故乡的那些振奋人心的故事。”

  “那个故事实际上……比我讲述的更加黑暗。”塞碧尔说,“但那无关紧要。”

  “我同意。”奇普无心回答她随时准备提出的更多问题,他不准备把纸牌的事情和盘托出,“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除了意志投射之外,应该还有一种……叫做什么来着?”

  “灵魂投射。”塞碧尔望着远处的水面,“我们真有时间来谈论这些吗?”

  “恐怕非谈不可。”奇普回答。

  “你没读过《哲学家》这本书吗?在你理解任何事情之前,你必须先搞懂自然科学——弄清物质世界中到底都有些什么。在那之后,才能建立起形而上学的理论,延伸到物质世界之外,包括情感和思维等等。从自然科学和形而上学的土壤上,会孕育出伦理学——一个人该如何根据事实,采取恰当的行动。在伦理学之上是政治学——由众多个体组成的群体,相互之间又要做出怎样的反应。然后才是修辞学、艺术乃至诗歌。我们和光明利亚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就存在着诸多分歧,从而影响到了基于形而上学的方方面面。

  “他们认为,如果你在进行意志投射时剥离了灵魂的一小部分,那就相当于你在每次使用这种法术时都会对自身造成根本性的伤害,与通过谋杀别人来增强魔法力量的做法大同小异——无论你使用那种魔法的初衷是善是恶都不重要,归根到底,强化那魔法的行为本身就是邪恶的。”塞碧尔继续说道,“所以,他们不把我们做出的善举看在眼里,认定我们的魔法难逃腐化的本质。我们永远都赢不了,因为法术的禁用之争表面上看属于政治层面上的分歧,其根源却是来自形而上学的层面。”

  “这真是……太复杂了。”提希丝说。

  “也不尽然。”塞碧尔解释道,“我们会把意志比作灵魂的呼吸。好比人的身体需要呼吸,若是停止呼吸,人就会死。同理,你的灵魂也离不开意志。但是我们可以激励一只动物——从术语上讲,就是给它‘灌气’——驱使它去做某件事。在那之后,我们当然需要时间恢复,就像你每次呼气之后都需要吸气,在剧烈奔跑后则要大口喘气,恢复的时间是必须的。如果你太久不呼吸的话,你就会死;反之,如果你剥夺了其他个体的呼吸,也会害死对方。对方倘若是人,这样的行为必定会等同于谋杀,即便我们激励的是动物,可若是因为操作失当或是时间过长而导致它们不幸丧命,也会被视作重罪。针对高级灵魂生物进行意志投射,等于是在建立一种深厚的伙伴关系。一旦联结建立起来,动物们自会分辨出我们有没有把它们的生死放在心上,要是手法太过拙劣或是暴力,意志投射者也能感受到动物内心的恐惧。我们对宿主了解和热爱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灵魂投射与此不同,那是一种禁忌魔法,会抹除动物的灵魂,取而代之。在那之后,动物的身体也许还能活上一段时间,但它的生命火花早已熄灭。这种法术也会对施法者造成伤害,只不过更加不易察觉。”

  “灵魂投射能用在人身上?”

  塞碧尔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才把灵魂投射称作黑色的诅咒魔法,历来明令禁止,根据那些活死人和狼人的传说,这种法术总会引发灾难,不管在哪里都会受人厌恶和唾弃。”

  “反正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只有全光谱的多色御光者才能使用灵魂投射。”奇普基于猜测得出了这个结论。

  塞碧尔似乎吓了一跳。“说得没错。”

  “那么劳德汉和他的双胞胎兄弟劳南安都是全光谱的多色御光者?”奇普继续问道。

  “是。”

  “而且劳南安使用了灵魂投射?”

  塞碧尔伸出小小的蓝舌头舔了舔嘴唇。“是的,就在他垂死之时。对于拥有如此力量的人来说,那无疑是一种独特的诱惑。现在你知道劳德汉的耻辱了。”

  “不。”奇普回答,“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追随于我,而不愿意亲自领军了。”那个大块头早就赢得了族人的尊敬,况且又是智勇双全,怎么可能光凭某个先知的几句话就放弃统领大权,心甘情愿地接受奇普的指挥?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做?

  奇普对他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有仇恨,但他也曾亲眼见证胸襟宽广的男人会为手足做出多大的牺牲。他在心里默默地向颤腕和铁拳表示感谢。此时此地,迥异的文化、肤色和环境却让奇普回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而且颤腕教他的东西,刚刚也许救了他一命。

  柯恩阿瑟为什么不愿意领军?

  不是因为他对兄弟的行为感到耻辱,那只是劳南安在临死前的绝望之举,有什么耻辱可言?柯恩阿瑟不愿意领军,是因为他对自己感到羞愧。

  因为面对劳南安的巨熊洛坎,劳德汉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那意味着要他杀死自己的兄弟。劳南安还活着,就躲在某个地方,被困在那头熊的身体里发了狂,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死亡。柯恩阿瑟对族人和兄弟都负有责任,必须要消灭那头野兽,但那样就等于承认劳南安已经死了,连最后一点残存的灵魂也要被他亲手毁灭。

  这份爱就是他的耻辱。可如果他不能独自面对,奇普也必定会逼他动手,以免其他无辜者遇害。

  但你怎么能做到在揭开一个人藏得最深的秘密耻辱,指责他是异端和懦夫之后,却又不会将他摧毁?

  指挥官对此无能为力,朋友或许能够做到。奇普必须给柯恩阿瑟留些时间来解决这件事,但愿这片树林足够宽广,能容得下一头发狂的蛮熊发威。

  没时间了,那座岛屿已经进入了视野。

  “你打算怎么做?”塞碧尔问。

  乍听起来,那些有关魔法使用的哲学对比全都显得非常抽象。直到水上滑翔机在岛边靠岸,奇普才在辛伊瓦尔人的眼中看见了突然升起的恐惧——塞碧尔和其他人的到来显然让他们大为意外。

  这群对魔法信手拈来的辛伊瓦尔战士们,竟然会害怕船上这些意志投射者。不错,这种恐惧从某种程度上是由无知导致的,可当你居住在森林中,且早已熟悉林中的万物生灵时,这时闯来一群人,能操纵那些生灵来攻击你,野兽的蛮力与人类的头脑合二为一,其威胁性当然可想而知。更何况对方也许还能控制你的身体,与行尸和狼人等耸人听闻的传说有着莫大的干系……

  在他们眼中,“幽魂”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这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多么软弱无助,而是象征他们潜伏在林中的黑暗地带,随时准备利用大自然、你身边的同伴甚至死去亲友的力量给你带来毁灭。

  其实受过训练的战斗御光者,其威胁同样不可小觑。而且无论这些辛伊瓦尔人自知与否,他们眼下的情形很是糟糕。这群人摆脱了死亡和被奴役的命运,却失去了两样最为宝贵的东西:信心与荣耀感。背叛和俘虏的遭遇磨灭了他们的信心,荣耀感则随着与白王达成的和平协议而消失殆尽。

  失去信心与荣耀感的战士,距离沦为流氓强盗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如果失去这两方势力,奇普的计划无疑会变成痴人说梦,难道要带着自己那点人手去消灭白王?但这两方就像是同极相斥的两块磁石,无止无休地互相排斥着。

  所以,只要把其中一块磁石颠倒方向,就能把同极相斥,变成异极相吸。

  对吧?

  奇普沉默不语地走到岸边,面对那些准备开口发问的人,连头都没点一下。

  岸边一排排茂密的大树被正午的艳阳照得闪闪发亮,他从叶片上提取了一些绿色,制成一个小小的平台,迈步站了上去。“我们,”他开口说道,“虽然受尽苦难,却斗志仍存,虽然饱受压迫,却不会任人宰割。我们是破碎者,当我们的誓言受到考验时,我们总能粉碎禁锢自我的界限。这些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素来受尽了世人的白眼——我们这群人里有私生子,有孤儿,有人质,有残疾,还有白痴,我管他们叫做神威队。我们——还有你们——通通都是流亡者,都被驱赶出了自己的家园,无法回到亲人们入土为安的那片土地上。是那些恶人夺走了我们生命中的光明,杀害了我们的至亲好友,占领了我们的家,让我们只能像幽魂和野狗一样四处流浪。”

  他后来不记得自己接下去说过些什么,只顾着打量那一张张脸,观察他们表情的变化,眼角眉梢的每一丝抽动。一个人的表情就像平静的池水,倒映着天空,倒映着树林,倒映着他目光和情感的一切焦点,令人难以窥见他的内心。但是当水花掠过,透过波浪,你瞬间就能看清水面之下到底暗藏着什么。

  他们用耳朵倾听着他的话语,他们的心则在贴近他真诚的灵魂,从心底里发出呼唤:我们失去了家园,却没有迷失自我。我们暂时失败了,却能做得更好。我们能够被原谅,能够从头再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的,他们确实抢走了我们的光明,现在更是希望我们能像丧家之犬那样摇尾乞怜,向被遗忘的阴影那样无声消散。可我在这里看见的不是野狗和残影。敌人还不知道他们惹上了什么麻烦,我此刻看见的只有战狼,还有幽魂……”

  他环视着周围的所有人,仿佛手中举着一面镜子,提醒他们自己是谁。

  “诸位难道已经忘记了吗?才经过这么短的时间,敌人就已经磨灭了你们的记忆?你们是在夜晚猎杀的幽魂和战狼,怎么会胆怯地空等着光明的降临?倘若各自为战,我们会恐惧,会无助,可如果能团结起来,就会变成强不可挡的猎手。我们将会在黑暗中行动,让敌人彻底堕入黑暗的深渊。曾经,我们孤单无依,软弱惶恐;如今,我们将携起手来,用暗夜使者这个名字让敌人再也不敢小瞧我们。”

  话音一落,四周掌声雷动,人群眼含热泪,再没有人相互指责对方是叛徒、异端或是危险分子。最后,总共有一百二十名意志投射者、两百三十名辛伊瓦尔成员和两百多名平民立誓要追随奇普左右。

  而奇普那消灭白王的白日梦,原本已经像是一个夭折的婴儿,冷冰冰地被他捧在手上——这时突然喘了口气,又活了过来,发出阵阵啼哭声。奇普的军队诞生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