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翻版“黄玫瑰”
有趣的蒙克先生
寻找威廉
阴魂不散
没有那么容易
期待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戴维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有时候这个差距就如同地球到月球那么远……
当吴有金提出那个让人憧憬的要求以后,同行的人都表示了赞同,卢卡斯警长还提出了更实在的建议。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住下来,可以喂马,也有小妞陪着喝酒,还能跟其他人玩牌。”他笑了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跟我走吧。”
这真是充满了诡异的感觉。
戴维和吴有金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跟着那个男人走过了竖着旗杆的公共广场,又走过了几条勉强成形的街道,最后在一幢看上去半新不旧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大概是因为在夜晚看不出太多的缺点,戴维觉得这房子的模样在周围的建筑中算得上出众,它并没有那种歪歪斜斜的粗糙感,造型甚至还可以说是挺拔,门廊墙壁都是结实的木料,上面还曾经刷过油漆,只是已经脱落得几乎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它的窗户和门都敞开着,百叶窗上积累的灰尘并不太多,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灯光、吵闹声和音乐掺杂在一起从房子里溢出来,跟黄玫瑰旅馆有点像,但更加热闹。
“我认识这里的主人。”卢卡斯警长说着,向门廊那边走去,几个坐在门廊出的小男孩儿都一下子跳起来。
“为您效劳,先生!”其中一个说,“您需要什么?”
“把我们的马喂饱,再给我们来点吃的!”
“没问题!”这个门童领班响亮地回答,接着叫来他的喽啰,像猴子一样蹿过来接过其他人手里的缰绳,其中一个在跑到血狼面前的时候顿了一下,“这位也是您的同伴吗,先生?”
“他叫马克!”
于是这几个孩子再无异议地将马牵到马厩那边去了,只剩下那个“领班”带着他们几个往里走。
“喂,真的要去吗?”吴有金悄悄地对戴维说,“我怎么觉得他不怀好意。”
“那也不至于吧,”戴维说,“我记得除了黑奴,好像也没有别的人口买卖了。”
“有华工!”吴有金瞪着他。
“那我想进去点一杯啤酒,再来一块牛排,你呢?”
吴有金咬咬牙,“走吧!”
戴维笑了笑,又拍拍血狼的背,“来吧,这里的人好像跟印第安人已经挺熟了。”
血狼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们走进这间像是酒馆又像是旅店的房子,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更加宽敞、气派的“黄玫瑰”——
天花板和墙壁上都点着许多蜡烛和油灯,室内的光线还不错,至少每个人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吧台和餐座旁坐满了人,在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些男男女女跟着小提琴和风笛的音乐跳舞,就算是没有啥音乐细胞的吴有金都能听出来那调子已经像野马跑到了天边,但是舞者们依然跳得兴高采烈,用靴子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高举着托盘的侍者小心地穿过舞池,把食物送到客人的桌子上。他们那紧张的表情让戴维联想到二战电影中走过地雷区的战士。
“领班”把他们带到一张空桌子前,可惜只有三把椅子。他东张西望,接着迅速跑到隔壁桌前,将一个呼呼大睡的醉鬼推到地上,拖着那把椅子回到他们跟前。
“我喜欢这孩子,”卢卡斯警长笑着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丢给他,“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最好有啤酒和牛排,千万别拿熏肉来糊弄我们。还有,告诉蒙克先生,德拉克·卢卡斯来了。”
“好的,先生。”那孩子把硬币塞进毡帽里,一溜烟地跑了。
其他人在桌子旁边坐下,戴维问道:“你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在准州长还在纽约当警察局长的时候,我就来过。蒙克比我来得还早,他当时是驿车公司的车夫,来自盐湖城,后来他倒腾金矿股票发了一笔小财,就在这里定居了。他对卡森城非常熟悉,比任何一个政府官员都靠谱,如果你们想要在这里做什么,最好找他帮帮忙。”
听起来他倒是真的给了不错的建议。
“那……”戴维说,“陪酒的姑娘在哪儿?”
“会有的。”卢卡斯警长笑眯眯地说。
餐桌上又沉默了,跟旁边那些跑调的欢乐舞曲和尖声大笑比起来,这一小块儿地方简直清冷得如同修道院,他们四个都宣了缄默誓。
好在很快就有个大胖子端着托盘朝他们走过来了。
他的体型真是胖得惊人,简直就像一条跑到了陆地上的鲸鱼,一扭一扭地撞开人浪,一下子搁浅到他们的桌子旁。
“给你们吃的,小兔崽子们!”他粗声大气地说,把装得满满的托盘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一小块面包跳出来,落到地上,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塞米!”卢卡斯警长跳起来,猛地抱住了这个胖子。
第一次看到他两只手都圈不拢的样子呢!
这两个体型相差过于悬殊的人摈弃了最简单的握手,用别扭的拥抱表达了对彼此的想念之后……椅子又不够了。
那胖子敲了敲旁边的桌子,立刻有人站起来给他让了座儿。
他点头致谢,砰的一下将自己扔在那把椅子上。
质量真过硬!戴维在心底赞叹。
“先生们,”卢卡斯警长说,“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塞缪尔·蒙克先生,一位慷慨的绅士。”
这位“绅士”大笑起来,“滚你的吧,德拉克。你在拍我的马屁,肯定又要支使我干活儿了!”
“应该说是帮点小忙。”卢卡斯警长毫不生气,将他们一一介绍给这位蒙克先生,除了说血狼是个归化的印第安人“马克”以外,别的倒没什么出格的。
“我的朋友们想要找六分仪,最好是再有当过水手的人教一教他们怎么用。”卢卡斯警长说,“以前洛德镇上有一个,都叫他老威廉,但他来卡森城了,你知道吗?”
“就为这事儿?”蒙克先生笑了笑,“得了吧,德拉克,你绝对不会为这点小事儿来找我,快说说,你小子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四双眼睛都盯着卢卡斯警长,只不过其中有两双还偷空传递了一下信息:
我就说他没那么好心!他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戴维看着吴有金。
这目的的确不可告人!他盯着我的时候我全身都发毛,可我不懂为什么!吴有金看着戴维。
“现在该怎么办呢?”
“别说话,吃东西,看他们怎么演!”
戴维和吴有金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托盘上的啤酒杯——不管怎么说,这酒闻着就不赖,他们忍了好一会儿了!
于是就在蒙克先生和卢卡斯警长谈话的时候,戴维和吴有金毫不客气地拿过了托盘上的食物大吃大喝,戴维甚至还多拿了一块牛肉三明治,用手肘撞了撞血狼,把这东西塞给他。
这三个人毫无负罪感地边吃边围观,但卢卡斯警长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不介意。当然蒙克先生更加“豪爽”,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并不害怕有人窥探他这一桌的交谈。
“我想先找到老威廉,”卢卡斯警长从他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儿,是从黄牙比利那里搞到的,“他好像在一个叫作‘香草夫人庄园’的地方干活儿,是吗?”
“哦,那是矿工们聚居的大房子,不过里面的人来来去去的,也许他早就不在那儿了!不过,只要他在卡森城待过,我都可以帮你找到,”蒙克先生保证,“或者你想要会用六分仪的人,我也可以想办法。”
“当然,你有办法,塞米,这我不担心。”
“还有呢?”蒙克先生说,“快点把你的事儿一次性说完,别他妈吞吞吐吐的,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卢卡斯警长笑了笑,“你还记得理查德·劳埃德吧?”
“哦,”蒙克先生脸上的肥肉抖了两下,“那个剥皮魔鬼啊……他其实在这里有点产业,毕竟他新买的矿脉就在附近,而且据说在塔霍湖周围他又搞到了一个锡矿。不过我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他,他不惹我的时候,我并不想跟他打交道。”
“那是因为他最近忙着在我那儿捣乱呢!”卢卡斯警长用靴子踢了踢蒙克的腿,“有烟吗?”
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雪茄丢给他。
卢卡斯警长点燃,满足地吸了一口,“知道吗?我就知道你这里才有这么好的东西。”
“他为什么去洛德镇?”
“一开始的借口是他的人在附近被印第安人打劫了,他雇了一帮人,把一个休休尼人的部落给扫荡了。”
蒙克厌恶地吐了口唾沫。
“我觉得他在隐瞒什么秘密,应该跟休休尼人有关系。”卢卡斯警长朝血狼抬了抬下巴,“这是马克,他以前还认识凯文·米洛,但现在被劳埃德盯上了,我就带他过来了。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企图。我想让他尽快地滚出洛德镇,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蒙克用手抠了抠光溜溜的头皮,“行,我会帮你弄清楚的。”
“谢了。”
蒙克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戴维看到那椅子腿颤抖了一下。
“楼上只剩下一个房间了,不过我会让人再弄两张垫子上去,你们四个人挤得下,”蒙克先生用他厚实的大手拍了拍卢卡斯警长的肩膀,“很高兴再见到你,德拉克。”
卢卡斯警长笑着按了一下他的手,“对了,我这里有个朋友对你这里陪酒的姑娘很感兴趣。”
蒙克先生惊异地看着他,又扫过旁边这三个人的脸,接着他咧嘴哈哈大笑起来,“等着,我立刻就让奥利维亚过来!”
蒙克先生扭动着肥大的屁股,又像鲸鱼一样扒开人群,离开了他们。
“他人不错。”戴维评价道。
“是个混球,不过很讨人喜欢。”卢卡斯警长慢慢地品味着雪茄,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戴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人群又像被鲸鱼排走的海水一样分开了——一个最多只比蒙克先生瘦了一磅的胖女人正向他们走过来!
“哈,德拉克!”她用狮子一般雄壮的声音说道,“塞米说你来了,还需要我陪着喝酒!这真是太棒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喝个痛快了吗?”
戴维的脸瞬间就变绿了。
卢卡斯警长却大笑着站起来,伸开了双臂,“奥利维亚,宝贝儿,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他斜眼看了看戴维,眼神里带着戏谑。
这个该死的恶魔!
戴维在心底怒吼。
踏上这间旅馆二楼楼梯的时候,戴维觉得天旋地转,双脚发软。他似乎听到了吴有金的声音,但又隔得很远。他伸手抓了几下,很快旁边就有人扶住了他,并且力气很大,一下将他的胳膊架在了肩膀上。
戴维觉得自己肚子里大概有接近一品脱的威士忌和白兰地的混合物,也许还有一品脱的啤酒。这个量大大超过了他在大学一年级时跟兄弟会成员们度过狂欢节时的量——并且,他现在还没有吐!
他傻笑着对扶着自己的人比出了一个“V”字,但是那个人的脸却模糊得厉害。
他赢了一条鲸鱼呢!尽管她喝得更多,可是按照体型比例来看,显然他才是胜利者。
戴维沉浸在满腔的喜悦中,想要跟吴有金说话,他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但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不过这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睡一觉,醒来以后就会想起来了。他们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沙漠、没有子弹、没有盗贼、没有阴险的罪犯,也没有印第安人——
不对!戴维甩甩头,有一个印第安人……他是……
“到了!”身边的人说,把他带进了一个房间,然后让他躺下来,帮他脱下外套和靴子。
等等,戴维开始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他要跟钱钱说件事,还有那个印第安人……他能想起他的脸,但是名字叫什么来着。随着他倒在柔软的垫子上,一种强烈的倦意像棉被一样覆盖了他,他努力地想要开口,挣扎起来,但最终却只能胡乱扭动着身体,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睡吧,睡吧,安静地睡吧……”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继续说着,让戴维觉得熟悉,他仿佛被说服了,渐渐地平静下来,任凭睡意如潮水渐渐地淹没了他……
“好了!”血狼从戴维身旁站起来,拿起一条毛毯搭在他的身上。
“谢谢,”吴有金站在后面,感激地说,他知道搬动一个醉鬼有多麻烦,“不过,就让他这么睡在垫子上没事儿吗?”
“他大概感觉不到什么不适,”血狼看了戴维一眼,“但明天早上头会很疼吧。”
吴有金恨恨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他原本不该喝这么多酒!”
卢卡斯警长耸耸肩,“是你说要找个有姑娘陪喝酒的旅店,他也要求了,我只是满足你们。”
这么说似乎也无法反驳,但吴有金依然非常气愤。不过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也庆幸自己是个华人,那位“奥利维亚小姐”显然对白人更有兴趣,没有逼着他大杯大杯地灌酒。
“这里的毯子不够,”血狼说,“等他酒慢慢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冷了,我再去找老板要两张。”
“好了,”卢卡斯警长懒洋洋地脱下夹克,解开腰上的枪套,环顾了一圈,“我要睡床,你不介意吧?”
他选了整个房间里最好的一件家具,在这间州府的“高级旅馆”中,这客房简直比马厩好不了多少——木板拼接的墙壁上没有粉刷任何涂料,窗户一半是朽烂的木质百叶,另外一半是面粉口袋,除了两张凳子和一张桌子,就剩下那张连树皮都没有刨干净的床了。
这手艺可真够烂的,吴有金这么评价,他宁愿睡地上的垫子。
等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吴有金晃晃脑袋,从跑岔了的思路上回来,“刚才你和蒙克先生说到理查德·劳埃德的事情,你这次跟我们一起来卡森城,不光是为了监视我们吧?你是不是要对付劳埃德了?”
卢卡斯警长正在把他的枪挂上床头,这时候却停下了动作。“真看不出来,艾瑞克,你居然还能抓住重点。”他笑着说,“你觉得我能对付他?”
“他动摇了你在洛德镇的掌控权,所以你要把他赶走!”吴有金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大了一定是酒精的作用,“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你不是……一直想要回避跟他的冲突吗?”
卢卡斯警长一条腿踩在地板上,另一条腿搁在床沿上,把身体正对向吴有金,“你觉得我只是因为他盘踞在洛德镇才要收拾他?”
“你很看重那个地方,我知道……”
“我以前在战争中属于北军,我参加过两次进攻里士满的战斗。”
吴有金觉得这话题转得有点快,但卢卡斯警长却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头一次我们败得有点惨,1862年末到1863年初的时候(1),很多黑人来到了前线,开始跟我们一起作战。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你没见过那种场景,艾瑞克,你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烈火。后来有一次休息的时候,一个叫瞎眼约翰的黑人小子跟我说了他的故事。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被他的主人剜出来,当着他的面喂了狗。而那天中午,他是最幸运的一个,其他三个黑人被八只狗吃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们试图从地狱里逃走,其中就有他上了年纪的父母。他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他年轻体壮,能值一千三百美元,就算少了一只眼睛,也可以卖到一千美元。”
吴有金哆嗦了一下,他看过《汤姆叔叔的小屋》。
“我经历过战争,杀过人,也看到过别人杀人,更知道什么是奴役。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来到了西部,这里有许多的机会,只要交十美元,就能获得几十公顷的土地(2),甚至是黑人也可以。我乐意待在这里就是因为虽然这里充满了来冒险的流氓和傻瓜,但这里有一套新的秩序。也许有些人不喜欢你的肤色,或者不喜欢黑色的、红色的皮肤,但他们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挖走你的眼睛!我不允许,我也可以阻止!当有人试图那么做的时候,我就会收拾他,懂了吗?”
他说完,却没有等吴有金的回答,就利索地脱下马靴,倒在床上,把脸转向墙壁,睡了。
吴有金愣在原地,一时间脸上有点发烧——好吧,他承认自己完全相信了刚才卢卡斯警长的话,那些话让他感到惭愧。除了是个混球之外,那个人还是有些优点的。
戴维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昨晚一定发生过什么:比如他的头可能被放在砧板上,让一个铁匠用大锤用力地砸过;或者是一群野马从他身上奔腾而过。他的头要炸了,身体酸痛,仿佛动一下能听见关节断裂的声音。
戴维发出痛苦的呻吟,像个脊柱断掉的人一样在棕毛垫子上挣扎。
“需要帮忙吗?”血狼从旁边伸过手来,他托住戴维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将他扶起来。
“我在哪儿?”戴维打量着这简陋的房间,怀疑自己被丢进了储藏室——风吹起窗户上的面粉口袋的一角,外面嘈杂的人声和马车吱吱嘎嘎的声音传了进来。
“蒙克先生提供的一个房间。”血狼看了看四周,“警长要睡床,我让你和艾瑞克睡的垫子。”
“那你呢?”
血狼指了指垫子旁边,那里只有一块毛毯和裹起来的衣服做的枕头。
戴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那,钱钱和警长在哪儿?”
“下楼吃早饭去了。”血狼说,“你要去吗?”
戴维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他就像个怀孕的女人一样联想到食物的味道都恶心得想吐。早知道就不跟那胖女人喝酒了,他恨恨地想,警长绝对是故意的!
“要起来吗?”血狼向他伸出手,“你需要清醒一下。”
戴维看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没有跟他们去吃饭?”
血狼反而奇怪地看着他,“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戴维感激地冲他一笑,握住他的手,接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起来。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打了个踉跄。血狼又扶住他,“你喝酒不行啊,戴维。”
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吧?戴维郁闷地想。
血狼把他安置在那树皮都没有好好剥掉的凳子上,从一个马口铁水罐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戴维觉得自己嘴巴里一股怪味儿,突然有些自卑,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一直是个卫生习惯很好的人,现在这种浑身酒臭的状态简直让他无地自容,特别是面对着血狼——现在这个印第安人穿着干净的衬衫、长裤和马靴,看上去简直像西部片里的正面角色,勇敢救助白人女主角的那种!
“这一路上我其实很想单独跟你谈谈。”血狼盯着戴维。
“嗯?”戴维揉着额头,并没有发现血狼的语气跟平常不同。
“你很够朋友,白皮白骨。”血狼说,“我知道,把我带出来是为了防止那个毛嘴子暗地里地对我做什么事,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其实带上你是警长的主意……但是戴维暧昧地笑着,决定吃下血狼的感激。
“我俘虏了你,但是你救了我的命,按我们部落的规矩,我必须回报你。”
“哦,这个啊,哈哈,那你记着这一点就行了。”戴维很高兴,他知道印第安人在这个方面很死心眼儿,那意味着他有了个外挂!
血狼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用带着一点口音的英文慢慢地说:“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嗯……好啊……谢谢。”
怎么感觉有点过于……认真了啊。
就在这气氛尴尬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噔噔噔的皮靴声,接着门被推开了,吴有金和卢卡斯警长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吴有金的语气带着欣喜,这关心倒真是发自肺腑。
“我们给你带了点吃的,如果你还吃得下的话。”卢卡斯警长把一杯泥浆一样的咖啡和一片涂着黄油的干面包丟在他面前——这就是毫无诚意的敷衍了。
戴维很有骨气地拒绝了这狗都不吃的早餐,表示想先洗一洗自己来清醒一下。
“楼下有口井,你可以下去自己打水。”卢卡斯警长靠在窗前,一边望着外面一边说,“你有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我们就会去香草夫人庄园,运气好的话能找到老威廉和你们要的六分仪;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你们得回来求塞米帮忙再找个改行的水手。”
“五分钟太短了!”戴维抗议道。
“三十分钟后那些矿工就会出发去工作,我可不想等到天黑了再去拜访那个地方。”
戴维哼哼了两声,转身从行李包里翻出牙粉盒子,跑下了楼。
卢卡斯警长从口袋里摸出他的烟卷儿,慢悠悠地点燃。
吴有金掏出表看了一眼,虽然现在天亮了,但其实还不到七点,卡森城并没有完全醒过来,除了那些早起的勤奋鸟儿,似乎还没有人愿意在这个点儿开始工作。
也许可以不那么赶的,他猜测。不过,现在他们这四人小组就仿佛是个旅行团,带团的就是卢卡斯警长——他身兼团长和导游两个职务,他能找到卡森城里的每个地方,还能安排他们的食宿,好像这件事儿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他做主。
“为什么不好好争取一下自己的权利呢?”吴有金对自己生气,不如就从给戴维多五分钟的洗漱时间开始。他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就看到卢卡斯警长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把烟卷扔在地板上,同时退后了半步。
我还没说话呢!
吴有金看着他,“怎么了?”
卢卡斯警长微微侧身,举起手示意他不要靠近。他将自己隐藏在那半张面粉口袋后面,这才指了指窗户外面。
血狼和吴有金都小心地挪到他旁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旅馆外那条灰黄色的路上,有几个人正骑着马慢慢走过,他们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但基本上能看清楚了,领头的那个穿着灰色的衬衫和长夹克,头上戴着帽子,不时地转动着头打量四周,当他的脸侧过来的时候,吴有金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这混蛋怎么来了?”
是的,理查德·劳埃德正领着四个随从走过去,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却让吴有金心里一紧,万一碰上可就麻烦了,而且……卡森城似乎还算他的势力范围?
真是阴魂不散啊!
(1)南北战争时期,林肯宣布解放黑奴之后,大量逃亡的黑奴加入北方军队作战。
(2)指美国总统林肯在1862年颁布的《宅地法》,无偿分配美国西部国有土地给移民,旨在鼓励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