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没有威廉,只有约瑟夫
千万别节外生枝
激动人心的观测开始了
作为一名富有的矿主,理查德·劳埃德在卡森城有一幢自己的房子,他会一面和州府上的人都打好关系,一面在这里做买卖:那些矿石、股票和别的投资,什么赚钱他都会试着来一点儿。不过他最为关心的还是那些矿石交易,它们从铁路上装车运到炼银厂能为他赚来大笔的财富。因此他在卡森城的时候,最常待的地方只有三处:自己的房子、“群山”酒店和广场附近的交易所。
当然这些都是蒙克先生告诉他们的。
为此,卢卡斯警长带着他们避开了这几个地方和附近的道路,绕了一个不太大的圈子找到了香草夫人庄园,那个传说中有各种人聚居的大杂院。
它是三排平房围起来的U形区域,中间的空地上有水井和牲口棚,入口处有一个独立的小房子和不友好的大栅栏。想要进去很容易,但总得跟那个坐在门口、闻着鼻烟、看每个人都像是欠着他钱的老头打交道,他守着这院子,既是门房,也是管家和男仆。
这老头干瘦,矮小,穿着褂子,还有一条小辫儿——是一个中国人。
能跟他平心静气交谈的人只能是吴有金了。因为卢卡斯警长觉得,最好先找这人问问,总不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人。
于是吴有金出马了,他用中文向那个老头问好,拱手作揖。老头对于同宗同源的人的确要热络一些,他带着明显的福建口音,而吴有金说的普通话让老头认为他是北方来的。
“你不是被卖猪仔的吧,少年人?”寒暄过后老头这么问道。
在他面前需要另外一套说辞,吴有金想。“不是的,我有个亲戚在这里留下了点遗产,让我来继承。”他说,“他姓胡,早年也是修铁路来美利坚的。”
“哦……”老头点点头,“那他是运气好的,修铁路的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不过,我要是他,就卖了身外物回老家去,不留在这里了。”
“大约是留得久了,也就不想回去了。”吴有金笑着说,“您老不是也在这里住下了吗?”
老头干笑两声:“留得下和走不掉是两回事啊!狐死首丘,我这年纪,若能回去还待在这里吗?洋鬼子的地盘毕竟还是洋鬼子的地盘,少年人,你是来了多久?”
“两年了。”
“哦,”老头说,“少年人图个新鲜,来这里看看还是不错的,但不要留得太久,若是太久,不要说像我一样走不动,就是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吴有金心中有些发颤,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老先生教训得是,我也待不了多久,处理好老辈子的事还是要回去的。”
“那就是对的。”老头仿佛有些满意,看着吴有金的眼神带着些羡慕。吴有金便说需要找一个叫威廉的人了结债务,他以前当过水手,正住在这里。
“威廉?”老头手里摩挲着那个画了山水图的鼻烟壶,皱着眉头想了想,“我想不起住在这里的兔崽子们里有谁叫这个名字,洋鬼子们长得都差不多,他们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就会丢了他们留下的垃圾,然后忘了他们。我每天可是很忙的,对吧,我记不住那么多人。”
“当然,但我相信你能管理这么多住宿的人,一定是有特别的能力,比如记住他们的来历,特征什么的。”吴有金恭维这老头,“听说老威廉当过海员,他的身上应该有文身,他们那些在船上拉缆绳的总喜欢画点,比如船锚啊,美人鱼啊,还会有基督或者圣母……我记得以前有水手们会在脚踝上文上猪或者鸡,说是可以防止溺水,文上十字架抵抗鲨鱼,还有航海星……哦,对,他们还会在指关节上文‘HOLD FAST’,说是这样握住轮盘的时候手劲不会松。”
这一番提醒,终于让老头眼睛一亮:“哦,我想起来了,曾经是有个这样的洋鬼子住进来过,他的全身就像是一幅画儿,胳膊肘上都文着锁链,跟我说可以预防风湿病。不过我看他干活也不那么利索嘛,要我说,不如弄点艾灸烤烤,可惜洋鬼子这里找不到什么好中药……”
“他就是老威廉吗?”
“哦,我说了想不起这个名字了,我记得他应该是叫比尔什么的。”
“他今天在吗?”
“走了,在这里干得不怎么样,说是投资了一个富矿,结果勘测有误,他没钱了。据说回东部去了,觉得还是在船上的生活比较适合他。”
吴有金忍不住心中一沉,不过那老头很快又说道:“但跟他住一个房间的那年轻人还在,好像叫约瑟夫·怀特,我看到他的胸口文了只锚,手臂上文着一只燕子。”
“据说文燕子是为了祈求航行顺利。”吴有金掏出一美元递给老头,“他现在在吗?我们的马进去喝点儿水你不反对吧?”
“哦,我不收你钱,少年人。在卡森城的中国人不太多,能相互照应就照应下吧。”老头挡开他的手,冲着一间房偏了偏头,“他还在里面睡觉,那小子这段时间都没有找到活儿,他再交不出房钱老板就会要我赶他走了。”
吴有金感激地对老头一迭声地说谢谢。
老头咧咧嘴,“别耽搁,少年人,别耽搁。”
吴有金回到卢卡斯警长他们身边,并没有把他跟老头的对话说太多,只是转述了最后关于水手的那段儿。他带着他们走进了“庄园”,一些已经起床的人正围着水井洗漱,有些人提了水桶灌满牲口棚的水槽。警长向其中一个人打听了几句,然后示意他们留在外面,自己走进了那间平房,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走出来。那个男人赤着上身,五彩斑斓的皮肤上就好像满是拼贴画。
“这是怀特先生,”卢卡斯警长说,“他在波士顿的莱曼·阿斯顿船运公司当过五年水手,他会用六分仪,但手上没有,我们得找塞米帮忙弄一个。”
“听说你们要用那玩意儿?”前水手先生粗声粗气地问道,“我在船上的时候倒是跟着领航员学过,但得等到晚上。如果你们愿意出五美元,我今天晚上的时间就归你们了——另外得让我吃饱。”
这价格并不过分,戴维和他握握手,算是达成了交易。
“我们住在蒙克先生的旅馆里,”戴维说,“可以的话,我们晚上就在那里等你,可以先吃饭,等天完全黑了以后再开始。”
约瑟夫·怀特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他们愉快地离开了香草夫人庄园,双方都显得心满意足。吴有金在队伍后面,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坐在房子外面的中国老头,有点遗憾没有好好跟他聊聊。他始终觉得心头有点闷闷的,但这感觉没法跟任何人说。
接下来的一整天似乎都是为了等到晚上做正事儿,虽然没有找到老威廉,但替代者的顺利出现使得这次来卡森城的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戴维和吴有金都有点茫然,但他们没有胆子乱跑,他们还记得劳埃德先生也在城里,虽然卡森城比洛德镇大得多,并不一定能碰上,但是真的撞上了可就倒霉了。
最后戴维和吴有金决定就待在蒙克先生的旅馆里,听那些客人说说这个地方的奇闻逸事。
哦,对了,他们才听警长说,原来当地人都把内华达州亲切地称为“华休”,如果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官方名称叫这个地方,他们就会立刻辨别出你是个外来者,盘算怎么捉弄你,或者从你的包里掏出钱来。
“跟蒙克待在旅馆里是个明智的决定,”卢卡斯警长听完他们的计划后,表示赞同,“让血狼也跟你们在一起。别点太多的菜,要知道塞米虽然是个不错的胖子,但生意归生意,他收钱的时候不会给你们打折的。”
听起来他的计划好像不是和他们一起留在旅馆?
“我有别的事。”卢卡斯警长这么回答他们,然后他把他们丢进旅馆,转身离开了。
他没说他要去哪儿,他甚至连旅馆的门也没进,马也留下了,就这样把背影留给了戴维他们。这真是有说不出的古怪。
“他有事儿瞒着我们。”戴维对吴有金说,“真奇怪,他会去干吗?要去见什么人吗?说不定在卡森城有相好的姑娘吧?”
也许是的,吴有金耸耸肩,“管他呢,咱们只要赶紧完事儿就好了。”
血狼也表示赞同。“万物都有影子,人人都有秘密。”这个印第安人说。
真理,戴维笑着点点头。
戴维和吴有金其实很想在卡森城到处逛逛。就在去香草夫人庄园这一段短短的路上,他们已经如同走进了西部片的布景里,那些简陋的、尘土飞扬的道路,乱七八糟的简陋建筑,穿着老式西装格子衬衫或者皮衣、戴着牛仔帽、挎着枪的野蛮之徒,脸上涂着油彩、头上插着羽毛、披着斗篷的印第安人,还有满脸风尘、精明强悍的女人……
虽然他们已经熟悉了洛德镇,但是卡森城,这里仿佛是一个更大更丰富的洛德镇,一切都有着更“逼真”的刺激。似乎只要蹲在街角,找一个安全的角度,只需要过几分钟就能现场看到一次正儿八经的拔枪决斗;或者是看到用三角巾蒙面的劫匪们策马狂奔,一边按着马背上鼓鼓囊囊的帆布钱袋,一边朝天鸣枪冲出银行,后面还跟着佩戴金属五角星的警察们……
想一想就激动人心。
他们待在蒙克先生的旅馆里的时候,虽然藏在一张靠里面的桌子旁,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看着外面,讨论着《大地惊雷》里面的精彩段落。当他们谈到老酒鬼警长开枪的镜头时,戴维忽然觉得他们来到这个时代可不是为了枯坐在旅馆里的,他们可以穿得“富有欺骗性”一些再出去。
“也许我们运气好,碰不到那些家伙,”戴维说,“或者我们可以把脸涂黑。”
“如果运气不好呢?而且……”吴有金气馁地说,“我也不太擅长伪装。”
两个人头脑中闪过的各种镜头立刻如同燃烧的胶片一样化成了青烟。
“你知道所有伟大的事业都夭折于丧失信心吗?”
“我觉得还是别节外生枝比较好。”
戴维垂头丧气,“那就待在这里吧。”
他们安定下来,但达成了一个妥协——绝对不回楼上那猪圈一样的房间,好歹在楼下霸占了一张桌子,还能够支着耳朵听听来来往往的人说点八卦,虽然那无非是:某某在山那边发现了一条富矿,仅仅一天就从穷光蛋变成了收入四万美元的有钱人;某某矿简直是十年来最值钱的矿脉,报纸上已经有了广告,矿主在寻找合伙人;某个矿主因为暴饮了太多的香槟来庆祝他收获第一个十万美元,心脏病突发而亡,现在他的遗孀正寻找一个愿意跟她共享财产的新丈夫……
戴维觉得这实在太无聊了,如果西部淘金年代就这德行,他也挺佩服编剧们能写出那么多荡气回肠的故事。他决定找点儿新的话题。
他碰了碰血狼——这个印第安人坐在他身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他和吴有金不切实际的讨论,只是安静地喝着啤酒。“我说,”戴维问他,“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血狼摇摇头,“毛嘴子多的地方,我不怎么去,你们的那个镇是我到过的毛嘴子最多的地方。不过铁圈来过这里,那是很久以前。”
戴维愣了一下,“你是说,米洛先生也来过卡森城?”
“说的似乎是这个地方。他有时候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包括他们来到这里的事情,我问他有多少毛嘴子来到这里,他说在卡森城的比在洛德镇的多……那时候他们会和我们交换一些东西,他们的房子也没有修起来,他们只是想在山里挖东西。”
“他也是因为想挖东西才来这里的?”
“不,铁圈说他原本想把自己的房子建在这里,但他刚刚住进来没多久,就有人在山里发现了东西,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卡森城,他讨厌这样,就搬到了洛德镇。”
这件事倒是第一次听说。戴维对吴有金说:“真想不到,似乎我们到哪儿都有米洛先生的痕迹。他可真是比我们想的更加神秘。”
“要不要向蒙克先生打听打听?”吴有金说,“警长说他是这里有点影响的人物,说不定他知道得更多。”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在餐厅中穿梭的庞大身影,而仿佛是感应到他们的视线,蒙克先生转过头来,冲着他们咧嘴一笑,接着他跟一个侍者说了什么,就向他们走过来了。
“他不会回答一个问题就要我们喝一杯吧?”吴有金有点紧张。
“这次该你上!”戴维斩钉截铁地说,“再喝我就要酒精中毒了!”
但蒙克先生显然比他们想的要温和许多,他一屁股在他们面前坐下,表示卢卡斯警长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虽然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也不能赊账,但有麻烦的话还是可以找他。
“哦,不是麻烦,”戴维虚伪地笑着,“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我们发现原来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很多,世界挺小的,就像锁链一样可以一环一环地扣起来。比如我刚到洛德镇的时候发现我其实认识钱钱,而钱钱认识卢卡斯警长,卢卡斯警长认识米洛先生,米洛先生又认识‘血——’嗯,又认识马克。我很好奇,除了警长,您是不是也有我们认识的人?”
蒙克先生眨巴着眼睛,那双眼睛因为镶嵌在过于肥胖的脸上而显得有点微小,但缝隙里却闪烁着光芒——也许是错觉,戴维这么想。
“哦……”他抠了抠下巴,“这么说起来,让我想想……要把你这个锁链扣起来,我倒真认识一个人,你说的是那个凯文·米洛,那个怪胎?我认识他。”
戴维和吴有金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激动。
“他是个有趣的人,安德鲁神父说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戴维虚伪地笑了笑,“谁能不信上帝呢,对吧?”
“信不信的我不在乎,就算是信撒旦我也愿意和他做生意。”蒙克先生哼了一声,“但是凯文·米洛那个家伙,他压根儿什么都不信。他是个神神道道的家伙,他在这里修房子的时候,我帮他买过一些木料,他欠了我三美元,于是他拿出他的威士忌补偿我。他跟我说这世界将会发生变化,比如将来煤矿不再是吃香的东西,人们会从闪电中得到能源,还有火车也可以用电。我觉得他很有趣,问他,那么我们要怎么到天上去,从上帝手里把雷电偷来呢?结果你们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他怎么说?”戴维和吴有金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在桌子下面捏着拳头,手心里都出汗了。
“他说,其实煤可以变成电!”(1)蒙克先生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
戴维和吴有金觉得眼前有点发晕,戴维定住神,又问道:“那……他还说过什么荒谬的东西吗?”
“哎,太多了!”蒙克先生拍了一掌大腿,“还有什么钢铁的用处很大,能带着人飞起来,还能在海面下很深的地方生活之类的,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写小说的吧?他人不坏,平时也不说话,我觉得他跟我扯了那么多,是因为那天我们一起喝酒来着。后来我再跟他碰头,他就不说这些了,我觉得他胡说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不过他太太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啊,黑发,高挑,有点像东方人,一个真正的淑女,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淘金者看到金矿,我觉得能让米洛先生像个正常人的只有米洛太太……”
戴维和吴有金都要热泪盈眶了,蒙克先生还在絮絮叨叨。
“他……”戴维控制着自己,又继续问道,“后来呢,我是说……他在卡森城,修了幢房子就走了?”
“是啊,他不喜欢这里,他觉得人太多,说是太太在人多的地方就会偏头疼,委托我卖掉了房子,然后就搬走了。”
“他修的房子还在吗?”吴有金追问道。
“哦,当然了,那房子本身修得还不赖,”蒙克先生说,“在内华达州还是个准州的时候,纽约警察局长被踢到这个地方来当准州长,他跟他的情妇可穷得响叮当,但还是得有个府邸对不对?我接手了米洛先生的房子,接着又添了点东西,就转手卖给他们了。”
吴有金这个时候真特别想给这些西方人普及一下中国的诗词艺术,特别希望他们懂得什么叫作“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叫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什么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各种形容此情此景的诗句从他记忆的深处翻涌出来,仿佛是向他吹响“回家”的号角。他心花怒放,却还必须克制,继续用蛮夷的语言表达“我只是随便听听熟人的八卦”这种态度。
蒙克先生的小眼睛在他和戴维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对于他们的反应很感兴趣。
“你们对老米洛很熟悉?”
“哦,不,不!”戴维说,“我们只是从安德鲁神父那里听说过他,他坚决地拒绝神父的传教,似乎他在临死的时候也坚决不忏悔,这让神父印象深刻。而且,他留下的房子现在是洛德镇的大美人道尔顿夫人在住……就算没见过米洛先生,也觉得他是个传奇人物啊。”
蒙克先生有些陶醉地叹了口气,“戴安娜,是的……的确是个大美人,除了我的奥利维亚,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微笑,微笑,戴维和吴有金都虚伪地微笑着——在这个观点上没有必要去跟一个男人争论。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有人叫着蒙克先生的名字。
“好吧,”胖老板先生又一拍大腿,“很高兴跟你们聊到那些熟悉的名字,我还得继续经营现在的生活。再叫点酒,先生们,你们可以打发整个下午呢。”
他站起来要走,吴有金迟疑了一下,又叫住了蒙克先生:“那个……卢卡斯警长在卡森城里还有别的朋友吗?我是说……我们看到了劳埃德先生,他不会碰上他吧?”
蒙克先生皱了下眉头,接着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有,也许他只是去找找乐子,卡森城毕竟比洛德镇要大得多!至于劳埃德,我倒不知道他也回来了,不过放心吧,至少在卡森城,他还不是全能的。”
这个鲸鱼一样的胖子扭动着肥大的髋部离开了他们,桌子被他转身的动作顶得移动了五厘米。
在一段时间内,戴维和吴有金都没有开口,还在回味刚才那一番震动他们的对话,而血狼也照例不开口,这一张桌子上维持着诡异的缄默。
“那个……”戴维终于决定由他来重新开始话题,“想不到米洛先生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
吴有金看着戴维的眼睛,“是啊……我真想知道他的家乡究竟是哪里,一定是个出人意料的地方。”
“一定是的。”戴维斩钉截铁地说,转向血狼,“你听说过吗?米洛先生给你说过他的家乡吗?”
血狼摇摇头,“不,我们没谈过,他并不像是个留恋过去的人。”
这没关系!戴维没有感到失望,他向外面望去,“不知道他留下的那幢房子在哪里,如果有机会说不定我们应该去看看。”
“当然,”吴有金紧接着说,接着又解释道,“实际上我想这也算得上缅怀……”
“这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不过我们现在应该再等等,毕竟卢卡斯警长没回来,我们也还得等着搞到六分仪……”
这时候蒙克先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帆布包起来的东西。
“嘿,先生们,你们的宝贝到了。”他揭开帆布,拿出一个铜绿斑斑的东西和一个磨损得很厉害的硬壳小册子。
“六分仪!这么快!”戴维有些惊喜——他们上午回到旅馆才向蒙克先生提出需要求购一个六分仪,没想到刚过了中午就真的弄到了。
这是真正的地头蛇!吴有金敬佩地看着这个人,决定在心里把“死胖子”前面的那个“死”字去掉。
“这个是什么?”他又指着那个硬壳小册子。
蒙克先生耸耸肩,“不知道,我认识的词儿可不多,但那个拿东西来卖的人说,你们要用六分仪的话,也需要这个。”
戴维接过来看了看,这薄薄的本子上画着简单的地图,还有一些时刻表。但这些表格中的数字显然有些凌乱。在这个年代,连本初子午线都没有正式确定。但好在戴维在地图和表格中找到了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子午线标度。
他有些感激蒙克先生,因为他这白痴竟然不知道六分仪的使用还得配合这种表格。
而今天突然获得的关于米洛先生的消息也让戴维多了一份信心:说不定他们的运气开始好转,他们后面做的事儿会越来越顺利的。
天很快就黑了。
跟洛德镇天黑以后除了黄玫瑰旅馆别处都一片死寂的情况相比,卡森城里显然要热闹得多。这里除了酒馆,还有其他一些可以找乐子的地方,这里的女人也比洛德镇多,她们让这个地方的夜晚显得柔软而多彩,让外来者忘记了白天肆虐的那些黄沙、西风和烈日。
卢卡斯警长和约瑟夫·怀特是跟夜色一起到来的。
当戴维他们的心情随着逐渐变暗的天色而开始焦躁的时候,他们两个走了进来。
“我顺路去带怀特先生过来,”卢卡斯警长笑眯眯地说,“他还在担心怎么找到你们,似乎直接到旅馆来询问会显得很失礼。”
他肯定是在回避戴维和吴有金可能追问他的“下午去哪儿了”这种问题。
我们虽然很想知道,但也不会真的傻到直接发问。戴维这么想着,皮笑肉不笑地对他们表示欢迎,并告诉怀特先生已经点好了晚餐,吃完以后就可以开始展示他的才华了。
约瑟夫·怀特没有打算跟他们客气,大概他更愿意好好地利用这几个冤大头——他吃了双份的牛排,还叫了一大罐啤酒,撑得自己能把下一餐放到明天晚上。
戴维和吴有金用看死人般的目光看着他胡吃海塞,担心的不是他讹了他们多一倍的饭钱,而是开始测量后他稍微弯一下腰肠子就会爆。
约瑟夫·怀特酒足饭饱以后,胸口露出的船锚文身似乎都泛着油光了。
“好了,”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对戴维说,“你们搞到六分仪了吗?”
“在这里!”吴有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帆布袋拿出来,“还有一本表格。”
“哦!”怀特先生用惊讶的口气说,“我忘记了提醒你们这个,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这混蛋真的不是打算讹诈一顿饭以后借口没有对照表格而将这个活儿赖掉吗?戴维小肚鸡肠地想。
但怀特先生看到表格却显得很振奋,他一把抓过那两样东西,站起来——动作之大让戴维担心他的裤带会被崩断。
“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请带上一盆水,先生们,我们必须得离开这嘈杂的地方,到城外去!”
一盆水?
戴维古里古怪地看着他:难怪说当过水手的人都很迷信。但吴有金的神色却泰然自若:他在中国的时候也知道什么叫起乩,那过场可多多了。
但是——
他们看了看卢卡斯警长,又看了看血狼,最后还是觉得跟后者说会比较靠谱,“那,就带上一个盆和一袋水吧。”
(1)世界上第一座火力发电厂是1875年在巴黎建设的,本书故事发生时,美国西部的人们根本不知道火力发电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