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蒙普司 1-3
1
奔驰途中他不免察觉家园有些莫名改变,安布罗斯不像以往受百姓爱戴,国内税金高涨、战火绵延、民不聊生、三年欠收。锡安王后因通敌罪名被砍头,国王另立哈拉尔达为妃。现在城里流行的服饰相当怪异,男士穿着缀有一圈羽毛的襞襟上衣,头戴大顶羽毛帽,袖子蓬大,外衣开衩绣花,披肩缀了毛边;女士则开始用层层布幔隐藏自己,袖子长得拖到地,只从精致头巾里偶尔探头看看。杜朗达接近首都时得知要见陛下得去新建的大无忧宫。但对他来说,面见国王晚上几天也无妨,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他到达大漠已是中午时分,一开始有两个御剑士骑马拦截他,但随即认出他也是御剑士,只不过从行礼中可以了解他们不知眼前是谁。
“候补骑士班迪特供您差遣,阁下。”
“我是候补骑士福尔肯,您好。”
看着他们在风中涨红的脸上一派兴奋,杜朗达暗忖两人应该只是中级学员,但两人却都配有武器。这两个候补骑士是典型的铁堂人,而杜朗达远赴异地太久,在他看来这两个小伙子简直像双胞胎一样,还好福尔肯有个上翻的鼻子,班迪特的浓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他心里嘀咕:怎能以这种细节来分辨两个有尊严的个体呢?不过初次见面他也无计可施。
他没报上姓名,因为想来大家也忘了他,说出口恐怕会被以为是个糟糕的玩笑。他只说:“我是来归还一柄剑的,没有时间逗留。”
两个候补互看一眼,皱皱眉,福尔肯驱马进去通报,班迪特带杜朗达进门。班迪特应该察觉到杜朗达不想说话,所以忍着一同保持沉默。走过大门时,熟悉的钟声再次响起。
杜朗达在巨大的正门前下马,将马交给一个不认识的马夫,“我不久留,帮我打点一下就好。”
“回归”是铁堂第一优先要务,师生们聚集在“剑空”之下,最前排是各级长官,然后是正式骑士,再后是候补骑士,最末尾是一些不认识的仆役,每个都沉默凝重。杜朗达的脚步声像是在敲响丧钟,没有任何人以兴奋耳语欢迎他归来;他消失了五年,只有一两个最资深的候补可能见过他一面,但他们当时应该还小。离开之后,杜朗达自然没获得任何奖杯,没消灭任何逆贼,所以就连上首的那些人都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他来,有些人看到他出现相当讶异。杜朗达原以为会看到些熟面孔,不过大失所望。连大师也换人了,现任大师是在安布罗斯继位不久后从禁卫军退役下来的骑士,名字不知道叫赛顿、萨顿还是瑟顿?
大厅里桌椅清空,他将剑捧在身前,从候补骑士中间走过,到了大师站着等候之处,也就是“断剑”之下。第二代杜朗达现在想,其实他根本不该这个时候来,如果他愿意等,也许国王会答应让他透露一点儿旅程故事给大家听——只是也许。而现在一切都得保密,沃夫拜特的英勇事迹也就无法传颂,这样太不公平!当然话说回来,安布罗斯很可能根本禁止他透露一丝一毫。
“我将利牙剑带回来了。”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这柄剑属于沃夫拜特爵士,我们御剑会的一员,他在遥远的异乡过世,牺牲自己以保全护主性命,他在世时也无数次挽救护主。请珍惜这柄剑,并将他的名字写进英雄连祷文,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回到这里受大家瞻仰。”
大师还想等他继续说下去,却发现已经结束,不由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接下那柄剑,只简短回应:“这柄剑会永远挂在属于它的位置。”
杜朗达退后一步,抽出丰收剑对着墙上的断剑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他骑上马,迎着大漠上让人泛泪的狂风,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2
霍尔的面孔没多大变化,不过终于把大家当做笑柄的一丛乱胡须给修掉了,头发里也冒出几丝银色。他身上那袭重新设计的禁卫军服相当气派,虽说实用性值得怀疑,但和新王宫随处可见的镀金与大理石装饰倒相当搭配。其实新王宫还在修建中,很多地方都是鹰架与砖头,要就现在的一片水沼和荒废农舍想象曼妙的花园未免太具挑战性了,可宫廷中人个个花枝招展好比孔雀一般。
“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杜朗达答道,“恭喜,团长大人!前团长在干什么大事不会是机密吧?”
“你是说大法官大人阁下吗?侍女呢?侍女!快倒酒给我们的客人喝啊!坐下吧,坐下坐下!”
杜朗达坐在一张铺着天鹅绒的椅子上,看着这间铺满丝绸和厚毯的豪华办公室。他记得以前,禁卫军办公室连王室马夫都嫌简陋,可现在变得像后宫一样。他不可置信地发现,霍尔身上的衣服奢华到极点,绣了许多精细的铁砧、火焰、宝剑纹章,还刺上一句箴言:随侍君侧。
“你穿这套衣服能打吗?”
霍尔清清喉咙,伸长了腿看着那双精致的长统靴,“恐怕不行,离上次拔剑都不知道多久啰。”
“时局变了?”
“可以这样说吧,国王不再御驾亲征了。”霍尔用眼神警告了杜朗达一下,这时,一个丰满的侍女拿了牛角杯和小酒桶进来。
“你刚刚说大法官?蒙普司当上大法官了?”杜朗达问,“呃,真该替他高兴啊!前任的参德大人呢?”
霍尔一直倒酒直到侍女出去把门给关上,“谋反,他正好今天要受‘审问’。”
“陛下状况可好?”
“啊,好得很,好得很啊!的确是玺维‘最伟大’的一代明君啊!”霍尔边说边做出夸张的手势,还挑了挑眉毛,“另外,我们有了个新王后,你知道吧?”
“据我所知,是之前的哈拉尔达女士。”
“的确是个美女!十六岁的可人儿!只比玛琳达公主大五岁。来,这杯敬你身体安泰,杜朗达爵士,当然还要庆祝你远道归国!”
酒杯在半空碰撞。
杜朗达抹抹嘴唇,说道:“怀念这酒啊。对了,有机会你该尝尝羊奶酒,世上很难找到比那更难喝的东西了。”
“难怪你老得快!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吧。”
“恐怕我得先跟国王禀报。蒙普司在新岗位上干得愉快吗?”
“喔,比生疮还惨!现在该叫他蒙普司大人啰,还要加个什么白星之友等等的!”霍尔做了个斗鸡眼的白痴表情,很多事情不言而喻,他的这种幽默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讽刺味道。
没错,人事流转,对杜朗达这陌生人来说,问题只会愈问愈多,他最好先弄清楚局势再去找答案。
“我需要谒见国王,报告任务经过。”
“我会替你安排。”霍尔说,“我有些影响力的,包括去跟国王的机要秘书咬耳朵。虽说他耳朵毛多了些,不过挺机灵。但他……”霍尔停下来,打量着杜朗达。
杜朗达大惑不解,“我想你可以先帮我安排个住处?”
“那当然!一张两个宫女陪睡的床够不够大?你知不知道你理论上已经死了?”
杜朗达刚想吞口酒,听到这话放下酒杯问:“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没记错的话,是机要秘书柯络门提的报告,因此国王发布命令——”
“柯络门?艾文·柯络门,以前当审问官的那个?他还活着?”
禁卫军团长边喝酒边盯着杜朗达瞧,“活得好好的,而且跟陛下走得很近。他是个有用的家伙,帮大法官大人省了不少麻烦。”
“多说些。”杜朗达发现自己将酒杯换到了左手——就剑士来说,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霍尔也注意到了,“他一年前从赴外任务回国,还从艾锡隆窃取了许多重要机密——据说是回程路上顺便下手的——所以引起了国王注意,一个月前他被任命为机要秘书。”他顿了顿,“他办事勤劳而高效。”
“告诉我我怎么死的,我怎么不记得呢!”
“细节没有对外公开。”
“有没有可能在机要秘书知道我半死不活之前,先把我弄去谒见陛下?”
“你进门多久了?”
“大概十五分钟。”
“那已经太迟了。”
一阵沉默。
“你认识柯络门大人?”霍尔悄悄问,“也是,他逮捕了你——我是说已经过世的侯爵。你离开的那天早上也见过他?”
“我后来每天都见到他。”再多透露什么,就算是对霍尔,也是不智之举。
又一阵沉默。假如柯络门看见了修道院里的返老还童仪式,会不会设法偷些恶心的肉块,甚至借此救了自己一命?
不对,依照爱佛曼的说法,就算只吃一口,应该都会让他陷入魔法的陷阱,如此一来他就得返回撒玛利达、加入兄弟会,不然隔天清晨就会死了。话说回来,柯络门有魔法绷带和药剂,很可能有办法治好自己。但这可能性实在很低——伤成那样,没马没水,在奥坦国一片荒土里独自想办法。就算他有办法把马叫回去,回程应该也很凄惨,所以说,柯络门对他的敌意只会更重。
不知他跟国王说了什么?
“看样子谒见的紧迫性比我原本所想还高,兄弟。”
指挥官将半满的酒杯放下,“给我一小时,国王正在视察西厢房,我帮你弄套制服来——你可不能穿着这种衣服去见国王。还有,你需要保镖吗?”
“真要命!在宫殿里还要?”
霍尔耸耸肩,“不,当然不用啦,我大概有点杯弓蛇影了。”
“看来蛇可真是不少。”杜朗达冷冷地说。
门再次打开,教母是个高瘦的女性,眼睛相当尖细。那顶圆锥帽高得顶到十英尺高的房梁上,身上的薰衣草香味浓得让人流泪。这不是他离开时的教母,不过杜朗达对这一位也有印象,从她的神情来看,杜朗达身上的圣灵特质大概让教母想到一团粪便吧!
他一鞠躬,“教母您好,我是禁卫军的杜朗达,之前为陛下执行任务不在国内,我刚回到玺维。”
教母由上而下打量他,目光扫到靴子再转回去,脸上的表情就是两个字:可怜!
“我想求见一位白色姊妹,我跟她之前是好友,请问凯特姊妹在吗?”
教母紧咬牙关说道:“没有这位姊妹。”说完便想关上门。
他以剑士佯攻步法疾进,用脚卡住门,“五年前她被调去布理米雅德,那时我正好——”
“布理米雅德也没有什么凯特姊妹。”教母严厉地说,“姊妹会里没有叫做凯特的人,如果你不马上把脚拿开,我会直接向枢密院申诉!”说完就把门往杜朗达脸上甩。
回家的感觉真不如杜朗达事先想象得好。
3
“如果你觉得这儿很大,那你一定要看看——”
“停!”一队四个御剑士挡下他们,前头一个甚至拔了剑。
霍尔吼道:“斯内克!”
“抱歉,团长,谨听差遣。”斯内克虽然想掩饰他利用机会捉弄上司的得意,不过显然瞒不住旁人。杜朗达临行前他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孩子,现在已经披上军官肩带,不过纵然成熟不少,还换上这套蓬松宽大的新制服,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人如其名,瘦长得像条蛇,或者说像把细刃剑。“白色姊妹对您的伙伴有点——”这时他眼睛一亮,“杜朗达爵士!您回来了!您还活着!”
霍尔想说些什么,杜朗达却叫道:“等等。”打断他的话省得出意外。两个白色姊妹正好经过,都是成熟干练的女性,只不过其中一个好像想呕吐,另一个也没好太多,而原因不用多说,应当就是他左手拿的那个大包。“我想将这个包里的东西呈给陛下看,里面的确有魔法存在,不过我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杜朗达解释道。
另外三个年轻御剑士一时没搞清楚状况,赫赫有名的杜朗达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可是斯内克——更重要的是霍尔——却已经面色一沉,满脸怀疑,毕竟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劈头就说找国王,又正好引起嗅探法师的警觉,这家伙会不会是别人——或者是个别的什么东西?
“你最好把这个放下,兄弟。”霍尔说。
“这里头的东西很有价值,我想白色姊妹不希望这东西在场。”他望向两个法师,让他这句话变成是在征询意见。
“不管里头是什么,都不是好东西!”其中一个女法师叫道。
“虽然你不清楚实际状况,但这句话倒是非常正确。好,那我们就把这东西放在一个安全点儿的地方。”杜朗达把包放在地上,顺手又探进口袋把那些金骨头拿出来塞进包袱,心里默祷不要有谁发现那金子,“团长,请你将这包送去办公室保管好吗?不过,请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里头的东西,让人严加看管并保守机密。”
霍尔看来安心了不少,不过并没有完全相信他,“好,菲楚,你负责这件事,把东西拿去我办公室放好,一直守着直到我回去为止。”
被叫到的年轻人沙色头发,肤色白皙,以前杜朗达也见过这人,沃夫拜特受制约那晚,人们向他介绍了每个候补骑士。他也想起另外两个人是谁了,那壮汉就是沃夫拜特的次席,叫布尔……什么的,布尔灰。他望着杜朗达的眼里充满期待,其他人也是,他们这批人,原先都是朋友、同袍吧……
杜朗达摇摇头,“只有我回来。他死得很英勇,我已经先将剑送回大漠了。”他看着三个人眼中的希望之火熄灭,心想,如果他们知道害死沃夫拜特的人还在宫里大摇大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并不希望这些小伙子早他一步对柯络门动手,他要让前审问官接受审讯、解释一切。于是他将包袱交给菲楚,“小心点,很重的!”
不过太迟了,菲楚已“砰”的一声将东西摔到地上,整个宫殿轰隆作响,幸好没砸在脚上。菲楚尴尬地笑笑,连忙捡起包袱,“里头一定全是黄金——”
“我们不需要意见,菲楚爵士。”霍尔打断他,“现在要求的是彻底执行命令!”
“是,团长!”年轻人红着脸跑开去,一路上因为东西太重而不停地倾斜着身子。
留下来的人都朝嗅探法师望去,她们两个皱了皱眉头,交换着不安的神情,看来并没安心。真要命!杜朗达伸手进口袋东摸西摸,该不会自己还留着几根骨头吧?不过当然是没有。
“请问阁下是不是带着那东西有一段时间了?”比较年长的法师问。
“三年了,姊妹。”
“啊,那么指挥官,您愿意担保他的清白吗?”
“我以禁卫军的信誉保证他没问题。”
法师看来松了口气,“我想应该只是残留的气息吧……我是说,他可能身上沾染到了魔力。”
就是这股魔力玷污了他的灵魂。杜朗达继续前进,同时留意到霍尔做手势要斯内克带人跟上。发生这事可真棘手,他正要与柯络门摊牌、对质谁在说谎,却偏偏让嗅探法师质疑了自己的忠诚。国王显然有要务在身,现在呈报坏消息,似乎是件傻事。
“也许我们该缓一缓?”
霍尔挑了挑眉毛,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是三思而后行吗?你也会?你确定柯络门对陛下说谎?”
“没错。”
“向陛下说出任何虚言都是谋反罪,而英明睿智的安布罗斯陛下在种种罪行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谋反。看着吧,你们都先留在这里。”
国王正与人讨论一些图画,随行的二十来个人里,有衣冠楚楚的贵族,也有衣衫褴褛的画师,陛下与他们相比显得鹤立鸡群。霍尔走近时,他先是不高兴地吼了一声,但一阵耳语之后,陛下反应相当快,有如扫过庭院落叶的一阵风,瞬间将二十英尺内的所有人驱离,只剩下杜朗达一个人深深鞠躬。
他立起身时,陛下开口了:“非常欢迎你回来,杜朗达爵士,你能平安归来真是件大喜事。”
“多谢陛下,能再次面见陛下也是我的荣幸。”一如从前。
安布罗斯的体型比五年前更肥阔了,不过以他的身高,加上裁缝师技术过人,因此并不显得臃肿,倒是气势惊人。一个地位卑下的人,看到国王这身打扮,大概会吓得魂不附体吧——陛下身上有织锦、金丝、襞襟、宝石和金饰;不过面容出卖了他:嘴唇皱了些,脸上肉多了点,让他那双有名的琥珀大眼显得小了,胡子里头冒出些许斑白,毛发变成了淡棕色。
“你逃脱敌人的俘虏了?我们一定要听听看你又有什么英勇的举动。”
“陛下,我从来没有被人俘虏。”
原本已经不大的眼睛现在缩成两个小孔,“那你怎么会跟审问官柯络门走散?”
“陛下,我把他留在沙漠等死,我想杀了他。很遗憾得知原来我失手了。”
国王往前踏了一步,“我想你这么做有充足的理由吧?”
“他害死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御剑士沃夫拜特爵士,而且差点把我也害死。”
国王缓缓地环视空旷的大厅,在一旁等候的人退得更远了,“杜朗达爵士,我还在听。”
“吾王,我们到达撒玛利达之后……”
他巨细靡遗地将旅程报告给陛下,国王聚精会神地聆听——陛下一向都专心听取报告。约莫二三十分钟时间里,一旁等候的贵族和匠人都沉默地站着,御剑士和白色姊妹交头接耳,那些泥水工、铺砖工则紧张得要死,深怕国王忽然望向他们。等杜朗达终于讲完,国王的两颊也泛起有如怒火的红霞。
“我听说你和你的御剑士坚持要闯进那座城堡,不顾柯络门反对,然后到了约定时间你们却都没出来,他就回到你们租的小屋。等了两个星期,你们依旧没现身,他当你们死了,便离开那座城市。”
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杜朗达很清楚,陛下一个月前才任命柯络门为机要秘书,如果现在就以谋反罪送审,简直是昭告天下自己受骗。可杜朗达同时也知道,自己发誓要保卫陛下,而柯络门这家伙是个骗子,也是个刽子手。
现在杜朗达可说的只有——“陛下,我已经准备好接受审问,重复一次我刚才说过的话。”
国王的大腿擦过一旁的画卷,“你想得太简单了,柯络门是在大审问官面前向我报告的。”
真要命!冷汗顺着杜朗达的肋骨滴落。国王其实是在警告他,审问官们会彼此包庇,而提及大审问官,更让事情难以处理,如果国王承认御剑士的说词,势必要贬斥甚至处决一个高官。国王愿意这样做吗?
“吾王,我带回了刚刚提到的黄金,不知柯络门大人有没有描述过黄金的样子。如果有的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国王眯起的眼睛还是冷冰冰的,“金子他提得不多,不过我相信他对于你取得黄金的部分,一定会有另一套解释。我要看看那些黄金,东西在哪里?”
“在指挥官房间的袋子里,嗅探法师认为那些东西有问题。”
“去他的嗅探法师,那东西说不定可以……”
国王转过身看着等候的御剑士,霍尔一脸笑容,应是刚说完什么有趣的事,另外三名御剑士还有两位白色姊妹都强忍笑意、全身颤抖,没察觉到国王看向他们。在杜朗达看来,好似隔了一个月时间,才终于有人注意到国王的视线。
霍尔连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杜朗达爵士的包袱给我拿来。”
“陛下,白色姊妹觉得……呃,遵命,立刻为您拿来!”指挥官一鞠躬退下去,国王的怒气似乎像火苗般一路跟他到门口。
“杜朗达爵士,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国王喃喃道。
不知是什么意思,杜朗达只好接口:“更进一步的证据是,我在柯络门大人的腹部应该留下了不算短的一道伤口。”
陛下愤怒的目光从霍尔转到杜朗达身上,“他说他跟车队回国的路上,遭强盗攻击受了伤。”
鬼话连篇!“陛下,显然他尽量把谎话说得不与事实差距太大,但他的确跟着我们进了那座城堡,也没有等两个星期才走,而是把地板门关上,把栅门关上,让我们无路可逃。另外,他有一件隐形斗篷,那东西——”
“那是给他的指示。”
“陛下您的意思是?”
“隐形斗篷是国家机密,对外完全不公开,这种斗篷并非真的能使人隐形,只是可以让别人忽略使用者的存在,使用起来也相当困难。如果有个刺客穿着隐形斗篷走进来,你可能会以为自己看到一个传令官或是另一个御剑士,所以不会多加留心——但前提是,这个刺客必须全神贯注,只要他一分心,斗篷就会失效。要柯络门把斗篷借给你,就跟要你逼一个没骑过马的人去骑马一样,那东西对你来说根本没意义。如果他跟着你们进了那帮食人族的地盘,冒的风险也不比你们小。”
这潭浑水愈来愈深了。
“那他也没有等上两星期!他立刻就逃走了,而且对陛下说谎。”
“隐瞒自己的怯懦是人之常情。”
“陛下,他拿斗篷来对付我,这可不是一个无辜的人会有的行为。他或许会说,把地板门关上是因为天亮了,所以不得不采取预防措施,但把栅门锁上这大有问题。”他要把机要秘书干的好事都掀出来?
安布罗斯瞪着他,好像他是个大傻瓜,“当时天要亮了,他认定你们不是死了,就是在城堡里找了藏身之处。隔天晚上他也去将栅门打开,一直等到天明,他甚至提到之后避着你,因为不知是谁在后头追踪他。他的鼻毛很长,你还有什么对他不满的地方?”
国王这段话声音响亮,大概是为他盖棺定论了吧!“如果陛下您相信他的话,那就将我——”
“不是!”国王大声说着,旁观者一震之下继续后退。“我并不相信他。”陛下又回复先前冷静但极富威胁性的声音,“不相信御剑士反倒去相信审问官——你真的把我当蠢材吗?他想抢功,顺便把你们都害死,可要证实这点,我就得把你们其中之一送去接受魔法审问。我不想这样做。他是个人渣,但身为君主,我必须要善用所有的工具,现实总有丑恶的一面,这你也明白。总之我恭喜你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你又一次光耀了你的名字,杜朗达爵士。”
无言以对,杜朗达只好鞠躬。
国王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要命!他心中闪过那座他从未见过的庄园,现在就卸职吗?不,他还不想,而且他发誓要服从君主,而不是满足自己的欲望。“陛下,我希望能为沃夫拜特爵士讨回公道。”
国王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抖着胡子说:“爵士,请记得你的身份!就算是你也不可以这样跟我说话!换个别的。”
“我只想继续服侍陛下,竭尽全力。”随侍君侧——他若问丰收剑,也是同样的答案吧。这是他生存的意义。
安布罗斯勉强接受这个回答,“好,我可以准你留任,条件是你要记得‘公道’乃是我的权力,而我不想在宫里看见私斗或派系斗争。”
这是真心话?
现场气氛整个僵住,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贵族跟御剑士们都不说话,工匠也都放下工具,因为大家都感受到现场的激流暗涌——这个神秘的新面孔如此叛逆地瞪着一国之君,而国王脸上那愈来愈明显的怒火也近乎一触即发。陛下额头冒起青筋,脚在地上磨蹭,围观的人都惊恐地相互望着,屏息以待。
随着时间流逝,杜朗达内心不断挣扎。忠心保护他的朋友遭人背叛,惨死异乡,他要为友复仇却又搞砸了,如果不把柯络门揪出来解决掉,他怎么能面对自己?这种耻辱的生命对自己或对别人又有何意义?只会一生愧疚。
可现在违抗王命,只是变相自杀,让柯络门逍遥法外;不用说,就算国王只是把他赶出宫门,他也一样毁了,因为御剑士会失去生存目标。除了保卫国王,他还能做什么呢?
但他要如何去保卫一个无法为臣子讨回公道的国王?
沃夫拜特啊……
他惨然低下头,“如吾王所嘱。”
国王还是绷着脸,“我相信你其他的要求以后都有机会以适当方式完成,杜朗达爵士,你说是吗?”
最后一丝抗议,“陛下所有的命令中,就这一次让我最难以承受。”
王者也露出最后一丝怒气……他不情愿地点头妥协,“你还是一样胆大包天,偶尔来点这样的气氛也不错,但不要太过头。只有我们俩才明白护主对御剑士也同样忠心耿耿。”
“多谢陛下。”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国王又开口说道,“禁卫军指挥官霍尔在职上有诸多不当之处,从现在起,你接手他的位置,并且我不会让他当你的副手。”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杜朗达只好跪下,亲吻安布罗斯那像是粉红色香肠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