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蒙普司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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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睛一副高兴模样,“喔,老天!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你真高兴啊?”
“只要你答应不踩我舌头,我就跪下来亲你的脚!管他的,我就亲吧!”
“你这白痴,快站起来!”
看来前任指挥官的愉悦之情并非作假,他站起身来瘫倒在椅子上,叫道:“侍女!侍女!再来瓶酒,我要好好庆祝一下!”
杜朗达有点闷闷不乐,“我还需要你帮忙。”
“我会尽量帮你的,兄弟,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变成称职的指挥官啦!”他顿了顿,“国王有没有说我可以解除制约?”
“唔,没有。当然我可以跟他提一下,你是不是想回大漠去过下半辈子?”
一般来说,御剑士会相当抗拒解除制约,但霍尔一向是规则中的例外,他笑道:“我要去峭崖郡过我的下半生!那里的领主有个十七岁的漂亮女儿,她有诗人看了会写出传奇史诗的酥胸哦!”
“应该是十六行诗吧?”
“不一样啦!”
“那女孩是不是疯了,会嫁给一个好色又没工作的剑士?”
“她对我真是疯了,她爸爸看到我也一样快疯了,但是我能应付!我是说,她父亲肯定我的地位,但不希望唯一的女儿在宫中生活。”
杜朗达联想到凯特,心情不免低落,不过还是先恭贺霍尔一番,禁卫军里最会处处留情的家伙也要安定下来了,不知还有多少御剑士会做这种打算?
“你应该不介意……”霍尔说,“我现在就去跟她说一声吧?”
霍尔飞快地跑出去,差点撞上送酒进来的侍女。杜朗达自己把酒拿回地窖,然后开始巡视禁卫军总部,才打开第一扇门就看见七个御剑士闲得发慌在玩骰子、喝小酒,在场的除了费利克斯是他以前的同学,其他人都算晚辈,但大家还是站起来拥抱杜朗达,欢迎他回到活人的世界。
他心里一阵感动,顺便公布自己接任指挥官的消息。
“哈!”费利克斯大叫,“好日子结束啦,你们这群懒鬼!准备挺直腰杆吧!”
“的确。”杜朗达说,“你们可以先从帮我传送一个消息开始慢慢习惯,请帮我通知教母:禁卫军指挥官有要事与她商谈,不过别提及我的名字。十五分钟内帮我办好。”
那位高瘦的女士喘着气走进铺张的办公室时,看见大办公桌后的男人不由吓得全身一震,从她鼻头一皱看来,撒玛利达的魔法气息并没有散去多少,不过她自己也带来一阵过头的薰衣草味道。
“请坐,教母。”杜朗达没有起身,“国王陛下刚任命我接手前指挥官霍尔的位置,而我相当关切陛下的安危,这是我职责所在,我负有绝对的责任。”他绷着脸从抽屉里随手抽出一些文件,“这些安排真是……”
教母坐得很不自在,那椅子是让人舒服靠着的,但她紧张得直挺着背,“指挥官,您指什么安排?”
杜朗达故意让声音听来具有威胁性:“教母,大概一小时前,我带了一样明显的魔法物品要呈给陛下过目,可一直到接近陛下二十英尺的地方,才有人上前盘查,这种状况说明安全保卫存在问题。”
“可是……”
“怎么了?”
“没什么,请继续说吧。”
“我现在想说的是,”他拍拍那些其实根本没问题的文件,“应该把宫里的护卫增加一倍,当然,无论禁卫军还是白色姊妹都得增加。”
教母大大地呼了口气,双手扶着那顶超高的帽子,好像帽子要掉下来一样,“增加一倍?您是说陛下愿意提供合同,为我们增编人员吗?”
“不是,很抱歉,预算无法负担多余的人力,所以请您跟手下的人说,工作时间要增加一倍。”
老巫婆瞪着杜朗达说:“这太夸张了!”
杜朗达有点不怀好意地心想,欺负人有时候真的很好玩,“如果我得不到你们的协助,那……教母大人,我会直接向枢密院申诉!”
教母的脸色因为生气而一片绯红,她紧咬了一会儿嘴唇,杜朗达几乎以为自己虚张声势的手法被识破了,结果教母开口说:“我调查过你之前问的那个人了,指挥官。的确如你所言,曾经有一位凯特姊妹服务过,但差不多五年前她已经卸任,所以我没想起来。”
“是这样吗?”
“是的。”
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颇像剑客过了一招后的那种惺惺相惜。杜朗达将那些文书丢在地上,向后靠着椅背说:“那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她回家了,跟父母住在一起。”
“结婚了吗?”
“就我所知没有。”
“她还是单身——如果她还是单身——那我想请您帮我找到她。至于新的轮班制度……我看看,可能三天之后再试行?”
教母起身,“四天后再说吧!”
都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天吧?“好的,四天之后再说吧!”他也站起身,隔着办公桌向教母一鞠躬,“教母阁下,希望我们未来合作愉快,一起保护国王陛下的安全。”
“看样子会很有趣。”教母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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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要下台受死了,我们干一杯!”
“说得好!”大法官把两人酒杯倒满,“柯络门这家伙根本就是条吸血虫,只会寄生在别人身上,把人家的生命榨干。跟我说说这家伙在撒玛利达搞了什么鬼?”
杜朗达很谨慎地问:“你现在知道多少?”
蒙普司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是迷蒙的淡蓝色,在烛火照耀下闪闪发亮。“比国王猜想的要多吧!我听说你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御剑士,这些传说背后到底真相如何?”
“说来话长,爱佛曼原本应该……”
虽然面对的是蒙普司,杜朗达还是不能多说,因为说太多,传回年轻一辈那里,说不定就会引起国王不想见到的宫廷斗争。
从夜晚到白天,大法官愈聊愈开心,将宫中很多达官显要,甚至议会里一些略有地位的平民人物的信息讲给杜朗达听,同时以专家角度评论玺维国情,不过话题最后还是回到柯络门身上。
“他一定是觊觎我这位置,如果我能保住小命退休,就让他来干好了。”这话当然是刻意挪揄,谁也看得出蒙普司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等他把我的头按在木桩上以后,一定会把矛头转向你。”
“这话火药味真浓!来,为此干一杯……呃,还是算了,我今天好像不能再喝了。”
“呵,毫无疑问,我是他的第一目标。讨厌的是,他可以对别人说谎,可别人对他说谎没用,国王也很快发现找他当左右手是个大错,原本打算把他赶回臭水沟的,不过你这一出现,形势就变了。”
“我?你是说我保住了柯络门的职位吗?”
大法官叹口气,再次斟上酒,“恐怕正是如此。宫中斗争跟击剑差相仿佛,要攻要守,有进有退。我刚说到哪儿?对了,你让国王确信柯络门没说实话、对陛下也撒了谎,可这样一来,国王就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掐着他脖子逼他做事,结果柯络门反倒变得比较有价值。说实话,我很惊讶安布罗斯陛下会派你这种公正廉明的人去管理禁卫军。”
“你说我公正廉明?你自己呢?——莫不是你常常暗中捣鬼?”
“我可干了不少好事啊。例如让陛下以为自己剑术真的很好,直到有个比我勇敢的人出来戳破骗局。”
杜朗达很快抓起酒杯说:“我想我应该再喝一杯。”
蒙普司笑道:“别忘了,团长大人,这场游戏真正的玩家是安布罗斯陛下。”
“我讨厌这游戏,根本不想加入。”
“你一定得加入,你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啊!”
所以他刚把报告准备好,就去找陛下。他在午餐时间抓到机会,这时陛下通常心情不错,只不过今天陛下的眼神与声音似乎暗示状况不妙。“嗯?什么事?”国王根本不想接过杜朗达呈上的卷轴。
“简单地说,吾王陛下,您手下的御剑士有半数以上年岁已高,而且给其他年轻人造成相当不良的影响。我在此列出五十七位应该升格为骑士并解除制约的人选,而您也不需要这么多护卫。”国王张嘴想说话,但杜朗达没有停顿,“现在铁堂人满为患,若陛下让那些年轻人继续等待,可能会折损他们的锐气。”杜朗达说得尽量委婉,重点是安布罗斯应该挪动一下他过胖的身体到大漠去一趟,别让那些可怜的小伙子继续煎熬。
国王听懂了,他涨红了脸,眼珠子凶狠得像头大野猪,“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我要让你人头落地,你这头升了职就自以为是的猪!”
杜朗达平静地开口:“我的命原本就是陛下的,我发誓要尽我所能服侍陛下,如果我刻意隐瞒真相,就不是真的效忠于您了。”如果大家都还记得某天夜晚,一个刚升格为御剑士的新人让这位国王搞清楚自己的剑术水平,那理论上国王本人也应该记得这件事。
国王瞪着他。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开口:“去办吧,在我掐死你之前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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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杜朗达忧心的一刻,他原本希望尽量延后两人碰面的时间,因为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拔剑复仇的冲动——这人背叛了他、害死他的朋友。幸好柯络门没带武器。
等白色姊妹走远,杜朗达才开口:“看样子连兀鹰都对你没兴趣。”
“指挥官阁下,我不太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机要秘书的声音跟以前一样沙哑难听,“我倒挺好奇你用什么条件跟兄弟会交换,让他们放过你?”
“去拿剑吧!”
柯络门冷笑道:“好啊!我们都知道你注定要背叛国王陛下,如果我得用性命阻止你,那我乐意为陛下捐躯。你要跟我决斗吗?”
“陛下禁止我这么做。”
“真不巧!不过合情合理,你的新职位一年可以多赚五十克朗呢!你当然不会冒险违逆国王的命令!”
他不要命了!“别逼我,柯络门。”
“逼不逼是我的事,指挥官大人。”柯络门小声说,“我会继续暗中观察,总有一天能找到你的弱点,把你斗垮。下一局胜利的人是我。”
“不,下一局获胜的是我。作为御剑士我已经太老,很快就会解除制约,不用再遵守誓言,而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艾文先生,请你好好珍惜剩下的光阴吧!”
又过四天,斯内克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指挥官正与六个裁缝师开会,裁缝师全都紧皱眉头。可怜的御剑士菲楚正好在杜朗达寻找目标时被看见,只好过来当这些裁缝师的活动人偶;他那张没什么表情、还有点稚气的脸现在一片阴霾,因为他只能乖乖地听命走来走去,挥剑做样子。
“蟑螂!”指挥官下令,“天鹅、彩虹!不行,那种领子会让你闷死,脱下来吧!斯内克,你来啦!这种马裤你觉得如何?”
斯内克机警地把长官拉到一旁,“我们现在的制服是陛下亲自设计的!”
“难怪。把你的长裤脱掉,换这条试试看。”
斯内克往外一瞧,只见大概两百多人簇拥在外头,便打趣道:“遵命,长官,不过如果你要辞职,可别推荐我接手!”
“只要你乖一点就没问题!”杜朗达也朝门外看去,心想这事的确应该低调些。如果这套制服出自国王之手,就必须等禁卫军全体换过衣服,旧制服也都找个隐秘地方烧了,才可以让国王知道他修改设计的事情,说不定还得找个宴会时间来跟他说,最好是外交使节团也在的场合……这样整件事就像是一场惊喜了。
凯特!凯特也在门外。
他很想说些什么,可话都闷在胸口。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凯特,而凯特也就这样凝望着他——她成熟了些,不过还是一样动人,感觉上个头比他记忆中还娇小,不过身材丰润了点,跟她一起来的……不会错,同样充满野性的黑眼珠,已经很浓密的眉毛,同样的额头……杜朗达忍不住在心里计算这孩子的岁数。
出乎旁观者的意料,也是他本人自五岁后的第一次,禁卫军指挥官杜朗达的眼泪就这么哗啦啦地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