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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凯特 1-3

1

马车在冬夜里无止境地摇晃,仆人在前面提灯引路,不让马车掉进阴沟。罗兰大人披了两张毯子在身上,但一身老骨头还是冻得发抖,很想伸手把仅剩的另一张毛毯也拿来盖着,反正岁数还小的御剑士看起来用不着——带着傲气的他不会甘心示弱。
罗兰发觉自己又在沉思了,应该要说点什么话才对。
“你知道吗,从国王把我拔擢成大法官算起,都已经快二十年了!当时是368年的第一个月,我想那时你才刚出生吧?”
“差不多。”一片阴影中很难看见奎若脸上的表情,不过语调里透露出他对自己太过年轻这件事有点犯嘀咕,所以罗兰心想还是换个话题吧!
“快到了,藤墙城离无忧宫当然没有离幽塘宫那么远!”
“听说那里很漂亮,我也很想看看春天的景色。”
刚上任的坏心眼大法官会让他们两个人活到春天吗?明天再担心好了。“藤墙城是先前国王镇压法师院时瓜分给我的东西。”
“阁下您……”奎若似乎吓到了。是挺好笑的,他当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我说得直了点,但却是事实。房子本身没有当法师院使用过,不然只怕我太太到现在都会对它望而却步。那里发生的事情可真是经典案例之一。那片土地从前朝起就属于柯里家族……房子是后来盖的,年事已高的柯里阁下生了重病,请德满利修道院的医者来治疗,结果他们施了魔法,但并非治疗魔法,而是催眠魔法,让他把整块土地当成遗产交给修道院,之后还把柯里的妻儿给赶走。”
“圣灵在上!这太过分了吧!”
“喔,比这个惨的例子还很多,其他地方有小孩被魔法控制,成为性玩具;还有魔法把人变成奴隶,或者让他们上瘾,如果他们没有每天花钱买魔法,就会死掉或是痛得比死更难受。有一些法师院用了很可怕的办法来还击,当时那场‘怪物战争’可是名符其实!听我说,奎若爵士,如果你在当年成了我的御剑士,可就不会没事干了。那些刺客的目标通常是国王和玛琳达公主,也有几次找到我头上来了。”
狂犬之夜只是个开端,幸好安布罗斯四世并不胆小怕事,对手攻击愈猛烈,他的决心就更坚定,像这样的君主自是大法官的有力后盾。
“阁下可以说些那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吗?”
“嘿,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些陈年旧事。重点是我们赢了,国王成功地以法律限制了魔法的使用,其他很多国家都好羡慕他这场胜仗,陛下的影响力也因此更上一层楼。多数土地卖出去了,有一部分被拿来作为赏赐,藤墙城就是其中之一,他把这块地像喂狗一样丢给我。”
“阁下您别这么说!您可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走狗,您帮国王征讨有功!”
“小伙子,真正帮国王打赢那场仗的,既不是我,也不是禁卫军,而是被我们找回来帮忙的老一辈御剑士,统帅他们的是斯内克将军。我只是躲在幕后,每天策划下一个进攻目标,打完那场仗,我们就没什么对手了,生活也变得比较无趣。”
奎若想了一会儿才礼貌性地咳了一声,“今天这样不算很刺激吗?”
“算!”杜朗达有点惭愧地说,“别误会,我可是很感激你的,你说不定也写下铁堂的纪录了——才上任三天,就救了护主的命!”
“我根本没拔剑啊——”
“不过你的行动非常正确,恰到好处。御剑士很少因为生气而拔剑。其实想到少了你下场会怎样,还真是很感谢!”
听到护主这么说,奎若胆子大了些,换了个语气问:“那么……呃,我知道御剑士不该过问太多,但是感觉很奇怪……我实在不懂为什么……”
可怜的孩子,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陪葬。
“你想问我,为什么国王会在一个星期前指派御剑士给我,今天又派柯络门来给我定个谋反罪?”
“阁下,我的确不太能理解,如果您不介意——”
“我一点儿不介意。其实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当君主的人都心意难测吧!我上次谒见陛下时,他根本没提过要派个御剑士给我。我是在长夜节之前去见国王的,你也知道,他那时在鹰憩宫。”
“我听说了,据说鹰憩宫只有一栋主楼在峭壁上,其他建筑物则在山谷里。”奎若的话证明铁堂的政治学课程跟上了时代,“那里只有国王和他的亲信会过去。”
傻子才会深冬跑去那里住,可安布罗斯从一个月前就躲在鹰憩宫没离开。一个思路清晰的人会这样做吗?
“他完全没提到御剑士。坦白地说,他对我有点不满意吧!这时候封一个御剑士给我实在不像他的作风,我觉得陛下有些莫名其妙。”

2

鲍曼爵士歪歪扭扭地走进华美开阔的大法官办公室,杜朗达亲自起身迎接——只要访客是御剑士,他都以这种方式加以礼遇;鲍曼爵士确实是个有趣的人,身材瘦瘦长长,一头黄棕色头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笨手笨脚,好像肢体不协调。不过,这完全是假象,其实他已经拿下两届国王杯的冠军。另外,虽然他眼眶里好像老有泪水在打转,可其实他非常风趣,跟霍尔有得比——至于霍尔本人,大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兄弟,请坐。”
“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鲍曼跌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像被隐形的面粉袋绊倒了一样,然后抬起头用忧郁的眼神隔着办公桌望向杜朗达。
“有两件事要麻烦你。首先我在找一个叫‘干湮镇’的地方,问了很多人都找不到,只好请你问问禁卫军了,毕竟成员来自各地——”
“干湮镇在苹果郡,”鲍曼闷闷地说,“我就出生在那附近。”御剑士多半不会谈到自己的出身,不过从他的声音里还能听得出乡愁。
“啊,谢谢你了。”大法官当然早就锁定他了,而且他在想,鲍曼搞不好也从这个问题里猜到些什么。“第二件想请你帮忙的事情比较麻烦,我得去见国王一趟,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找几个比较有耐性的人,请他们跟在我那匹乖巧的小马儿旁边当一下保镖?”
鲍曼故意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您是说要找一些不怕死、有胆量跟大人拼马术的家伙吗?我想我找得着一些疯子接受大人的挑战……也许所有禁卫军都愿意吧!”最后一句话他是忽然加上去的,而且语气变得非常低沉。
再过五天就到长夜节了,本来幽塘宫应该要装饰得金光闪闪、一片欢乐,可是今年却死气沉沉的,御剑士自然是最不开心的那群人。
“你是想念国王陛下吧!我想大家都很想念他。”
“大人,俗话说猫不在、鼠不玩,我本来还希望德拉贡团长可以轮调一下人员,可他连这点儿小事都不做,说什么没事就不要动用马匹,他都没想过人也会闲到生锈的。”
“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您的建议?——乐意之至啊,大人。”
“你们的制服不但过气了,还都又脏又臭,我想我有资格这么说,因为这套制服是我设计的,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能来点儿跟得上时代的设计,应该会让大伙儿精神振奋一点。”
鲍曼的神情更加伤感了,“您觉得陛下会同意吗?陛下他连袜子都懒得……”
“嗯,我想他不会赞成吧!不过……算了。”
“唔……大人,我会乐意为您准备护卫的,您何时动身?”
“日出前一小时,回来过节。”
鲍曼叹了口气,“就算回来也没什么乐子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他边说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没事了。你有没有事要我帮忙的?”
鲍曼一个踉跄又跌回椅子上,似乎他一直在等杜朗达开口询问一样,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谈到什么天大的秘密,变得很小很小:“呃……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大人,大概跟您也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我相信您可以体谅:我知道大师那边的高年级候补骑士,多得不知道可以堆几层楼了。我只是在想,如果大人您有机会谒见陛下,可不可以带句话给他呢?禁卫军也需要一点新人,就算陛下不想亲自跑一趟铁堂,他也大可将那些御剑士指派给别人啊,对吧?”
杜朗达耸耸肩,这当然不关他的事,他管的是政府,御剑会乃是陛下私人的,安布罗斯对两者之间的分界相当在意。“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不说你也知道,国王最近连信都不看了。”
 
天方亮,杜朗达就在三个男孩的陪同下,骑着爱马“铁骑”奔出城门。三个御剑士若是知道自己被杜朗达当成小男孩应该会很气愤,不过事实上,他们三个的岁数加起来,也不比杜朗达大出多少。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福瑞、卢莫斯和泰洛,对有机会出任务、派上点用场还是挺高兴的。杜朗达注意到这三人骑马架势不错,也配备了很好的马鞍,看样子鲍曼真的派了马术一流的人来——说不定他还特别叮咛,不准三个年轻骑士重蹈覆辙,像上次去鹰憩宫一样,居然让个上年纪的大法官把几个年轻御剑士给抛在后头。好吧,就看返回的时候他和铁骑是什么心情好了。
天色昏暗,阴风阵阵,不时飘来几朵雪花,好像在提醒大家随时可能天降大雪。从纶敦城到鹰憩宫是一整天骑程,不过要是天气变差,中间只有阶梯镇可以避一避。
三个随行御剑士很希望德拉贡团长能让他们留在鹰憩宫,和驻扎的守军交换一下。杜朗达觉得这种心态挺有趣,其实深冬季节留在那片山野上,对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也没什么乐趣,不过是因为身上有制约,所以才希望留在国王附近——御剑士都不希望离护主太远。福瑞甚至还很大胆地问:为什么国王连长夜节都要把自己关在那个鬼地方呢?罗兰大人也只能请他自己去问国王陛下了,因为答案是国王不希望旁人看着他死去。
杜朗达跟他们打听了一些铁堂的近况,这几个小伙子完全没想到其实大法官不该过问这些,因为他身为骑士,大家也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有兴趣。他们证明了鲍曼所言属实,铁堂里的确已有太多“老手”等着出来。
 
冬季的午后气氛阴沉,杜朗达一行人进入山谷,两旁白霭霭的山丘下坐落着一些茅草屋,形成一个小村落,村落里人口众多。山崖上有间小屋,就是所谓的宫殿,其实只有四间房。玺维的行宫像这样由一堆小屋构成,可真是头一桩。
杜朗达脱下斗篷,拍拍靴子上的雪,这时禁卫军指挥官德拉贡出来迎接。德拉贡的体型以御剑士的一般标准来说相当粗壮,留了一嘴浓密的胡子,加上皮肤黝黑,所以看起来好似不只二十八岁。跟副指挥官鲍曼一比,德拉贡真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
“老样子。”杜朗达还没开口问,德拉贡就先回答了,“我会派人通知陛下您到了。要不要先来点奶酒暖暖身子?”
“帮我的马弄点热的碎麦麸,这样子我会一直感激你直到看不见太阳……不过太阳好像已经不见了?”
“会再升起的。”德拉贡还是一派严肃地回应杜朗达的玩笑话。
虽说看起来只是间小屋,但这间谷仓大的房子内部明亮而温暖,里面有彩布装饰,几个业余乐师弹奏舞曲,几张长桌上摆着大排骨,一群人正围着大快朵颐。看到还温热的食物,杜朗达的肚子也不免叫了几声。
不过他告诉自己的胃不要着急,先见过宫廷医生和法师再说。对于国王的身体状况,他们都不愿多谈,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法律规定任何与君主身亡有关的念头都是谋反罪。
“我相信如果陛下状况有变化,各位应该会先知会我吧?”
一片静默中所有人都点点头,于是杜朗达自顾自地走去吃东西。他才刚要拿起盘子享用美味,一个眉头沾着风霜的御剑士过来告诉杜朗达:国王现在就要见他。无可奈何的他只好眼睁睁看着福瑞、泰洛、卢莫斯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吃东西,胡子上还泛着油光。
杜朗达在门边拿起斗篷要披上,德拉贡却又冒出来,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大人……”
“团长,有事吗?”
“如果您有机会与陛下见面,大人,我知道陛下比较听您的话……”
“有时候听而已。你要我帮什么忙?”
“是禁卫军的事情,大人。”指挥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不寻常,“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解除二十个人的制约。早就该这样做了,我也跟国王提过,但……嗯,总之,他连谈都不愿意跟我谈。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给这二十个人一样长夜节的好礼物。”
杜朗达叹口气,“的确,这会是个好礼物。我尽量跟国王说说看。”
显然安布罗斯已经忽视了珍贵的御剑士资产,这是相当不好的兆头。国王他到底是已经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了,还是抓着过去不放、不愿失去熟悉的面孔?
杜朗达身子缩在斗篷里,骑一匹不畏风雪的山地小马通过陡峭的山路上那石宅子。山下村庄气氛欢乐,而山上行宫纵然人来人往,却死寂如古坟。要穿过守卫室,杜朗达得在一堆床铺行李中找路;六七个御剑士在一旁就着单薄烛光玩起无聊的骰子。上楼后,行宫里看起来还是像间大宿舍,没什么光亮,人却还是很多,杜朗达很难想象到了夜里大家怎么找地方躺下睡觉。里面的人看起来分成三堆,这是些什么人?厨师、马夫、仆役、医生、护士、秘书?
还好,至少国王的房间没有堆满闲杂人等,房子里有几个五斗柜、一张四柱床,床边挂着紫色帷幕,通气孔蹿进冷风,吹得帷幕阵阵波动,令暖炉的熊熊烈火显得无用武之地。其他房间都是人挤人,酸臭无比,但国王寝室里,那种酸臭味被盖过去了——安布罗斯四世身上致命的溃疡有更浓重的气味。国王摊开四肢,靠着堆高的枕头坐在床铺上,一张脸有点像融化的猪油块上长满了杂毛,他眼睛下面那块黑斑是阴影还是生的霉菌?
安布罗斯比四任妻子和儿子都长寿,至于孙子,他连面都没见过,在位三十九年,现在他的领土只剩下这间刮着冷风的狗舍,连呼吸都显得费力不堪。杜朗达在他面前跪下。
国王的声音很刺耳:“笨蛋,快起来!你蹲在那儿我根本看不见……抱歉,大老远让你跑来……这种天气……”
“陛下让我伸展一下筋骨也不错。听医生说您的状况比较好了。”
“我告诉过你……我休息一阵子就会没事的!”国王还是很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状况不好。
杜朗达这时注意到一件事,让他相当恼火:卑鄙下流的柯络门披着乌黑的袍子站在关上的门内侧,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柯络门也驼背了,成了一个看起来比死人还像死人的稻草人,可那对死鱼眼依旧带着鲨鱼般的凶狠。
“我怎么听说……”国王气喘吁吁地说,“你跟禁卫军玩了一次障碍赛,还跑得比他们快?”这个问题无论是用意或实际意义,都是国王想显示自己有情报来源——以这件事来说,是德拉贡,可柯络门除总审问部之外,也弄了一个相当精密的谍报网络,更不用说国王一定还有其他手段。老奸巨猾的安布罗斯,到现在也没有松开那只紧抓王国的手。
“陛下,既然您给了我良马‘铁骑’,我当然不能埋没了它。”就算是现在,国王的目光一样气势汹汹,“上次回去的路上,我的确是提议来个小小的马术比赛,护送我的人也都同意了,然后我险胜——完全是因为我的马比较厉害,这对其他骑士本来就不公平。”还好这件事没让凯特知道。
国王艰难地咳了两声,好像是想笑。“两个人摔下马……领先三个马身。那些小鬼头……厉害的就是厉害。”国王的语调一变,透露出烦躁,“你假期中跑来吵我做什么?”
杜朗达回头看着柯络门。
“不用理他,”国王叫道,“这鬼地方藏不住秘密。”
反正国王都活不久了,坚持这种小事似乎没意义。“照陛下吩咐,”杜朗达从包中取出一沓公文,“有几件事要请示陛下。最紧急的是尼西亚叛军的善后,再过三天他们就要被吊死了,如果陛下可以在长夜节特赦——”
“吊死他们!”
“陛下,其中有两个还是孩子,一个十三岁,另一个——”
“吊死他们!”
任职大法官二十年来,杜朗达曾有几次跪在地上捧出金锁链逼安布罗斯改变心意。有些事无论杜朗达如何忠心都无法接受,吊死小孩应该算是其中一件,但看见眼前这暴君离大去之期已然不远了,他的信心开始动摇。国王或许对叛军中的孩子毫无悲悯之情,但杜朗达对国王却相当同情,不希望在这时违逆他的心意。
“遵命,陛下。第二件事是,财政部要请您签署这份授权令。”
杜朗达将公文呈上,柯络门像只大猫般移了过来,将授权令放在一个写字板上递给国王,还附上一支鹅毛笔。安布罗斯看都没看就潦草地签了个名,机要秘书带着写字板又退回阴影之中。这个前任审问官到底对病人有多大的影响力?还好,玉玺至少还在国王手上。
接下来,国王一直静静地听杜朗达报告,期间只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而且每件事情他都只是等大法官提出建议,然后直接点头。最后,柯络门将国王的印玺取走,到一旁用印。
杜朗达心情愈来愈低落,但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一开始他跟安布罗斯就像老师与学生,后来默契到位,变成了一对搭档——争执不断,但也合作无间的一对搭档——就这样度过了二十年。到现在,他单方面做决定,国王一概同意,也就是说,玺维国的实权落入了一个老迈的大法官手里,这可一点都不让他高兴。
等报告事项终于结束,他一鞠躬:“目前没有要紧事情了,陛下。其他事情可以等您回去……嗯,参加议会的时候再说好了。议会将在三个星期后召开,陛下,您想不想延后——”
国王大叫:“不想!”接着就因为太过激动又咳起来。等到终于止住咳嗽,他立即抬眼盯住杜朗达。
“那陛下您的演说……”
“给我草稿,你帮我准备。”
他根本不可能好转回去纶敦城,更不可能到议会上演讲,只不过这句话显然不能脱口说出。
唉,好时光不再!当上大法官的前十年,杜朗达真的宠坏安布罗斯了,让他独裁般地治理国家,靠着不停把法师会充公的政策,国库就算没有税收也不虞匮乏,所以他的每个决断也不容他人置喙。等终于被迫重新召开议会,申诉跟陈情的公文也就堆积了十年的分量,更糟糕的是后来的议会好像一届比一届更难缠。
“我报告完了,陛下。”还有一份文件,“喔……这件事不是很要紧,不过陛下,苹果郡需要一个新保安官,我想您可以派鲍曼爵士过去,他很——”
“谁?”
“副指挥官。”
国王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漏听了什么,开始大发雷霆:“不准随便动我的禁卫军,听见没有?”
“当然,陛下,我只是——”
“没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等我……回去的时候。”
“好的,陛下,我明白了。”
病恹恹的安布罗斯费了好大工夫才把身子挪高一些,然后呻吟一声靠到枕头上,“我女儿……给你……回信了吗?”
“还没有,陛下。”
“你跟她提过……我生病了吗?”
这个问题绝对足以害死杜朗达,因为如果他回答没有,那代表他身为臣子努力不够,没能说服公主;但回答有,就代表他违反了国王订立的政策,一点点暗示国王驾崩的话都是严重的谋反。“我提到您的身体状况值得注意,陛下。”
“我只想看看孙子。你……告诉她了吗?如果她不信任我,一次见一个就好……”
杜朗达叹口气,“我已经把想得到的说辞都说了,能派得出的人都送去了,我还派了一个画家过去,请求帮小王子们画些肖像,不过目前还没有回音。陛下应该也知道现在气候状况不好,没有船往返,不如让机要秘书柯络门也捎封信去,看看他的运气会不会好一些?”杜朗达提出这种建议不会有什么损失,想必柯络门已经尝试过了。
国王垂死的肥脸上又闪过一丝往日的怒意,“抓人质……把贝马克的大使跟商人……”
“陛下在开玩笑吧?”
“你这废物!”安布罗斯原本苍白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血色,“死老百姓当了官就猖狂起来!你还真以为你可以治国?连个……连个臭脾气的荡妇都搞不定?只会在那边唠唠叨叨……”
这样子说他女儿实在不公平,因为公主现在已经成了邻国统治者的妻子,就算公主本人对国王有怨怼,眼前的问题也远远不止于此。玺维的王位说不定会落入野蛮的贝马克人手里,议会对这事耿耿于怀。虽说当初婚约上载明玛琳达将是独立女王,她的夫婿只能从旁给予意见,但大家并不因此放下成见,毕竟议会根本不相信恶名昭彰的海盗头子瑞格王会乖乖照婚约办事。更糟的在于议会对安布罗斯的状况非常忧心——甚至开始发生了躁动——如果议会认为国王的身体差到不能理事,继承人又远在荒凉的异国,一定会提案要求选出摄政王,然后大家争夺权位,代表团往四面八方出发。对于这个半休工状态的国王而言,所剩的时间根本不多——以安布罗斯的老谋深算,他应该都很清楚吧!
“陛下,我尽力了,我相信等到春天,您的孙儿一定会过来探望,一切就等海运畅通吧!”
国王把头转到一边去。
“微臣上奏的事都完成了,陛下,请容我告退。”
安布罗斯没有回头,不过一会儿之后沉吟说:“一路……小心。”
杜朗达扶起安布罗斯圆胖的手掌吻了一下,手掌的温度和窗户外冬季的山丘一样,“我骑马都很小心,陛下您也知道的。”
国王没有回应。
 
柯络门为大法官开了门,杜朗达离去时两人四目交会,他看见对方眼中以往的恨意似乎被一股胜利的喜悦所取代。这只死寄生虫该不会是因为国王将要亡故、罗兰大人再也不是大法官,就开始洋洋得意了吧?搞不好就是这样!他可能以为自己是多么不可或缺、新女王上任一定还会留他在身边。祝她好运吧——也祝他好运!他们两个可真是一对!

3

国王生病期间,急件信差依旧在鹰憩宫和幽塘宫来回,为国王和国王的代书联系。长夜节过后三天,信差带来一封信给杜朗达,内容是国王指派了一名御剑士给罗兰大人——信上有国王的印记、签名,看来是标准格式,连收件人名字都出自国王笔迹。信件实时递交到杜朗达手里,可杜朗达对着信思索了一个钟头,搞不清楚为什么国王要发出这个命令,还有,为什么这封信是由急件信差直接交到他手上?他收到的其他书信,都是由一般信差慢慢分发的。
说不定是个小错误,安布罗斯的病况看起来并没有让他的头脑生锈;但假设安布罗斯像以前一样,想把御剑士分派给宫中的官员好减轻铁堂的负担,那就有可能写错名字。可杜朗达向国王的代书询问之后,却发现这是唯一一封指派信。
其他经国王之手的文件也看不出陛下有什么精神异常,最后杜朗达只好把这份疑惑带回家跟凯特讨论。结果两人聊到半夜,这对夫妻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是:国王终于开始为自己亡故之时做些准备,一旦他走了,现任大法官的职务在女王上任、掌握实权后马上会结束。杜朗达当大法官后无可避免地为自己树了些敌人,国王的这份临别礼物怎可推辞?所以凯特终究说服了他接受御剑士。
于是隔天一早,凯特动身去探望女儿,杜朗达则朝铁堂出发。他没先跟宫中打招呼——一方面是不顺路,另一方面是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进行制约仪式。如果他回心转意,当然不希望禁卫军知道有这张授权令存在,所以才独自动身。他相信自己的剑术应当可以应付一般的突发状况。
另外,副指挥官鲍曼对于上次禁卫军护送杜朗达时发生的事还很头痛呢!
大概中午时分,杜朗达到达大漠,原本他想掉头回去,不过不知从何生出一股信念引他继续向前。他心忖就算进了铁堂,也不一定非要提到授权令,但到达铁堂大门时,他已下定决心进行制约仪式。不管国王动机为何,毕竟安布罗斯是现任君主,一辈子效忠的誓言不该在此时摒弃。只不过,对于渴望精彩生活的候补生而言,这安排有如一个恶劣的玩笑。
现任大师由帕斯伍德出任,杜朗达在前往撒玛利达前与帕斯伍德有过短暂交情。此人后来在怪物战争中建立了功名,他没结婚,所以最后回到铁堂指导新人,大概三年前获选成为新任大师。现在帕斯伍德头发斑白,缺了不少牙齿,但招呼杜朗达时热情不减,还热了麦酒让杜朗达祛祛风寒。想必他也想知道为何罗兰大人当了二十年大法官,现在才获得一个御剑士,不过他没开口问。两个人分坐在大师房间的火炉两侧。
“现在的首席?他叫奎若,用细剑。”大师耸耸肩,“不是特别杰出,但也没什么大问题,或许拿不到国王杯啦,不过大体来说不错。我提醒你,他人长得很帅,这方面相当出色,大概会伤不少女孩子的心吧!反正那也是骑士生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吧?”大师发出一声叹息,好像在缅怀着什么。
如果说候补生奎若没有过人之处,那国王这个怪异决定的关键应该不是在此人身上了。“他马术如何?”
“喔,跑起来像只人马呢!”
搞不好国王是要派个人专门跟杜朗达做越野赛马?这也只是杜朗达的胡乱猜测而已。
“但他无法跟福瑞、泰洛、卢莫斯相比。那三个才是一流马术家。”
“您在暗示什么吗?”
“我听说你把禁卫军搞得天翻地覆,三个人摔断腿,一个人锁骨碎了,还有一个人脑震荡,肋骨的伤势就不用多提了。”
“啊,那不过是个意外!有一道篱笆把后面的阴沟遮住了,我是因为自己那匹黑马灵敏得像只猫才躲过一劫。其实我大叫了一声警告他们,可是太迟了,没帮上忙。所以说,我只是比较走运而已。”
大师斜眼看了杜朗达一下,然后喝了口酒。
这件事愈传愈远,杜朗达觉得挺尴尬的,最后他有点生硬地说:“听说大师您这里已经堆了不少老手。”
“名义上是十二个,实际上更多,原本状况会更糟的,幸好从五年前国王的身体……让人关切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没有收新人。最近才又恢复招新……您为什么笑成那样?”
“我没有恶意,大师。当大法官的人不会窃笑,我只是代表王室表达赞许之意,从您身上我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尽心地服侍国王陛下——成千上万的人都默默地为国王付出最大的努力。”
“国王陛下?不管谁戴着王冠,大家都会服侍那个人。人们以为我们不会想那么多,但老手们都已经自称是‘女王的人’了。”
“我不是在皱眉头,”杜朗达接口,“我是代表王室,对触及国王驾崩的言论表达关切之意。”
“唉,陛下也七十好几了!”大师反驳,然后加了句,“兄弟啊!”来给杜朗达一点提醒,“陛下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呢?”
“坦白地说,不如他自己预期的那么好,腿的情况让他有点烦恼,不过脑袋还是像一窝狐狸加起来那么精明。”
“我想,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女王陛下的人,制约都要转移到女王那边,我们当初发誓要效忠陛下跟他的后嗣子孙。你明天跟老手们过几招,指点他们一下吧?”
“我?”杜朗达听了哈哈一笑,“大师啊,我现在不行啦!挥剑的速度比春天融雪还慢哩!”
“想想你的技巧!他们如果花个十分钟好好观摩你怎么运用手腕,应该比练习一个月更有帮助。”
真会说话!“好吧,如果您坚持我就去一趟,不过我应该打不久,尤其我还得空腹呢!”
“就知道你一定肯帮忙。”大师笑道,“知道吗,现在候补生又帮你取了个外号?他们都叫你‘楷模’。”
楷模!天哪!他们搞不清政治对人的影响吗?叫他楷模真是太离谱了!杜朗达想开口反击,可大师已经站起来,“你准备好要见你的御剑士了没有?”
杜朗达压下满腹疑虑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们走进那间冷冰冰、没生气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小子过来开门,首席跟次席走进来。这个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跟沃夫拜特相遇的情景,感觉恍如隔世。
以御剑士而言,奎若的个子算很高的,比沃夫拜特要高得多,不过一样是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体态也很轻盈,像把细剑一样。次席则体格强健,肩膀宽厚外加一头红发,感觉上应该是拿刀挥砍的好手,他叫赫里沃德。两人不管哪一个都像小孩子,不知杜朗达上次来铁堂时,这两个年轻人出生了没有?
双方说了些场面话,两个御剑士转过身,奎若终于第一次见到未来他必须誓死效忠的老人——然后一脸惊慌、害怕,还有沮丧。杜朗达知道自己的决定果然是个错误,但现在想要抽身已来不及了,可怜的孩子已经跟他成为命运共同体。
不过这种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冰消瓦解了。大师介绍了来者何人之后,首席听见杜朗达响当当的名号,不只脸上表情舒缓开,还变得异常神采奕奕。“真不敢相信……我做梦都不敢想……您在铁堂的地位无人能及……”他来铁堂练剑还真可惜,应该让他上台演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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