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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凯特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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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奎若接受了制约。过了三天,柯络门带着国王对杜朗达下达的卸职令状前来幽塘宫……
 
“夫人今天下午回来了,老爷。”卡普林将杜朗达的斗篷收走,吊灯的烛光把这位好管家的大光头和满脸微笑照得闪闪发亮,“她说一路平顺,现在人在大书房里。奎若爵士,要不我帮你把斗篷也挂起来?”
“不用麻烦了。”奎若把自己的斗篷挂在椅子上,铁堂的人都是这样子。
卡普林应该不会让东西这样乱摆太久。虽然管家高大的身材足以跟国王媲美,可整理家务的标准却一丝不苟。他神情亮得跟颗宝石一样——重量大概会有两千万克拉吧?卡普林一边微笑一边留心到主人的金锁链不见了,“夫人用过餐了,您先前说要留在宫中的。”
“嗯,正好有机会,我就改变主意了。帮我叫帕登照顾好马夫和那几匹马、驴子,今晚应该没办法送他们回去了。另外也请告诉迦彭我想沐浴更衣,然后我会过来跟奎若爵士一起用大餐——我知道你觉得那只是点心而已。我想多等半个钟头他应该还不至于饿死。”
他的御剑士露出灿烂的微笑,“我估计自己可以撑四十二分钟吧,阁下。”
“过来见见我太太!”
他带奎若走到大书房,那是他自己最喜欢的房间,里面弥漫着线装书皮绳和木头的气味,火炉烧着松木,高高的书架上藏书非常多。
杜朗达原本思索着如何跟凯特启齿,其实根本没这必要。当两人拥抱在一起时她一下就注意到锁链不见了,杜朗达不用开口她就明白。凯特一头金发依旧动人,搭上当季的小圆帽相当可爱,只是旅途奔波之后,她稍微憔悴了些。
杜朗达并不想针对发生的事情多谈,只是静静地抱着凯特,“娜翠那和小孩子都还好吧?”
“嗯。”凯特稍微松开手,好让自己看着杜朗达的脸,“是你的主意,还是国王的命令?”
“国王。”
“谁接手?”
“柯络门。”
“那个卑鄙小人?”
他连忙放开凯特,皱皱眉头警告她:“亲爱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优秀的保镖,奎若爵士。这是我太太,凯特夫人。”
奎若向她一鞠躬,凯特屈膝回礼,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我早听说过奎若爵士的大名了!先前我一回来就发现家里女仆跌跌撞撞的,两只眼睛闪着星星,这下终于搞懂了原因。非常欢迎你光临,奎若爵士,我想有你在这儿,佣人的服务应该会忽然变得很周到吧!”
不管先前这个大男孩跟女仆做过些什么,他出铁堂之后,与女性相处的经验也就如此而已了,可是面对凯特的调侃,他居然毫不扭捏地微笑以对,简直像个情场老手。“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大家说这里的女主人美丽不可方物,真没夸大呢!”
凯特的笑声直到今天还像是鸟儿歌唱,“分明是夸大不实嘛!身为御剑士,你应该要诚实一点。不过还是多谢你的赞美。”她踮起脚尖吻了吻奎若的脸颊,“对了,你的制约仪式还好吧?我丈夫的剑术不会已经不行了吧?”
“他还是一样老练——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剑已经穿过去了。能够受近百年来最厉害的剑士制约,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跟你说,嫁给他才是真的幸福呢!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奎若笑容灿烂,单膝跪地将剑递给凯特,有如效忠于她。凯特拿起剑,找到重心后以细剑架势握好,一只手搭在锷叉上,“奎若爵士,你擅长刺击啊!”
“夫人,很少有人能像您丈夫一样什么招数都精通的。”
“这把剑很轻巧,叫什么名字呢?”
“理性剑,夫人。”
杜朗达先前一直没想过要问剑的名字,奎若倒是因为凯特问了这个问题,高兴得脸上发光。凯特已经掳获了奎若的心,她有本事让所有的男人都对她倾心,这下子罗兰大人有点吃醋了——当然不是因为他怀疑凯特对自己不忠,只不过凯特可以这样轻易就让一个小伙子着魔,他自己对女人却没这样的魅力。
“高贵的剑配上英勇的名字。”凯特一边说,一边将剑还回去,“希望理性引导你的思路,奎若爵士。”
“亲爱的,我们去换衣服,我已经吩咐卡普林帮我们准备吃的了。”
凯特应了一声,然后杜朗达转头准备出去。他发现凯特的微笑马上就消失了——她也明白状况有多糟。
 
奎若受制约才不过三天,还在蒙普司所谓的浴室期(他今天怎么老想到蒙普司?)。为不让奎若坐立难安,他沐浴时特别把门打开一条缝;迦彭帮他更衣时,他也刻意站在浴盆旁边,让御剑士看得到他的身影。接着奎若更衣,他也留下来等他——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这时候他要走,奎若难道会光着身子追出来吗?哈哈。他们两个换过衣服又回到大书房,里头已经拿来一张小餐桌,摆好六人份的一顿精致晚宴。凯特坐在火炉旁,操作纺车做点东西,她从不肯让自己闲下来。
“喝杯酒庆祝我终于卸职解脱吧!凯特要不要来一杯?不要?奎若爵士呢?”
“一杯就好,阁下。跟你先前说的一样,我好像只能喝一杯。”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凯特头也不抬地说,这样的急性子跟她平常不太一样。
“柯络门拿了张国王的令状过来,我把金锁链拿下,挂在他脖子上把他勒死之后就回家了。”
“我还真希望自己可以相信你。”凯特起身走过来,“令状是真的吗?”
他大吃一惊,满脑子空白地望向凯特,“千真万确啊,有签名,有用印。”
“印章可以偷到手,签名呢?”
“是国王的签名,我看了有一百万遍了!绝对没错。”
凯特把他手上的餐刀拿下来,将他的手举起凑近自己脸颊亲了一下,接着退回原先火炉旁的位置。到底怎么了?
“凯特?”
她又开始纺纱,“亲爱的丈夫,你有大麻烦了,你得赶快出国。”
杜朗达看了身边的御剑士一眼,奎若大口吃着东西,不过全听得一清二楚。
“太太,这事等我们吃完再说吧?”
“如果牵扯到柯络门,我没把握你有时间可拖。你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反正你一向如此——可几天前你才接纳了一个御剑士,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拖累别人吧?”
奎若这时说:“夫人,我的任务就是服侍护主,我会不计后果的。”
“老套。如果国王派人来逮捕我丈夫,你怎么办?”
“凯特!”
奎若静静地回答:“战死吧,我想。”
“没错,我丈夫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他这么久都没带御剑士,却在二十年之后接受一个呢?”
大男孩两眼打量着这对夫妻,有一瞬间他看起来好像沃夫拜特——沃夫拜特已经走了将近三十年。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五十岁了吧!
“没有,我只知道这是国王陛下的决定。”
杜朗达恼火地又斟了一杯酒,凯特干吗急急忙忙说个不停?他现在是完全吃不下了,不过还是得让奎若吃饱。看到这男孩子吃东西的模样,他又想到以前当御剑士的时光。奎若身上没有一点赘肉!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凯特现在的情绪看,想打断她是不可能的,“我丈夫之前拒绝了好几次。亲爱的,你自己说是不是?”
“一两次吧!”
“五天前,国王又赏赐你一个御剑士,到今天他把你革职了。我想你得好好跟这位小兄弟解释一番。”
“我也不知道原因啊!”杜朗达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玻璃跟红酒映出点点光彩。最后他还是逼自己抬头面对奎若质疑的眼神,“国王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陛下已经超过七十岁,而且大半辈子都太胖了,现在他有时候会出现呼吸困难,加上腿上有个大脓疮,所以他没办法走路。应该再维持一两个月吧,不会拖更久的。”
奎若又开始吃东西,日子总得过下去,“阁下,以国王的地位,总该有医者照顾吧?”
“医者们已经用尽全力,但是时间跟死亡的圣灵很难再发挥效力了。其实如果不是医者帮忙,国王五年前就会过世了。”
“玛琳达公主呢?”
“就我个人所知,她应该还好。”杜朗达既然不吃了,就决定多说些话,“你有点惊讶我居然不确定?奎若爵士,你要明白,公主不是我的朋友。”他又转起酒杯,“甚至跟国王的关系都不好。安布罗斯陛下有许多优点,不过身为父亲,他不受儿女喜爱。公主跟她父亲一样刚愎自用,也因此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陛下当初对待她母亲的方式。我还在当禁卫军指挥官时,就已经跟她不合了。”
“不需要跟他说那件事吧?”凯特直截了当地说。
“我觉得有必要。”让奎若听一听这二十年来大法官做过哪些恶劣的事,也许可以稍微冷却他对杜朗达的那份崇拜。“玛琳达满二十岁时,我还是禁卫军指挥官,陛下提议要给公主几个私人的御剑士,但我查阅了以往的记录,表示坚决反对。感觉要一个还没出嫁的闺女去制约一个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剑士,那不只是自找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事实上,我不认为公主天性淫乱,但毕竟当时她还年轻,身边又整天都有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护卫。”
奎若满嘴食物,但还是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奎若爵士,要让一个女人恨你有两种办法,我们现在说的是永远无法化解的那种。”
奎若这才搞清楚状况,嚼着东西吐出一句道歉。
“我用心更换了公主身边的护卫,并向他们交代清楚。其后,公主的确对他们之中的两三个人动了心——我是说一个接一个,不是同时——如果进展得太过头,这些人会来跟我报告,然后我就把他们调职。”
“根本就是那傻丫头的问题!”凯特不耐烦地说,“她最后怪到你头上真是莫名其妙!”
杜朗达一耸肩,“她以为是我在背后说闲话。陛下当时想跟吉维利的狄尔妲公主结婚,而狄尔妲只比玛琳达大一岁!所以国王打算把公主赶快嫁出去,免得宫里有人讽刺说分不出公主跟王后。之后贝马克王后过世,陛下想到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来平息战乱……”送上自己的女儿就不用低声下气道歉,何乐而不为?
“玛琳达公主对这件事的想法是?”奎若若有所思。
“公主结婚都得听国王的命令,大多都是这样——我原本以为得拿剑架着玛琳达才能逼她上船,结果她毕竟是安布罗斯的女儿,还是保住了大家的颜面。只不过,她一直以为婚约是我出的主意。”
奎若紧张地问:“她至今还这样想吗,阁下?”
“一定这样想。事实上那桩婚约我是反对到底,可国王叫我别多管闲事;议会也想阻止他,但那时候斯内克将军镇压了国内所有的法师院,国库养得饱饱的了。陛下那时也有儿子继承王位,且他以为跟狄尔妲还可以再生一堆小宝宝,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话说回来,火地的国王都不长寿,他当初认为玛琳达不久就会变成寡妇回国的。”
杜朗达继续说道:“可惜他全料错了。瑞格王到现在还是贝马克的统治者,狄尔妲则连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而且同年王子居然死了。玛琳达不跟陛下通信也不接见任何使者,国王还是从报告中才得知自己有了孙子。如果玛琳达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原谅,她对我的观感可想而知。”
显然铁堂的政治课没有过多提及此事,奎若明明还在用餐却瞪大了眼睛。
“搞不好瑞格王把玛琳达关在塔里呢!”凯特说。
“暗室的间谍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玛琳达在那边过得健康愉快,很受爱戴。贝马克不像多数玺维人想的那么原始低俗,安布罗斯当然也早就清楚当地情况。大家都认为国王一死,玛琳达就会回来治国,可这有点一厢情愿,因为她的大儿子也十八岁了,由儿子代替她担任新国王不无可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会让我在大法官位置上多留一秒钟。就算死鱼今天没过来,我也知道任期差不多结束了。”
“死鱼?……”
“新任大法官柯络门,这是……以前一个朋友替他取的绰号。”怎么又想到蒙普司!杜朗达毕竟良心不死。今天开始他可以重新做人了,不过这新生活恐怕将会充满恐惧。
卡普林凭着下人的直觉,回来帮奎若添了食物,于是话题也转向鸡毛蒜皮的小事。眼前攸关生死的问题是:玛琳达跟柯络门是否已经沆瀣一气?这突如其来的卸职令会是公主复仇的第一步吗?
酒酣饭饱后,杜朗达坐在他最喜爱的位置,静观凯特纺纱。奎若提了张椅子待在两人中间。有小伙子如影随形的感觉挺奇妙,好像安迪还在一般,不过安迪已经三十了,目前在椒岛那里从商挣钱。至于这平静的家居生活,怕也无法持续太久。
“我说亲爱的,”凯特没有抬头,继续纺着纱,“你把公主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奎若爵士,却偏偏漏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啊!说得对!嗯,几天前,国王遣人送来御剑士授权令,但没多做说明,我感到很迷糊,其实还有点不高兴。最后呢,我认为这大概算是一份饯别礼,毕竟别的奖赏他给了不少,我怕树大招风还拒绝过很多次。过去二十年中,我跟国王常有争端,不过一直尽力服侍他,就算他对我大发雷霆也一样,这点国王自己清楚。无论功勋、土地,还是财宝,他想得到的都给过我了,只有一样例外,那就是御剑士。”
奎若点点头,却轻轻蹙眉。在他这年纪,沃夫拜特已经被护主带到世界尽头,他却得干坐在这儿听家常话和祖孙事。
“陛下似乎是想提醒我,他的保护伞撑不了太久。果真如此,那代表他也开始面对现实,知道自己身子拖不久了,我会同意是因为他情况不好,不忍拂逆他。其实我可以拒绝,因为陛下根本没力气和我争,希望你能体谅我,原谅我。”
“在我看来没什么需要原谅的啊,阁下!”
“小伙子,问题在于我压根儿用不着一个御剑士!每次看着你,我就觉得好像一匹纯种赛马被迫要拉一台年久失修的货车。”
“可我眼中所见却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物,阁下。能够服侍你,我心中充满骄傲。”
杜朗达无言以对,只好说声“谢谢”。他年纪轻轻,怎么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真让人不自在。
奎若眼睛一亮,“而且阁下,容我直言,我认为您的确需要御剑士,国王想必也认为如此。您不是身陷险境吗?夫人不也这样想?‘死鱼’今天傍晚不是才在您的办公室里威胁要您的性命?”
“奎若爵士,你没办法一个人对抗政府,而现在柯络门已经成为‘政府’了。”
“逃到国外去!”奎若激昂地说,“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阁下。您做的一切没有错。”
远足到撒玛利达?时近午夜,想来爱佛曼已如杜朗达这般年岁,愈近清晨愈是衰老,可一到日出,他便会返老还童,如奎若般年轻力壮、生机蓬勃。
奎若自然对撒玛利达一无所知,踏上旅程在他而言是趟异乡之旅、环游世界,对杜朗达却如漫无目的流放,寻找不知名的外国小镇等死,身边无亲无故,只有柯络门手下的追兵十面埋伏。他非得逃离这服侍如此之久的国度?
事情回到了原点,国王真是如此盘算?可……
凯特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国王忽然拔擢柯络门当大法官?”
“我也不知道缘由,只能猜测是那家伙每天嚼舌根终于让安布罗斯受不了,他们两个可是闷在鹰憩宫里已经好几个星期。也或许是陛下认为换了宰相,能够让公主回心转意?”
凯特抓起一团毛线朝杜朗达甩过去,“杜朗达,我看你有点蠢过头了!”
“亲爱的,什么意思?”
奎若看着这场面一开始乐得很,但马上礼貌地装作心不在焉。
她两颊飞红,方才还不是如此,所以应当跟炉火无关,“不管你是不承认还是没发现,这事大有玄机。柯络门带着卸职令给你,你拿起来看了吗?”
“当然,我得打开才知道内容啊!”
“那你今天处理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到底什么事让她这么激动?“亲爱的,你说的话很难懂。”
凯特用手抱住自己,像是房里气温骤降,“你手上有股魔法的味道。”

5

上百种剧情闪过杜朗达脑海,他一一排除,“什么样的法术?”
“我不知道,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一定在什么地方感觉过这种法术。奎若爵士,我丈夫没对你开诚布公,不过呢,我也没有完全坦白。上星期他带着御剑士授权书回家——过去二十五年他都没跟我谈过公事,因为他发誓不能将国务机密外泄,不过这次是私人事件。”凯特不喜欢拐弯抹角,想必她说这些有充足的理由。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过!
奎若大力点点头,他不会以为罗兰家每天都是如此精彩刺激吧!“我明白。”
凯特继续说道:“原先他不想接受国王的指派,是我的决定,我说服他接受的。”
“很高兴您做此判断,夫人!”说得可真漂亮。
“那纸授权书上一样有法术的气味。”
杜朗达跟奎若同时叫道:“什么?”
凯特气愤得一咬下唇,半晌才开口:“我早该告诉你,亲爱的,不过那感觉很微弱,我当时不确定,可现在有把握了,因为你晚上回家,手上有同一种法术的气味。不管那是什么魔法,都是不应该在宫中出现的东西。”
“会是新的治疗法术吗?”杜朗达说完就被凯特白了一眼,好像自己太轻视她的能力了。
奎若不知是反应灵敏还是大胆激进,“女士,您的意思是,文件可能造假?还是说国王被下了咒?他会是那些法术的源头吗?”
“我只能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而恰恰在这当口柯络门把我丈夫撵出宫。”凯特从不曾如此疑神疑鬼。
奎若想必信了她的话,“说不定是柯络门施法?”
凯特耸耸肩,“假设如此,那他根本不能出现在国王身边。白色姊妹们都在做什么?”
“国王人在鹰憩宫哪!”
凯特讶异地掩嘴,“对啊!”
奎若焦急地看着这对夫妻,凯特解释道:“那栋行宫以前就是法师院,用来做什么我想都不敢想,那里的法术气息强得可怕,八角阵也还在,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法靠近,想必其他白色姊妹也是如此。”
烛火摇曳,大书房显得黯淡,杜朗达抛了根柴火进炉。
“我不记得在鹰憩宫看见过白色姊妹,也可能是见到了没留心。总该有些人手在那儿吧?”
“都驻扎在村子里,不会进到大屋。”凯特皱眉说。
“如果强大到你在这儿都能感应,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不甘愿地点点头,“这样说也有理。我真希望可以记起来到底在哪里遇过这种味道!很熟悉啊!应是来自于被镇压的法师会,你以前带我去过其中几个地方。”
“阁下,您还可以去鹰憩宫吗?”奎若悄声问。
“形式上来说我是在家被拘禁。”柯络门必定用尽心机要把杜朗达送进棱堡,或者说到了这节骨眼,他已不需耍太多小手段。杜朗达思忖,若是强行上路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柯络门人在幽塘宫还是鹰憩宫,德拉贡团长见到他会做何反应?要过这两关已很难,即便真能通报国王,安布罗斯是否会认为前任大法官是来求情想保住官位?“陛下不会见我的。”
“教母在哪儿?”凯特问,“在幽塘宫还是橡陵城?”
“这我不清楚。”
“你进不了宫,只好我去橡陵城一趟了,反正我觉得这事情不单纯,如果教母不在我就请副教母处理。”
杜朗达不禁露出微笑称许妻子,今日她已经车旅劳累,但提起前去白色姊妹的教院居然还不当回事;实际上,路途相较于之前的更为漫长,何况现下正值深冬时节。“捎封信去就可以了吧,亲爱的。让帕登去如何?”其实奎若是最好人选,但奎若恐怕还离不开护主。
“阁下,您见到国王时,他还安好吗?”
“那取决于你认为一个快死但还没死的人算不算‘安好’。我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什么蹊跷,应当是发生在长夜节那段时间,也就是我面见国王之后、御剑士授权书下来之前。”授权书上的笔迹清晰有力,不知代表什么?
“唔,”凯特开口,“我们该睡了。”她起身后,两位男士也站起来。“知道有个御剑士帮我们防范宵小,应该可以睡得安心些。”说罢,她拿起蜡烛点着了另外一根。
奎若笑道:“夫人,您身边可是第二代杜朗达哪!我剑还没抽,他应该已经把恶徒砍个七零八落了吧!大家都知道国王身边因此少了很多御剑士呢。”
“你知不知道我丈夫以前有过一个御剑士?”
“喔,听说过,那位御剑士好像是在异地因公殉职的,对吗?我对这事所知不多。”
这小混蛋离开铁堂后一直想套出这段往事,凯特对此不知情,但她知道丈夫将撒玛利达的经历详细记录了下来,打算死后交铁堂收藏。目前她是唯一读过其中内容的人。
“就在书架上,”她说,“黑色那本,你自己拿——”
杜朗达大喝一声:“不准!”沃夫拜特未获表彰一事至今令他心痛,但让年轻御剑士看见自己如何辜负其前任,未免太过难堪。他马上回身吹熄蜡烛。
此时奎若突然蹿出,一闪身到房间彼端接过身子不稳的凯特,脚踩落地蜡烛,手捧倒地夫人,杜朗达还没踏出半步,御剑士已将夫人安置在座椅上。
“夫人好像昏过去了,阁下。招医者来……不过好像不适合?敷条湿毛巾?或者叫女仆过来帮忙……呃,先解开腰夹?”
“摇摇铃铛。”杜朗达跪在妻子身边,警觉到自己刚才居然反应不过来——他大半辈子都以动作迅捷而自豪。
“我没事!”凯特道,“别摇铃了,奎若爵士。应该只是有点头晕……”她强挤出笑容,伸手抚平篷裙。
“喝点酒吧!”杜朗达说完起身,不过奎若早一步拿到酒瓶。
“帮我垫一下头,亲爱的,谢谢。”她面色发白,捏了捏丈夫的手,“让两个男士在我身边这样殷勤感觉真好呢!你别紧张,我没怀孕!”
奎若差点没把送上的酒打翻。过了一会儿,凯特坐起来,一派镇定地坚持说自己已经康复。杜朗达坐在她身边问:“我以前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自己也没有!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吧!”她抿抿嘴唇才开口,“我想我起身太快,而且是忽然吓着了,因为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
“那个法术,我的确感应过。手再给我一次。”她把杜朗达的手捧到脸颊边,“没错,是从撒玛利达来的法术。”
杜朗达不愿去想其中含义,只觉全身一缩。那番骇人场景在玺维国重演?“你感应到那个?确定?”
她坐定了,头一仰说:“你当初回国,身上都是那种味道,持续好几个星期。如果不是我很爱你,很想跟你在一起,应该会受不了吧!还好最后那味道总算消失了。”
“是那些黄金,金骨头……”
“我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凯特打了个寒战,“总之很可怕!不管当初什么东西沾在你身上,那东西又回来了,而且我在国王的令状上感应得到。”

6

拼图最后一角由奎若补上,时间是隔日清晨。
杜朗达下床用餐时两眼干涩、一脸郁闷,冬晨一如其心情,风雨如晦。奎若倒是亮着张脸,盘子里放了许多肋排,配上云杉酿的啤酒,看见护主便起身、鞠躬、微笑同时完成。凯特也浅笑迎接丈夫。
她看了看杜朗达的神情,便让卡普林把东西搁在餐柜,由他们自己来处理。下人退下时,杜朗达有点想把他叫回来,免得妻子又开始一本正经,显然凯特是想说什么,而他们两个对于早餐时该聊些什么一直没有特别默契。
他给自己倒了杯苹果酒,奎若快活地宣布:“阁下,我看了您的书。”
杜朗达吼道:“你说什么?”
年轻人眼也不眨地说道:“我读了您写的撒玛利达记事。”
“我明言禁止你这么做的!”
“是的,阁下,我听见了。”奎若耸肩。
“亲爱的,”凯特轻柔地说,“你怎么跟国王一样。”
“国王?我哪里像国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现在朝奎若爵士吹胡子瞪眼,只不过是因为他善尽本分罢了。”
这话倒真让杜朗达冷静了下来,“对不起,那本书的确跟你的职责有关,你有权看一看。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呢?”
奎若小心翼翼回答:“我担心自己无法活得像个够格的御剑士,我……我看的时候忍不住流泪,阁下。”
小鬼真会讲话!到底是他演技过人,还是他真这么想?杜朗达不禁闷哼一声。
凯特发了个怪声,听来就像是窃笑,“要不要再来点排骨,陛——阁下?”
“不用,谢谢!别再拿我跟国王开玩笑了。奎若爵士,你从中找出什么线索了吗?”
“我只知道那法术是我所见所闻中最恶毒的一种,用无止境的杀戮来换取永生。”他偷偷瞄了夫人一眼,凯特正好起身在餐柜那头收东西,“阁下,您比我们都了解陛下的个性。如果柯络门献上那种魔法,陛下会不会接受?”
杜朗达差点又吼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睡不着?”然后他静下来说,“如果是那个我服侍了一辈子的国王,肯定不接受。”沉默蔓延开来,他终于又开口说道,“但一个人真的面对生死关口,对岸是一片虚无……他这辈子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真要命,孩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点头!何况他也未必有选择余地,你已经看过爱佛曼怎么说,那种东西吃过一口就会上瘾。当年的他已不是我在铁堂认识的爱佛曼了,虽然外表一模一样,可心灵早已扭曲。要是柯络门真的准备了这种法术给国王……问题是,柯络门怎么知道法术仪式呢?难道他派出另一组人马去撒玛利达,而且得手了?他不过是机要秘书啊!”
“亲爱的,面对现实吧!”凯特放了一堆食物在他面前,坐回位子上,“他有二十五年时间可以策划这件事,而且他跟总审问官走得很近,如果说有谁能偷到这天大的秘密,就是审问官了。也说不定是国王亲自——”
“不可能!我不相信安布罗斯会做这种事!还有,我不饿。”
“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陛下差不多是五年前开始卧病在床,这段时间刚好可以让人往返撒玛利达。”
“瞎说!有人筹划这么一大趟旅途,我怎么会没听说?”杜朗达盯着凯特。若是被他们说中,那也是柯络门干的好事,国王是无辜的!
“抱歉……”奎若打岔,“您也见过赫里沃德吧——他是我的次席,夫人——赫里沃德有个干审问官的祖父,他以前跟我们提过,那老人家常常说故事,可都不用拿书,便记得每个故事的内容,任何书他只要念一遍就过目不忘,而且一字不漏。审问官都接受过强化记忆的魔法。”
一阵尴尬。等心头那股寒意终于缓和,杜朗达才开口:“抱歉。”
“阁下没什么好道歉的啊!”
“我该道歉,当年我就该想到这点。柯络门既然披着隐形斗篷跟我们进入修道院,那他就看过仪式,也记得内容……”真要命!柯络门当然要下手除掉他和沃夫拜特,如此一来自己就成了唯一知道这天大秘密的人!这些年来,国王是不是一直知晓柯络门手里扣着这张王牌?他总该怀疑过吧?该不会这就是陛下容忍那人渣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办?”凯特还是很实际,“外面下着大雨呢!”
这的确是当前的关键问题。他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逃亡国外?还不是时候。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可是跟谁说呢,谁不会认为他是想保住官位所以扯了这桩可笑的故事?要是只考虑自己,他会宰了柯络门——他当时就该下手。但他身在玺维而非奥坦,在这儿杀人要被吊死,凯特便成了犯人遗孀,更不用说让奎若猜到他这心思必定会全力阻止。
“柯络门真的要干这事的话,就得每天杀一个人。他怎么掩人耳目的?谁会帮他?”
“想必是禁卫军了。”奎若愤愤不平,“护主要找个死人来保命,御剑士就会帮他找。”他脸一白,放下手上的肋排,“甚至会有人自愿牺牲。”
“喔,不,不,不会吧……”凯特喃喃道,“不会吧……”
国王“吃了”禁卫军?
“这样应该会被发现的吧!”杜朗达想说服他们,也想说服自己,“有人无故失踪总该招致怀疑。何况陛下如果真这样做了,那他一天只能接见外人一次,就在他身体年龄合适的时刻……”日落后不久,即上次接见杜朗达时?可国王腿上的脓臭不似作假,如若是在上次谒见后才用了法术——如果说真的用过这法术……
真相就在鹰憩宫。
奎若也思及此点,便出言提醒:“阁下,您现在受到自宅拘禁处分,而且柯络门在您屋子里也安插了奸细。”
“我知道他会——等等,是谁?”
“女仆内尔,阁下。”就算他演技再好,也掩不住自认大功一件的得意模样。
“谁告诉你的?”
“呃……是玛丽,阁下,还有格温。”
“两个都这样说?各自跟你说的?”
“噢,当然啊阁下!我是说……”他终于想到该脸红了。
凯特拍桌子叫道:“我跟内尔谈谈!”
“她自己也承认了,夫人。”奎若嚅嗫着,脸更红了。
“什么!奎若爵士,你拐了我家所有的女佣?你——”
“别唠叨了,”杜朗达说,“他只不过是‘善尽本分罢了’。”还善用了自己过人的精力。
奎若闻言羞怯地一笑。
“你们这些男人!”凯特也跟国王一样大呼小叫的,这可没道理,她丈夫老早警告过让御剑士进了家门会是这样,她自己也说要帮女佣们先准备点钱呢。“好!我去橡陵城一趟,把这事交给白色姊妹们来办。”
奎若开口:“可是……”他又看了看护主。
“亲爱的,你不需要跑这趟啊!”杜朗达看着空盘子,强作镇定,不露出心中关切。
“我觉得这是我分内的事。我会带内尔一起去,还会在那边休息几天才回家。我不在时,你们这些大男人想干吗就干吗;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审问官就不可能套出来。”
真是胆大心细!
“奎若爵士,你可以先出去一会儿吗?”
御剑士皱着眉头,听令起身朝门口走,一路顺手检查窗户是否锁紧,最后木门“砰”的一声关上。
凯特严阵以待,等待丈夫开口。才一大清早,她已经疲惫不堪,现下的时尚可不是减肥啊。杜朗达心想,过去纵然一天忙碌十四个钟头,也应该多顾及家庭。他自责的是才来一日的御剑士对下人们所知竟较他还深。
“亲爱的,昨天奎若爵士上前接住你,提到些跟医者有关的事。我那时没追问,不过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你没办法接受魔法医疗。”
“很多白色姊妹都不行。”
“但并非每个人都不行,他怎么知道你的体质?当然他与女仆相谈甚欢,而且了解我家的情况,这是他的工作。但那些下人为什么会跟他提起你的身体状况?”
凯特倔强地抬起脸,“啧啧!谁知道他们躺在一起胡思乱想些什么,大概瞎猜我又怀孕之类的吧!”
“我很肯定奎若爵士的意思并非如此。”
“那你就得问问他了,他可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呢!另外,我们现在都有该做的事,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们就有空好好聊聊未来的生活了。”
“橡陵城真的……”
“没问题,杜朗达。我希望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日子可走,你明白吧?所以你赶快处理好柯络门的事——这次要斩草除根!”她站起身,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我可不希望自己出远门,你居然躲在火炉边暖手!”
凯特还没走到门口,他一把抱住她,“你不肯跟我说?”
“过一阵子吧,你的问题比较紧急。”
“好吧,你好好保重,亲爱的。”
她靠上杜朗达肩头,“你也一样,亲爱的。要平安回来,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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