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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塔拉凡吉安

塔拉凡吉安,卡布岚司之王,醒来时全身肌肉僵硬,背部部疼痛。他不觉得笨。这是个好迹象。
他在呻吟中坐起。疼痛现在已经无时不在,他的医师只能摇摇头,向他保证以他的年纪来说,他很健康。健康。他的关节像是燃烧的柴火一般咔啦作响,也没办法很快就站起来,以免自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老去真的就是体验了最终的背叛,自己的身体背叛了自己。
他在小床榻上坐起。海水轻轻地拍打着舱房外的船身,空气闻起来是盐味。他听到不远处有喊叫声。船按照时程抵达了。很好。
他慢慢调整自己的状况,一名仆人抬着桌子过来,另一人拿着湿热帕准备让国王擦眼睛跟手。国王的测试者在后面等着。塔拉凡吉安已经有多久没有真正的独处了?从疼痛出现之前就没有。
马班敲敲打开的门,用餐盘端来他的早餐。今天是加了香料、炖得香软的谷类粥,据说对他的身体好。味道却像是洗碗水。没有味道的洗碗水。马班上前来要把早餐放下,可是莫拉──一名手上套着黑皮护腕,剃光了头跟眉毛的赛勒那男人──一手按着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先测试。」莫拉说。
塔拉凡吉安抬头,迎向壮汉的目光。莫拉感觉比山还高,比风还可怕。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塔拉凡吉安的护卫首领,真相则可怕得多。
莫拉是那个决定今天塔拉凡吉安是国王还是囚犯的人。
「你至少先让他吃饭吧!」马班说。
「今天很重要。」莫拉低声说。「我要先听测试的结果。」
「可是──」
「他有权坚持这点,马班。」塔拉凡吉安说。「开始吧。」
莫拉退后,三名穿着充满神秘感外袍跟帽子的测试者走上前,都是防飓员。他们放下了好几张纸,满是数字跟符文,上面是今日版本的一系列数学题,难度逐渐增加,都是塔拉凡吉安状况好些时自己写的。
他迟疑地拾起笔。他不觉得自己笨,也鲜少这么觉得,只有在情况最糟的时候,他才能立刻感觉到差别。在那种时候,他的脑子就像焦沥一样黏稠,觉得自己像是自己脑子里的囚犯,明显知道有哪里很不对劲。
幸好今天不是这样。他不是个完全的白痴。最糟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他今天很笨。
他开始动手,尽力解开自己能解的数学题。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判断出今天的能力。正如他所怀疑,他今天不太聪明──但也不笨。今天他……很一般。
这也可以了。
他将问题交给其中一名防飓员,他们开始低声交谈,然后一齐转向莫拉。「今天他可以执业。」一人宣布。「他不可发表图表必须履行的言谈,但他可以在不受监督的情况下自行与外界互动。他可以改变政策,只是政策必须等三天后才能执行,他也可以自行在判决中做出裁定。」
莫拉点头,看向塔拉凡吉安。「陛下接受这个判断跟这些限制吗?」
「我接受。」
莫拉点点头,然后退后,允许马班放下塔拉凡吉安的早餐。
三名防飓员收起他写过的纸,然后退到自己的舱房中。测试是一个很繁复的过程,每天早上都耗费相当宝贵的时间,但这是他想得出来能对付自己情况最好的方法。
对于一个每天早上醒来时聪明才智程度都会不同的人来说,生活是相当不便的。尤其是如果整个世界都得靠他的天才支撑,或者会因为他的愚蠢而垮下。
「外面情况怎么样?」塔拉凡吉安轻声问,拨弄着因为测试已经变冷的食物。
「很糟糕。」莫拉笑着说。「正如我们所愿。」
「不可因为苦难而欣喜。」塔拉凡吉安回答。「即使这是我们造成的。」他吃了一口粥。「尤其是如果这是我们造成的。」
「如你所愿。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真的这么容易能改变?」塔拉凡吉安问。「随心意封闭情绪?」
「当然。」莫拉说。
这一点让塔拉凡吉安有点触动,引发了一丝兴趣。如果他今天的状况比较聪明,也许就能捕捉住那一闪的灵光──但是今天,他感觉思绪像是从手指间流去的水。曾经他会因为这些错失过的机会而焦虑,但最后还是接受了。随着时间过去,他明白聪明的日子也会有自己的麻烦。
「让我看看图表。」他说。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不去专注于他们坚持要喂他吃的馊水。
莫拉让到一旁,允许雅德罗塔吉亚──塔拉凡吉安的学者之首──上前来,端着厚重的一本皮革书。她将书放在塔拉凡吉安面前的桌上,然后鞠躬。
塔拉凡吉安摸着皮革书面,感觉到一瞬间的……崇敬。这么说对吗?还有什么他感觉崇敬的吗?毕竟神已经死了,因此弗林教只不过是个虚妄。
可是这本书是神圣的。他翻开到夹着芦笔的一页,里面有很多字迹。
慌乱、狂燥、伟大的凌乱字迹,被小心翼翼地从他之前卧房的墙壁上抄下,层层迭迭的涂画,一连串似乎没有意义的数字,一排排拥挤杂乱笔迹写下的字。
疯狂。天才。
偶尔塔拉凡吉安可以看出一丝丝迹象,显示这是他自己的笔迹。他扭动一条线的方式,他顺着墙壁边缘写的方式,就像他写满书页时会顺着页缘继续往下写的样子。但他半点都记不得。这些出自于他为时二十个小时的清晰疯狂,是他最聪明的时刻。
「雅德罗,妳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天才与白痴竟如此相似?」塔拉凡吉安问那位学者。
「相似?」雅德罗塔吉亚问。「法哥,我不觉得有哪里类似的。」他跟雅德罗塔吉亚一起长大,她还是会用塔拉凡吉安小时候的小名。他很喜欢,会让他想起在这一切以前的日子。
「在我最愚蠢跟我最神奇的日子,我都无法以有意义的方式与周围的人互动。」塔拉凡吉安说。「感觉就像是……像是我变成了没有办法跟旁边的机关一起运作的齿轮。不管是太小或太大,都不重要,钟就是走不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雅德罗塔吉亚说。
塔拉凡吉安最笨的时候,是不准走出房间的,那时候他会待在角落里流口水。当他只是迟钝时,他可以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走出房间。他在那些夜晚时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哭泣,知道他做出的可怕行为是重要的,却不明白为什么。
当他迟钝时,他不可以改变政策。有趣的是,他也决定了,当他太聪明的时候,也不可以改变政策。他做出这个决定时,是在他有过天才的一天之后。那天他以为自己能够改正所有卡布岚司的问题,只要执行一系列非常理性的政令──例如要求人民必须通过国王写下的智力测试,才可被允许繁殖。
一方面是如此绝对聪明,一方面又是如此的蠢。守夜者,这就是妳的玩笑?他心想。这就是我必须学会的课题?妳真的在意我们的课题吗,还是妳只是为了戏耍我们,取个乐子?
他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图表。他在那决定聪明的一天时,规划的伟大计划。然后,他也花了一天盯着墙。他写在墙上。不断地胡言乱语,将从来没有人想到的关连都串了起来,胡乱地书写在墙壁、地板、甚至是构得到的天花板。大多数是以奇异的字体所写──一个他自己研发的语言,因为他知道的书写语言无法足够精确地表达意念。幸好,他想到要在他床头柜边雕刻下解读的关键,否则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巨作。
其实他们也读不懂多少。他翻过了几页,一模一样地从他房间抄下。雅德罗塔吉亚跟她的学者偶尔做些注记,提出不同涂画跟数字符串可能的意思。这些笔迹都是女人的文字,塔拉凡吉安很多年前就学会了。
雅德罗塔吉亚写在一页上的笔记表示,那张图似乎是费德皇宫地上的一幅马赛克。他停在这一页,这跟今天的活动好像有关连。可惜,他今天不够聪明,读不懂这本书或它的秘密。他必须相信,比较聪明的自己确实能够正确解读更天才的自己。
他阖上书,放下汤匙。「出门吧。」他站起身,离开船舱,莫拉站在一边,雅德罗塔吉亚在另一边。他走入阳光下,看到了冒着烟的港口城市,建筑物层层迭迭地往上排列,像是盘子或是一片片的板岩芝,被残存的城市覆盖,几乎可以说是从边缘溢出来。曾经,这副景象相当神奇,如今是一片漆黑,因为建筑物──就连皇宫──都被摧毁殆尽。
费德纳,世界上的伟大城市之一,如今只剩下废墟灰烬。
塔拉凡吉安斜倚着船栏。前一天晚上船入港的时候,城市中星星点点都是红色的燃烧建筑物,看起来像是活着的生物,比现在这副景象更鲜活。风正从海上吹入,从后面推着他,把烟雾往内陆吹,远离船舰,所以塔拉凡吉安几乎闻不到。一整个城市就在他的指尖外燃烧,臭气却消散在风中。
泣季很快就会来临,也许能冲走一些毁坏的痕迹。
「来吧,法哥。」雅德罗塔吉亚说。「他们在等着了。」
他点点头,跟她一起爬入准备要靠岸的划桨小船。这座城市曾经拥有宏伟的港湾,如今已经不复存在,某一方势力毁了海港以阻挠别的势力进入。
「太惊人了。」莫拉在他身边坐下。
「我以为你刚说了,不会再因为这种事而感到满意。」塔拉凡吉安说着,一阵反胃,因为他看到了堆在城市边缘的东西。尸体。
「我不是满意,而是惊叹。」莫拉说。「你知道吗?艾姆欧与图卡之间的八十战争持续了六年,造成的损伤却根本不及这一切。贾.克维德只花了几个月就把自己吃掉了!」
「魂师。」雅德罗塔吉亚低声说。
不只如此。现在就连平凡得可怜的塔拉凡吉安都看得出来。没错,有了能提供食物跟饮水的魂师,军队可以全速前进──不会有拖车或补给线来减缓速度──几乎不需要时间就能造成一场屠杀。可是艾姆欧跟图卡当时也有魂师。
水手开始摇桨,带他们划向岸边。
「不只如此。」莫拉说。「每个藩王都想占据首都,所以他们全都聚集在一处,就像有些北方野蛮人那样约定了时间地点,一起来互相晃着矛,威胁彼此。只是在这里,却让一个王国灭族了。」
「莫拉,我希望你是言过其实。」塔拉凡吉安说。「我们还是需要这个王国的人民。」他别过头,压下一阵因为看到岸边岩石上的尸体而产生的激动情绪。那些人死于被推下海边的悬崖。那片悬崖通常是用来保护港口不受飓风吹扰,但在战争时却被用来杀戮,让一支军队将另一支推下崖顶。
雅德罗塔吉亚看到他的眼泪,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却不赞许地抿起嘴。她不喜欢他智商降低时就会容易泛起的情绪,但他也确实知道,每天早上这名年长的女人都会替她逝去的丈夫燃烧一幅符文。对于他们这种渎神者来说,这种行为出奇地虔诚。
「今天家里传来什么消息?」塔拉凡吉安问,主要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正在擦眼泪。
「多法说我们找到的死亡摇铃变得更少了。她昨天半只都没找到,前天也只找到两只。」
「那么就是莫拉克开始动手了。」塔拉凡吉安说。「现在已经可以很确定,那怪物一定是被西方的什么东西引过去。」现在怎么办?塔拉凡吉安应该要暂停这些暗杀行动吗?他的心渴望如此──可是只要他们能够找出关于未来,甚至是多一丝的讯息,能够拯救几十万苍生的事实,难道不值得付出现在几个人的生命?
「叫多法继续。」他说。他没想到他们的约定居然会引来执徒的忠诚。图表与其成员无涉国界。多法是自己发现他们的任务,所以他们的选择只剩下将她吸纳进来,或是刺杀她。
「我会去做。」雅德罗塔吉亚说。
船夫载着他们,顺着海港边缘比较平滑的岩石而上,接下来跳入水中。这些人都是他的仆人,也是图表的一部分。他信任他们,因为他必须信任一些人。
「妳调查了我请妳去查的事情吗?」塔拉凡吉安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雅德罗塔吉亚。「一个人的智慧是无法计量的,就连你的测试也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概的范围。你回答问题的速度跟回答的方式……能够让我们做出判断,但也是很粗略的判断。」
船夫用绳索把他们拖上满是碎石的沙滩。木头摩擦着岩石,发出可怕的声音,不过至少这样能掩盖住不远处的呻吟。
雅德罗塔吉亚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摊开,上面是一张表,圆点描绘出一段隆起,左边的一小段连向中间的高山,然后以同样的弧度往右边下落。
「我拿了你过去五百天的测试结果,每天都给与了零到十之间的数值,代表你那一天有多聪明,但就如我刚才所说,这并不精准。」雅德罗塔吉亚说。
「中间的隆起?」塔拉凡吉安边指边问。
「代表你的智力是平均值的时候。」雅德罗塔吉亚说。「你可以看得出来,大多数时间都落在这个区段,绝对聪颖与绝顶愚蠢的日子都很稀少。我只能从我们手边有的资料做推断,但我认为这个图算是正确的。」
塔拉凡吉安点点头,允许一名船夫扶他下船。他知道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普通的状态,但是他想请她回答的是,他什么时候能够再有像创造图表那天的聪明。离他心神超脱至另一个境界的那天,已经有好多年了。
她下了船,莫拉跟上。她拿着纸来到他身边。
「所以这是我最聪明的一天。」塔拉凡吉安指着图上的最后一个点,在最右边,非常靠近底端,象征高智慧与低发生率。「就是那一天,完美的那一天。」
「不是。」雅德罗塔吉亚说。
「什么?」
「那是你过去五百天之中,最聪明的那天。」雅德罗塔吉亚解释。「这一点代表你完成了你留给自己的问题里最复杂的一题,而且还写出新的问题做为未来的测试。」
「我记得那天。」他说。「那天我解了法布利森的谜题。」
「对。如果世界不会沦亡的话,有一天也许会因此而感谢你。」她说。
「我那天很聪明。」他说。聪明到莫拉宣布他必须被锁在皇宫里面,以免暴露出本性。他那天相信,如果他能将他的状况解释给城市中的众人听,他们都会听懂道理,让他完美地掌控他们的人生。他规划出一条法律,要求所有低于平均智商的人都必须自杀,以符合城市的公共利益,一切都显得很合情合理。他想过他们也许会反抗,但他觉得这个杰出的论点一定能说动他们。
没错,他那天很聪明,却没有创造图表那天聪明。他皱眉,检视着纸张。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法哥。」雅德罗塔吉亚说。「我们称这张图为『对数图』,每个点离中央的间距不是绝对的,而是往外迭加。你在创造图表那天有多聪明?比你最聪明的时候还要聪明十倍?」
「一百倍。」塔拉凡吉安看着图表说。「也许更多。我来算算看……」
「你今天不笨吗?」
「不笨。普通而已,这一点我还算得出来。每往旁边一步就是……」
「可测智力的变化。」她说。「你可以说每个点往旁边一个位移,就代表你的智力增加一倍,但那也很难量化。往上的位移简单些,代表该智力程度的天数,所以如果从中间的高峰开始,就可以看出来,每平均智力五天,你就会有一天些许的笨,还有一天些许的聪明。该程度每五天,就会有中等的笨与中等的天才。再这样的每五天……」
塔拉凡吉安站在岩石地上,他的士兵们在上面等待,他则数着图。他一直往图表外计算,直到他算到自认为创造图表那天的智力程度。就连这个位置对他来说都显得保守。
「全能之主在上……」他低声说。好几千天。好几十万天。「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
「当然应该。」她说。
「但那不可能到应该是不可能的!」
「这绝对是可能的。该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为一,因为它已经发生了。这就是概率性跟不预期性的怪异之处,塔拉凡吉安。这样的日子明天也有可能再发生一天,没有什么事情会禁止它再次发生。就我所能判断,一切都是纯粹的机率。可是如果你想要知道那一天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他点点头。
「假使你再活两千年,法哥,也许你能够再有那样的一天。也许。我是说有一定的机率会发生。」她说。
莫拉哼了哼。「所以都是运气。」
「不是,这只是概率问题。」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塔拉凡吉安折起纸。
「什么时候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向来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他将纸塞入口袋。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子沙滩往上走,经过被太阳晒得发胀变形的尸体,加入一小群在山顶上的士兵。士兵们身上配戴着卡布岚司的深橘色徽章。他名下的士兵数量不多,图表要求他的国家不能显得具有威胁性。
可是图表也不是完美的,偶尔他们还是会揪出其中的错处。或者说……不能算是真的错处,只是推测错误。塔拉凡吉安那天堪称绝顶聪明,但是他仍然无法预见未来。他对未来做出了有根据的推断──而且是非常强而有力的根据──所以正确的次数多到诡异。但是离那天越久,跟他那天所知的情况差别越大,图表就越需要调整与修订,才能维持既定的大方向。
所以他才希望能够再有那样的一天,能够调整图表的一天。不过那一天应该无法来临,所以他们只能继续,信任当时的他,信任他的远见跟见解。
远胜过于这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事。神跟宗教都让他们失望了,国王跟藩王都是自私自利、心胸狭窄之辈。如果他还有什么可以信任、可以相信的,那就是他自己,以及不受任何拘束的人类智慧所展现的纯粹天才。
可是要维持既定的道路,有时候确实是困难的,尤其是当他必须面对他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他们进入战场。
火势一燎原之后,显然大多数的战斗都发生在城市之外。这些人在他们的首都燃烧时,仍然争斗不休。七个不同的派别,图表猜到了六方,有差别吗?
一名士兵递给他一方香帕,让他遮住脸,走过死者与濒死的人。鲜血与焦烟,在这一切结束前,他会太过熟悉的气味。
穿着深橘色卡布岚司制服的男女在死者跟伤者之间穿梭,在整个东方,这个颜色与治疗都是同义词。飞舞着他的旗帜──医生的旗帜──散布在战场上,塔拉凡吉安的医师们在战斗前刚抵达,立刻开始治疗伤员。
他离开死者的战场时,原本眼神死寂、呆滞地坐在战场边缘的费德士兵开始起身,然后朝他欢呼。
「帕利之智啊。」雅德罗塔吉亚看着他们一一站起。「我真不敢相信。」
士兵们以不同旗帜一群群地坐着,由塔拉凡吉安的医师、水夫、安慰者们治疗。无论是否受伤,所有能站起来的人都因为卡布岚司王而起立,高声喝采。
「图表说会发生的。」塔拉凡吉安说。
「我以为那一定是个错误。」她回答,摇摇头。
「他们知道。」莫拉说。「我们是今天唯一的胜利者。我们的医师,赢得各方尊敬。我们的安慰者帮助濒死者往生。他们的藩王只为他们带来了悲惨,你带给了他们生命跟希望。」
「我带给了他们死亡。」塔拉凡吉安低声问。
他命令处决他们的国王,还有图表上标示出的特定藩王。这么做了之后,他逼着不同的派别立刻开战。他让整个王国都跪倒了。
如今他们却因此而为他欢呼。他强迫自己停在其中一群人面前,询问他们的安好,想要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让众人将他视为慈爱的人相当重要,图表理所当然、不带情感地解释这一切,彷佛慈爱可以用杯装量,跟一升血互较多寡。
他看望了另一群士兵,然后是第三群。许多人都来到他身边,碰触他的手臂或衣袍,流下感谢与喜悦的眼泪。可是还有更多费德士兵呆坐在帐棚中,看着倒成一片战场的死者,脑子麻痹。
「战意?」他跟雅德罗塔吉亚一起离开最后一群士兵时,他朝她低声询问。「他们的城市在燃烧的时候,他们依然彻夜战斗,战意一定非常强烈。」
「我同意。」她说。「这可以成为我们新的参照点。这里的战意至少跟在雅烈席卡一样强烈,也许甚至更强,我会去跟我们的学者讨论一下,或许能帮我们定位讷加乌(Nergaoul)。」
「别在这件事上花太多心力。」塔拉凡吉安说,走向另一群费德士兵。「我甚至不确定就算我们找到那个东西,该拿它怎么办。」他没有资源去处理一个古代的邪恶灵。「我宁可知道莫拉克要去哪里。」
希望莫拉克没有决定要再次沉睡。死亡摇铃是他们目前找到最适合增强图表的方法。
可是他有一个一直无法判断的答案,一个他几乎愿意付出一切来知道的答案。
这一切做的,够吗?
他与士兵们会面,选择展现出一个慈祥──却不聪明──的老人面貌,关怀好善。他今天几乎真的就是那个人,他试图模仿笨一点时候的自己。大家都会接受那个人,当他的智慧只有在那个程度时,他不必像是更聪明时那样,需要伪装才能表现出同情心。
受到智慧的祝福,受到同情心的诅咒,能够对自己造成的后果感到痛苦,两者交替出现。为什么他不能同时拥有两者?他不认为在别人身上,智慧与同情两者有这样的关连。守夜者的礼赞与诅咒背后隐藏的动机无人可理解。
塔拉凡吉安穿过一群群人,听着他们恳求获得更多的照料,更多的药剂来缓解痛苦,他们奉上感谢。这些士兵承受过一场至今仍然没有胜利者的战斗,他们想要得到什么可以抓住的,而塔拉凡吉安看上去像是个中立的存在。他们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对他剖露出自己的灵魂,实在轻松地骇人。
他来到下一名队伍中的士兵前,一名穿着披风的男人,握着似乎折断的手臂。塔拉凡吉安看向那人藏在眼皮下的眼睛。
那是法拉诺之孙赛司。
塔拉凡吉安一时彻底惊慌了。
「我们需要谈谈。」雪诺瓦人说。
塔拉凡吉安抓住刺客的手臂,将雪诺瓦人拖离一群费德士兵,另一手则摸着口袋,寻找他随时带在身上的誓石。他把石头拿出来,只为了确定。没错,不是假的。地狱的,看到赛司出现让他以为他被打败了,石头被偷走,赛司是来杀他的。
赛司允许塔拉凡吉安拉走自己。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是来找你谈谈的,笨蛋。塔拉凡吉安心想。如果他是来杀你的,你就早死了。
有人看到赛司吗?如果其他人看到塔拉凡吉安跟一个光头的雪诺瓦人有互动,他们会怎么说?传言如疾风劲草,如果有人有一丝怀疑,塔拉凡吉安跟恶名昭彰的白衣杀手有关……
莫拉立刻注意到出了事。他向守卫们大声下达几个命令,将塔拉凡吉安跟费德士兵们隔开。雅德罗塔吉亚原本坐在旁边,双手环抱胸前,边看边用脚踢着地面,闻讯立刻跳起身,大步走来。她看了一眼帽兜下面的脸,惊呼出声,脸上的血色褪尽。
「你怎么敢来?」塔拉凡吉安对赛司说,压低了声音,脸上装出开朗的神态与表情。他今天的智力只有一般,但他仍然是国王,在宫廷中打滚了一辈子,保持仪态并不是难事。
「出了问题。」赛司的脸藏在阴影中,声音不带情绪。跟这个家伙说话就跟和死人说话一样。
「你为什么没有杀死达利纳.科林?」雅德罗塔吉亚低声焦急地问。「我们知道你逃了。回去完成工作!」
赛司瞥向她,却没有回答。她并未持有他的誓石。可是他那双过度空洞的眼睛,似乎确实注意到她。
地狱的。他们的计划原本是不让赛司见到或知道雅德罗塔吉亚的存在,以免他决定要背叛塔拉凡吉安,杀了他。图表有推估到这个可能性。
「科林是个封波师。」赛司说。
所以赛司知道了加丝娜的事情。所以她的死是伪装的,一如他的怀疑?地狱的。
战场似乎安静下来。对塔拉凡吉安而言,伤者的呻吟消失,一切缩小到只剩下他跟赛司。那双眼睛。那个男人的语气。一个危险的语气。那是──
他说话带着情绪,塔拉凡吉安意会过来。他最后的那句话充满了激动的情绪。听起来像是恳求,好像赛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被挤压。
这个人精神不正常。法拉诺之孙赛司是罗沙最危险的武器,而他却崩溃了。
飓风的,为什么这件事不能在塔拉凡吉安的智力不是只有一半时发生?
「你为什么这么说?」塔拉凡吉安想要尽量拖时间,让自己能够想遍所有可能。他把赛司的誓石举在身前,像是个迷信女人的符文护身符一样,以为这样就能驱赶所有问题。
「我跟那男人战斗过。他保护了科林。」赛司说。
「啊,这样啊。」塔拉凡吉安说,脑子转动飞快。赛司从雪诺瓦被驱逐,因为宣告引虚者的回归而变成了无实之人,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宣告没有错,那么──
男人?
「你跟封波师战斗过?」雅德罗塔吉亚瞥了塔拉凡吉安一眼后说。
「对。」赛司说。「一个吸取飓光的雅烈席卡男人,他治愈了被碎刃割断的手臂。他是……灿军……」他声音中的紧绷听起来一点都不安全。塔拉凡吉安瞥向赛司的双手,它们一遍又一遍地紧握成拳,像是鼓动的心脏。
「不、不。」塔拉凡吉安说。「这件事我最近才听说。对,这一切都很合理了。有一柄荣刃消失了。」
赛司眨眼,注意力回到塔拉凡吉安身上,彷佛从很远的地方刚回来。「另外七把中的一把?」
「对。」塔拉凡吉安说。「我只是很隐约听过一些传言,你的族人非常神秘,但没错……我明白了,一定是允许重生的两柄之一。科林一定拿到了。」
赛司前后晃着身体,虽然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晃动。即便是现在,他的行动仍然有着格斗者的优雅。飓风的。
「跟我打斗的这个人,他没有召唤碎刃。」赛司说。
「可是他用了飓光。」塔拉凡吉安说。
「对。」
「那他一定就有荣刃。」
「我……」
「这是唯一的解释。」
「这……」赛司的声音变得冰冷。「对,唯一的解释。我会杀了他,把剑取回。」
「不。」塔拉凡吉安坚定地说。「你要回去达利纳.科林那里,完成交派给你的任务。不要跟这个人打斗,趁他不在的时候再攻击。」
「可是──」
「你的誓石难道不是在我手上?」塔拉凡吉安质问。「我的话是可以被质疑的吗?」
赛司停止摇晃,目光与塔拉凡吉安相对。「我是无实之人。我会遵照主人的命令,我不会要求解释。」
「避开那个有荣刃的人。」塔拉凡吉安重复。「杀了达利纳。」
「一定。」赛司转身离开。塔拉凡吉安想要朝他大喊更多的指示。不要被看到!再也不要来公共场合中找我!
可是他却只是坐倒在路上,仪态荡然无存,喘息着,颤抖着,汗滴从额头淌下。
「飓父啊。」雅德罗塔吉亚也在他身边坐倒。「我以为我们死定了。」
仆人替塔拉凡吉安端来椅子,莫拉则替他编造借口。国王因为许多人的死而承受不住伤恸。他年老了,你们也知道,又这么关心大家……
塔拉凡吉安不断深呼吸,挣扎地要保持冷静。他看向旁边坐在一圈仆人跟士兵中央的雅德罗塔吉亚,这一群人全部都发誓对图表效忠。「是谁?」他轻声问。「这个封波师是谁?」
「加丝娜的学生?」雅德罗塔吉亚说。
加丝娜的学生抵达破碎平原时,他们都很讶异。当时他们已经推断这女孩受过训练,如果不是加丝娜,就是那女孩的哥哥死前应该训练过她。
「不。」塔拉凡吉安说。「是男人。达利纳的家族成员之一?」他想了一阵子。「我们需要用图表。」
她去船上把图表拿下。除此之外的一切──无论是他拜访士兵,或是继续跟费德领袖进行重要会面──都不再重要。图表有了偏差,他们进入了危险的范畴。
她带着图表回来,身边跟着防飓员,就在马路中间搭起了帐棚,包围住塔拉凡吉安。更多理由对外宣告:国王因为烈阳而体虚,他必须休息,向全能之主燃烧符文护符以祈求国家能保存下来。塔拉凡吉安很在乎你们,而你们自己的浅眸人却一直让你们送死……
在钱球的光照下,塔拉凡吉安翻著书,全神贯注地读着自己的翻译,以他发明、之后又遗忘的语言写下的文字。答案。他需要答案。
「雅德罗,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要求得到什么?」他边读边低语。
「有。」
他几乎没在听。「能耐。」他低声说,一边翻过书页。「阻止事件来临的能耐。拯救人类的能耐。」
他翻找着。他今天并不是绝顶聪明,但他花了好多天阅读这些书页,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段落。他很熟稔。
答案会在这里。会的。塔拉凡吉安现在只崇拜一个神明。就是那天的他。
那里。
他找到了,就在他房间一角的场景重现上头,以极小的字体密密麻麻地写着,因为他已经用完了书写空间。在他思绪如此清晰的瞬间天才时候,这些句子看起来很容易分辨,但是他的学者却花了好多年才拼凑出这里到底在写什么。
他们会出现。你阻止不了他们的誓言。去找那些原本应该死去却存活下来的人。这样的规律会是你的提示。
「那些桥兵。」塔拉凡吉安低声说。
「什么?」雅德罗塔吉亚问。
塔拉凡吉安抬头,眨着模糊的双眼。「达利纳的桥兵,那些他从萨迪雅司手上带走的桥兵。妳读过他们如何存活下来的记述吗?」
「我没想到那会有什么重要性,只是萨迪雅司跟达利纳又一次的权力游戏而已。」
「不对,不只这样。」他们活下来了。塔拉凡吉安站起身。「启动每个暗藏的雅烈席卡间谍,把所有那一区的间谍都派出去。那里一定会有跟这样一名桥兵有关的故事,例如奇迹的生还,风的宠儿。有一个就藏身在他们之中。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已经跟灵缔结了联系,而且至少已经发下第一理念的箴言。」
「找到他之后呢?」雅德罗塔吉亚问。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不让他跟赛司接触。」塔拉凡吉安将图表递给她。「这是生死大事。赛司是愿意咬断自己的腿逃生的野兽,如果他脱逃了……」
她点点头,去执行他的命令,脚步却在临时帐棚的门口迟疑。「我们也许必须重新评估该如何判断你的智力。就我的观察,你过去一个小时的表现,让我质疑『普通』这个词是否适用于今天的你。」
「评估本身没有错误,妳只是低估了普通人而已。」他说。
况且,跟图表有关的事情上,他也许不会记得自己写了什么或为什么而写──但有时候会有隐隐约约的影子。
她离开,替走入的莫拉让路。「陛下,时间不多了。藩王快死了。」
「他已经快死了好几年。」不过塔拉凡吉安还是加快了脚步──虽然提升的速度有限──继续爬上山。他没有再停下来跟士兵对话,对于受到的欢呼也只是略略挥手示意。
终于,莫拉带着他翻过一座山丘,来到离战场的臭味与燃烧的城市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那里有一群飓风棚车飞扬着一面乐观的旗帜,属于贾.克维德之王所有。这里的守卫让塔拉凡吉安进入他们的棚车圈,他走向最大的一座,几乎像是有轮子的房屋一般庞大。
他们在里面找到法兰藩王……法兰国王……躺在床上咳嗽。法兰的头发已经全部掉光,脸颊凹陷到可以装呈雨水。国王的私生子雷丁站在床脚,低垂着头。房间里还有三名侍卫,已经没有塔拉凡吉安的立足之地,于是他便在门口停下。
「塔拉凡吉安。」法兰以手帕捂着嘴咳嗽着。布料拿开时,上面血迹斑斑。「你是为了得到我的王国而来的,对不对?」
「陛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塔拉凡吉安说。
「不要装模作样。」法兰叱骂。「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女人或敌人。飓父的……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你,但我觉得有一半可能,他们会在本周末就把你给暗杀了。」他挥动着包在布料中病恹恹的手,侍卫让开一条给塔拉凡吉安进房间的路。
「你的计划很聪明。」国王说。「又送食物又送医生的,我听说士兵们都很爱戴你。如果有一边得到了决定性的胜利,你会怎么做?」
「我会有新盟友,感激我的救助。」塔拉凡吉安说。
「你帮助了每一方。」
「但对于胜利者的帮助是最多的,陛下。」塔拉凡吉安说。「我们可以治愈幸存者,但无法帮助死者。」
法兰再次咳嗽,声音深沉强烈。他的私生子关切地走上前来,但国王挥手要他退下。「早该想到的。」国王一边嘶声喘息,一边对他说。「你这杂种是我所有的孩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他转向塔拉凡吉安。「原来你还有继承王位的合法权利啊,塔拉凡吉安。是透过你母亲那一系,对吧?大概三代前跟一名费德公主的联姻?」
「我不知道。」塔拉凡吉安说。
「我刚才说讨厌装模作样,你是没听到吗?」
「陛下,我们在这场戏中都有自己的角色。」塔拉凡吉安说。「我只是按照写下的剧本念台词而已。」
「你说话跟个女人似的。」法兰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大概再等个一个礼拜,在照料我的人民之后,你的书记们就会『发现』你的继承权。你会很不情愿地上位来拯救王国,遵从我那些去他飓风的子民意愿。」
「看来有人也读了剧本给你听。」塔拉凡吉安轻声说。
「那个刺客会来对你下手。」
「很有可能。」这是实话。
「真不知道我他飓风的干嘛想要得到这个王位。」法兰说。「至少我会以王的身分死去。」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手,不耐烦地朝缩在房间外的书记们挥手。女人们精神一振,从塔拉凡吉安身后探出头。
「我要让这个白痴成为我的继承人。」法兰朝塔拉凡吉安挥手。「哈!让其他藩王们去伤脑筋吧。」
「他们死了,陛下。」塔拉凡吉安说。
「什么?都死了?」
「对。」
「波利亚也是?」
「对。」
「哼。」法兰说。「杂种。」
一开始塔拉凡吉安以为他是在说那些死者,结果却注意到国王朝他的私生子挥手。雷丁上前来,单膝跪倒在床边,塔拉凡吉安让出位置。
法兰挣扎地要从被单下拿出一样东西,是他的腰刀。雷丁帮他把刀拿出,然后别扭地握着刀。
塔拉凡吉安好奇地检视雷丁。这就是他读过的国王的无情处决者?这个一脸关切、无助的男人?
「从我的心脏下手。」法兰说。
「父亲,不要……」雷丁说。
「从我飓风的心脏下手!」法兰大吼,满是鲜血的唾沫星子喷在被单上。「我不要躺在这里,让塔拉凡吉安说服我的仆人们对我下毒。小子,动手!难道你连一件事都──」
雷丁猛力朝他父亲的胸口戳下刀,力气大到让塔拉凡吉安一惊。然后雷丁直起身子,行礼,推开所有人出了房间。
国王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神一滞。「于是夜晚即将统治,因为荣誉的抉择即是生……」
塔拉凡吉安挑起眉毛。死亡摇铃?这里,现在?该死的,他甚至没办法把确切的句子写下来,他得用背的。
法兰的生命消散,直到他变成只是一团肉块。一柄碎刃从床边的雾气中出现,然后重重跌落在棚车地板上。没有人朝它伸手,房间中的士兵们跟外面的书记看向塔拉凡吉安,然后一一跪倒。
「法兰对那人,真残忍。」莫拉朝私生子点点头,雷丁推开人群出了飓风车,走到外面。
「比你想的还要更残忍。」塔拉凡吉安伸手碰了刺穿被单跟衣服、从老国王胸口凸出的匕首。他的手指在离把手几吋处停下。「这名私生子在官方纪录上会留下拭父的罪名。如果他对王位有兴趣,这一点会让他遭遇相当的……困境,甚至超过他的出身。」塔拉凡吉安从匕首边收回手。「我能与逝去的国王独处一阵吗?我希望为他祈祷。」
其他人离开他,就连莫拉都是。他们关上小门,塔拉凡吉安在尸体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没打算要做什么祈祷,但他确实想要独处一阵。好好思考一番。
成功了。一如图表的指示,塔拉凡吉安成了贾.克维德的国王。他朝统一世界的目标跨前了第一个大步,一如加维拉坚持如果他们要活下来,就必须做到的事情。
至少这是那些幻境说的。六年前在雅烈席卡王死去那一晚,加维拉秘密告知于他的幻境。加维拉看到了全能之主送来的幻境,祂也已经死了,还有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团结他们。
「我正在尽力,加维拉。」塔拉凡吉安低语。「我真的很抱歉,必须杀掉你的弟弟。」
在一切结束之后,这不会是他唯一背负的罪恶。相较于其他,这将不过只是一阵飓风中的微风。
他再次懊悔,今天为何不是绝顶聪明的一天。这样他就不需要感觉这么有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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