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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诸风降临 76 隐藏的剑

他们会出现你阻止不了他们的誓言去找那些原本应该死去却存活下来的人这样的规律会是你的提示。
──出自图表,西北角底部附文,第三段
你杀了她……
卡拉丁睡不着。
他知道他应该要睡。他躺在黑暗的营房中,被熟悉的岩石包围。在许多天后,第一次感觉到舒适。一个柔软的枕头,一块跟他在炉石镇的家中一样好的床垫。
他的身体觉得被绞干,像是一块被洗干净的破布。他从裂谷生还,把纱蓝安全带回家,现在他需要睡眠跟康复。
你杀了她……
他在床上坐起,感觉一波晕眩,只能咬着牙,等着晕眩过去。他腿上的伤在绷带下阵阵作痛。战营的外科医生把伤口处理得很好,他的父亲一定也会满意。
外面的战营感觉太安静。在对他投以无尽的称赞与欣喜后,桥四队的人跟着军队一起出发,随行的还有其他桥兵队,他们会负责替军队扛桥。只有一小群桥四队的人会留下来守卫国王。
卡拉丁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着墙边,直到找到他的矛。他一把握住,用矛撑住自己,站了起来。腿立刻开始疼痛,他咬着牙,但其实疼痛的程度还可以。他吃了噚树树皮止痛,现在起了作用。他拒绝服用外科医生想给他的火苔,他父亲向来痛恨使用会让人上瘾的药物。
卡拉丁强迫自己走到小房间门口,然后用力一推门,走入阳光下。他遮住眼睛,在空中寻找。没有云。泣季,一年最糟糕的时节,大概明天左右会来临。四个礼拜无止境的雨天与阴霾,而且今年还是个轻年,所以中间甚至不会来场飓风。太悲惨了。
卡拉丁渴望身体内的风暴。那一定能唤醒他的神智,引起他想走动的冲动。
「大佬,你来啦?」坐在火堆旁的洛奔立刻站起。「你要点什么吗?」
「我们去看军队出发。」
「我觉得你应该不能走动……」
「我没事。」卡拉丁困难地一拐一拐。
洛奔冲过来扶他,手钻到卡拉丁的腋下,撑起他压在伤腿上的重量。「大佬,你亮点光可好?」洛奔轻声问。「把那问题治好?」
他原本准备了个谎话:不想要因为太快愈合而引起外科医生的注意。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没办法跟桥四队的人这样说。
「洛奔,我失去能力了。」他轻声说。「西儿离开我了。」
精瘦的贺达熙人反常地安静下来。最后,他开口:「嗯,也许你该买个好东西给她。」
「买好东西?送灵?」
「对啊。例如……我也不知道。漂亮的植物一类的,或是新帽子。对,买帽子。应该很便宜,她很小只。如果裁缝想收你全额买那么小的帽子,那你得狠揍他一顿。」
「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建议了。」
「你应该身上抹咖哩,在战营里跑一圈,一边唱食角人的摇篮曲。」
卡拉丁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奔,「你说什么?」
「你看?帽子什么的现在就变成你听过第二可笑的建议了,所以你该去试试。女人喜欢帽子。我有个表妹是做帽子的,我可以去问问她。也许你甚至不需要真的帽子,只要个帽子灵就可以,那就更便宜了。」
「洛奔,你这个人的怪真是怪得很特殊啊。」
「当然啦,大佬。我是独一无二的嘛。」
两人继续在无人的战营中前进。飓风的,这地方显得很空洞。他们经过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军营。卡拉丁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庆幸有洛奔的搀扶,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越来越累。他不该挪动伤腿的。父亲的话,外科医生的话,从记忆深处浮现。
撕裂的肌肉。包扎好腿,仔细提防感染,不要让伤员在伤腿上施加压力。再往下撕裂也许会造成永久性跛脚,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你要搭轿子吗?」洛奔问。
「那是女人用的。」
「当女人有哪里不对了,大佬。」洛奔说。「我有些亲戚就是女人。」
「她们当然是……」他看着洛奔的笑容,说不下去了。
飓风的贺达熙人。他到底哪句话是认真的?卡拉丁听过不少笑话在说贺达熙人有多笨,可是洛奔的话可以绕得那些人团团转。当然,洛奔一半的笑话都是在嘲笑贺达熙人的,他似乎觉得这种笑话特别好笑。
他们来到台地区时,死寂的气氛变成数千人聚集在一起时的低吼声。卡拉丁跟洛奔终于走出了一排排的营房,来到在检阅场上方天然形成的露台,下方的检阅场自然地倾斜入破碎平原。数千名士兵聚集在那里,列成大阵的矛兵,阵形较稀薄的弓箭手,骑着马匹纵横的军官,一身盔甲闪烁。
卡拉丁低低地惊呼出声。
「怎么了?」洛奔问。
「这就是我一直以为我会找到的。」
「什么?今天?」
「当我还在雅烈席卡,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卡拉丁出乎意料地激动起来。「当我梦想着战争的荣耀时,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景象。」他的想象不是阿玛朗在雅烈席卡中训练的青藤新兵还有能力低下的士兵,也不是萨迪雅司那种虽然有效却粗暴的莽汉,甚至不是达利纳派去台地的轻装突袭军。
他想象的是这样。一整支军队,列队整齐,准备浩浩荡荡地出发。高举着矛,旌旗飞扬,有鼓手与号角手,一身军装的传令兵,骑着马匹的书记,甚至有国王的魂师,待在他们自己被阻隔的区域中,用棍子撑起的布幔遮蔽在众人的视线外。
如今卡拉丁知道了战争的真相。战斗不是荣耀,而是那些倒在地上、挣扎惨叫的人,全身缠满了自己的内脏和鲜血。战斗是被趋向一片箭墙的矛兵,或是被砍死同时仍然歌唱着的帕山迪人。
但在这一瞬间,卡拉丁允许自己再次做梦。他给了年轻的自己──仍然深藏在心里──一直想象中的场景。他假装这些士兵正要出发去完成一件伟大的任务,而不是又一次无意义的屠杀。
「啊,真的有人来了耶。」洛奔指着说。「快看。」
从旗帜上来看,达利纳只有一名藩王陪同他:洛依恩。可是,如洛奔所指出,有另一支军队来到,没有那么大或纪律得那么好,但是正顺着在战营东缘的宽敞通道往北边前进。至少又有一个藩王响应了达利纳的号召。
「去找桥四队吧。」卡拉丁说。「我要去送他们。」

「瑟巴瑞尔?」达利纳问。「瑟巴瑞尔的军队要加入我们?」
洛依恩沉哼一声,绞着双手──好像巴不得快去洗手一样──坐在马鞍上。「不论是谁我们都该庆幸,是吧?」
「瑟巴瑞尔。」达利纳仍然不敢相信。「他连附近的台地都不肯派兵出击,就算没有任何碰到帕山迪人的可能。为什么他现在要派人来?」
洛依恩摇头,耸肩。
达利纳调转英勇,带着马小跑向正逐渐靠近的军队,洛依恩跟上。他们经过雅多林,他就在他们后面,跟着纱蓝并肩前行,两人的护卫们都跟着。雷纳林当然是跟桥兵们在一起。
纱蓝骑着雅多林的一匹马,一名娇小的阉马,跟定血比起来简直是矮个子。纱蓝穿着女性传令员偏好的骑装,前后都开岔至腰,下面穿着内搭裤──其实就是丝质长裤,但女人就是想要换个名词。
他们后面骑着一大群娜凡妮的学者跟制图家,包括皇家制图师,执徒爱莎西克。这些人骑马绕过了纱蓝画的地图,爱莎西克远远地让在一边,仰着下巴,彷佛刻意想要忽视众人对纱蓝的地图所赋予的诸多赞誉。达利纳需要所有的学者,虽然他很不愿意这样,因为他带来的每一名书记,就是每一条受到威胁的生命。更严重的是,娜凡妮也亲自来了,他没办法反驳她的论点。如果你觉得这里安全到可以带那女孩来,那对我来说也够安全了。
达利纳正走向瑟巴瑞尔一行军队,阿玛朗也骑马上前,穿着他的碎甲,金色的披风飘在后面。他有一匹优秀的战马,是雪诺瓦用来拉重拖车的壮硕品种,但在英勇身边,看起来仍然像是小马。
「是瑟巴瑞尔吗?」阿玛朗指着前来的军队问。
「显然是。」
「我们要叫他走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可靠。」阿玛朗说。
「就我所知,他是个守信用的人。」达利纳说。「这点已经比我知道的大多数人优秀了。」
「他守信用是因为他向来不给任何承诺。」
达利纳、洛依恩、阿玛朗策马小跑向瑟巴瑞尔,藩王从军队最前面的马车下来。一辆马车,领着一行军队。好吧,这也不会比其他书记更加拖慢达利纳的速度。事实上,他应该准备几辆马车的,一段时间之后,能让娜凡妮舒适地乘车也是好事。
「瑟巴瑞尔?」达利纳问。
「达利纳!」胖子举手挡住阳光。「你看起来很惊讶。」
「我是很惊讶。」
「哈!光这样来这一趟就值得了,是吧,帕洛娜?」
达利纳几乎看不见坐在马车里的女人,她正戴着一顶巨大的时髦帽子,穿着一袭贴身的长洋装。
「你带了情妇来?」达利纳问。
「当然,为什么不行?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我也就死了,她就得流落街头──至少她坚持会是这样。飓风的女人。」瑟巴瑞尔走到英勇身边。「达利纳,你这老家伙,我有种直觉,让我觉得待在你身边才是安全的。平原上会有动静,机会会像日出一样升起。」
洛依恩冷哼了一声。
「洛依恩,」瑟巴瑞尔。「你不是该在家里躲在哪张桌子底下吗?」
「也许我该回家,就算只是躲你也好。」
瑟巴瑞尔笑。「说得好,你这只老乌龟!也许这趟旅行不会太无聊了。那前进吧!朝向荣光什么之类的废话。如果找到金银财宝,别忘了分我一份!我可是比埃拉达先到的,总得有点好处吧。」
「比……」达利纳一惊。他转身,回头看向北边与自己接壤的战营。
就在那里,一支身着埃拉达的白色与深绿制服的军队,倾向破碎平原。
阿玛朗说:「这个,我真的没料到。」

「我们可以试着造反。」雅莱说。
萨迪雅司在马背上转身看他的妻子。他们的侍卫散布在山头周围,距离够远,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藩王跟他的妻子此时正在享受一段「山间」的悠闲骑乘。事实上,这两人是想更靠近地看瑟巴瑞尔在战营西面的扩张,因为那名藩王已经开始了全面性的农场经营。
雅莱的眼睛直视前方,骑着马前进。「达利纳不在战营中,还带走他唯一的支持者洛依恩。我们可以占领峰宫,处决国王,夺取王位。」
萨迪雅司调转马头,看向东边的战营。他勉强可以看到达利纳的军团正在遥远的破碎平原上聚集。
造反。最后一步,在老加维拉的脸上甩一巴掌。他会的。飓风的,他真的会。
只是他根本不需要。
「达利纳已经投身在这场愚蠢的远征之中。」萨迪雅司说。「他很快就会死了,在平原上被包围、摧毁。我们根本不需要造反。如果我们早就知道他居然真的会这么做,连妳的刺客都用不到。」
雅莱别过头。她的刺客失败了。她觉得这是自己大大的失误,虽然这个计划执行得一丝不苟。这种事情向来都有风险,可惜的是,他们尝试过又失败了,就必须更小心……
萨迪雅司调转马头,看着信差骑马靠近。那年轻人被允许穿过侍卫,将信递给雅莱。
她读了以后,脸色一沉。
「你不会喜欢这个消息。」她抬起头说。

达利纳一踢,英勇全速跑了起来,冲过野地,惊得所有植物纷纷缩回巢穴。全速前进几分钟后,他穿过了自己的军队,靠近了新来的军团。
埃拉达坐在马背上,检视着他的军队。他穿着时髦的制服,一身黑,袖子上有暗红的条纹,脖子上有相称的高领圈,士兵们包围着他。他有战营最大的军队之一──飓风的,达利纳的军队人数减少后,埃拉达的军队也许就是最大的一支。
他也是萨迪雅司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
「我们该怎么做,达利纳?」埃拉达问前来的达利纳。「是各自前进,跨越不同的台地,然后在前面会合,还是组成一个大队形,一起前进?」
「为什么?」达利纳问。「你为什么来了?」
「你一直这么认真地劝说所有人,结果有人听了,你还一脸意外啊?」
「不只是有人而已。是你。」
埃拉达的嘴唇紧抿,终于迎向达利纳的双眼。「洛依恩跟瑟巴瑞尔,我们之中最大的懦夫,都上了战场。难道我要留在后面,让他们抛下我去实践复仇盟约?」
「其他藩王似乎相当乐意这么做。」
「我想他们比我擅长欺骗自己。」
突然间,埃拉达所有凶狠的辩论──站在达利纳反对派的最前面──有了不同的面貌。他辩论是为了说服自己,达利纳心想。他一直在担心我是对的。
「萨迪雅司不会高兴。」达利纳说。
「去他飓风的萨迪雅司,他不拥有我。」埃拉达摆弄了一阵手中的缰绳。「可是他想要这么做。我可以从他逼我签下的合同,他慢慢抵在所有人颈边的刀子中感觉得到。在这一切结束后,他要我们所有人都成为他的奴隶。」
「埃拉达。」达利纳骑着马来到这个男人身边,好让两人能够面对面。他直视着埃拉达的双眼。「告诉我不是萨迪雅司叫你来的。告诉我这不是另一个抛弃或背叛我的计谋。」
埃拉达微笑。「你觉得如果真是的话,我会告诉你?」
「我要听你亲口承诺。」
「你信任我的承诺?达利纳,当萨迪雅司向你表达他的友谊时,他的承诺又帮了你多少?」
「你的承诺,埃拉达。」
埃拉达迎向他的眼睛。「我认为你对雅烈席卡的看法顶多就是天真,而且绝对是不可能的。你这些妄想不是萨迪雅司要我们以为的疯狂,只是一个极端想要相信,相信一种愚蠢的男人的梦想。『荣誉』这样的词,只能加诸在人生已经被史学家洗刷干净的前人身上。」他有些踌躇。「可是……他飓风的,我就是个傻子,达利纳。我想要那可以是真的。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来,不是萨迪雅司。我不会背叛你。就算雅烈席卡永远无法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我们至少可以击溃帕山迪人,替老加维拉复仇。这么做才是对的。」
达利纳点头。
「我有可能是在说谎。」埃拉达说。
「但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
「要说实话?其实我不知道,可是如果这件事要成功,我必须能信任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到某个程度。他永远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高塔之战那样的境地。
无论如何,埃拉达的出现代表这次的远征行动,真的有可能成功。他们四个人一起,应该能够在人数上压过帕山迪人──虽然他不确定书记对敌人的人数统计有多可靠。
这不是达利纳想要的伟大藩王集合,但即便裂谷地形对帕山迪人比较有利,他们的人数也应该够了。
「我们一起出发。」达利纳指着前方说。「我不要我们被分散。我们要选用比邻的台地,可能的话要待在同一个台地上。还有,我要你留下你的帕胥人。」
「这个要求不太寻常。」埃拉达皱眉说。
「我们要去攻击他们的表亲,最好不要冒着他们会背叛我们的风险。」达利纳说。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呿,算了。可以。」
达利纳点头,朝埃拉达伸手。洛依恩跟阿玛朗终于在他身后出现。骑着英勇的达利纳跑在他们前面太远了。「谢谢你。」达利纳对埃拉达说。
「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对不对?」
「对。」
埃拉达伸出手,却有些踌躇。「你知道我从里到外都是脏的吧?达利纳,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不是你想要假装成为的那种完美、充满荣誉心的军人。」
「我知道你不是。」达利纳握住对方的手。「我也不是。可是就只有我们了。」
两人朝彼此点头,接着达利纳调转英勇,开始骑马回到自己的军队。洛依恩呻吟,抱怨着自己的大腿在跑了一路之后有多凄惨,今天的路程对他来说绝对会不愉快。
阿玛朗停在达利纳身边。「先是瑟巴瑞尔,然后又是埃拉达?达利纳,今天你的信任似乎很廉价啊。」
「你要我赶他们走吗?」
「想想如果我们只靠自己就完成这场胜利,会有多壮阔啊。」
「我希望我们不屑这种骄矜自大的光荣,老朋友。」达利纳说。两人骑马并行一阵,又经过了雅多林跟纱蓝。达利纳浏览着他的军队,注意到一件事。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蓝装,身处桥四队的护卫团正中央,坐在石头上。
说到傻子……
「跟我来。」达利纳对阿玛朗说。
阿玛朗放慢马速。「我觉得我该去看──」
「来。」达利纳沉声说。「我要你去跟那年轻人谈谈,好停止那些传言,还有他一直说你的那些事。这些话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好吧。」阿玛朗跟了上来。

卡拉丁发现自己虽然腿很疼痛,但看到雅多林跟纱蓝骑马经过时,却站了起来。他的眼睛跟随着那一对壁人。雅多林骑着他那匹蹄子巨大的瑞沙迪马,纱蓝则在比较小型的褐色马匹上。
她真是耀眼。卡拉丁愿意承认这点,即便只是对自己承认。灿烂的红发,随时展现的笑容。她说了个诙谐的笑话,卡拉丁几乎可以听到她说了什么。他等着,希望她会看向他,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与他对望。
她没有看过来。卡拉丁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有一部分的他想要去讨厌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雅多林,但他发现自己办不到。事实是,他喜欢雅多林。而且这两个人适合彼此,他们很般配。
也许卡拉丁可以恨这点。
他又在石头上坐下,垂下头,桥兵们围着他。希望他们没看到卡拉丁的眼睛盯着纱蓝,努力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雷纳林像个影子站在一群人后面,桥兵们已经开始接受他,但他在他们周围时,仍然显得很格格不入。当然,他在任何人身边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得跟他谈谈他的状况,卡拉丁心想。那个人跟他的发病都有哪里不太对劲。
「长官,你为什么在这里?」比西格问,将卡拉丁的注意力拉回到其他桥兵身上。
「我想要送你们。」卡拉丁叹口气。「我以为你们看到我会高兴。」
「你像小孩。」大石朝卡拉丁晃着粗壮的手指。「伟大的受飓风祝福的队长,如果你逮到他们其中一个拖着伤腿走路?你会把那人拉出去打!当然先等他伤好再打。」
卡拉丁想了想,「我以为我是你的指挥官。」
「哪能啊,不可能的。」泰夫说。「我们的指挥官很聪明,知道要待在床上。」
「还有吃很多炖菜。」大石说。「我留给你我不在时你可以吃的炖菜。」
「你也要去?」卡拉丁抬头看着壮硕的食角人。「我以为你只是来送他们。你不想上战场,去那里有什么用?」
「有人得弄吃的给他们。」大石说。「这远征军,会花好多天,我不会把朋友们抛弃给军队的伙夫。哈!他们煮的食物都会用魂术的谷类跟肉,吃起来跟克姆泥一样!一定要有人带着好香料去。」
卡拉丁抬头看着一群皱眉的男人们。「好,我回去。飓风的,我……」
这些桥兵们为什么分开了?大石看向身后,大笑着退开。「现在我们有真麻烦可看了。」
他们后面是达利纳.科林,正在从马鞍上下来。卡拉丁叹气,挥手要洛奔扶他站起,才能好好行礼。他站得笔直──赢得了泰夫的一记瞪眼──这才注意到达利纳不是自己来的。
阿玛朗。卡拉丁全身一绷,努力要维持面无表情。
达利纳跟阿玛朗一起过来。卡拉丁腿上的痛似乎消失了,有一瞬间眼里只看得到那个人。那怪物。穿着卡拉丁赢得的碎甲,金色的披风飞扬在身后,身上戴着灿军的徽记。
控制自己,卡拉丁心想。他好不容易才吞下了他的愤怒。上一次他让愤怒控制自己时,为自己赢了几个礼拜的牢饭。
「士兵,你该休息的。」达利纳说。
「是的,长官。」卡拉丁回答。「我的人已彻底地表达了这个看法。」
「那你把他们训练得很好。我很骄傲远征军中有他们跟我一起。」
泰夫行礼,「光爵,如果有针对您的危险,那一定就是在平原上,我们等在这里是没办法保护您的。」卡拉丁皱眉,想到一件事。「斯卡在这里……泰夫……那谁在守着国王?」
「长官,我们安排好了。」泰夫说。「达利纳光爵要我把我们最优秀的人,还有那个人挑的一批人留下,让他们来保护国王。」
他们最优秀的人……
寒意。摩亚许。摩亚许被留下来,负责国王的安危,还带着一群他挑选的人。
飓风的。
「阿玛朗,」达利纳挥手要他走上前来。「你跟我说过,在来到破碎平原之前,你从未见过这个人,是这样的吗?」
卡拉丁迎向杀人犯的眼睛。
「是的。」阿玛朗说。
「那他声称,你从他那里夺走了碎刃跟碎甲的事呢?」达利纳问。
阿玛朗抓住达利纳的手臂,「光爵,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撞到头还是很想得到注意,也许他确实如他所说在我的军队中服役过──在他额上的奴隶印记确实符合。可是他对于我的指控很明显是无的放矢。」
达利纳点头,彷佛一切如他所料。「我相信需要道歉。」
卡拉丁挣扎地要站直,却突然觉得虚软。原来这就是他最后的惩罚。公开向阿玛朗道歉。侮辱中的侮辱。
「我──」卡拉丁开口。
「不是你,孩子。」达利纳轻声说。
阿玛朗转身,姿态突然变得更警觉──像是准备要开打的男人。「达利纳,你不会相信这种指控吧!」达利纳说:「几个月前,我在战营中迎接了两名特别访客,其中一人是我信赖的仆人,他秘密从科林纳带来了宝贵的货物。另一个人就是那货物:一个疯子,来到科林纳的大门,扛着一柄碎刃。」
阿玛朗的脸色一白,往后退开,手伸向旁边。
达利纳平静地说:「我叫我的仆人去跟你的贴身护卫喝酒,他认识他们其中很多人,然后趁机提起疯子口中藏在战营外好几年的宝藏。在我的命令下,他之后将疯子的碎刃放在附近的洞穴中。然后,我们便等着。」
他在召唤碎刃,卡拉丁心想,看着阿玛朗的手。卡拉丁朝腰刀伸手,但达利纳已经举起手。
白色的雾气凝结在达利纳手中,一柄碎刃出现,剑尖指向阿玛朗的喉咙。这柄碎刃比大多数的碎刃都要宽,外表看起来几乎像是菜刀。
一秒后,一柄碎刃出现在阿玛朗的手中──但迟了一秒。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盯着停在自己喉咙前的银色碎刃。
达利纳有碎刃。
达利纳说:「我觉得,如果你之前会因为一把碎刃而杀人,那你绝对会因为第二把而说谎。因此,在我知道你暗地里自行去见疯子时,我要你去替我调查他的话中真假。我给了你很多时间来洗净自己的良心,因为我尊重我们的友谊。当你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找到──事实上却取回碎刃时──我就知道真相了。」
「怎么会?」阿玛朗咬牙切齿地说,看着达利纳手中的碎刃。「你怎么把它弄回来的?我把它从山洞拿走了,我的人好好看守着它!」
「我不会拿碎刃冒险,只为了证明一个想法。」达利纳冷冷地说。「在我们把碎刃藏起来之前,我已经跟这柄碎刃缔结了。」
「你……病倒的那一个礼拜。」阿玛朗说。
「对。」
「地狱的。」
达利纳吐气,从牙关中发出嘶声。「为什么,阿玛朗?在所有人中,我以为你……哼!」达利纳握着武器的手收紧,指节发白。阿玛朗抬起下巴,彷佛要将脖子朝碎刃尖端伸去。
「我做了一次。」阿玛朗说。「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引虚者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必须坚强到足以面对牠们。这表示我们需要熟练、优秀的碎刃师。我牺牲了几名士兵,以后可以拯救更多。」
「说谎!」卡拉丁跌跌撞撞地向前。「你只是为了自己才想得到碎刃!」
阿玛朗看着卡拉丁的眼睛。「我很抱歉对你跟你的人做出的事。有时候,好人必须死,才能完成更伟大的目标。」
卡拉丁感觉一阵窜升的冰寒,从他的心脏往外散发的麻痹感。
他说的是真的,卡拉丁心想。他……真心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阿玛朗驱散了他的碎刃,转身面向达利纳。「你现在想怎么样?」
「你犯了杀人罪,为了得到私财而杀人。」
「那你派出数千人送死只为了得到宝心,又算什么,达利纳?这有什么差别吗?我们都知道有时候必须要牺牲少数几个人来换取大众的利益。」
「脱下披风。」达利纳低吼。「你不是灿军。」
阿玛朗伸手解下披风,抛在石头上,转身抬步离去。
「不!」卡拉丁跌跌撞撞地跟上。
「让他去吧,孩子。」达利纳叹口气。「他的名声已经毁了。」
「他仍然是个杀人犯。」
「我们会公平地审判他。」达利纳说。「等我回来。我不能囚禁他,碎刃师的地位决定了这一点,况且他也可以直接劈出一条路。碎刃师只能被处决,或是被放走。」
卡拉丁软倒,洛奔出现在他身边,撑住他,泰夫则钻到他另外一边腋下。他觉得全身无力。
有时候必须牺牲少数几个人来换取大众的利益……
「谢谢你,相信我。」卡拉丁对达利纳说。
「士兵,我有时候会听人说话的。」达利纳说。「现在回去战营,快点休息。」
卡拉丁点点头。「长官,你要注意安全。」
达利纳露出有点沉重的笑容。「我尽量。至少现在我有办法跟那个杀手一战,假如他出现的话。最近到处多了这么多把碎刃,我觉得自己手边也有一把,实在太理所当然到我没办法不去细想。」他瞇起眼睛,转向东方。「虽然我握着剑的时候……感觉不对。还真奇怪。为什么会感觉不对呢?也许我只是想念我以前的剑而已。」
达利纳驱散碎刃。「去吧。」他说完,走向他的马。在那里一脸震惊的洛依恩藩王,正看着阿玛朗怒气冲天地离开,身边跟着五十名贴身护卫随行。

没错,那正是埃拉达的旗帜,加入了达利纳的军队,萨迪雅司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得出来。
他放下望远镜,静静地坐了许久。久到就连他的守卫,甚至他的妻子都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一脸紧张,可是他们有理由如此。
他压下自己的不耐。
「让他们死在外面吧。」他说。「四个人都是。雅莱,替我整理份报告。我想要知道……雅莱?」
他的妻子一惊,转头看向他。
「没事吗?」
她的心神似乎飘得很远。「我只是在想未来。还有未来会带来的事──带给我们的。」
「它会为雅烈席卡带来新的藩王。」萨迪雅司。「去统计发誓效忠我们的哪些藩主,适合替代在达利纳的远征行动中会死的那些。」他将望远镜抛给信差。「我们先不动手,等他们先死。看样子这一切终究还是会以达利纳死在帕山迪人手中作结。埃拉达可以跟他一起去,他们全部一起下地狱吧。」
他调转马头,继续今天的骑乘,刻意背向破碎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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