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切断神经
接下来,让灵检查你的陷阱。宝石绝对不可注满飓光,但也不能完全黯淡。实验结果显示,最多七成的飓光容量效果最好。
如果你操作正确,灵会对将成为其监牢的宝石入迷。它会在宝石旁跳舞、窥看、飘浮。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早跟你说我们被发现了。」卡拉丁燃起飓光时,西儿这么对他说。
卡拉丁哼了声回应。他一手朝外甩,西儿同时化为一把壮观的银矛──武器的出现逼退原本在搜寻他的歌者。卡拉丁特别避免看向他父亲,以免泄漏他们的关系。除此之外,他也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失望。
所以,没什么新鲜事。
难民惊慌地逃开,但炼魔不再理会他们。高耸的形体转向卡拉丁,双手交抱,面露微笑。
就跟你说了,西儿在卡拉丁脑中说,我要一直提醒你,直到你承认我真的很聪明。
「这是新类型。」卡拉丁的矛对准炼魔。「妳看过吗?」
没有。不过看起来比其他类型丑多了。
过去一年来,新类型炼魔少量但稳定地出现在战场上。卡拉丁最熟悉能像逐风师(Windrunner)一样飞行的那些,后来才知道他们自称为沙奈印,意思大概等同于「属于天空者」。
其他炼魔不会飞,就跟灿军一样,每种类型有各自的力量。加丝娜断定有十种,不过达利纳说只有九种,却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知道。
眼前这类型是卡拉丁交战的第七种,也是──风的意志啊──他将要杀的第七种。卡拉丁对炼魔举起矛,向他挑战一对一决斗;属于天空的那些向来都吃这套。然而这个炼魔竟挥手示意手下从四面八方朝卡拉丁进攻。
卡拉丁把自己往上捆,射向天空,西儿自动拉长,化为适合从空中攻击地面的长枪。飓光在卡拉丁体内翻腾,刺激他行动、反应、战斗。但他得小心。这附近有平民,其中包含几个对他来说非常亲近的人。
「看看我们能不能把他们引开。」卡拉丁把自己以一种往后朝地面俯冲的角度向下捆缚。不幸的是,因为雾气的关系,他无法飞得太远或太高,否则会看不见敌人。
小心,西儿说,我们不知道这种新型炼魔具备哪种力量──
近处笼罩在雾气中的那个身影突然崩解,某个东西从那躯体中窜出──一道像灵一样的红紫色小光束。那道光线眨眼间射向卡拉丁,接着发出类似拉紧皮革杂以辗磨岩石的声音,展开后重新化为炼魔的形体。
炼魔在卡拉丁正前方的空中现身。卡拉丁还来不及反应,炼魔已一手攫住他的喉咙,另一手揪住他制服的前襟。
西儿叫喊,化为雾气。长枪型态的她在这样短兵相接的状态下太难以施展。体型庞大的炼魔具备岩石般外壳和厚实肌肉,在他的压制之下,卡拉丁重重坠落,平躺在地。
炼魔收紧的手指让卡拉丁无法呼吸,不过有飓光在体内翻腾,卡拉丁并不需要呼吸。他努力撬开炼魔的手。飓父啊!这东西真强壮,扳动那些手指感觉就像试图折弯钢铁。卡拉丁甩开刚才从空中被扯落而生的惊慌,冷静下来思考,召唤出化为匕首的西儿。他划破炼魔的右手,接着是左手,让敌人的手指失去作用。
这些伤会复原──跟灿军一样,炼魔可以利用光修复伤口。不过这生物的手指将暂时失去作用,卡拉丁乘机哼一声蹬腿挣脱。他又把自己往上捆,窜入空中。然而,还没喘过气,红紫色光线又划过下方的雾气,绕一个大弯由后方呼啸,迫近卡拉丁。
一只钳子般的手臂从卡拉丁身后勒住他,紧接着,炼魔用刀刺入他的后颈,引发卡拉丁肩颈之间一阵锐利的疼痛。
卡拉丁大叫,他的脊髓神经遭切断,四肢随即变得麻木。他的飓光匆忙修复伤口,但炼魔显然对付封波师(Surgebinder)的经验老到,因为他继续一次又一次把刀刺入卡拉丁颈后,阻止他的伤口复原。
「卡拉丁!」西儿在他身旁飞掠。「卡拉丁!我该怎么做?」她在他手中化为一面盾,但他松弛的手指无法握住,于是她又化为灵的形体。
挂在卡拉丁身后的炼魔动作非常熟练且精确──他在人形的状态下似乎无法飞行,只有化为光束时才能够。那生物一次又一次往卡拉丁颈上戳刺,炙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颊边。卡拉丁脑中受过他父亲训练的那部分迅速分析这道伤口。对付能够自愈的敌手,这可真是聪明的方法。照这种速度下去,卡拉丁的飓光很快便会耗尽。
相较于审慎的思考,卡拉丁体内那名士兵更仰赖直觉。尽管他在空中打转,还被可怕的敌人制住,他还是发现每一次戳刺之前,都有短短一瞬间能重获移动能力。因此,随着刺痛席卷他的身体,他蜷起身子,用头猛力往后撞击炼魔的头。
一阵疼痛与白光扰乱了卡拉丁的视线。一感觉到炼魔的掌握减弱,他便扭动身体,紧接着下坠。那生物紧揪住卡拉丁的外套不放,但在卡拉丁蒙眬的视线中只是一道影子。这就够了。卡拉丁一手甩向那东西的颈项,西儿同时化身为剑劈刺。以碎刃切开宝心、头部或颈项──需要巨大的力量──炼魔便会死亡。
卡拉丁的视力勉强恢复,刚好看见炼魔胸口爆出一阵紫红色光芒。每次炼魔的灵魂──或无论到底是什么──化作一道红光,都会留下一具躯体。卡拉丁的剑干脆利落地切下躯体的头,但那道光已然逃逸。
飓风啊,比起歌者,这东西似乎还更像灵几分。被炼魔抛弃的躯体从雾中坠落,卡拉丁也跟着往下,伤口正在完全愈合。降落在落地的尸体旁时,他汲取第二袋钱球的飓光。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彻底杀死这种生物?碎刃可以切伤灵,却无法杀死炼魔。他们终究会再度现身。
汗水滑落卡拉丁的脸,他的心跳有如擂鼓。虽然飓光催促他行动,他却原地静止,在雾中搜寻炼魔的踪影。他们离城镇够远了,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暗影幢幢的山丘。空无一物。
飓风啊,真是惊险。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总是这样九死一生。炼魔是如此快速又意外地逮住他,这让战况变得更加令人担忧。而他总是感觉彷佛风和天空都为他所有,还知道自己能够快速复原,也有其危险之处。
卡拉丁缓缓转身,感受着吹拂肌肤的微风。他谨慎地走到炼魔残存的那团东西旁。这尸体──或无论它到底是什么──看起来干枯脆弱、颜色褪去,像死去已久的蜗牛壳,肌肉化为某种多孔质轻的石头。卡拉丁捡起他斩下的头颅,拇指压入脸部,随即如灰烬般粉碎。不久,尸体的其他部分步上脸孔的后尘,最后甚至连甲壳也跟着粉碎。
紫红色光线乍然从旁边疾射而来。卡拉丁立即向上窜,炼魔从他下方的光线中现形,伸手想抓卡拉丁,而他仅以毫米之差闪过。然而那生物随即抛下新躯体,以光的形态追着卡拉丁朝上疾射。这次卡拉丁躲得有点太慢,那生物又从光中现形,抓住了他的腿。
炼魔利用上身强大的力量拉着卡拉丁的制服往上爬。等到西刃出现在卡拉丁手中时,炼魔已紧紧缠住他──双腿夹住他的躯干,左手抓住卡拉丁持剑的手,朝旁边拉开,右前臂试图塞进卡拉丁的喉咙里。这动作迫使卡拉丁奋力抬起头,难以看清炼魔,更别提找到脱困的着力点。
然而他并不需要着力点。缠住逐风师是个危险的概念,因为无论卡拉丁碰触到什么,他都能够捆缚。他将飓光注入对手身上,将这生物捆离他。飓光遭遇抗拒,施加在炼魔身上时总是如此,不过卡拉丁拥有足够的飓光,能够突破抗拒。
卡拉丁将自己往另一个方向捆,很快地,感觉就像有一双巨大的手将他们拉开。炼魔哼了一声,接着用他自己的语言说了些什么。卡拉丁放下西刃,全心全意将敌人推开。这时炼魔的身上发出飓光,有如冷光烟雾般从他身体逸出。
敌人的箝制终于松开,他有如碎弓射出的箭般疾速远离卡拉丁。转眼间,那道坚持不懈的红紫色光线又从躯体胸口窜出,再度直朝卡拉丁而来。
卡拉丁险险避开,在炼魔现身并伸手抓他时,把自己往下捆。炼魔失手后坠入雾气中,渐渐消失。卡拉丁再度发现自己体内的飓光所剩不多,心跳加速。他吸取第三袋钱球的飓光──还剩最后一袋。他们学会穿上有钱袋缝在内侧的制服,炼魔也知道要试着割走灿军的储备钱球。
「哇。」西儿在卡拉丁身旁盘旋,自然而然采取一个能够照看他背后的位置。「他很厉害,对吧?」
「不仅如此。」卡拉丁扫视平凡无奇的雾气。「他的攻击策略有别于大多数炼魔。我不太常遇到扭打缠斗。」
角力在战场上并不常见,至少不是正规打法。卡拉丁过去接受的是招式的训练,对剑术也越来越有自信,但距离他练习挣脱手臂锁颈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他在哪里?」西儿问。
「不知道。」卡拉丁说。「但我们没必要打败他,只需要在其他人抵达前远离他的箝制就好。」
他们观察了几分钟后,西儿大喊「那里!」,立即化为一道指向她所见之物的光带。
卡拉丁没等她进一步解释,便把自己捆离雾气。炼魔逼近,但卡拉丁已经闪开,所以他只抓到一把空气。光线又从那生物的胸口射出,他的躯体同时下坠。卡拉丁不规律地飞窜,又两度躲过炼魔。
这生物以某种方法利用虚光形成新形体,每一个看起来都完全一样,以头发做为某种衣物。他并非每次重生──而是转移,利用光束移动位置。他们遇过会飞的炼魔,其他碰过的则是拥有类似织光师(Lightweaver)的力量。或许这种类型的力量就某种角度而言与异召师(Elsecaller)相似。
那生物第三次现形后,再次暂时放弃追逐。他转移三次后就需要休息,卡拉丁猜想。他每次攻击都是三连发。所以在那之后,他的力量需要再生?或是……不,他或许需要去某个地方补充虚光。
没错,红紫色光线几分钟后再度出现。卡拉丁将自己直接加速捆离。劲风在耳边呼啸,第五次捆缚后,红光已经追不上他,在后方渐渐缩小。
抓不到我,你就没那么危险,对吧?卡拉丁心想。炼魔显然得到同样的结论,光束下潜穿过雾气。
不幸的是,炼魔多半知道卡拉丁打算回炉石镇。因此卡拉丁没有继续前进,也跟着往下飞。他在一个成团石苞过度生长的山丘顶休息,石苞的藤蔓在潮湿环境中茂盛蔓延。
炼魔站在山丘下抬头看。对……包覆他身体的深棕色东西就是头发,长发从头顶紧紧缠附他的身驱。他从手臂拔下一根甲壳刺──尖锐的锯齿状武器──对准卡拉丁。攻击卡拉丁的后颈时,他多半就是拔下一根刺当作匕首。
甲壳刺和头发似乎都暗指炼魔转移时无法携带物品──所以虚光无法随身携带,需要撤退补充。
西儿化身为矛。「我准备好了。」卡拉丁大喊。「来啊。」
「好让你跑给我追?」炼魔以雅烈席语叫喊,声音粗砺,彷佛岩石辗磨。「记得用眼角余光留意我,逐风师。我们很快会再相遇。」他又化为红色光束消失在雾气中,留下另一具瘫软的尸身。
卡拉丁坐下,长长吐出一口气,飓光喷向他前方,与雾气交融。雾气在太阳升高后便会消散,只是此时仍覆盖大地,给人一种鬼魅、凄凉的感觉,有如他意外步入一场梦境中。
卡拉丁突然被一阵力竭感席卷。飓光耗尽的迟钝夹杂战斗后常有的泄气感。不只如此。还有某种最近越来越常出现的感觉。
矛消失,西儿现身站在他面前的空中。她最近喜欢穿及踝、柔滑的时髦连衣裙,而非飘然的女孩款式。卡拉丁问起时,她说雅多林是她的顾问。她的蓝白色长发没入雾气中,没戴上内手袖套。为什么要?她不是人类,更不是弗林教徒。
「嗯,」她双手扠臀。「我们让他见识到了。」
「他两次差点杀死我。」
「我又没说我们让他见识了什么。」她转身继续守望,以免这只是个诡计。「你还好吗?」
「嗯。」
「你看起来很累。」
「妳老是这样说。」
「因为你老是看起来很累,呆瓜。」
他爬起来。「动起来就没事了。」
「你──」
「我们不要再吵这件事。我没事。」
确实,他起身并汲取一点飓光后就感觉好多了。那要是无眠的夜再次回归呢?他以前曾经睡得更少,也撑过去了。过去曾经为奴的那个卡拉丁要是听说这个新的卡拉丁──浅眸碎刃师,享有豪华住所与温热餐食──竟为了小小的失眠而心烦,肯定会笑他自己真傻。
「走吧。」他说。「要是来这里的路上被发现──」
「要是?」
「──因为已经被发现,他们会派出更多炼魔。飞上天的那些会来找我,那任务就有危险了。我们回炉石镇。」
她期盼地等着,双臂交抱。
「好啦。」卡拉丁说。「妳是对的。」
「你应该更听我的话。」
「我应该更听妳的话。」
「因此你应该多睡一点。」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卡拉丁升上空中。「走吧。」
❖
都没人绑架围纱,这让她越来越不高兴。
她彻底伪装后在战营市集中溜达,晃过一间间店铺。她已经超过一个月戴上假脸、对完全正确的人发表完全正确的议论,却还是没人来绑架她,甚至连抢劫也没遇上。这世界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可以让妳觉得好一点,灿军光主说,我可以往我们脸上揍一拳。
灿军光主在开玩笑?围纱微笑,假装浏览水果摊。如果灿军光主说起了笑话,那表示她们真的走投无路了。灿军光主的有趣程度通常就跟……跟……
灿军光主通常就跟裂谷魔一样无忧无虑,纱蓝接话,渗出她们人格的外层。体内有颗格外巨大绿宝石的裂谷魔……
对,没错。围纱微笑以对这份来自纱蓝的温暖,就连灿军光主也笑了,她越来越能享受幽默感。最近这一年来,她们三个达到一种彼此都感到舒服的平衡,不再像过去那么疏离,还可以轻松切换角色。
似乎进展顺利。当然了。只是这令围纱忧虑,是不是太顺利了?
姑且先放下。她继续往前走。这个月她都戴上另外一个名叫查娜纱的女子脸孔在战营走动,查娜纱是出身低贱的浅眸商人,靠出租刍螺给横越破碎平原的车队而获得不大不小的成功。她们付钱给真正的查娜纱,请她把脸借给围纱,而她本人目前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围纱转过街角,沿另一条街漫步。与她住在营区时的印象相较,萨迪雅司的战营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不知为何更杂乱。路上的克姆泥需要好好刮一刮,石苞芽害经过的货车震得嘎啦响。大多数摊贩都各有一名守卫显眼地站在商品附近。但在这样的地方,你不会信任当地士兵能保卫你。
她经过不少卖符文的小贩,他们贩卖祈祷文和其他符文供顾客对抗这危险的时代。防飓员试图兜售即将到来的飓风清单,还附上日期。她略过这些人,直接来到特定的一家店,这里贩卖坚固的靴子和健行鞋。这些日子以来,这些商品在战营卖得很好,顾客有许多都是路经此处的旅行者。快速检视其他商家后会得到相同的结论:提供长途旅行者使用的口粮、货车和推车的修理铺,当然了,还有任何不够格在兀瑞席鲁占一席之地的东西。
以及为数众多的奴隶栏,数量几乎就跟妓院一样多。大部分平民一移到兀瑞席鲁,十个战营随即全变成乱糟糟的车队中继站。
在灿军光主的催促之下,围纱暗中回头查看雅多林的士兵。他们都不在视线范围中。很好。她确实看到图样在附近的一面墙上,随时准备视需要向雅多林回报。
一切就绪,而情报显示绑架应该今天会发生。或许她该再稍微刺激一下。
鞋贩终于走上前,他是一名矮胖的男子,胡子有一道道白斑。因为这样的对比,纱蓝萌生画下他的冲动,因此围纱退下,让纱蓝出来为她的作品取得「记忆」。
「有感兴趣的东西吗,光主?」鞋贩问。
围纱再度现身。「你多快可以弄到一百双这种鞋?」她用一根查娜纱总是放在口袋里的芦苇笔,指向其中一个款式。
「一百双吗?」那男人竖起耳朵。「不需要太久,光主。如果我的下一批货准时,四天就可以拿到。」
「很好。」围纱说。「我跟蠢塔里的老科林有特别关系,如果你能帮我弄到,我可以吃下很大的量。当然了,你得给我好折扣。」
「好折扣?」男人问。
她的芦苇笔挥过空中。「对,那是自然的。如果你想利用我的关系把货卖到兀瑞席鲁,我要拿到最好的价码才行。」
他搓了搓胡子。「您是……查娜纱.哈撒瑞,对吧?我听说过您。」
「好,那你就该知道我不玩游戏的。」她靠过去用芦苇笔戳他的胸口。「如果我们动作够快,我有门路避开老科林的关税。有可能缩短到三天吗?」
「或许。但我是个守法的人,光主。为什么……避开关税是违法的。」
「前提是我们接受科林有权力收取关税,那才算违法。我上一次确认的时候,他可不是我们的国王。他想要要求什么都可以,但既然飓风已经改变,神将将会降临,他该认清他自己的位置。记住了。」
干得好,灿军光主心想,这样会很有效果。
围纱用芦苇笔轻点靴子。「一百双,三天。我会在今天结束前派书记过来商讨细节。成交?」
「成交。」
查娜纱不是爱笑的人,因此围纱也没有施予鞋贩这个恩惠。她将芦苇塞入袖套,傲慢地点头后便继续在市集中穿梭。
妳不觉得太明目张胆吗?围纱问,最后说达利纳不是国王感觉过头了。
灿军光主不确定──微妙人心不是她的强项──不过纱蓝是认可的。她们需要多施点力,否则她永远不会被绑架。她知道她的目标常去一条暗巷,但就连在那附近徘徊,也没人多看她一眼。
围纱忍住叹气,迈步朝靠近市场的酒馆走去。她最近几周常到这里来,老板都认得她了。情报显示他们跟鞋贩一样都属于荣誉之子,也就是围纱在寻找的那群人。
女侍带着围纱从外面冰寒的天气走进一个偏僻、自有一张桌子的小角落。她可以在这里独饮、审视账目。
账目。废话连篇。她从背包中取出账目。为了与扮演的角色维持一致性,她们要不余遗力做到这种程度。她们必须完美维持幻象,而真正的查娜纱没有一天不整理账目。她似乎觉得这样做很自在。
幸运的是,她们有纱蓝能处理这部分,她有过替瑟巴瑞尔处理账目的经验。围纱放松下来,让纱蓝接管。事实上,这样不坏。尽管不太符合角色设定,但她工作时确实游走于边缘。围纱表现得像她们有必要时时刻刻完全符合角色设定,但是纱蓝知道她们偶尔得放松一下。
我们可以去赌场放松……围纱心想。
她们之所以这么用心,有部分原因在于这些战营对围纱来说正是诱人的游乐场。不必管弗林教规范,放心赌博?无论想要什么都能提供的酒吧,而且不问问题?战营是一个美好的小小飓风,远离达利纳.科林的完美正直之地。
兀瑞席鲁有太多逐风师,以及煞费苦心避免你因为一张放错位置的桌子而撞伤手肘的男男女女。这地方则不然。围纱可能会越来越喜欢这地方。因此她们或许还是继续维持与角色设定完全相符比较好。
纱蓝试着专注于账目上,她可以应付这些数字;她最早接受会计的训练是在为父亲处理账簿的时候。那早在她……
早在她……
可能是时候了,围纱低语,想起来,彻底想起一切。
不,还没。
但是……
纱蓝立即闪避。不,我们现在不能思考那件事。控制住。
酒送上来时,围纱靠向椅背。好吧。她长饮一口,试着装出检视账簿的样子。说实在的,她无法对纱蓝感到愤怒,反倒将怒气导向雅莱.萨迪雅司。那女人就是无法满足于管理这里的小封地、暗中靠车队赚点钱就好。噢,不,她偏偏要策画飓他的叛国事业。
于是围纱试着整理账簿,并且假装自己喜欢这工作。她又长饮一口。一阵子后,她的头开始晕眩,差点吸取飓光烧掉酒劲──但又停住。她并没有点特别烈的酒,所以如果她开始头晕……
她抬起头,眼神越来越涣散。他们在酒里下了药!终于噢,她这么想着,然后瘫倒在椅子里。
❖
「我不懂这哪有多难。」西儿和卡拉丁一起靠近炉石镇时说着。「你们人类基本上每天都睡觉啊。你这辈子每天都在练习。」
「妳就是会这样想,对吧。」卡拉丁轻踏一步,刚好降落在镇外。
「我当然会,我刚刚不是就这么说了吗?」她坐在他肩上回嘴,一面查看后方。她的话语虽然轻松,但卡拉丁察觉她也跟他一样感到紧绷,彷佛空气本身被拉开、扯紧。
记得用眼角余光留意我,逐风师。他感觉后颈浮起一阵疼痛的幻觉,炼魔就是从这个位置用匕首一刀又一刀刺入他的颈椎。
「就连小婴儿也能睡。」西儿说。「只有你能把这么简单的事变得难如登天。」
「是吗?」卡拉丁问。「那妳做得到吗?」
「躺下、装死一阵子,再起来。这么简单。噢,因为是你,我还会补上强制性的最后一项:抱怨。」
卡拉丁大步朝城镇走去。西儿预期他会反驳,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不高兴,更像是……一种全面性的疲劳。
「卡拉丁?」西儿问。
近几个月来,他一直有一种不连贯的感觉。最近几年……好似每个人的生命都继续前进,卡拉丁却与他们切割开来、无法互动。感觉他像是一幅挂在走廊里的画,只能目视着生命流过。
「好。」西儿说。「我来帮你。」她的身影变得模糊,接着变成卡拉丁的完美复制品,坐在他自己的肩膀上。「哎呀,哎呀,」她用低沉轰鸣的声音说。「糟糕啊糟糕。所有人排好队。天气已经够糟了,飓他的雨还来火上加油。我要禁止脚趾。」
「脚趾?」
「大家一直绊倒!」她接着说。「可不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弄伤自己。所以,从现在开始没有脚趾。下周我们会试试看不要脚。好了,现在离开去拿点食物。明天我们日出前起床,练习对其他人摆臭脸。」
「我才没那么糟。」卡拉丁忍不住微笑。「而且,妳的卡拉丁声音听起来比较像泰夫。」
她变回原本的样貌,乖巧地坐着,显然对自己很满意。卡拉丁不得不承认他觉得心情提振了不少。飓风啊,他心想。要是没找到她,我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答案很明显。他会朝黑暗一跃而下,死在裂谷底。
靠近炉石镇后,他们看见了相对有秩序的景象。难民又开始排队,跟炼魔一同到来的战争形体歌者在卡拉丁的父亲和新城淑身旁等待,武器皆已入鞘。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大大取决于卡拉丁的决斗结果。
他大步走上前,抓握面前的空气,西矛以气势威严的银色武器之姿现形。歌者纷纷抽出武器,大部分都是剑。
「想独力跟灿军对打的话,请便。」卡拉丁说。「相反的,如果今天还不想死,你们可以召集镇上其他歌者,撤退到东方距离这里脚程半小时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防飓所,供外围农场的人避难用。我确定埃碧儿湛可以带你们过去。待在里面直到天黑。」
六名士兵冲向他。
卡拉丁叹气,吸入另外几颗钱球的飓光。这场小规模战斗耗时约三十秒,造成一名歌者死亡、眼睛烧焦,其他歌者撤退,武器都被砍成两半。
有些人会认为这场攻击是英勇之举。雅烈席卡历史中,常见鼓励一般士兵冲向碎刃师之说。将军们认为这举动尽管无比冒险,但若有微乎其微的机会赢得碎刃,也算值得。
够愚蠢的了,卡拉丁就算被杀死也不会丢下碎刃。他是灿军,这些士兵也知道。根据他所见,歌者士兵的态度有很大程度受他们所服侍的炼魔影响。他们竟然如此等闲看待自己的生命,可见他们的主子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幸好剩下五名士兵听从了埃碧儿湛和炉石镇的其他歌者。镇上的歌者费了好些力气才说服他们,就算再奋勇搏斗,败了就是败了。不久之后,他们全部穿过快速消散的雾气,跋涉离镇。
卡拉丁再度检视天空。应该快到了,他一面想一面走向检查哨。他母亲正在那儿等待,一头及肩长发以碎花头巾包覆。她抱着小欧洛登,只挪得出单手拥抱卡拉丁。孩子伸出双手要卡拉丁抱。
「你长高了!」他对男孩说。
「嘎嘎丁!」孩子接着挥手试图抓住西儿──她在卡拉丁的家人面前总是会现身。她拿出平常的把戏,为孩子变幻成几种动物的形状扑腾在空中。
「所以,」卡拉丁的母亲说。「琳恩怎么样?」
「妳要一直用这个问题开场吗?」
「母亲的特权。」贺希娜说。「所以呢?」
「她跟他分手了。」西儿变成发光的迷你野斧犬,这句话从牠口中传出来颇为诡异。「就在我们上次来这里之后。」
「噢,卡拉丁。」贺希娜又单手抱住他。「他怎么样?」
「他生了整整两周的闷气,」西儿说。「但我想他大致已经走出来了。」
「他本人就在这里。」卡拉丁说。
「而他从不回答跟他私人生活有关的问题,」贺希娜说。「迫使他可怜的母亲转向更神圣的其他消息来源。」
「瞧瞧,」西儿现在变成一只慢慢踱步的克姆林虫。「她知道该如何对待我。怀抱我应得的尊严与尊重。」
「他又对妳不敬了吗,西儿?」
「自从他上一次提到我有多伟大,至少已经过了一天。」
「我得同时应付妳们两个,这明显有失公平。」卡拉丁说。「贺达熙将军顺利抵达了吗?」
贺希娜示意一栋在两户人家之间的建筑。那是用来存放农具的木棚,看起来不是十分牢固,有些木板已被最近的飓风吹松、翘起。
「打斗一开始,我就把他们藏到那里去了。」贺希娜解释。
卡拉丁把欧洛登交给她,朝棚屋走去。「叫上拉柔并召集镇民。今天有大事要发生,我不希望他们惊慌失措。」
「儿子,请解释你说的『大』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妳就知道了。」
「你会跟你父亲谈谈吗?」
卡拉丁迟疑了一下,视线横越雾气弥漫的田地、扫过难民们。镇民已三三两两走出家门,查看刚刚的骚动是怎么回事。他没看见他父亲。「他去哪了?」
「他去确认刚刚被你杀掉的帕胥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当然死了。」卡拉丁叹气。「我晚点再来应付李临。」
卡拉丁打开棚屋门时,里面几名非常敏感的贺达熙人拔出匕首对准了他。他的回应是吸入一点点飓光,让暴露的肌肤流泻出一缕缕冷光烟雾。
「三神在上,」其中一个绑马尾的高个子低语。「这是真的。你回来了。」
这种反应令卡拉丁心神不宁。身为贺达熙的自由斗士,这名男子之前应该见过灿军才对。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达利纳的盟军应该已经支持贺达熙人为自由而奋战了几个月才对。
只不过,所有人都放弃了贺达熙。这个小王国本就似乎濒临瓦解,达利纳的军队也还在舔舐赛勒那之战留下的伤口。后来开始偶尔传来报告,描述贺达熙的抗军正在反击。每一次报告中,贺达熙人听起来都像要完蛋了,因此资源都调往更有可能战胜的前线。然而每一次,贺达熙都坚韧屹立,一再反击敌人。为了攻打这个战略上并不重要的小国,憎恶的军队折损了数以万计的士兵。
尽管贺达熙最终还是沦陷了,敌方的伤亡却也高得惊人。
「你们哪一个是水貂?」卡拉丁问话时嘴里溢出发亮的飓光。
高个子示意棚屋后方,一个裹着斗篷的影子靠在那边的墙上。卡拉丁看不见他兜帽下的容貌。
「很荣幸能见到传说本人。」卡拉丁走上前。「我受命正式邀请阁下加入盟军。我们将尽可能帮助你的国家。此刻达利纳.科林光爵和加丝娜.科林女王都非常渴望与如此长久抵抗敌人的阁下见面。」
水貂没有动,还是坐在那儿低着头。最后,他的一个手下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肩膀。
斗篷一歪,底下的躯体垮掉,露出一卷卷防水布。这些布被卷堆起来,装成一个披了斗篷的人形。假人?这飓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兵们看起来也一样惊讶,不过高个子只是叹口气,认命地看了卡拉丁一眼。「他有时候会这样,光爵。」
「怎样?化为防水布?」
「溜走。」高个子解释。「他想看看能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
另一个士兵边搜索附近的酒桶后方边用贺达熙语咒骂。最后他发现一块松脱的木板,另一边是房子之间的暗巷。
「我确定我们会在镇上的某个地方找到他。」高个子对卡拉丁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考虑情况危险,一般认为他应该会避免玩游戏。」卡拉丁说。
「你……不认识我们大佬,光爵。」高个子说。「他就是这样应对危险情况。」
「他不喜欢被逮到。」另一人摇头。「危险时就消失。」
「抛下他自己的人?」卡拉丁惊骇地问。
「你不可能像水貂这样存活,而不学会从别人不可能逃脱的状况中钻出活路。」高个子贺达熙人说。「要是我们有危险,他会试着回来救我们。要是没办法……嗯,我们是他的护卫,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愿意付出生命好让他能逃脱。」
「不是说他有多需要我们。」另一人说。「蕊耶拉大姊头就逮不到他!」
「好,找得到就去找吧,顺便帮我传话给他。」卡拉丁说。「我们必须即刻离开炉石镇。我有理由怀疑规模更大的炼魔军队已经在路上了。」
贺达熙人对他敬礼,虽然对他国军人其实没必要这么做,但人们到了灿军面前总会有些古怪的举动。
「干得好!」离开棚屋时,西儿这么对他说。「他们称呼你为光爵时,你几乎没有皱眉了。」
「我就是我。」卡拉丁从他母亲身旁走过,她正在和拉柔和罗赏光爵商谈。卡拉丁看见他父亲组织了几名罗赏以前的士兵,他们正努力包围难民。队伍变短了,看来有些人已经逃走。
李临看见卡拉丁走近,随即抿起唇。这位外科医师身材较为矮小,卡拉丁的身高遗传自母亲。李临离开那伙人,用手帕擦掉渐秃的头顶和脸上的汗水,接着拿下眼镜,安静地擦拭镜片,等卡拉丁走过来。
「父亲。」卡拉丁说。
「我原本希望,」李临轻声说。「读了我们的讯息,你会明白要暗中过来。」
「我试过了。」卡拉丁说。「但是炼魔到处设立岗哨监看天空。雾气意外在其中一个岗哨附近散开,我才暴露行踪。我原本希望他们没看见我,但是……」他耸肩。
李临戴上眼镜,两个男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李临警告过,要是卡拉丁持续造访,他可能会把死亡带来炉石镇。今天死亡降临在攻击他的那名歌者身上,李临已为死者盖上裹尸布。
「我是士兵,父亲。」卡拉丁说。「我为这些人而战。」
「任何双手健在的白痴都能拿矛。我训练你的双手是为了更好的目的。」
「我──」卡拉丁硬生生打住,深吸一口气。他听见远方传来独树一格的重击声。终于。
「我们晚点再谈。」卡拉丁说。「收拾好所有你想带的物资。动作快,我们得离开了。」
「离开?」李临问。「我告诉过你,镇民需要我。我不会丢下他们。」
「我知道。」卡拉丁朝天空挥手。
「你在做……」李临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此时雾气中冒出一片巨大的暗影,一个大得不可思议的载具缓缓飞过空中,两侧共有二十四名散发明亮飓光的逐风师列队飞翔。
这载具与其说是船,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飘浮平台。无论如何,李临身旁冒出蓝色烟圈般的赞叹灵。卡拉丁第一次看见娜凡妮让那平台浮空时,也是如此目瞪口呆。
平台飞过太阳前方,阴影随即笼罩卡拉丁和他父亲。
「你很明确表达了,」卡拉丁说。「你和母亲不会丢下炉石镇镇民。所以我安排好带他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