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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未知的歌曲

  我今晚最后的主题是讨论炼魔的武器。炼魔利用多种法器对抗灿军。从他们是如此快速制造并采用这些对抗手段,明显可知他们过去已有使用法器的经验。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娜凡妮举高黑色钱球,闭起一只眼细细检视。这不同于虚光。她拿起一个虚光钱球相互比较,这颗钻石注入了永飓期间搜集到的异光。

  他们还是不知道敌人怎么将虚光注入钱球,手上现有的都窃取自歌者。幸好虚光渗漏的速度比飓光慢得多。在面前这颗转为黯淡之前,她应该还有几天的时间。

  虚光钱球有一种诡异的光芒。一种独特的黑中带紫。露舒说是「极紫」,她声称这种颜色只存在于理论中。不过娜凡妮不知道一个颜色怎么会只存在于理论中。无论如何,它就是黑中带紫,双色并存,两种色调同时显现在同样位置。

  赛司提供的古怪钱球乍看之下一模一样。黑中带紫,一种不可能的颜色。就像一般的虚光钱球,它的黑暗扩张,让周遭转暗。

  不过她刚开始没有立即注意到,这颗钱球还有一种额外的效果。它扭曲了周遭的空气。长久注视这颗钱球会出现一种不同的迷航感,引发一种她无法定义的错误感。

  加维拉也拥有虚光钱球,她记得曾看过,而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人困惑了。她丈夫是如何在永飓到来的几年前就得到虚光的?再回头看另外这颗黑色钱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杀手,看着我。」娜凡妮说。

  白衣杀手赛司从他的牢房内抬起头。娜凡妮和达利纳到战场上测试第四座桥回来后已过了十六天。这十六天都在赶工塔城内的乏味工作,像是监督依计划进行的市场扩建、处理卫生问题等。直到现在,她才得空,能够专心研究虚光和塔城的本质。

  那个透过信芦跟她通讯的怪人没有再连络。娜凡妮决定别管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神智是否正常。她还有好多事要心烦,例如坐在她面前监牢内的那名男子。

  赛司将他那把古怪的碎刃──就是出鞘后会冒黑烟的那把──抱在膝上。有人提出囚犯能持有武器的质疑,达利纳的回应是:「我相信那东西最安全的保管之处,就是让他自己拿着。」

  娜凡妮对此有疑虑。就像装有战意的宝石的下场一样,她认为他们也该把这把怪异荣刃沉入大海。赛司似乎不够稳定,不能把碎具交给他,尤其是一把如此危险的碎刃。事实上,她希望这名刺客尽早获得他应得的处决。

  达利纳并不认同,于是他们共同决定留下赛司的小命。现在,这名雪诺瓦人坐在石牢的地板上,双眼闭合,穿着他要求的白衣。他们依他的要求给了他些方便:剃须用的剃刀,一条毯子,每日沐浴的机会。

  还有光。一大堆光。数十颗钱球照亮他的小小石牢,驱散所有阴影。

  他们在牢房前侧装上了栅栏,然若这名杀手有意逃离,这些东西压根无法阻止他。只要碎刃划一道口子,物体便会化为轻烟。

  「再说一次你杀死我丈夫的那晚。」娜凡妮对他说。

  「帕山迪人指示我处决他。」赛司柔声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竟要在跟他签定和约的那一晚杀死他?」

  「我当时以为我是无实之人。那样的状态下,我必须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不得提问。」赛司的语调几不可察。

  「你现在的主人是达利纳。」

  「对。我……找到了更好的道路。在我以无实之人的身分存在的过程中,我遵循誓石的道路。我听从任何持有誓石的人。现在,我已经知道我从来就不是无实之人。我已对一个典范立誓:黑刺。无论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他达成。」

  「那如果达利纳死了呢?」

  「我想我……会找寻另一个。我还没思考过。」

  「你怎么能没想过呢?」

  「就是没有。」

  飓风啊,真是危险,娜凡妮心想。达利纳可以高谈阔论救赎和修补破碎的灵魂之类,但这生物是一团火,正未受约束地燃烧,随时准备逃离火炉,吞噬它找到的所有燃料。赛司谋杀了数位国王与藩王──遍及罗沙各地的十多位统治者。对,大多数的责任要落在塔拉凡吉安身上,但赛司是被用来造成这么多毁灭的工具。

  「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娜凡妮说。「你杀死加维拉那晚,再跟我说一次发生了什么事。跟这颗钱球有关的部分。」

  「我们一起坠落。」赛司低语,睁开双眼。「加维拉因撞击而受伤,躯体受到致命的损害。在那一刻,他并非待我如敌人,而是他所能见到的最后一个活人。他提出一个请求。神圣的请求,濒死之人的临终之言。

  「他说了几个我不认识的名字,问我是不是那些人派我来杀他。我向他保证不是那些人,他松了一口气。我想他是担心这颗钱球落入他们手中,于是他把它交给了我。比起他身旁的人,他反倒更信任谋杀他的人。」

  包含我,娜凡妮心想。飓风啊,她还以为她对加维拉的愤怒和挫折感已经烟消云散了,但它们仍在,在她的胃里不停自我缠绞,怒灵因而在她脚边升起。

  「他要我传口信给他弟弟。」赛司继续说,眼神朝聚积的怒灵飞快一闪。「我写下那句话,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满足他的临终请求。我拿走钱球,把它藏起来,直到妳问我有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东西,我才又把它找出来。」

  他一个月前才做了这件事,只因为娜凡妮刚好想到可以问那个问题,否则他会就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完全不提这颗钱球,彷佛他的心智太幼稚或太受迫,无法领悟他其实应该提起。

  娜凡妮一阵颤抖。她赞成安慰生病的心,不过前提是得把他们关好,也要拿走会说话的邪恶碎刃之类的物品。她从他那里问出有关这把碎刃的诸多事实,认为它或许是一把不知为何遭到腐化的荣刃。毕竟是神将把它交给赛司的。不过她发现自己难以进行研究,因为在赛司身旁令她不舒服。

  至少剑中的灵已停止在经过监牢的任何人脑中说话。达利纳下了三次命令,才逼得赛司终于制止那东西。

  「你确定这就是他交给你的那一颗钱球。」娜凡妮说。

  「是。」

  「他没跟你说有关钱球的任何事?」

  「我回答过了。」

  「那你再回答一次,直到我确定你没有再『遗漏』任何细节。」

  赛司轻轻叹气。「他没提起钱球。他快死了,几乎挤不出他的临终之言。我不确定那是否跟我家乡偶尔出现的临终之言一样,具备预言的意义。总之我听从了。」

  她决定转身离开。她还有其他问题要解决,必须斤斤计较来找这杀手的时间。在他附近的每一分钟,都让她觉得身体不适,甚至是现在,她的胃也开始翻搅,担心会把早餐吐出来。

  「妳恨我吗?」赛司在她身后问,显得平静,几近冷漠。对一个丈夫死在他手里的女人这样说话,他还真是太平静、太冷漠了。

  「恨。」娜凡妮说。

  「好。」这个字在小牢房内回荡。「好,谢谢妳。」

  娜凡妮忍不住颤抖、反胃,随即从他面前逃离。

  ❖

  不到一小时后,她踏上外头的云道,这是位于塔城第八重底部的庭园露台。兀瑞席鲁有接近二百层楼,分为十重,每重十八阶层,所以第八重已接近顶部,高度令人头晕目眩。

  塔城大部分倚山而建,许多大块结构完全嵌入岩石中。只有在接近顶端的这里,塔城才完全突出于周遭的岩石之上。云道几乎完整包围这一重的边缘,是一条露天石径,外侧设有稳固的栏杆。

  这里拥有兀瑞席鲁几个最美的景致。刚来到塔城的头几个月,娜凡妮经常到此处,但后来绝景的消息传开。她曾经能够走完整条云道不遇上任何人,而今天迎接她的景象则是数十人同在这里漫步。

  她逼自己视这结果为一场胜利,而非遭受入侵。他们对这塔城的愿景之一,正是让它成为一座罗沙各色人种混处的城市。有了誓门供大陆上各城市直接往来,兀瑞席鲁能够发展出科林纳永远无法想象的国际性。

  她边走边看见不止七个不同藩国的制服,也有三个不同马卡巴奇地方政府的款式。赛勒那商人、艾姆欧军人,以及那坦店主各有代表在此。甚至还有几名艾米亚人,他们是逃离艾米亚王国的残存者,男人的胡须皆以结成索状。

  大部分的世界陷入战争的纷乱,但兀瑞席鲁超然物外,成为飓风之上的平静祥和之地。退役的士兵来到此处;店主带来他们的商品,忍受着战时税率,以免去试图将货物送过战线的花费;学者也来到这里,好让他们的智识与那些为解决新时代问题而努力的人磨擦出火花。兀瑞席鲁确实有其伟大之处。

  她真希望艾洛卡能活着看见这地方变得多美好。她现在能做的顶多只有确保他的儿子顺利长大、能够欣赏这地方。娜凡妮来到会面点时张开双臂,保母放下加维诺,他冲过来跳进娜凡妮怀中。

  她紧紧抱住他,为他们的成果而心怀感激。当他们终于找到加维诺时,他是如此害怕、胆怯,娜凡妮试着拥抱他,他却退缩了。至今一年过去,那创伤终于从这男孩身上淡去。他时常很严肃,就一个五岁的男孩来说真的太严肃了,但至少跟她在一起时,他重新学会欢笑。

  「奶奶!」男孩说。「奶奶!我刚刚骑马了!」

  「你自己骑吗?」她抱起他。

  「雅多林帮了我!但那是一匹大马,我不害怕,就算牠开始走也不怕!看!看!」他伸手指去,于是她抱着他一起俯瞰下方遥远的牧地。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阻止不了小加维长篇大论地对她解释他看过哪些不同颜色的马。

  她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他的兴奋不仅具感染力,也让人放下心中的重担。他刚来塔城的头几个月很少说话。而现在,尽管马儿让他又着迷又害怕,他却不再只是靠近马而已,甚至愿意骑上去,这已经是重大进步。

  她在他说话时抱着他,周遭空气冰冷却依旧觉得温暖。对这孩子的年龄来说,他还是太过瘦小,医师们无法确认他在科林纳时是否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娜凡妮因为发生在那里的事对爱苏丹怒火中烧,不过这把火也烧向她自己。把那女人独自丢在那里,最终招来其中一个魄散,这件事娜凡妮又该负起多大责任?

  妳没有预知能力,娜凡妮告诉自己,妳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她一直努力克服这些情绪,然而还有其他同样恼人的情绪,低声诉说她对艾洛卡的死也同样有责任。如果她阻止他去进行那个蠢任务……

  不,不,她会抱着小加维,她会感到痛苦,但她会继续前进。她刻意回想一些抱着小男孩艾洛卡的美好片刻,而非执着于想着那个小男孩死在一个叛徒的矛下。

  「奶奶?」他们眺望山脉时,小加维出声说。「我想要爷爷教我用剑。」

  「噢,我很确定他终究会教你的。」娜凡妮伸手指。「看那朵云!好大喔!」

  「其他跟我同年龄的男孩都开始学剑了。」小加维的声调放软。「对吧?」

  确实是。在雅烈席卡,一家人会一起上战场,尤其是浅眸人家。亚西须人觉得这很不合常理,但对雅烈席人来说,事情就是这样。十岁大的孩子就会学习担任军官的副手,男孩们通常一开始走路就会拿到练习用剑。

  「你不必烦恼这件事。」娜凡妮对他说。

  「如果我有剑,就没人能伤害我了。我就可以去找出杀死我父亲的那个人。我会杀死他。」

  娜凡妮全身泛起一股无关冷空气的寒意。一方面,说这种话非常符合雅烈席卡风格,另一方面,她无论如何还是因此而心碎。她抱紧小加维。「别烦恼这件事。」

  「请妳跟爷爷谈谈好吗?」

  她叹气。「我会问问他。」

  小加维点头,露出微笑。不幸的是,她跟他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不到一小时后,她就要跟达利纳与加丝娜开会,而她必须先来云道这里跟几个科学家碰面。因此她终究还是将小加维交还给保母,接着抹抹眼睛,觉得自己为这种小事掉泪也太蠢了,随即快步离开。

  只是……艾洛卡成长了好多。最后那几年中,她看着他长成一个伟岸的人,一个比加维拉更好的人,配得上王者的身分。不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个母亲永远不该想着她可怜的小男孩竟孤单地躺在废弃宫殿的地板死去。

  她逼自己继续前进,对那些决定要向她鞠躬的人点头;有些人古怪地向她敬礼,双手置于肩前,指节朝外。这是最近的士兵。有些士兵的指挥官开始学起阅读,有些士兵的姊妹则加入了灿军。她想,人生确实可能变得令人困惑。

  她终于来到设置于云道远程的研究站。掌管大气测量的首席科学家是一名脖子长得出奇的执徒。般涅弟兄秃头、下巴皮肤下垂,看起来活生生像一条穿上袍子的鳗鱼,以纯粹的意志力长出一双手臂。他是个乐天的人,精神奕奕地带着笔记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光主!」他刻意忽视附近正用仪器进行测量的防飓员艾特巴。「看看,看看!」

  般涅指出他记在笔记本里的历史气压计读数。「这里,这里。」他轻拍研究桌上的气压计。桌上还有几个温度计、一些植物,以及一个日晷。防飓员架设了几项无意义的占星用具,此外也在桌上摆了一个星盘。

  「在飓风之前升高了。」般涅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等。气压在飓风到来之前就升高?」

  「对。」

  「这……反了吧?」

  「对,没错,没错。还有请看,飓风之前的温度也略为升高。您原本想知道云道上面这里比下面靠近田地的位置冷多少,但是光主,实际上是比较温暖。」

  她皱起眉,看了看散步的人。他们的脸孔前方没有呼吸时的白雾。上面明明感觉比较冷,她自己之前也有此发现,但会不会只是因为她预期如此?除此之外,她总是从塔城内走出来,自然而然把这里的温度跟室内比较,而非跟下层相比。

  「现在下面有多冷?」她问。

  「我用信芦问了。测量无误,至少比台地冷五度。」

  五度?飓风啊。「飓风之前变热,气压也升高。」娜凡妮说。「这与我们的认知相反。但有人在这样的高度测量过吗?或许对海平面高度来说正常的情况,在上面会倒转。」

  「对,对。」执徒说。「我或许能够理解,不过看看这几本书,它们与这样的理论相互矛盾。食角人多次贸易远征时测量的纪录……让我找找……」

  他在纸张中翻找,但她其实并不需要那些纪录。她对这件事有些怀疑。为什么飓风前温度和气压会上升?只能因为这个建筑在自我加固。塔城能够适应风暴。更多证据出现,数据渐渐累积成山。塔城能够调节温度、压力与湿度。如果能让兀瑞席鲁发挥完整功能,在上面的生活将会有戏剧化的改善。

  然而栖宿其中的灵应该已死,又怎么修复塔城呢?她太沉浸于这个问题,差点没注意到其他人的鞠躬。她刚开始下意识认定他们是在对她鞠躬,但鞠躬的人数太多,角度也太低。

  她转身,发现是达利纳走了过来,塔拉凡吉安跟在他身旁。人群让路给两位国王,娜凡妮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她知道他们今天下午要会面,而这里是他们最爱的散步场所。其他人认为看见两位国王在一起颇为鼓舞人心,不过娜凡妮没漏掉他们之间的鸿沟。她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例如,达利纳不再和这位老朋友在壁炉旁见面、聊上几个小时;塔拉凡吉安也不再参加达利纳核心集团的非公开会议。

  他们没办法也还没有意愿将塔拉凡吉安赶出君王联盟。他的罪行尽管骇人,却不比达利纳自身的罪行血腥。塔拉凡吉安派赛司对付亚西尔皇帝们,无疑造成关系紧绷、联盟内部张力提高。但就目前为止,他们都同意憎恶的仆人才是更加迫切的敌人。

  然而,塔拉凡吉安永远不再是可信任之人。而达利纳的可怕行为至少是正式战争行动的一部分。

  只不过……她必须承认,达利纳的回忆录刚开始流传时,他确实丧失了一些道德优势。科林纳军队曾经如此骄傲,几乎称得上飞扬跋扈,而今他们行走时却都微微垮着肩,不再那么昂首阔步。所有人都知道了科林纳统一战争的残暴。他们听说过黑刺令人胆寒的名声,也耳闻过遭焚毁掠夺的城市。

  只要达利纳有意假装他那是高贵之举,王国也能够跟他一起假装。然而现在雅烈席人得面对长久以来掩盖在正当理由与政治诠释下的真相。无论名声多干净,没有哪支军队能够清白地从战争脱身;而无论多高贵,一旦走入征服游戏,也没有哪个领导者能不陷入克姆泥中。

  她又花了一点时间和般涅一起检视数据,接着查看一下皇家天文学家的状况,她们正在架设一组新的望远镜,其中最高质量的镜片来自赛勒那。一旦望远镜校准完成,她们很确定一定能在这里看见一些壮丽的画面。数名女子工作时,娜凡妮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后来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干扰,便离开让她们专心工作。真正的科学家赞助者会清楚自己何时成为阻力而非助力。

  然而,就在娜凡妮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口袋中掏出赛司那颗怪虚光钱球。「塔娜?」她叫唤其中一位工程师。「妳曾是宝石匠,对吧?在妳接下镜片的工作之前?」

  「有些季节中还是。」矮小的女子回应。「我上周到铸币厂工作了几个小时,检查钱球的重量。」

  「妳对这东西有什么看法?」娜凡妮举起钱球。

  塔娜将一绺头发塞到耳后,接过钱球,用一只戴手套的手将钱球拿高。「这是什么?虚光吗?」她在外套口袋摸索一番,拿出一只强力放大镜套入眼窝。

  「我们不确定。」娜凡妮说。

  「飓父啊,真是优质的钻石。嘿,内姆!过来看看。」

  另一名工程师走过来,接过钱球和放大镜,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袋子里有一个倍率更高的放大镜。」她招手,一名工程师助手热心地拿来一具大了一些、能够双眼一起检视的放大仪器。

  「这是什么?」娜凡妮问。「妳看见什么?」

  「基本上完美无瑕。」内姆用几个小钳子夹住钱球。「我可以告诉您,这颗宝石并非像宝心一样生长出来。结构不可能这么完美。这颗钱球价值千万哪,光主,或许能够保存飓光几个月之久,而且完全不渗漏。保存几年也有可能。就虚光而言,还能更久。」

  「它被放在一个洞穴中超过六年,却仍像刚取得时一样发光……姑且先把它散发的那种黑暗称为光吧。」娜凡妮说。

  「确实古怪。」塔娜说。「真是一颗奇怪的钱球,光主。里面一定是虚光,但感觉又不对。我的意思是,这种黑紫色跟我见过的其他虚光钱球一样,但……」

  「周遭的空气扭曲了。」娜凡妮说。

  「对!」塔娜说。「就是这样。太奇怪了。我们可以留它下来研究吗?」

  娜凡妮迟疑了。她原本打算自己对这颗钱球做些实验,但她还得照看塔城的需求、研究飞行载具的后续发展。说实话,她刚拿到钱球时就有意做些实验了,但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

  「可以,请拿去研究吧。」娜凡妮说。「针对亮度等等做一些标准测光试验,再看看能否把钱球中的光移到其他宝石。如果可以,试试利用这些光驱动各种法器。」

  「虚光对法器没用。」内姆皱眉。「但您说得对,这或许不是虚光,看起来确实很诡异……」

  娜凡妮要她们保证藏好钱球,研究结果也只对她一人透露。她准许她们去拿几颗在战场上搜集到的真正虚光钱球,藉此加以比较。于是她便将那钱球留在她们手上,即便感觉颇为焦虑。并非因为她不信任她们──她们负责处理极为昂贵且精细的仪器,已证实自身确实可靠。但有一部分的她希望能由自己来研究这颗钱球,而这个她颇感失望。

  不幸的是,这是学者的工作,不是她的。她必须把钱球交到有能力的人手中,继续前进。因此她最早抵达加丝娜和达利纳召集不公开会议的场所:一个无窗的小房间,位置接近塔城顶部。顶部楼层的空间不大,只要设置卫兵管制进出,便能够完全掌控。

  下面的房间和厅廊太常给人压迫的感觉,彷佛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墙上的洞连同排气管穿梭过各个房间,构成形状异乎寻常的通道;他们曾派了一些孩童爬过,但孩子们几乎都没办法绘出地图。你永远无法百分之百确认是否有人躲在附近的洞内,偷听私密的谈话。

  不过在上面这里,每层楼通常只有十二或甚至更少的房间,而且每一间都已谨慎绘下地图,并测试过音响效果。大多数房间都附窗,因此颇为宜人。就算身处现在这间无窗的石室,只要她心里知道墙外就是开阔的天空,也感觉轻松不少。

  等待的同时,娜凡妮慢慢翻阅自己的笔记本,试着为加维拉的黑暗钱球建立一套理论。她翻到自己从桥四队的聆听者成员瑞连那儿抄来的一份证词。他发誓加维拉早在永飓到来的数年前,就给了他的将军伊尚尼一颗虚光钱球。当娜凡妮将第二颗钱球拿给他看时,他的反应相当怪异。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光主,他是这么说的。但它令人痛苦。虚光应该危险地诱人才对,像是如果我碰触虚光,我的身体会饥渴地喝下它。那东西……不一样。它有一首我没听过的歌,它的振动也跟我的魂魄冲突。

  她翻到另一页,记下一些想法。要是试着用这颗钱球的黯光种植作物会怎么样?她敢让灿军试着汲取这颗钱球的诡异能量吗?

  她正在写下这几行字时,雅多林和纱蓝带着水貂一同到来。他们两个过去这几周偶尔会陪他解闷,带他到塔城内到处逛逛,也为他的军队规划出空间,以备他们几天后搭乘第四座桥到来后可以使用。这名矮小的贺达熙人未着制服,只穿着一般长裤,以及简单贺达熙风格钮扣衬衫,搭配背带和宽松的外套。真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不再是难民了吗?

  「……或许你能教我?」纱蓝正这么说着。她一头红发披散,没戴帽子。「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是怎么挣脱手铐。」

  「这是一种艺术。」将军说。「光练习没用的,要靠直觉。每一种限制都是待解的谜题,那奖赏是什么呢?去到妳不该去的地方、成为妳不该成为的人。光主,这对思虑周密的年轻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恰当的嗜好。」

  「相信我,我绝对不周密。我不停发现自己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各处、遭人遗忘……」

  她带着水貂走到另一扇门,为他指出门外站哨的卫兵。雅多林拥抱娜凡妮,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

  「她迷上他了。」他对娜凡妮低语。「我早该猜到的。」

  「他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娜凡妮也压低音量。

  「我知道,我知道。」雅多林皱起脸。「我把我的裁缝介绍给他,跟他说我们可以帮他弄一套贺达熙制服。他却说:『再也没有贺达熙了。况且,男人若穿上制服,就不能去我想去的地方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房间的另一端,水貂看了看其中一个岩石排气孔,一面听纱蓝说明房间的防护机制,一面点头。

  「他正在密谋想溜走。」雅多林叹了口气,双脚放到桌上。「他今天甩掉我们五次了。我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偏执、发疯,或只是拥有一种残酷的幽默感。」他靠向娜凡妮。「我觉得呢,要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时,纱蓝表现得那么敬佩,情况应该不至于如此糟。他的确实喜欢炫技。」

  娜凡妮打量雅多林那双镶金边的新靴子。这是这周她看见他穿的第三双靴子了。

  达利纳到来,他将两名护卫留在前门外。他一直试着说服娜凡妮也接受几名护卫,她也总是同意──只不过是在她有仪器需要搬的时候。而且说真的,达利纳不能抱怨。他抛下自己的护卫几次了?

  这间房里只摆了机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子,也就是雅多林拿来搁腿的那张。这男孩。要是他穿着一般的鞋,他绝对不会靠着椅背或抬起双脚。

  达利纳走过来,指节敲了敲那双靴子。「礼仪、风纪、致力。」

  「详细、斗鸡、糖蜜……」雅多林看了他父亲一眼。「噢,抱歉,我以为是要说出有同样韵脚的任意词汇。」

  达利纳怒瞪纱蓝。

  「如何?」她问。

  「妳来之前他从来不会这样。」达利纳说。

  「飓父在上。」纱蓝轻巧地说,在丈夫身旁坐下,一只手保护地放在他膝上。「科林家的人学会偶尔放松一下?月亮肯定会一一停止绕行,太阳也会砸落大地。」

  纱蓝或达利纳都不会承认他们为了雅多林而口角。确实,娜凡妮觉得达利纳会坚持他认可这桩婚事,但他也永远不需要放手让他的一个孩子臣服于外人的影响。娜凡妮觉得达利纳太把这男孩的改变怪到纱蓝头上。纱蓝并没有逼雅多林变成不是他自己的人;更多是他终于觉得够自由,能去探索一个跟黑刺的儿子无关的自我。

  雅多林现在是藩王了。他应该要有机会去定义这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至于雅多林自己,只是哈哈大笑。「纱蓝,妳真的在抱怨有人太紧张?妳耶?就连妳的笑话有时候感觉都在比赛呢。」

  她看了他一眼,接着非但没被激怒,反倒看似放松了。雅多林就是对人有这种影响。

  「当然是。」她说。「我的人生就是持续在跟无聊对抗。要是我放松戒心,你会看见我做起编织或其他可怕的事。」

  水貂笑着看他们交锋。「啊……让我想起我儿子和妻子。」

  「希望他们没这么轻浮。」达利纳说。

  「他们死于战争。」水貂轻声说。

  「很遗憾。」达利纳说。「永飓和憎恶让我们都损失惨重。」

  「不是那场战争,黑刺。」水貂满怀言外之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向娜凡妮。「藩王提起有地图要让我看?他说地图在这里,但我啥也没看见,更别提连张能把地图好好摊开的桌子都没有。我们要去拿吗?我非常好奇你们对抗引虚者的军力部署。」

  「我们不再用『引虚者』一词了。」达利纳说。「后来发现这词汇并不……精确。我们称敌人为『歌者』。至于地图,就在这里。」他望向纱蓝,而她点头,从背包里的钱球汲取一口飓光。娜凡妮急忙准备好笔记本。

  纱蓝和达利纳连手召唤了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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