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提案
炼魔用来对抗我们的武器中,最简单的一项其实并非法器,而是一种极轻的金属,能够承受碎刃的攻击。这种金属也能抗拒魂术,并抵触大规模灿军力量。
幸好炼魔似乎无法大量制造,因为他们只为自己搭载这些神奇金属,一般士兵则无。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娜凡妮见过纱蓝和达利纳召唤地图不下数十次,达利纳具备为钱球充能的能力,她觉得仔细调查能学到更多。
纱蓝首先吐息,她的飓光呈碟形朝外扩展。达利纳也吐出他的飓光,他的光与纱蓝的光结合,像涟漪般在表面盘绕。两个冷光烟雾平面外旋,平坦且呈圆形,在腰部的高度填满整个房间。
纱蓝的织光术以某种方式和达利纳与大地的联系交融,创造出壮观的罗沙模型。飓父曾暗示过,身为盟铸师,达利纳能够施展与其他军团相似的神奇力量,但他们的实验迄今尚无结果。
地图突然出现,吓得水貂连忙闪避,不到一秒便已来到门边,站在他拉开的门缝旁,随时准备逃走。真是个偏执的人,对吧?
娜凡妮专注于地图,笔悬在空中。她有任何感觉吗?或许是幽界?不……是其他东西。飞行的感觉,在汹涌的大海之上翱翔,自由,如梦一般。光似乎化为实体,突然变成高空俯瞰的大陆地貌,全彩显现出山脉与谷地的精确地形,而且完全符合比例。
水貂瞪大了眼,身上冒出烟圈般的赞叹灵。娜凡妮了解那种感觉,观看灿军施展他们的力量,就像体验太阳的强光与山脉的巍峨。没错,她已经司空见惯,但她觉得这景象永远不可能变得普通。
水貂喀的一声关上门,走过来一手伸入幻象中。地图的一部分摇曳打旋,化为雾气般的飓光。他歪头,走到地图中央;幻象在他身旁扭曲,待他站好后又稳定下来。
「卡拉克的伟大气息啊。」水貂凑近检视一座迷你山脉。「太惊人了。」
「这结合了织光师和盟铸师的力量。」达利纳说。「可惜描绘的并不是此时此刻存在的这个世界。我们在飓风每隔几天来袭时更新地图,而敌人倾向在飓风期间移入室内,因此我们对于敌军人数的计算有所局限。」
「这地图能看那么细?」水貂问。「看得见人?」
达利纳挥手,一部分的地图随即展开。随着这特定的区块变得越来越精细、聚焦于亚西米尔,地图远程的边缘消失。亚西尔首都从一个小点放大为一座全尺寸的城市,一直放大到最大的倍率才停止。在这样的比例尺下,建筑如钱球大小,人则是小点。
达利纳将地图收回全尺寸,看了看纱蓝。她点头,地图不同部分的上空浮现数字──缠绕的飓光,以男人也能阅读的符文标示。
「这是我们最接近真实的军队人数估计,」达利纳说。「歌者是金色,我们的人数当然更为精确,用的是各军队本身的颜色。军种以符文区隔,你会看见步兵、重装步兵、弓兵,以及我们尽可能派到各区域的少量骑兵。」
水貂穿过地图,娜凡妮的视线追着他,比起数字,她对他更感兴趣。水貂不疾不徐,查看罗沙的每一区,以及各军队集中处。
他就这样仔细审视,这时门突然打开。娜凡妮的女儿,雅烈席卡的女王加丝娜.科林陛下莅临。她有四名护卫随侍,尽管比任何灿军都能驾驭自己的力量,但她从不单独行动。她将护卫留在门外,只剩一名男子尾随她进入房内:女王的智臣。他高䠷瘦长,头发漆黑、脸庞有棱有角。
他也是艾洛卡的智臣,因此娜凡妮认识他几年了。然而他现在……有所不同。娜凡妮常发现他和加丝娜在会议中用密谋的语气低声交谈。他对待娜凡妮的方式像是他对她知之甚详;应该说,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弄臣有一种神秘的氛围,然而在艾洛卡治下,娜凡妮不曾注意到。或许他会为他所服侍的君王捏塑自己。
他就跟在加丝娜一步之后,收入银剑鞘的剑挂在臀侧,嘴唇拉开微乎其微的笑;那种笑会让你觉得他一定在想着有关你的一个笑话,而且是没人觉得该当着你的面说的那种。
「我看见我们有了地图,还有我们的新将军。」加丝娜说。
「没错。」水貂回话,他正在阅读亚西尔上方的军队人数。
「有什么想法?」总是实事求是的加丝娜问。
水貂继续检视。娜凡妮试着猜测他会下什么结论。战事发生在两个主要前线,在包含亚西尔和周遭诸多小国的马卡巴奇地区,盟军持续于艾姆欧王国这个区域与歌者对战。一连串战争已将这个曾经骄傲的国度弄得残破不堪,这次冗长的冲突只是其中最新的一场。
目前为止双方没有输赢。在雅烈席军事家襄助下,亚西尔军已取回北艾姆欧的部分土地。然而他们不敢推进太多,因为一旦抵达南方,这地区有个无法预测的因素有可能加入战局:神祭司特席姆的兵力就藏在憎恶的军队之后。据他们所知,这个男人正是艾沙,发疯的远古神将。
不幸的是特席姆近来颇为安静。达利纳原本期望他会在歌者的后线作乱,迫使他们夹在两军之中战斗。就现状而言,艾姆欧的残酷战斗仍僵持不下。联盟可以透过位于北方的誓门和南方的赛勒城船运轻易补给战线。敌方则是拥有人数众多的前帕胥人,还可起用较多的非正规军──以他们而言就是炼魔。
水貂观察完此处战线的细节,正兴致盎然地研究着船运和海军人数。「你们控制了整个南方深渊?」他问。
「敌方有一支窃取自赛勒那的海军。」加丝娜说。「我们只有自那时起勉力建造的船舰,以及从敌人手中逃脱的几艘,因此无法确保能持续占优势。不过四个月前,芬恩的海军获得一场胜利,在那之后,敌方船舰撤入西北端的依瑞王国海域。目前他们似乎满足于掌握北部海域,南方则由我们控制。」
水貂点头,走到西方检视第二个前线:雅烈席卡与贾.克维德之间的战线。此处,娜凡妮遭占领的家园成了敌方安全的进攻基地,在此对抗由塔拉凡吉安和达利纳率领的联军。
这条战线大多是边界沿线的小规模冲突。到目前为止,炼魔一直不愿沦入任何典型大规模战斗,而雅烈席卡和贾.克维德之间的边界多是险峻地形,因此双方都容易组成机动小队,突袭后便消失。
达利纳认为联盟很快需要大举进攻,娜凡妮也认同。拖延的战事给了敌军优势。联盟的灿军人数现在增加得很慢,尤其荣耀灵的支持有所保留。况且,敌方歌者过去虽未受训练,却日益成长为更好的军队,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炼魔。达利纳很想推进雅烈席卡,抢回首都。
水貂拖着脚步穿过雅烈席卡边界的幻影山脉。截至目前,除了袭击之外,达利纳专注于攻占雅烈席卡的西南部,也就是与塔拉海接壤的区域,藉此强化联盟在南方的海军优势。因为地近贾.克维德以及费德纳的誓门,他们得以派出军队,维持快速的补给。
到现在为止,这是他们唯一抢回的雅烈席卡领土,但此处距离首都科林纳非常、非常遥远。必须做点什么。他们的家园每多一天被敌人占领,那里的人民受到迫害、控制就多一天。敌人也多一天能挖更多壕沟、用雅烈席农夫的血汗喂养他们的军队。
想着雅烈席卡、知道他们终究是一群被流放到兀瑞席鲁这里的人,让人感到一种深沉、不休的痛楚。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国家,而她知道达利纳十分自责。他认为如果他能镇压失和的藩王、结束破碎平原的战争,雅烈席卡就不会沦陷。
「好……」水貂瞇起眼看雅烈席卡南部接近大海的雅烈席军队人数,接着回头看部署于边界的费德纳军队。「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这情报非常珍贵。你们倒是很快就信任了我。」
「我们的选择不多。」加丝娜说。水貂闻言转身面对她。「你知道雅烈席卡和贾.克维德最近的历史吗,将军?」
「我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水貂说。「不过我知道。双方各有内战。」
「我们的不是内战。」达利纳说。
这部分尚有争议。和萨迪雅司敌对、破碎平原上的竞争,还有阿玛朗最终的变节……
「无论怎么措词,」加丝娜说。「对我们两国来说,过去几年都颇为痛苦。贾.克维德的国王遭暗杀后,他们基本上失去了整个王室,还有几乎所有优秀的将领。我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指挥团队从内部被破坏好几次了。」
「亚西尔需要用到许多我们最优秀的将领,我们的力量分散稀释。」达利纳说。「当我听说我们有机会拯救那个只手抵挡歌者侵略一年的人……」
达利纳大步走入幻象中央,然而他对幻象引发的反应有别于他人,只是差别颇为幽微。色彩在他附近旋绕,但飓光缕缕探出、与他连结,就像请愿者将手伸向他们的国王。
「我想知道你看见什么。」达利纳的手扫过地图。「我希望你分析我们正在做的事。我想要你的协助。做为交换,我们会派军收复贺达熙。帮助我收复雅烈席卡,我将倾全力确保你的同胞获得自由。」
「黑刺站在我这边可是新鲜事。」水貂说。「不过在我给出任何承诺之前,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部署这么多军队。」他指出雅烈席卡南方边界靠近大海的几处防御工事。
「我们需要守住港口。」达利纳说。
「嗯。对,我猜这理由对联盟的其他人来说行得通?」
达利纳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看了看加丝娜。在她身后,智臣挑起双眉,背靠着另一端的墙。他在会议中总是保持安静,这对他来说颇不寻常,不过你能从他的表情读出嘲弄的所有痕迹。
「敌人集中于此,河对岸。」水貂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如果你关注的对象真的只有他们,你的防御工事会直接部署在对面,以防范飓风之间河水干枯时的攻击。然而你并不是这样安排。奇怪啊。当然,若依我所说,你的后方就门户洞开了。几乎就像你并不信任为你看守后方的人……」
这名矮小得多的男子迎上达利纳的目光,让他刚刚说的话悬在空气中。智臣捂着一只手咳嗽。
「我相信塔拉凡吉安在为敌方效力。」达利纳叹气。「一年前,有人放任敌军进来攻击兀瑞席鲁,而尽管那些借口与说词说服了其他人,但我确定下手的是塔拉凡吉安的灿军。」
「危险啊,」水貂说。「战斗的最强大同盟同时也是最大的恐惧。还有为敌方效力的灿军?这怎么可能?」
「不幸的是,并不只有他们。」加丝娜说。「我们失去了一整个军团,破空师效忠于敌方,而且他们不断侵扰亚西尔,以至于我们需要将兵力持续用于那个区域。招尘师也不断试探反叛,常常忽视达利纳的命令。」
「麻烦哪。」水貂沿雅烈席卡边界走过加丝娜身旁。「你们也在这里安排大量军力,想要推进你们的家乡,对吧?你们想收复科林纳。」
「拖延会造成我们输掉这场战争。」娜凡妮说。「敌人一天比一天茁壮。」
「我认同。」水貂说。「但攻击雅烈席卡?」
「我们想展开一次大规模、有力的进攻。」达利纳解释。「我们正努力说服其他君王了解这有多重要。」
「啊……」水貂说。「对,而一个外来的将军,新来乍到的,对他们来说很具说服力,是吧?」
「希望如此。」达利纳说。
「不过你还是忍不住想影响我,嗯?」水貂说。「你想早早让我看见这个,让我先站到你那一边,不想冒任何意外的风险?」
「我们跟君王们开会时已经……遭遇够多意外了。」娜凡妮说。
「我想这也怪不得你们。」水貂说。「对,怪不得。不过还是有个问题。你们科林家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你们比较想要强化你们原本的信念,或是想听真话?」
「我总是选择听真话。」达利纳说。「若你对我侄女有任何了解,你会知道她看见事实时总是直言不讳,从不犹豫,无论后果为何。」
「对。」水貂看着加丝娜。「我知道妳的名声,女王陛下。至于黑刺嘛……两年前我可不会相信你。」他举起一根手指。「后来我的侄女把你的书读给我听。没错,整本都读了。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弄到一本,而我听得兴致高昂。我不信任黑刺,但或许能信任写下那些文字的人。」
他打量达利纳,彷佛在掂清他的分量。接着他转身大步横过地图。「我或许能够帮助你摆脱这一团乱。你绝对不能攻击雅烈席卡。」
「但──」达利纳开口。
「我认同你需要进攻。」水貂说。「不过,要是不能信任塔拉凡吉安,此时远征雅烈席卡将会置你的军队于灾难之中。就算没有背叛的危险,那地区的敌人还是太强大。我跟他们打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你国家里的根基很稳固。我们没办法轻易把他们赶走,更不可能在两面夹击的状况下做到。」
水貂在亚西尔停下来,手指艾姆欧的战线。「这里,你的敌人受困于你和敌对者之间。从他们暴露的情况看来,他们正利用那些破空师让你分心。你的敌人位处内陆,有严重的补给问题,与他们在依瑞和雅烈席卡的同盟分隔。你想要一次有机会成功的进攻?那就收复艾姆欧,把引虚者,我是说歌者,赶出马卡巴奇。
「你需要巩固,专注于敌人最弱的地方。你不需要将你的军队撞进敌人防御最坚实的位置,试图用鲁莽的进击满足你那受伤的雅烈席人骄傲。这就是真话。」
娜凡妮看着达利纳,气恼这番话是如何让他泄了气、肩膀也垮了下来。他是如此渴望解放他的同胞。
她并不具备达利纳的军事天分,要是他坚持收复雅烈席卡是正确之举,她亦不会加以反驳。然而他的姿态转变,在水貂说话的同时低下头,显示他知道水貂说得没错。
或许达利纳早已知道。或许他只是需要听见他人说出来。
「我们会提供你更详尽的报告。」加丝娜说。「你能看看事实是否支持你的直觉,水貂。」
「好,非常明智。」水貂说。「毕竟密室总会暴露出逃脱的秘密通道。」
「雅多林,能麻烦你吗?」加丝娜问。「对,还有妳,纱蓝,陪我们的客人到战情室,确保他能找到书记和取得档案库里的任何地图。泰纱芙应该能提供精确数字和最新的交战数据。请仔细研究,水貂。我们几周后就要与各君王会面,讨论下一次的大规模进攻,到时我将备妥计划。」
水貂对女王鞠躬,随即和雅多林、纱蓝一起离开。他一离开,地图也随纱蓝离开而消散后,加丝娜便微妙地改变了。她的脸变得比较不像面具,大步走过去小桌旁坐下时也不再摆出女王的姿态。现在身旁只剩家人,她变成了一个拿下王冠的女子。
家人和智臣,娜凡妮想着,这时那名瘦长的黑衣男子走过去为自己倒了些酒。她不知道有关他们两人的谣言是真是假,若要她问,她又觉得不自在。真诡异呢,一个母亲居然抗拒和自己的女儿谈些体己话。不过……嗯,那可是加丝娜。
「我对这件事感到忧心。」达利纳在加丝娜对面坐下。「我要说服他战线必须朝雅烈席卡推进。」
「叔叔,」加丝娜说。「你又要开始顽固了吗?」
「或许。」
「他几乎立刻就看出来了。」加丝娜说。「塔拉凡吉安一定也知道我们不信任他。我们此时不能进攻雅烈席卡。我跟你一样为此感到痛苦,但……」
「我知道。」达利纳说。娜凡妮在他身旁坐下,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但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加丝娜,它低声说着我们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不可能战胜不死的敌人。我担心战败,但我更担心其他事。如果我们把他们逼退亚西尔,而他们同意停止战争,那我们该怎么做?如果放弃雅烈席卡就能终结战争,我们要放弃吗?」
「我不知道。」加丝娜说。「那就像在买下刍螺前就把牠们派去工作。我们不知道是否可能需要做出你所想的妥协。」
「不会需要的。」智臣说。
娜凡妮皱眉,瞥向那个正在小口喝酒的男人。他走过来,心不在焉地交给加丝娜一杯酒,仰头喝酒时,他的鹰勾鼻隐入杯中。
「智臣?」达利纳问。「你又在说笑话吗?」
「憎恶是个哏没错,但不属于你听过的任何笑话。」智臣径自跟他们一起在桌边坐下。他向来表现得像他跟君王共进晚餐再自然不过。「憎恶不会妥协。除了我们彻底臣服,或许毁灭,否则他不会接受任何其他结果。」
达利纳皱眉,看了看娜凡妮,她耸耸肩。智臣总是这样说话,彷佛他知道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他们无法分辨他是假装还是认真,但若逼迫他,你只会落得被奚落的下场。
达利纳明智地沉默不语,思忖着智臣丢出来的点点信息。
「强力进攻艾姆欧。」加丝娜深思熟虑地说。「这只怪兽的核心或许有颗宝心,达利纳。稳定的马卡巴奇能够强化我们的联盟;干净、有力的胜利能够鼓舞士气、激励盟友。」
「有道理。」达利纳哼声说。
「不仅如此,」加丝娜说。「我们还有一个理由,会想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拿下亚西尔和周遭国家。」
「什么理由?妳在说什么?」达利纳问。
加丝娜看着智臣,而他点头,起身。「我去带他们过来。我不在的时候可别贬损任何人,光主,妳会害我觉得自己被取代了。」他溜出门外。
「他会带神将们过来。」加丝娜说。「在他回来之前,或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我在你去炉石镇之前提出的提案,叔叔。」
要命,娜凡妮心想。又来了……加丝娜一直在推动雅烈席卡的一条新法律。危险的法律。
达利纳起身踱步。不是好兆头。「时机不对,加丝娜。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的重要关头,不宜再造成这么大规模的动荡。」
「说这话的男人今年稍早还撰写了一本书,动摇了屹立数百年的性别规范呢。」加丝娜说。
达利纳一顿。
「母亲,」加丝娜转而对娜凡妮说。「我以为妳会跟他谈谈。」
「没有适当的机会。而且……说老实话,我跟他有相同的担忧。」娜凡妮说。
「我不允许。」达利纳说。「妳不能就这么解放所有雅烈席奴隶,这会造成巨大混乱。」
「我还不知道你能禁止女王行动呢。」加丝娜说。
「妳说是提案。」达利纳说。
「因为我还没处理完用字遣词。」加丝娜回话。「我打算近期便向各藩王提案,估量他们的反应。在制定为法律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弭平他们的忧虑。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立法,这不是一个我只有意讨论的议题。」
达利纳继续踱步。「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必须这么做,加丝娜。混乱会造成……」
「我们的人生早已陷入混乱。」加丝娜说。「人民原本就在调整适应新生活模式,这恰恰是厉行改变的最好时机。历史资料也支持这构想。」
「但为什么呢?」达利纳问。「妳总是如此务实,这提案却似乎反其道而行。」
「我追求能尽可能造福最多人的行动方针。这与我的道德哲学确实一致。」
达利纳停止踱步,改为揉起额头。他看着娜凡妮,彷佛在说:妳能做点什么吗?
「当初把她放上王位,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娜凡妮问。
「我以为她能让浅眸人保持安分。」达利纳说。「而且以为她不至于被他们的阴谋所欺。」
「那正是我在做的事。」加丝娜说。「不过我必须道歉,我得把你也算进那群人之中,叔叔。你能反对我很好。请尽量公开反对。太多人看见艾洛卡对你屈膝,而且『上王』那桩烂事还像难闻的味道一样流连不去。透过展现出我们在这件事上有歧见,可以强化我的地位,证明我并非黑刺的卒子。」
「我希望妳能慢下来。」达利纳说。「我并不完全反对妳所做之事的道理。那展现出同情心,但……」
「如果我们慢下来,」加丝娜说。「过去就会追上我们。历史就是这样,总是贪婪地攀住现在。」她充满感情地对达利纳微笑。「我尊重也敬佩你的力量,叔叔。向来如此。不过,我偶尔确实认为需要有人提醒你,并非所有人都与你以相同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
「要是都一样就好了。」他咕哝。「我只希望不要每次我没看着,这世界就把自己弄得一团乱。」
他从酒壶倒了点酒。当然了,是橘酒。
「这也包含执徒吗?女儿?」娜凡妮问。
「他们是仆从,对吧?」
「技术上来说是。但就这件事来说,有些人或许会说妳在报复教会。」娜凡妮说。
「透过让执徒从被拥有的状态解放?」加丝娜顽皮地问。「嗯,我想确实有人这么说。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视为攻击。相对而言,这是为了他们好。在解放执徒的过程中,我可是冒险让教会重新成为这世界的一股政治力量呢。」
「而……妳不为此担心?」娜凡妮问。有时候,厘清这女人的动机就像试图解读《晨颂》一样难,虽然她声称自己的动机总是非常直白。
「我当然担心。」加丝娜说。「不过,相对于执徒现在常用的幕后烟幕,我个人还比较希望他们干脆积极参与政治。他们有更多机会获取权力,没错,但他们的行动也暴露于日益增加的大众监督之下。」
加丝娜用外手的一根手指轻敲桌面。她的内手戴上袖套,完全合乎体统,只不过娜凡妮知道加丝娜并不把习俗看在眼里。她只是草率遵从:无瑕的妆容、编成辫子的秀发、一身美丽且庄重的哈法。
「长远来看,这改变对雅烈席卡有帮助。」加丝娜说。「经济方面和道德方面皆然。达利纳叔叔的反对有其价值,我会聆听、思考该如何响应这样的质疑……」
这时智臣回返,她说话的声音随即低了下去。他带着两个人,一个是有一头黑长发的美丽年轻女子,马卡巴奇人,不过眼睛和部分特征看似雪诺瓦人;另一个是高大、不露情感的男子,也是马卡巴奇人。他很强壮,体格有力,有一种王者气息──至少在看见他疏远的表情、听见他喃喃自语之前是这样。他彷佛看似智能不足,需要由那女子领入房内。
乍看之下,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是比历史还久远古老的存在:纱拉希(Shalash)以及塔勒奈拉(Talenelat),神将,降生数十次的永生者,许多宗教如神祇般信奉他们。在娜凡妮自己的宗教中,他们则是半神。只可惜他们都疯了。女子至少还能自理,男子的话……娜凡妮没听过他吐出咕哝之外的任何话语。
智臣用一种娜凡妮没在他身上见过的崇敬对待他们。他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安静地招手要他们到桌旁坐下。纱拉希──她比较喜欢他人以艾希称呼她──带塔勒奈拉坐下,她自己却维持站姿。
娜凡妮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明显感到不适。她这一生中燃烧过无数提及他们二位的祈祷文,也向全能之主祈祷他们的帮助。她以他们之名发誓,每日礼拜时也想着他们。加丝娜抛弃了她的信仰,而达利纳……她不再确定他到底相信什么。好复杂。
然而娜凡妮依然对神将与全能之主抱持希望,希望神祇们胸有成竹,只是凡人无法理解。看到他们两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连她的信仰核心都受到动摇。这一定也在全能之主希望发生的情况之中。所有事情一定都有个理由。对吧?
「如您要求送来两位神祇。」智臣说。
「艾希,」加丝娜说。「上一次访谈中,妳正要告诉我,妳对我叔叔能力的了解。盟铸师的力量。」
「我告诉妳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子沉声说。考虑她对待塔恩是如此温柔,一般不会预料她说起话这么简洁。不幸的是,娜凡妮竟已慢慢习惯。
「妳对我说的那些事很有帮助,请再说一次。」加丝娜说。
达利纳好奇地走过去。加丝娜每周都和两位神将会面,试图从他们脑中挖出每一小片历史知识。她声称这些会面大多毫无进展,但娜凡妮知道要捕捉加丝娜口中的「大多」二字,她会在这两个字之间隐藏大量信息。
艾希大声叹气,踱起步来,并非和达利纳一样边踱步边思考,反倒令人想起笼中困兽。「我对盟铸师做些什么一无所知。那向来是艾沙的范围。我父亲偶尔和他讨论深奥的三界理论,但我从不放在心上。我为什么要呢?艾沙都掌握在手中了。」
「他锻造出誓盟。」加丝娜说。「也就是让你们永生,并将引虚者困在另一个现实界域的……束缚。」
「布雷司并不是另一个现实界域,」艾希说。「而是一颗星球。可以在天空中看见,还有你们称为宁静宫的亚辛。但没错,誓盟,确实是他做的。我们都只是跟随而已。」她耸肩。
加丝娜点头,不显恼怒。「但誓盟现在没用了?」
「粉碎了。」艾沙说。「完蛋了、破裂了、乱掉了。他们在一年前杀死我父亲。用某种方法永远地杀死他。我们都感觉到了。」她直盯着娜凡妮,彷佛看见她眼中的崇敬,接下来语带讥讽。「我们现在什么也无法为你们做,再也没有誓盟了。」
「那妳认为达利纳身为盟铸师,他是否能以某种方法修复或复制誓盟?」加丝娜问。「将敌人封印?」
「谁知道呢?」艾希说。「当我们的剑还在时,那些力量对你们的功用跟对我们就有所不同。你们有所限制,有时候却又能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无论如何,我从来就不甚了解。」
「不过有些人知道,对吧?」加丝娜问。「一群持续练习封波术的人?他们加以研究,也认知达利纳的力量?」
「对。」艾希说。
「雪诺瓦人。」娜凡妮慢慢了解加丝娜的想法了。「他们持有荣刃。赛司说他们以荣刃训练、了解它们的能力……」
「派去雪诺瓦的斥候总是失踪,」达利纳说。「飞过去查探的逐风师也遭遇箭雨。他们不想跟我们扯上任何关系。」
「就目前而言,对吧?」加丝娜看着艾希。
「他们……难以预料。」这名神将说。「我终究还是丢下了他们。他们试图杀我,但我可以接受。只是当他们开始膜拜我……」艾希紧紧盘起双臂。「他们有些传说……有关这次回归将降临的预言。我不相信真的会发生。不想相信。」
「我们需要稳定马卡巴奇,叔叔。」加丝娜说。「因为我们终究要对付雪诺瓦人。而至少中的至少,他们持有荣刃数百年,也对与你相似的力量进行实验已久,我们该查明他们到底藉此对盟铸师有些什么了解。」
达利纳转向娜凡妮,她点头。这里头有些可能性。如果他们能找到方法再次封印炼魔……嗯,有可能代表战争的终结。
「妳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论点。」达利纳说。
「太好了。」加丝娜说。「如果我们真能大举进攻艾姆欧,我个人也将上战场。」
「……妳有此打算?」达利纳说。「那……妳在战争的执行上想投入多少?」
「视情况许可。」
他叹口气,而娜凡妮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加丝娜试图强力参与战时规画与策略,藩王们不会高兴的。但在达利纳做过那件事之后,他不能抱怨。
「我想只能临机应变了。」黑刺转向神将。「艾希,再多说一点妳对雪诺瓦人的了解,尤其是他们之中可能对我的力量有更多认识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