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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外科医师

  炼魔还有第二种令我着迷的金属,一种能传导飓光的金属。在创造法器方面,这功能的含义颇令人惊奇。炼魔将此金属与一种基本法器一起使用,这种法器只是一颗简单的宝石,并没有灵受困其中。

  他们是如何从灿军体内抽出飓光并导入宝石,这部分依然无解。我的学者认为他们一定采用某种授予差。如果一颗宝石充满飓光,再快速移除光,如此便在宝石内产生压力差(或某种真空);我假设虚光亦有相同效果。

  这依然只是个理论而已。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卡拉丁站在一座誓门平台的边缘,俯瞰着山脉。一片白色的雪景看起来有如异世界。他来兀瑞席鲁之前只看过几次雪,都只是日出时的小斑块而已。而这里的雪又厚又深,是未受污染的纯白。

  大石此刻是否也看着相同的地貌?卡拉丁纳闷着。大石的家人、斯卡和德雷差不多在四周前离开。他们离开后不久便透过信芦传过一次讯息,说他们已经到了。

  他担心大石,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停止担心。不过这趟旅程的细节……算了,那再也不是卡拉丁的问题,而是席格吉的。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泰夫会成为连爵,不过这位年长的逐风师光是听到这个建议,就回了卡拉丁一番严厉斥责。

  卡拉丁叹气,朝台地中央的誓门控制室走去。一名书记在这里对他点头。她跟破碎平原的誓门确认过了,现在可以安全启动传送。

  他将西刃插入这栋小房子墙上的锁中,藉此启动传送。一阵闪光后,他已被传送到破碎平原,几秒后便藉捆术窜入空中。

  逐风师们对于他「退下来」并没有太大惊小怪。他们多半以为他会继续担任战术或运筹将军。大多数战场指挥官最后都这样。他还没告诉他们,他打算做点不一样的。只不过他今天就得决定到底是不一样的什么。达利纳还是希望他成为大使。但卡拉丁真的能在政治协商中度日吗?不,他会笨拙得像一匹穿上制服、站在舞会厅里,努力不采到女士们礼服的马。

  这主意太蠢了。不过他还能做什么?

  他飞到一个不错的高度,痛快地绕了一圈,不加思索地施展捆术。他操控力量越来越像扭动手指那般直觉。西儿高速跟在他身旁,遇上一群风灵时放声大笑。

  我会想念这个,他想着,又立即觉得自己蠢。他又不是要死了,只是退休而已。他还是能飞。假装不是这样就太过自怜了。有尊严地面对这改变很难,但他会做到。

  他瞥见远方的某个东西,朝它疾射而去。娜凡妮的飞行平台终于抵达平原。顶部甲板的前端挤满对着地貌瞠目结舌的一张张脸孔。

  卡拉丁降落在甲板上,向留下来护卫浮空船的几名逐风师回礼。「很抱歉这趟旅程花了这么长时间。」他对聚集过来的难民们说。「至少我们能好整以暇为你们做好准备。」

  ❖

  「我们已经开始将塔城划分为街坊的概念。」一小时后,卡拉丁带着他父母走过兀瑞席鲁深层的走廊,他高举一颗大蓝宝石照明。「有这么多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走廊,在这里很难维持小区的感觉。你会迷失方向,慢慢感觉像住在矿坑里。」

  李临和贺希娜跟在他身后。墙上多彩的地层、高耸的天花板,以及完全由岩石中刻出一座巨大塔城的恢弘气势,都让他们看得出了神。

  「我们原本依藩国划分塔城。」卡拉丁接着说。「每一位雅烈席藩王都被指派特定楼层的某一区。但娜凡妮不喜欢那结果,有自然光的塔城外围运用得不如她所希望的多。这通常表示有大量的人挤进几个大房间里,因为藩王都想让自己的人靠得近一点,而这些房间原本的设计用途显然并非生活空间。」

  他低头闪避一块莫名其妙突出来的岩石。兀瑞席鲁里有很多像这样的怪东西。这一个是圆形的,像是一条穿过走廊中央的石管。或许是通风设施?但为什么刚好放在人走动的位置?

  塔城的诸多其他特征都不符合逻辑。不通的走廊、没路可进,只有小洞可以看进去的房间、垂直下探三十或更多层的小竖井。可能有人会说这格局像发了疯,但就算再怎么令人困惑,设计痕迹还是让卡拉丁认为这地方有其目的、并非偶然。例如沿房间角落蔓延的晶脉,或是地层交织的图案,令人想起镶入墙中的符文。这些古怪之处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们还没领会。

  他父母也低头闪避障碍物。他们把卡拉丁的弟弟交给拉柔的孩子和他们的女家庭教师。拉柔似乎已从失去丈夫的打击中恢复,不过卡拉丁自认对她认识够深,看得穿她的表象。她似乎真心喜欢那个老混蛋,还有她的孩子们:一对就他们幼小的年龄来说太过害羞的拘谨双胞胎。

  根据加丝娜的新继承法,拉柔会获得城淑的头衔,所以这会儿她去接受加丝娜的正式致意。其他人由娜凡妮的书记带他们认识塔城,卡拉丁则想让他父母看看炉石镇的人将落脚何处。

  「你们好安静。」卡拉丁对他们说。「我猜刚开始看到这地方可能会觉得很惊人。我自己就是这样。娜凡妮一直说我们连塔城的一半用途都还没弄清楚。」

  「这里很壮观。」他母亲说。「不过我觉得比较惊人的是你居然直呼娜凡妮.科林光主的名讳。她不是这座塔城的王后吗?」

  卡拉丁耸耸肩。「更了解他们之后,我跟他们在一起就没那么拘礼了。」

  「他说谎。」坐在卡拉丁肩上的西儿用一种阴谋的口气说。「他一向这么说话。卡拉丁在成为灿军前就直呼艾洛卡国王名讳好几年了。」

  「不尊重浅眸人的权威,」贺希娜说。「而且倾向为所欲为,不管社会阶级或传统。他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的?」她瞄了卡拉丁的父亲一眼,他正站在墙边查看地层的线条。

  「难以想象啊。」李临说。「把灯拿近一点,儿子。看看这里,贺希娜。这些地层是绿色的。这不可能是天然的吧。」

  「亲爱的,」贺希娜说。「那面墙是一座塔城的一部分,而这座塔城差不多有一座山那么大,有了这些线索,你居然还觉得这整个地方有可能是天然的?」

  「一定是以魂术塑形。」李临轻拍岩石。「是玉吗?」

  卡拉丁的母亲凑近细看绿色岩脉。「铁。铁会让岩石变成这颜色。」

  「铁?」西儿说。「但铁不是灰色的吗?」

  「对。」李临说。「让岩石转绿的应该是铜,不是吗?」

  「你就是会这么想,对吧?」贺希娜说。「不过我很确定不是这样。无论如何,或许我们该让阿卡继续带我们去看看那些准备好的房间。他显然很兴奋。」

  「妳怎么看得出来?」西儿问。「我以为他从来不兴奋呢。就连我跟他说,我为他准备了一个好玩的惊喜,他也不兴奋。」

  「妳的惊喜没有一次好玩。」卡拉丁说。

  「我在他靴子里放了一只老鼠。」西儿低声说。「我弄了好久耶。我无法拿起那么重的东西,所以得用食物诱导牠。」

  「妳到底又是为什么会想在他靴子里放老鼠?」李临问。

  「因为很刚好啊!」西儿说。「你怎么看不出这点子有多棒?」

  「李临用手术把他的幽默感拿掉了。」贺希娜说。

  「拿去市场上卖了个好价钱。」李临说。

  贺希娜靠向西儿。「他换成装上一个定时器,用来监控每个人究竟在他们愚蠢的情绪上浪费多少时间。」

  西儿看着她,露出迟疑的微笑,卡拉丁看得出来,她其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个玩笑。贺希娜鼓励地点头,西儿才放声真心大笑。

  「我们别说笑了。」李临说。「我不需要用定时器监控每个人浪费多少时间。那数字显然接近百分之百。」

  卡拉丁靠在墙上,对他们的谈笑感到一股熟悉的祥和。曾经,让他们待在他身边几乎就是他所想要的一切。看着李临入迷、听着贺希娜努力让他注意身旁的人,还有李临是怎么接下玩笑,摆出滑稽的严厉一起玩闹。

  这让卡拉丁想起晚餐桌上的时光,或是去镇外的栽植区采集药草。他很珍惜那些田园生活回忆。有一部分的他,希望自己能再度成为他们的小男孩就好,希望他们不必与他现在的人生有交集,因为他们无疑会开始听见他遭遇的事与做过的事。最终让他崩溃的那些事。

  他转身,沿走廊继续前进。一道稳定的光显示出他们正慢慢接近外墙,炙热液体般的阳光开放又诱人。他手中冰冷的飓光钱球象征力量,不过是一种秘密、愤怒的力量。仔细检视宝石的光,你会看见它在变动、翻涌,努力想脱困。阳光则是象征更自由、更开放的事物。

  卡拉丁转入另一条走廊,墙上的地层线呈扇形转为朝下而去,彷佛轻轻拍打的波浪,阳光从右侧的门口洒入。

  父母跟上后,卡拉丁伸手一指。「右侧的每一个房间都通往一个大露台,那个露台环绕这里的整个外缘。拉柔分到角落的套房,那间最大,附独立阳台。我想我们可以保留中间这里的十间房做为集会空间,这些房间彼此相连,有些街坊可把它们的阳台当作公共区域。」

  他继续走,经过那些房间,里面现在放着一堆堆毯子、制作家具用的木板,以及一袋袋谷物。「我们可以把那里当成公共厨房,放几张椅子。这样会比每个人都各自想办法煮东西简单。木柴取自平原上的石苞田,必须用誓门运过来,所以需要严格配给。这一层不远处有一口能用的井,不会缺水。

  「我还不确定每个人的职责。你们飞进来的时候多半已注意到,达利纳开始在破碎平原大规模种植作物,或许需要换到其他工作位置,不过或许也能在上面这里种东西。这是我说服达利纳让我把炉石镇的所有人都带过来的原因之一:我们已经有很多士兵,但若是说到了解除虫季的拉维谷田地的人手,少得出奇。」

  「那些房间呢?」贺希娜手指一条朝内、附开口的走廊。

  「每一个都大得足以容纳一家人。」卡拉丁说。「可惜都没有自然光,但总共有两百间,所有人都住得进来。很抱歉只能把你们安排在第六层这么高的位置。也就是说,你们必须上下楼等乘载器,要不就得走楼梯。这是帮你们找到附阳台房间的唯一方法。我想也不算太高,我很同情那些不得不在更高楼层生活的人。」

  「这里很棒。」贺希娜说。

  卡拉丁等着李临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走进其中一间房,穿过补给品,踏上宽敞的阳台远眺。

  他不喜欢,卡拉丁心想。李临当然会找到抱怨的地方,就算是在时代帝国的神话城市中获得值得称羡的居所也一样。

  卡拉丁走到他身旁。李临转身,试着仰望上方的塔城,只不过被上面的阳台挡住视线;卡拉丁也跟着他一起仰望。

  「顶部有什么?」李临问。

  「灿军的集会处。」卡拉丁说。「最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平坦的屋顶,不过景色很棒,我再找机会带你们上去看看。」

  「聊够了吧!」西儿说。「来啊,跟我走!」她窜离贺希娜的肩膀,冲过一间间房里。人类没跟上,于是她又飞回来,绕着贺希娜的头盘旋,接着又射出去。「来啊。」

  他们跟上。西儿带着他们穿过几间卡拉丁幻想将成为大型集会区、附绝佳山景的阳台房,卡拉丁落在最后面。感觉有点冷,不过用一个大火炉法器当作公共炉灶应该会有效改善。

  连通阳台房的另一端是一个宽敞的六套间套房,附一个盥洗室和独立阳台。这间套房和拉柔位于另一端的套房成镜像。两个套房似乎建来供军官与眷属使用,于是卡拉丁将它保留下来,认为有特殊用途。

  西儿带着他们穿过前厅,沿走廊经过两扇关闭的门,进入一个主起居室。「我们花了一整周的时间准备!」她绕着起居室飞窜。对面的墙上有一座摆满书的石架,他花掉一大笔月饷才买到这些书。年轻的时候,他常常同情他母亲只拥有寥寥几本书。

  「我不知道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多书,」西儿说。「不会把所有文字都用完吗?看起来你终究会把所有能说的都说完啊!」她飞到一个较小的侧间。「这里是宝宝的空间,玩具是我挑的,因为卡拉丁多半会买矛或什么蠢东西。噢!还有这里!」

  她回转绕过他们,又回到走廊上。卡拉丁的父母跟着,而他尾随在后。在西儿的怂恿下,李临打开走廊上的一扇门,露出一间物资齐全的手术室。诊疗台、一组闪闪发亮、最精良的仪器,其中包含卡拉丁的父亲从不曾买得起的器材:解剖刀、用来听病患心跳的装置、一个华丽的计时法器、用来煮沸绷带或清洁手术工具的加热法器碟。

  卡拉丁的父亲走入房内,贺希娜则站在门口,惊奇地一手掩嘴,一个看起来像黄光碎片的惊愕灵从她身上冒出来。李临一一拿起几件工具,接着开始检视一罐罐卡拉丁放到架上的药膏、粉末与药品。

  「我向塔拉凡尼安的医师订购了最好的东西。」卡拉丁说。「你需要请母亲把这些比较新的药品说明读给你听,他们在卡布岚司的医院有一些很了不起的发现。他们说他们找到方法,使用疾病比较弱、容易复原的版本去感染人体,这么一来,这些人终生对比较难缠的变体都能免疫。」

  李临看似……严肃,而且更甚平常。虽然贺希娜说笑时李临还是会笑,但他有心事。他如此沉默地响应这一切……

  他不喜欢,卡拉丁心想,我哪里做错了?

  怪的是,李临坐了下来,瘫倒在附近的一张椅子里。「真的很好,儿子。」他轻声说。「只是我再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什么?」卡拉丁问。「为什么?」

  「因为灿军能做的事。」李临说。「我看见他们轻轻一碰就治愈病患!缘舞师一个简单手势就能封住切伤,甚至重新长出肢体。这一切很美好,儿子,但是……但是我觉得这世界再也不需要外科医师了。」

  贺希娜靠向卡拉丁,低声说:「他一路上都因为这件事而愁眉苦脸。」

  「我没有愁眉苦脸。」李临说。「为治疗的这种重大变革而伤心不只是冷酷,而且还自私。我只是……」李临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只是得找其他事来做了。」

  飓风啊,卡拉丁完全了解这种心情。这种失落。这种忧心。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一种负担。

  「父亲,」卡拉丁说。「我们的缘舞师才不到五十人,真观师只有三个,只有这两个军团能够治疗。」

  李临抬眼,歪过头。

  「我们带了十二名去拯救炉石镇,」卡拉丁说。「因为达利纳想确保我们的新飞行平台不会掉到敌营中。多数时候,那些缘舞师都在前线服役、治疗士兵,少数留在兀瑞席鲁执勤的只能用于最紧迫的伤势。

  「除此之外,他们的力量有其限制。例如他们对旧伤没辙。市场里有一个大诊所,在里面工作的都是一般外科医师,他们可是从早忙到晚。你没有被淘汰。相信我,你在这里会非常、非常地有用。」

  李临又开始环视这房间,现在用的是截然不同的眼光了。他咧嘴一笑,接着起身;可能是想到他不该因为有人还需要外科医师而欢喜。「那好!我想我该熟悉一下这些新设备。你说可以预防疾病的药物吗?真是有趣的概念。」

  卡拉丁的母亲拥抱了他一下,接着走去另一个房间细看里面的书。卡拉丁终于让自己放松下来,在手术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安坐。

  西儿降落在他肩膀上,化身为穿正式哈法的年轻女子,头发依雅烈席时尚用发簪拢起。她盘起双臂,期待地抬头怒瞪他。

  「怎样?」卡拉丁问。

  「你要告诉他们吗?还是我来?」

  「现在时机不对。」

  「为什么?」

  他想不出好理由。她继续用她那坚持得叫人泄气的灵之瞪视霸凌他──除非她刻意,否则她不会眨眼,他没遇过任何能像西儿一样瞪人的人。有一次她还把她的眼睛放大到令人不安的比例,藉此传达特别重要的论点。

  卡拉丁最后还是起身,于是她化为光带飘走。「父亲,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原本正在检视药物的李临转过来,贺希娜也好奇地探头。

  「我要卸下军职了。」卡拉丁说。「我需要停止战斗,达利纳也下了这样的命令。所以,我可能会住进欧洛登隔壁的房间。我……或许需要为我的人生做些不同的安排。」

  贺希娜又伸手掩嘴。李临动也不动,脸色转白,彷佛看见了引虚者。接着他的脸上爆出卡拉丁不曾见过的开怀笑容,他大步走过来握住卡拉丁双臂。

  「就是因为这样,对吧?」李临说。「手术室、补给品,还有刚刚谈论到诊所的事。你懂了。你终于了解我是对的。你要完成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一个外科医师了!」

  「我……」

  当然,那就是答案。卡拉丁一直刻意回避的答案。他考虑过执徒,也考虑过将军,还考虑过逃走。

  答案就写在他父亲脸上,一部分的卡拉丁畏惧着那张脸。内心深处,卡拉丁早已知道,一旦他的矛被拿走,他就只剩一个地方能去。

  「对,」卡拉丁说。「你说得对。你向来都是对的,父亲。我猜……是时候继续我的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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