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受困
七年前
伊尚尼头往后仰，感觉水涌过头部的甲壳。长久使用工作形体后又换回战争形体，有如重访一处藏在林木间的熟悉空地──几乎不曾无意间走到此处，但它总是等着她。她确实喜欢这种形体。她不会视其为牢笼。
她迎上从石洞中走出来的度得和瑞连。在石洞内，他们也换回了战争形体，但她的许多朋友从不曾抛下战争形体。这种形体在许多方面都很方便，只是伊尚尼并不像喜欢工作形体一样喜欢战争形体。这种形体激发了她体内的某种侵略性，她担心自己会找借口与人争斗。
度德伸展一下，哼起喜悦。「感觉很好。我用这种形体时总是感觉活力充沛。」
「太充沛了。」瑞连说。「你不觉得节奏听起来更大声吗?」
「不觉得。」度德说。
伊尚尼摇头。她听见的节奏并没有任何不同。确实，她曾经想过，再次使用战争形体时，不知道会不会像第一次使用时一样，也听见罗沙的纯粹音调。但没有。
「好了吗?」她指向延展的台地。瑞连走向其中一座桥，但度德大声地以欢快歌唱，冲向旁边的裂谷，一跃而起，在一次不可思议的弹跳后飞了过去。
伊尚尼跟在他后面冲刺，如法炮制。他们对每一种形体都会带着某种直觉性的了解。当她来到边缘，她的身体知道该怎么做。她强力一跃，高高弹起，风在她甲壳的沟槽间呼啸，她穿着进入飓风的松垮袍子迎风飘动。
她落地，发出一声扎实的嘎吱，脚磨擦石地滑行一小段后停下来。自信节奏在她耳中敲击，她发现自己咧嘴笑着。她确实想念这感觉。瑞连在她身旁落地，身形庞然，黑红双色的皮肤纹路构成复杂的大理石纹。他也哼着自信。
「来啊!」度德在不远处喊着。他又越过一道裂谷。
伊尚尼调谐为喜悦，跟着他跑了起来。他们三个又是追逐又是冲刺，又是攀爬又是翱翔──跨越裂谷、爬上岩石构造翻越过去、冲过台地。破碎平原感觉就像游乐场。
岛屿和海洋一定就像这样，她想着，站在高处审视破碎平原。她在歌谣中听过岛屿和海洋，一直想象海洋如一张巨大的溪流网，在一块块陆地间流淌。
但并不是这样，她看过加维拉的地图。图画中，水体似乎宽如数个国家。水……除了水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她调谐为焦虑，然后是赞叹。在她的经验中，这两种节奏为互补。
她跳下岩石，落在台地上，跟在度德后面跳跃。要旅行多远，她才能找到海洋?根据地图，只要往东数周便可抵达。这样的距离曾令人却步，但她已成功一路往来科林纳。雅烈席首都之行是她这辈子最甜美、最令人振奋的经验之一。好多新地方，好多美好的人，好多诡异的植物、诡异的景象、有待品尝的诡异食物。
他们逃离时，相同的美妙经验一夕之间化为威胁。整趟归程只是一团模糊的行进、睡眠、在人类的田地搜索食物。
伊尚尼遇上另一道裂谷，她跃起，试着找回兴奋感。她加速，追上度德，最后超过他。之后他们两个停下来等待落后几个台地的瑞连。他向来是谨慎的那一个，但似乎也更懂得掌控这种新形体的本能。
伊尚尼心跳狂飙，出于习惯伸手抹了抹额头，只不过这种形体并没有会从额头滴进眼睛的汗水。甲壳盔甲会利用她前进的动态捕捉空气，转而从甲壳下往上灌，冷却她的皮肤。
这种形体令人惊叹的精力意谓着她或许能奔驰个数小时，然后才会感觉真正的疲劳。或许更久。没错，与雅烈席卡战斗的过程中，战争形体为其他人运载食物，而且还是移动得比工作形体快。
同时间，伊尚尼越来越饿。她清楚想起这种形体每一餐需要摄取多么大量的食物。
他们等待时，度德靠着一块高耸的岩石，看着在空中玩耍的风灵。伊尚尼希望自己带了她的书，她才能为破碎平原绘制地图。她在科林纳的人类市集找到那东西──小巧而简单。就雅烈席卡标准而言，那本书很贵，但就她自己的标准来说，噢，那真是太便宜了。一整本由纸张构成的书?只要几颗小绿宝石就能买到?
她也在那里看见钢铁武器，摆在市集中，待售。聆听者保护、打磨、尊敬他们在破碎平原找到的每一件武器──代代相传，由父母交给孩子。人类却有满满好几个货摊的武器。
「我们的情况不妙，对吧?」度德问。
伊尚尼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哼丧失。她停下来，迎上他的视线，她知道他明白。他们一起绕过岩石朝西眺望，望向数百年来都是聆听者家园的城市。黑烟弥漫空中──雅烈席人燃烧木头，升起巨大的烹饪用火堆、在营地安顿下来。
他们大举到来，数以万计。大批士兵，还有数十位碎刃师。他们来消灭她的族人。
「不一定。」伊尚尼说。「使用战争形体时，我们比他们强大。他们拥有装备和技艺，我们则拥有力量和耐力。如果我们必须与他们战斗，地形也对我们大大有利。」
「但妳真的有必要那么做吗?」度德用恳求问。「真的需要杀死他吗?」
她回答过这问题了，而她不会逃避责任。她确实支持杀死加维拉，一开始就是因为她，才会有那场表决。
「他会带祂们回来，度德。」伊尚尼用责怪说。「我们的远古神祇。我听见他这么说了，他以为我听了会感到高兴。」
「所以妳杀死他?」度德用悲痛说。「而他们现在杀死我们，伊尚尼。这样有比较好吗?」
她调谐为紧张，度德则跟着调谐为和解。他似乎认清一再提起这件事一点帮助也没有。
「木已成舟，」伊尚尼说。「我们现在必须坚持下去。说不定我们根本不用跟他们打。我们可以从巨壳兽身上获取宝石，加速作物生长。人类跳不过裂谷，所以他们连找到我们都成问题。我们安全无虞。」
「我们会受困，」度德说。「困在平原中央，困上几个月，或许几年。妳觉得这样没关系吗，伊尚尼?」
瑞连终于跟上他们，他小跑步过来，一面哼着欢快──他或许觉得他们两个加速赶在前面很蠢。
伊尚尼转过头不看度德，眺望平原──并不是朝人类的方向，而是海洋，起源处。她原本能去的地方，她计划要去的地方。度德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受困此地对她来说有多痛苦。
他们会攻进来，她心想，人类大老远跑来这里，才不会因为几道裂谷就回头。他们拥有我们只能想象的资源，而且他们人数众多。他们会想出办法来到我们这里。
从平原的另一边逃走也不是选项。就算那里的裂谷魔没逮住他们，人类终究也会。逃走等于放弃平原的天然屏障。
「该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度德。」伊尚尼用坚毅说。「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会做对的事，对我们、对我来说都对的事。」
「他们打过仗，」度德说。「他们有将军、伟大的军事家，而我们拥有战争形体才不过一年。」
「我们会学习，」伊尚尼说。「并创造出我们自己的将军。我们的祖先以他们的心智为代价带给我们自由。如果人类想出办法来这里找我们，我们将战斗，直到我们说服人类那份代价太过高昂;直到他们领悟我们不会逆来顺受、受他们奴役，就像那些他们用来当作仆役的可怜虫;直到他们学会他们不能拥有我们、我们的碎刃，或是我们的魂魄。我们是自由的民族。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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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莉把她的朋友聚集到她身旁，轻轻哼起渴切，摊开双手露出其中的宝石。虚灵。共有五个，就跟乌林姆刚被带来给她时一样受困。
他在她的宝心内哼着鼓励的话语。人类城市的事件之后，他对待她的方式比过去更加尊敬，而且再也没有抛弃她。他待得越久，她就越能听见新节奏。力量的节奏。
他们位于破碎平原中心之城纳拉克──她为她的学者占下的这个区块。她和乌林姆经过谨慎的讨论，判定他们都是朋友，跟她一样渴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她希望能信得过他们。一旦也有虚灵进驻他们的宝心，她才能更加深切相信他们能谨言慎行。
「这是什么?」戴米的一只手放在凡莉肩上。他一直是最早也最迫切倾听的那一个。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全貌，但她很高兴同伴中有他。他在附近时，她感觉自己更加强大，也比伊尚尼更勇敢。说到底，伊尚尼有可能走到这一步吗?
「里面有灵。」凡莉解释。「当你接纳一个灵进入你的宝心，它们会保留你现有的灵，与之共存，让你维持目前的形体──但你会有个秘密伙伴帮助你、指引你。我们将携手解决我们族人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
「也就是?」图沙用质疑问。
「我们的世界与其他世界相连，」凡莉边解释边将宝石分送给她的朋友。「有一个称为『幽界』的地方，那里存在着数百个灵，它们能够赋予我们能力，让我们得以驾驭飓风的力量。它们化为一场巨大飓风的一部分，走了很长一段路，然而，它们已走到它们能力所及最远之处了。把像这样的宝石送到我们这一边，耗费它们极大心力，所以不可能大规模进行。
「我们需要另一个将那些灵带过来的方法。我们要想出该怎么做，然后说服其他聆听者加入我们、接受力量形体。我们会变聪明，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被灵支配。我们将支配它们。
「伊尚尼和其他人愚蠢地把所有人投入一场没人想打的战争。因此我们必须走这一步。我们将因拯救族人而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