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暗杀教师与深渊飨宴 LESSON:VI~悠久的婚礼~

——七年前的乡哥尔塔。那一天,地底城镇被业火给包围。

名为死亡与杀戮的黑暗盘旋在那里。建筑物倒塌,洞窟的墙壁崩落,从上空倾泻而下的大岩石将闹区断成两半。被压在底下的某些东西流出了红色液体。四处飞溅的血迹也相当引人注目。

又喷出了一片鲜血。在这出惨剧当中,说到在动著的人,只有上半身融化成黑色的诡异人类而已。他们伴随著野兽般的低吼声挥落钩爪,宛如喷泉般的水花从滚落在路边的尸体身上飞舞溅起。丑陋的野兽一边用赤红替漆黑染色,同时张口咬住尸体。难以想像是这世间会有的欢欣尖叫贯穿天际。

没多久,黑色人类猛然抬起头来。他们感应到了什么。他们扔下尸体,顺著嗅觉翻滚起来。他们挥起钩爪,一边嘶吼一边发动突击时——

粗壮的某个东西发出低沉的声响,贯穿了他们的躯体。是宛如树枝一般有关节隆起的长「脚」。被吊在半空中的黑色人类,就那样被拉到袭击者身边。即使身体中心开了个大洞,仍然不停挣扎著。假如寄宿在那头部的萤火是眼球,黑色人类在最后的瞬间,应该目睹到了在黑暗中长满整排的怪物獠牙吧。

噗咻——黑色水花飞舞起来。把肉与骨头一起咬碎的骇人声响。黑色人类的四肢彷佛被卷入黑暗中似的逐渐缩小,没多久只剩下一双鞋子掉落在原地。

彷佛想说满足了一般,缠绕著黑暗本身的巨大影子蠢动起来。

『还不赖……把这个当成我的主食或许也不错啊……』

男性的沙哑声响起,还有一个人类蜷缩蹲在一旁,是一身正常外表与高级的西装打扮。从双眼滂沱流下的泪水,述说著他还保有常识的理性。他甩乱杏仁色的头发,用不成声的声音吶喊。

「啊啊……!孩子们!孩子们!怎么会这样……!」

那里是教堂的前院。墙壁和栅栏都已崩塌,火舌烧遍植物和花朵。滚落在四处的粗糙瓦砾旁,倒著小小的人类。是最大年约十岁左右的少年少女。他们穿著同款的衬衫或连身裙,所有人衣服都感情融洽地染上血色。没有呼唤兄弟姊妹的声音,注视义父的眼眸也黯淡无光。

被称为贤者的布洛萨姆,拚命将其中一个断气的孩子抱入怀里。

「所以我才阻止了你啊!以理论来说的确是那样没错,但这种可怕的实验不可能成功的!居然……居然把『夜之瘴气』散播到镇上!」

『闭嘴,布洛萨姆……你看不到从灰烬中捞起来的一丁点成果吗?』

黑暗主人伸出关节突起的脚,从布洛萨姆手中抢走尸骸。义父急忙伸出的指尖在碰触到前扑空。从怪物的脚猛然被扔出来的某样东西,在远方某处溅起鲜血。

黑暗主人将放开了孩子的脚绕到布洛萨姆背后,把他用力拉向自己的嘴边。

『控制夜之因子的行动确实是失败了,但你想想它的来源吧……!你的『挚爱』放出瘴气,脱离了险境……她能够继续活下去啊,没错吧……!』

「这……的确是这样,呃……」

『别担心,布洛萨姆,今后屑鬼会频繁出没在这片土地上吧……但这只代表我们可以获得定期的「材料」……我们的研究将会迈向更高的境界……!今天是祝福之日!』

布洛萨姆猛然地转过头看,发现了至今仍徘徊在镇上的黑色人类剪影。他听见勉强幸存下来的生者绝望的哀号。

「你是说这种恶梦!今后也会持续下去吗……?」

『就当成是流行病吧,欺骗世界吧!你很习惯这种事了吧……』

「……」

『没有人会怀疑贤者所说的话。只要你说是「疾病」,渗入这片土地的夜之瘴气就会变成疾病的起因。若不是玛那能力者,根本无法烧尽。凡夫俗子甚至不可能注意到!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布洛萨姆啊……!』

男人的脚不停颤抖著。引发的惨剧与镇民丧失的性命,他渺小的背部实在背负不起这一切的重压。他手脚嘎吱作响,灵魂产生龟裂。就在心乱如麻的精神终于要被撕裂的前一刻——传来瓦砾崩落的声响。

在教堂的前院,有一具尸骸爬了起来,那是个是有一头黑发的男孩子。他的衣服也不例外地染成红色,从头部流出鲜血。确实确认过男孩生死的布洛萨姆,理性终于在这时崩溃了。

「尸……尸体动了?噫……怪怪……怪物!噫……嘎啊啊啊!」

他钻过黑暗主人的脚,一溜烟地逃离现场。火焰与黑烟窜起的城镇上,现在也有大量屑鬼在徘徊,但他大概认为总比面对货真价实的亡灵好吧。

在布洛萨姆的哀号远离并消失后,从容地留在现场的黑暗主人,冷静地识破了亡灵的真面目。黑发男孩随后「咳!」一声地吐出鲜血。换言之,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脑部仍有血液循环——他还活著。

『人类与蓝坎斯洛普的混血儿吗……!我都没发现,很自然地混进来了啊。』

黑暗主人让巨大影子蠢动,从特等席观察黑色少年。就如同他推测的一样,身为蓝坎斯洛普的强韧生命力让少年从生死境界复苏。只见少年用蹒跚的脚步试图朝某处前进。黑暗主人的眼珠散发看来深感兴趣的光芒。

『你要上哪儿去?你要上哪儿去……!让我看看吧……』

「……」

黑色少年用彷佛随时会倒下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他身体向前弯,跪在地面上。少年靠近到总算能触及的地方,躺著一名可爱的红发少女。

少女果然也大量失血,身负重伤。但黑暗主人「哦」了一声,露出有些佩服的模样。

『剩那个丫头还活著啊……但她很快就会死了!你要怎么做?好啦,你要怎么做!』

「…………对不起,萝赛。」

黑色少年并没有与黑暗主人对话。他缓缓覆盖住红发少女,然后朝少女宛如白色花丝般的脖子——张口咬了下去。他用锐利伸长的犬齿咬下,让彷佛红宝石般的血珠浮起。少女的四肢抽动了一下。手脚的指尖开始痉挛。

随后,少年的头发从发根染成纯白,黑暗主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你是吸血鬼吗!原来如此,你打算吸那丫头的血,把她变成自己的眷属啊……的确,有那种生命力的话,就连彼岸也能跨越吧。但这样好吗……?』

「……!」

『这么一来,那丫头就会受到永无止尽的吸血冲动折磨……沦落成吃人的怪物!她今后究竟能在哪生存……?这世界哪里有能够接纳你们兄妹的场所……?』

「无论是哪里都无所谓。」

少年首次回应,他放开少女的脖子并站起身。染红嘴唇的朱色有一滴掉落。

「我已经受够死别了。活下去,萝赛……!」

枪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鲜血从黑暗主人的背后溅起,彷佛要撕裂鼓膜般的尖叫响彻周围。从教堂崩塌的墙壁跑进来的,是三名人类。暗色的军服孕育出黑烟并舞动著。

「杀掉!」

站在中心,拿著长大左轮手枪的男人这么命令。左右两人像消失般地动起,各自拔出长剑与锤矛。猛烈的风交叉似的横扫,黑暗主人的巨体喷洒出十字鲜血。他随即从两侧发动还击,惊人的强风在前院卷起漩涡,甚至吹散瓦砾。

『咕!唔……唔喔喔喔喔喔!』

随后,死神的镰刀以黑暗主人为中心乱舞。正确来说,是关节突起的长脚冒出好几只,疯狂地横扫周围。第一个人立刻被砍断脖子。第二个人在挡住正面的一击时,从背后被刺成肉串。生命伴随鲜血凋零。

然后第三个人,拿著左轮手枪的男性立刻往旁边一蹬地面。镰刀尖端深深挖起男人的腰部。「嘎呜!」他一边吐著血,一边在地上翻滚,连护身倒法也无法摆出。

还无暇喘口气,黑暗主人的巨体便敏捷地动了起来。他一边穿破地面,一边飞奔到男人上方,然后将往上挥起的两只脚毫不留情地砸下。男人扭动身体,在地面上拚命挣扎。被血弄湿的尖端接连地在他的手、脚、肩膀上挖洞。

黑暗主人总算停止刺击,俯视人头即将落地的猎物。他不怀好意地扬起的嘴角流出强力的酸性唾液,让地面蒸发。

军服已经坑坑洞洞的男人,用令人钦佩的意志力将左轮手枪保持在右手上。他将不小心含入嘴里的香菸「嘎」一声地连同鲜血与菸灰吐出来。

「这……这下头大了……居然是『圣经』级吗……!」

『没错,我可是统治这片大地者之一……可不是你们这些渺小的人类能打赢的对手喔。』

黑暗主人大幅度地把头往后移,同时将一只脚高高挥向天顶。

『但我要称赞你们,可恨的玛那能力者。亏你们能以人类之身对我造成伤害……!很好,下次的研究材料定案了……就是玛那!我就连天敌的能力也纳入手中给你们看吧……感到光荣吧,你会成为第一个祭品……!』

男人的嘴角也不禁痛苦地扭曲起来。黑暗主人的眼睛嗜虐地闪烁——

随后,他的右眼球炸裂散落。挥下的前脚穿破别处,巨体大幅晃动,失去了平衡。彷佛剧痛从头部窜到四肢末端一般,黑暗主人发出要撕裂身体般的尖叫。酸性唾液四处飞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抓住那痛苦挣扎的头部不放的,是头发变白的少年。他挥起长出锐利爪子的左手,不顾死活地使劲殴打。不顾一切地殴出的第三击把左眼球也击溃,黑暗主人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号。

『看不见!看不见啊!上哪去了!我的光芒!』

「……!」

紧抓住宛如大浪一般狂暴的背后不放,就让少年已经分身乏术。

随后响起宏亮的枪声。被钉在地面的男人用拚死的觉悟抬起右手,接连地扣下扳机。灌注了他所有玛那的枪弹,从零距离让巨体的腹部炸裂。绝不能轻视的大量鲜血与肉片无止尽地散落。

『咕嘎啊啊!我看不见啊!快住手!快住手————!』

男人抖落子弹射完的弹筒,追加一发重新装填。

喀锵——他嵌入弹筒后,将射出凶狠威力的枪口再次朝向天空。

「永别了,怪物。」

狮子的咆哮轰隆作响,巨体的背后被射穿了。可怕的是最后射出的那发子弹,一边散落玛那火焰,一边甚至飞到覆盖城镇的天空,在那里化为细小的星星。

肚子被开了个大洞的黑暗主人,一边让男人看见对面的景色,巨体同时精疲力竭地倒落。他将头部朝向天顶,微弱的痉挛在眨眼间变激烈——

接著就「啪!」地一声炸裂散落了。化为成千上万的黑暗颗粒,彷佛海水退潮一般从教堂撤离。让人毛骨悚然的那个黑色蠢动,没多久被吸入城镇的地面,消失无踪。

军服男人将一直高举起来的左轮手枪连同右手放了下来。他强壮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从嘴里吐出鲜血,松开白衬衫上的领带。

之后他用僵硬的动作勉强抬起上半身。但他打算在膝盖上使力站起来时,「咕!」一声地蹙起柳眉。轮廓深邃的面貌浮现痛苦的汗水。

「好痛……这下可能得从现场退休啊……」

以深深被挖开的腰为首,军服坑坑洞洞,能够幸存实在是奇迹。

从神的手掌中被遗漏的两个生命,悲惨地躺在前院。男人暂时眺望穿著相同军服的同伴尸骸,然后他注意到在视野中匍匐前进的小小身影。

「……你打算做什么啊,少年?」

是白发随风摇曳的半吸血鬼少年。从怪物背后被甩落的他似乎也勉强保住了一命。他鞭策遍体鳞伤的身体前进的前方,有一名让红发散落在地面的少女。

少年再次覆盖住少女的身体,将手掌放在妹妹的额头上。

「虽然有些粗暴,但并非办不到……我要让萝赛蒂的记忆沉睡……!封印她回忆中所有关于我的痕迹……!」

「你说什么?」

「只要忘记吸血鬼的存在,萝赛应该也会忘掉身为眷属的自觉。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因为渴望鲜血而感到痛苦……能够当个普通的人类。不会遭到歧视,也不会被欺凌,不会孤单一人……能够在明亮的世界活下去。」

军服男人试图站起身,但果然还是办不到。少年的视线转向他那边。苍蓝冻气缠在少年指尖上,像在抚摸妹妹额头似的移动。

「所以我有事拜托你。至少放过萝赛蒂好吗……?你是『灯火之都(弗兰德尔)』的军人吧。原本应该必须捉住我们兄妹才行吗?」

「……真没办法啊。但我放过她又能怎么办?没人能保证那丫头不会因为什么契机找回身为眷属的自觉,而袭击人类喔。」

「我来监视她。相对地,我会成为你的部下,向弗兰德尔尽忠!」

军服男像在寻找话语似的沉默下来。他捏起不存在的香菸,吐出思考的菸雾。

「要同意你这种行为,就绝对不能让她解开记忆的封印。就算那孩子可以留在光芒之中,但她再也不会想起消失在黑暗里头的你。」

「无所谓。」

「她不会感谢你,也不会想起你。你只能孤单一人冻僵著身体注视那孩子在安全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笑著。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有所觉悟了。」

「……你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男人的眉毛疑惑地扭曲起来。少年浮现出符合他年纪的笑容,流下眼泪。

「因为我希望她能幸福。」

这时,红发少女的指尖微微地动了。

虽然被吸入地面的血液收不回来,但伤口已经愈合了。作为吸血鬼眷属获得的强韧生命力,让她转眼间从死亡的境界复苏。单薄的胸口缓缓地起伏,手脚恢复血色,樱色嘴唇「呼」地吐出温热的气息。

「哥……哥……」

是在作什么梦吗?仍然闭著的眼皮颤抖起来,右手无助地举起。少年用空著的手握住她的手掌。

「没事的,萝赛。我会一直看著你。」

抚摸额头的指尖,看起来也像在安抚进入梦乡的孩子。

「所以你放心地睡吧。」——

「——原本那样应该就完全封印住萝赛蒂小姐的记忆才对。从我被骑兵团收留后的这七年来,我一直在旁关注她的动向,但丝毫没感觉到她会以眷属身分觉醒的预兆……我一直很放心。」

讲完简单的往事后,白发随风摇曳的库法窥探著身体前方。

正确来说,是窥探双膝之间。他的学生整个人坐在那里,背靠著库法。她将库法的双手拉到自身前面交缠,就宛如被包围起来的蛋。

两人至今仍在有小河流过的钟乳洞里开了个洞的横洞角落。会摆出这热情姿势的理由,都是为了不让库法逃到任何地方吧。

梅莉达用彷佛互相磨蹭肌肤已经变成习惯的动作,隔著肩膀仰望库法。

「那么,并非贵族家系的萝赛蒂大人会获得玛那,是因为……?」

「那是我也没料到的事情。应该是身体被改造成眷属时,基因构造产生了变化吧。以我的立场来说,只要她能和平安稳地生活就好,但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往上爬到了圣都亲卫队……」

「可是,也多亏这样才能再次与老师相见呀!」

梅莉达没有丝毫忧虑地露出明朗的表情,那耀眼的笑容让库法眯起单眼。

「我从没想像过竟然会有这样的生活。」

如果与梅莉达相遇那天,库法早早就完成「原本的任务」,与萝赛蒂在车站擦肩而过后,便再也不会重逢吧。虽说是伪装的立场,但能找回与义妹的日常,也是托梅莉达的福吗?

——小姐。看来你的成长与我的教育,并不是只有彼此的性命,还赌上了许多无法替代的东西。

不过,现在的库法还没有勇气告诉学生这个事实。追根究柢,这甚至是头一次向组织外的人坦承自己半吸血鬼的身分。而且对象还是原本的任务——要暗杀的目标。

自己到底要把多少生命线都托付给这少女才会满意呢?

「老师?」

梅莉达抬头仰望陷入沉默的家庭教师的脸,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获得一把秘密的钥匙,让她散发著心满意足的氛围。看来欠缺一点紧张感——库法想恶作剧的心情膨胀起来,他突然抓住梅莉达的双手。

「小姐。就像我刻意让萝赛蒂小姐的记忆沉睡那样,现在的弗兰德尔并没有制度可以接纳人类与蓝坎斯洛普的混血儿。倘若这身分曝光,我不只会失业,还会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遭到处刑吧。」

「怎么会……!」

「知道我真实身分的,只有隶属部队的一小部分人。除此之外,菲尔古斯公和布拉曼杰学院长不用说,包括宅邸的大家、爱丽丝小姐和萝赛蒂小姐、莎拉夏小姐和缪尔小姐,就连席克萨尔公爵也不知道这件事实……小姐能跟我约定,绝对不会说溜嘴吗?」

梅莉达缓慢且僵硬地点了一次头。脸颊的红润与紧张,是因为背负的秘密太过沉重吗?还是因为库法的脸贴近到能感受呼吸的关系呢?

「我们约好喽。如果小姐无法守约,我就会像这样——」

「啊……!」

梅莉达苦闷地蹙起眉头。因为库法突然吻向她的脖子。正确来说,是将脸贴近胸口与脖子之间,作势要咬她。

毫无防备之处被啄的事实让十四岁少女的眼眸融化,梅莉达紧紧阖上眼皮。心上人的温热吐气吹向她白皙的颈项。

「——杀掉小姐喔。」

「好……好的……我……我到死都会保密……」

「很好。」

库法很乾脆地收起獠牙。学生还是一样用恳求般的眼神仰望著库法,他迅速地将视线移开。梅莉达日渐性感的举动让家庭教师感到困惑。

为了避免加速的心跳被察觉到,库法绷紧表情,说出他的忧虑。

「问题果然还是在萝赛蒂小姐。目前还没有出现任何牺牲者,所以还不成问题,但假如她真的吸了某人的血或杀伤某人的话,骑兵团也就无法像至今这样只是『监视』她了吧。」

「可……可是,为什么?这七年来,她一直以人类身分生活对吧?为什么萝赛蒂大人到现在才像那样袭击人类呢?」

「有人强硬地撬开我封印住的『记忆之盖』。那就是我跟小姐刚才在这个洞窟对峙的黑暗主人……而且是七年前在乡哥尔塔散播恶梦种子的凶手。花费几年调查的结果,查出那家伙名叫『纳克亚』。」

库法维持立膝坐著的姿势瞪著前方看。梅莉达将身体靠在他右膝上,一边将脸颊贴近他肩膀,同时注视他精悍的侧脸。

「我从黑暗彼端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咒力……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似乎在夜界领土也曾是相当高阶的蓝坎斯洛普。实力也是挂保证的吧。话虽如此,现在却连一只眷属也没有,潜藏在这种边境。由此也可得知那家伙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从夜界遭到放逐。」

梅莉达伸出手掌抚摸库法的手背。库法也翻转手掌,搓揉纤细的指尖。如果不这样互相碰触,就彷佛会被不安给压扁吧。

「勉强保住一命到达这土地的纳克亚,向布洛萨姆侯爵提出了什么交易吧。那恐怕就是十年前的事情……以结果来说,布洛萨姆侯爵以『贤者』身分提升了名声,纳克亚获得了用来补强兵力的温床。」

「补强……兵力?」

「自尊心强烈的人从高阶地位被踢落时,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大部分都不会甘于败者的立场,会想尽办法东山再起。」

库法与梅莉达十指相扣。彷佛会立刻折断的虚幻感,此刻感觉相当舒适。

「看来他用花言巧语操控布洛萨姆侯爵……毫无节操地重复了无数次实验。七年前总算抓到他狐狸尾巴的骑兵团部队被派遣过来,原本以为虽然出现牺牲者,但还是成功讨伐他了……想不到他居然从那种状态苟活了下来。」

「我从研修前就听见了那家伙的声音!要是有先告诉老师就好了……!」

梅莉达更用力地握紧缠绕在一起的手掌。库法露出微笑。

「小姐果然也听见了?请小姐放心,我也一样。」

「咦……?」

「倒不如说,传递给小姐的是我听见的声音吧。我们玛那的连结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坚固。我靠武士技能敏锐地感应到的那家伙的气息,也传递给小姐了。让小姐操心了。」

梅莉达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库法从一开始就一直一个人与不见身影的敌人奋战。因此梅莉达能询问的,只有更后面的事情。

「……现在的那家伙究竟有什么企图?」

「无论现在或以前,他的主张都是探究新的兵力吧。挑了个未婚夫给萝赛蒂小姐,想要硬把她拘束在这座镇上,也是其中一环。」

「咦……?」

「布洛萨姆侯爵很巧妙地说过吧?他说萝赛蒂小姐的小孩也会是玛那能力者——将她拘束起来并让她构筑家庭,可以在乡哥尔塔扩展贵族的家系图……也就是能永久地回收『玛那能力者的实验对象』。」

梅莉达花了一点时间才能够理解。然后在她想通这番话的意思后,十四岁的少女立刻火冒三丈。

「他居然为了那种事情,打算让萝赛蒂大人结婚吗!」

「对那家伙而言,人类这种存在只不过是在箱庭中跑跳的老鼠吧。要补充的话,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学生也绝非事不关己。请试著思考让人作呕的观点。有三百种样本。那家伙一定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等著把学生钉上十字架的瞬间吧。」

「…………唔!」

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觉得自己窝囊的关系呢?梅莉达全身颤抖不停。库法让低沉的声音滑入学生耳中,同时不得不在其中交织苦涩的色彩。

「我绝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不得不说目前状况几乎是按照那家伙的意图在进展。」

「咦?」

「没想到萝赛蒂小姐会被利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像这样完全被孤立起来,甚至无法公开露面。应该十分清楚这件事的纳克亚,在计画达成之前,绝对不会靠近这边的攻击范围吧。」

梅莉达再次将手放在心上人的膝盖上,说出绕了个圈子的问题。

「萝赛蒂大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被迫做什么事?」

「就像我刚才简单地提到的,她身为眷属的自觉被强硬地撬开。于是这七年来一次也没吸血过的猛烈饥饿感支配了她,让她顺从冲动袭击人类。但与此同时,以人类身分生活至今的理性排斥著吸血行为,结果就呈现出那种只有被害者的精气被吸走,半吊子的昏睡状态。」

证据就是没有任何人有外伤。身为人类的萝赛蒂战胜了眷属的本能——目前还是如此。但不晓得她的理性何时会屈服于吸血冲动。

「然后再次把记忆加盖的话,她甚至无法回想起自己曾做过什么……这是甚至利用了我的魔术,非常狡猾的手法。而且身为眷属的萝赛蒂小姐发挥出力量的期间,连我的本性都会像这样被拖出来。」

梅莉达伸出手指,抚摸库法彷佛冰之国王子的白发。

「变不回去吗?」

「变不回去。否则我就不会在这种危险的状况下让小姐落单了……就像刚才请小姐跟我约定的一样,倘若在学院长和学生面前暴露出现在的模样,对她们而言,我才是『应该排挤的怪物』。那么一来,就正中纳克亚的下怀。」

「……老师在学院说『身体不适』,是因为这个缘故啊。」

难怪库法在重要的场面经常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袭击时他无法待在众人面前,还有突然从梅莉达身旁不见人影,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要说这两天我能做到的事,顶多就是排除在阴影处徘徊的屑鬼,稍微确保圣弗立戴斯威德师生的安全。」

这个完美无缺的家庭教师,很少会像这样看似痛苦地咬住嘴唇。梅莉达一边靠在他的体温上,同时用认真的表情望向下方。

事情发展至此,梅莉达总算理解了。爱丽丝想传达的不是布洛萨姆侯爵也不是库法的事情,而是关于萝赛蒂的事情!就像梅莉达一直看著库法一样,爱丽丝也看著自己的家庭教师。一直陪伴在萝赛蒂身旁的爱丽丝,最先察觉到她这几天的样子不对劲吧。

梅莉达伸手触摸靠在一旁的长剑,彷佛能感受到使用者沉默的遗憾。梅莉达紧紧握住拳头,挺身探向自己的家庭教师。

「老师。看到萝赛蒂大人被那种家伙操纵,重要的爱丽受到伤害,连老师都像这样被逼入绝境……我觉得非常非常不甘心!」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不能就这样放任那家伙不管。倘若我们袖手旁观,无论是对乡哥尔塔的居民而言,或是对学院的师生而言,一定迟早都会陷入不幸的结局吧。」

梅莉达看似焦急地摇晃身体,有节奏的振动传递到库法的膝盖。

「但那家伙究竟躲藏在哪里?明明从学院就一直躲在大家身旁,却只发出声音,完全不露面,实在太卑鄙了!」

库法难得地含糊其词,移开视线。在他的一反常态让梅莉达感到困惑时。

「……真要说的话,有一个方法可以粉碎那家伙的野心。」

「那方法有什么问题吗?」

「就凭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梅莉达一脸惊讶,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是在说那为什么是问题一样。

彷佛要让认知的齿轮咬合一般,库法重新面向学生。

「所以说——我有个提议。小姐,能请你保管我的生命吗?」

梅莉达的眼眸缓缓地睁大。即使扣除库法变得感伤这点来看,这光景也非常罕见吧——身为领导方的他,居然会将命运交给学生掌舵。

对库法而言,那或许是等同于城镇的天空崩塌下来的不安也说不定。

同时对梅莉达而言,那是愈汹涌愈会让感情燃烧起来的骇浪。

梅莉达将手掌贴在心脏的位置,能回答的话语只有一句——

「老师,我的生命无论何时都与你同在。」

「感谢你……My Little Lady。」

库法轻吻梅莉达的指尖后,缓缓站起身来。他轻快地拉起学生。优雅地邀请彷佛长出翅膀一般的金发天使。

「那么小姐,立刻开始吧?」

「咦……开……开始什么?」

「哎呀,小姐忘了吗?忘了我对你而言是什么人——」

库法解开军服的钮扣,脱掉外衣。他松开领带、卷起袖子的动作让梅莉达总算清醒过来。没错,即使库法是吸血鬼,纵然这里并非宅邸后院,而是微暗的钟乳洞,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动摇。

白发随风摇曳的家庭教师,在扬起的嘴角洋溢熟悉的生命感,开口说道:

「明天展开行动。在那之前,要请小姐用身体记住必胜的策略。今晚的我难以控制力道。我会严格指导到小姐站不起来,还请做好觉悟。」

「麻……麻烦手下留情……」

两人独处的夜晚,看来很难只在浪漫的氛围中结束——

换日之后,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少女在乡哥尔塔迎向第三天。决定这座地底城镇及留宿在镇上的所有人命运的瞬间造访了。

虽说能正确理解这件事的只有非常一小部分的人,但神奇的是这天地底城镇彷佛在等候天上的审判一般,庄严地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一间民宅亮著灯,一整排商店都挂著「CLOSE」的牌子。感觉有些寂寞的风吹过细长的隧道,连一个会倾听风声的路人身影也看不到。

「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呢……」

孤单一人的梅莉达一边侧目看著空荡荡的摊贩,同时奔驰在街道上。宛如鬼镇一般的光景虽然诡异无比,但现在反倒对梅莉达有利也说不定。梅莉达并没有忘记昨晚企图从饭店拚命逃离时的恐惧。这么一来也没必要绕路,红蔷薇的制服身影一直线地穿越过迈向目的地的最短路线。

没多久后到达的地方,正是梅莉达等人留宿的洞窟饭店。这里果然也一样,别说工作人员的身影,就连同校的红蔷薇也一朵不剩。梅莉达穿过无人看管的大厅,首先前往二楼。她连门也没敲地推开不可能忘记的一扇门扉。

随后,有人从室内飞扑了过来。

「梅莉达学妹,幸好你没事!」

「哇!米……米特娜会长……」

用力抱紧娇小梅莉达的人,是圣弗立戴斯威德的米特娜-霍伊东尼学生会长。虽然年长却惹人怜爱的美貌,因泪珠而湿透。

室内就如同昨晚残留在记忆中的一样,无可替代的银发天使在床上睡著。毛毯十分平整,看来少女的睡眠似乎很安稳。即使先不论至今仍没有恢复意识这点,揪住梅莉达胸口的荆棘也解开了一把。

「是米特娜学姊帮忙看护她的啊。」

梅莉达从近距离抬头仰望,于是学生会长很难为情似的染红了脸颊。

「我……我真是的,昨天混乱成那样……实在太难看了。」

「学院的大家还好吗?」

「虽然保安官迪克先生强硬地闯入大厅,但学院长跟讲师露出非常凶狠的面貌,把他们赶出去了。而且他们得知你本人已经不在饭店,还有——对……对了!梅莉达学妹,你离开之后,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喔!」

离别之后堆积了很多想说的事情吧。米特娜会长如连珠炮一般,瞬息万变地变换著话题。

「你猜决定性地阻止了迪克先生他们的人是谁?——是萝赛蒂老师喔!我们以为被人带走的她若无其事地回来,说到当时大家的表情呀!布洛萨姆侯爵实在太厉害了,真的把她治好了呢!」

这时应该夸张地装出惊讶的样子吧,但梅莉达只能浮现暧昧的表情。萝赛蒂从死亡深渊复苏并不是布洛萨姆侯爵的本领,而是她本身具备的作为库法眷属的恢复力吧,而且她伴随苍蓝火焰消失无踪也不是被带走,而是因为纳克亚的煽动吧。

梅莉达觉得什么都不回答也很不自然,因此拚命编织出回应的话语。

「那……那么大家现在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镇上都没人呢?」

「结婚典礼!布洛萨姆侯爵的态度转变之快,让我都快头昏眼花了。明明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今天却要按照预定举行萝赛蒂老师与迪克先生的结婚典礼!镇上的居民和学院的大家,现在都聚集在当作典礼会场的教堂喔。」

「萝赛蒂大人她……同意要结婚了吗?」

米特娜会长有些迷惘似的身体往后退,将食指贴在脸颊上。

「这个嘛,虽然伤势能够痊愈实在是万幸……但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就算我们向她搭话,也只会回以暧昧的回应……不,追根究柢,布洛萨姆侯爵说要准备结婚典礼什么的,很快就把她带走,也没能好好聊上什么……但那样简直就像……」

「那女人八成被下药了吧。」

第三人的声音响起,梅莉达与米特娜会长猛然转过头去。

不知不觉间,看起来比梅莉达还年幼的浅黑色少女穿著学院讲师的长袍,像在摆架子似的站在房间入口。她用力关上房门,走近这边。

「拉克拉老师!」

「能从那状态活下来,实在相当顽强——更正,是相当了不起,但她大概在意识朦胧的期间被下药了吧。看她那副宛如人偶的样子,现在的『一代侯爵』八成没有认识现况的能力。等她恢复正常时,典礼早已经结束,那家伙就成了迪克先生的妻子——是打这种主意吧。」

「怎么这样……真过分……!」

玩弄人心的纳克亚,还有对那家伙言听计从,打算奉上爱女的布洛萨姆侯爵让愤怒涌上心头。拉克拉老师平淡地走近颤抖著拳头的梅莉达面前,然后踮脚尖并举起手臂——过了一会儿后她放弃踮脚,用讲师的权限命令。

「嗳,安杰尔,你稍微蹲下来一下。」

「?什么事?」

坦率的梅莉达照她所说的蹲下,随后殴打了头顶的拳头让梅莉达眨了眨眼。浅黑色指尖蕴含著让人出乎意料的感情,细小的星星在视野中飞散。

「我不是叫你别一个人贸然行动吗!」

「呜,对不起……」

梅莉达露出哭声并按著头顶,拉克拉老师「哼!」了一声,收起拳头。

「……你见到那家伙了吗?」

她静静提问的话语让梅莉达绷紧表情,用力点了点头。梅莉达再次平等地交互看著这房间里唯一的同伴,学生会长与年轻讲师——她想到绝对不能忘记的事,转头看向床铺,只见爱丽丝在床上睡著,梅莉达将之前借用的长剑靠在床铺旁。

「我有事情要拜托拉克拉老师你们,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就当成是借给那家伙的人情吧……你打算做什么?」

梅莉达没有立刻回答,她首先把窗户的窗帘拉到边缘。让昏暗充斥房间,翻动在这当中也神圣闪耀著的金发,开口说道。

彷佛在报复之前某件事一般——

「首先要换衣服。」——

梅莉达等人到达的时候,那里确实已经聚集数不清的人群。美丽的红蔷薇少女在土地外侧成群结队,乡哥尔塔的居民则在教堂前院分成左右两排,空出一条道路。然后根据米特娜会长所说,礼拜堂里面是与新郎新娘关系特别亲近的人们,还有以布拉曼杰学院长为首的几名学院相关人士受邀。

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女学生似乎也都一脸困惑,不晓得该不该祝福这场根本无暇喘息的婚礼。但正当她们在人墙最后方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从镇上迟来的三人组。

「梅……梅莉达小姐!」

听到这声呼唤,不只是同校的少女,就连镇上居民也骚动起来。现身的是站在前头的梅莉达,还有在她左右后方待命的米特娜会长与拉克拉老师。

所有人首先都被金发天使吸引了目光。她并非学院的制服打扮,而是身穿体现出纯洁的演武装束。左手拿著爱刀刀鞘。没有任何花言巧语,毫不迷惘的脚步让女学生自然地让出道路,红蔷薇花束迅速地朝左右两边分开。

然后相反地,在她踏入教堂前院的瞬间,镇上的人们团结一致地阻挡她的去路。理应敞开的道路被一整排的愤怒的神情给堵住。

「是金发!就是这女孩吧,昨天袭击布洛萨姆先生的军人的妹妹,就是她吧?」

「我听说是恋人喔……还是随从?」

「是什么都行,保安官下令要抓住她!」

「劝你们住手。」

顺利地预测到这种发展的拉克拉,拔出早已经握在手上的枪把。看到她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己方,镇民宛如磁石相斥一般动摇后退。

「她是我们学院的学生——这把枪的扳机很好扣喔。」

「你……你……你打算威胁我们?身为贵族的骑士要威胁我们这些人民吗!」

「你要到黄泉雇用律师吗?」

脸色苍白的一人首先撤退,那彷佛成了契机一般,镇民一齐远离三人组。拉克拉「哼」了一声并收起左轮手枪,梅莉达再次沿著敞开的道路勇往直前。

她之所以一言不发地紧闭嘴唇,是因为紧张得不得了。尽管至今曾有几次不小心引人注目的状况,但很少有主动站上大舞台的情况。而且这场表演的主角,原本另有其人。梅莉达却在此时从观众席跳出去,企图抢走聚光灯的焦点。这实在太缺乏真实感,让梅莉达感觉快昏过去。

倘若是单独一人,八成会在这种如坐针毡的情况中倒下吧。能够顺利到达教堂的大门前,都是多亏了牵著自己左手的米特娜-霍伊东尼学生会长。让身为二年级生的梅莉达还能撒娇的三年级生。底下都是学妹的学姊,伴随著微笑推了梅莉达一把。

「一路顺风。」

简短的鼓励让梅莉达也轻轻点头回应。她们的支援就到这边为止。之后的阶梯必须靠梅莉达一个人爬上去才行。那是一段狭窄且陡峭,彷佛走钢索一般没有尽头的阶梯。梅莉达的肩上背负著自己和库法,还有众多人们的命运。

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总算握住门把的手掌冰冷且僵硬。这时,梅莉达想起对自己而言是另一片羽翼的少女。感觉从饭店出发前用力握住自己的堂姊妹的手掌,现在也给予梅莉达的手温度。

——我要上喽,爱丽。我要去抢回你的家庭教师!

一只幻想的左手重叠在梅莉达戴上手甲的右手上。虽然那不过是眨眼间就消失无踪的幻影,但推开的门扉轻盈得令人惊讶,打开门的声响伴随著鲜明的逆光,划破礼拜堂的空气。

「这场婚礼!给我等一下————!」

门后的光景大致就跟事前预测的一样。

在中央延伸的宽敞红色通道、并排在左右两边的长椅。挤满在长椅上的人们讶异地张大了嘴,转头看向闯入者。就彷佛被丢进恋爱小说的世界里一般没有真实感吧,梅莉达也一样。在同样目瞪口呆的出席者当中,学院长在圣弗立戴斯威德的相关人士并列的一角喃喃自语:「安杰尔小姐?」

然后最为困惑的是当事者吧。也就是在红地毯终点面对面的新郎新娘。穿上不适合他的燕尾服的迪克先生,以及用毫无生气的眼眸注视这边的萝赛蒂。布洛萨姆-普利凯特一副圣职者的打扮,拿著仿照法典的书本担任神父。场所正是祭坛深处。

萝赛蒂的身影十分美丽,倘若不是这种状况,梅莉达应该会陶醉地染红脸颊并看入迷,或是不禁浮现泪水想祝福她吧。也就是少女的憧憬,纯白的婚纱礼服。

但梅莉达同时也感到焦躁。那身服装不该在这种充满虚伪与阴谋的礼拜堂穿上。此刻被端丽的纯白包围著的她,令人哀伤的是具没有意志的空壳。萝赛蒂应该有真正想要以这副装扮与其面对面的男性才对。

所幸典礼似乎才刚举行到新郎新娘入场完毕而已。别说誓约之吻,就连交换戒指和向神宣誓这些仪式都还没完成半样。祭坛前的神父正要开口说话的嘴惊讶地僵硬住。在他颤抖的嘴唇说出什么话前,梅莉达踏出脚步。

「萝赛蒂大人,我不准你在这里退出比赛喔!」

「……咦……?」

她毫无霸气的声音勉强传递到了。能否在这里让萝赛蒂有那个意思,是最初的胜负。为了传递到被药迷惑的她的内心,梅莉达发出更宏亮的声音。她踩响红地毯。

「我还没有在任何一点上赢过萝赛蒂大人。关于老师的事情,我一直输得很惨!如果萝赛蒂大人就这样跟其他人结婚,我不是很凄惨吗!就算能跟库法老师缔结连理,我也一点都不畅快。」

「小……小库……?」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结婚,请你现在就在这里承认,关于对库法老师的爱,你是远不及我的。承认我比萝赛蒂大人更适合库法老师。所以萝赛蒂大人才会逃走,请你认输吧!」

「呜……呜呜……!」

萝赛蒂按住额头。彷佛想说头痛欲裂一般。礼拜堂的出席者、聚集在大门前的镇民,还有学院的女学生都屏住呼吸在旁守护,在这当中连忙大喊出声的是布洛萨姆侯爵。他试图抓住新娘的肩膀,但卡到祭坛。

「等……等……给我等一下!你突然闯进这么重要的场面,在说些什么啊!」

「请侯爵不要插嘴,这是我跟萝赛蒂大人之间的问题!」

「你你……你说什么!可恶,真不像话!——迪克!迪奇!」

新郎的视线忙碌地来回移动。神父敲了敲法典的封面,催促著上帝。

「用不著理会小鸟的鸣叫,继续进行婚礼!好啦,迪克、萝赛蒂。倘若汝等对这场夫妇的誓言有异议,就出声告知众人吧!」

「「…………」」

岳父施加的压力让迪克先生闭上了嘴。萝赛蒂的内心至今仍未找回自由。最想吶喊出声的人是梅莉达。

确信胜利的侯爵嘴唇扭曲起来。就彷佛绝世的疯狂科学家一般。

「咈哈哈!那么,进行誓约之吻。这一吻将让两人结为夫妇!」

「可……可是岳父,萝赛蒂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别管那么多,快吻下去!噗啾地亲啊!快,噗啾地亲下去!」

根本毫无浪漫可言。被神的使者这么怒吼,新郎缩起粗壮的肩膀,重新面向新娘。出席者面面相觑,惊慌失措。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布拉曼杰学院长流下焦躁的冷汗,梅莉达也同样因绝望而冻僵。

迪克的手掌搭在新娘的两肩上。即使看到他上半身弯向前,新娘仍动也不动。

「萝赛蒂大人!你没有在这里恢复正常的话,我会看不起你喔!」

「慢点,别泼冷水啦!这可是我一生一世的大舞台耶……」

迪克的脸有些犹豫地缩了回去,他「咳哼」地清了清喉咙,重新来过。

「虽……虽然好像有些吵闹,但你总算有意跟我结婚了吧,萝赛?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的,我会用一辈子让你幸福……!」

新郎用非常生涩的感觉突出嘴唇,上背僵硬地开始倾斜。

男女的侧脸相对的那光景,不由分说地让锋利的记忆在梅莉达内心复苏。春假的加冕典礼、心上人的青年与自己以外的少女美丽的接吻场景。

在视线前方的人影重叠起来时,另一把刀刃将会挖开相同伤痕一事显而易见。

「请你不要让我跟你的学生……再次体验到那种痛楚!」

「————」

轻轻地。

戴著手套高举起来的手,这次是新娘的手掌。

「……我的嘴唇已经成了那家伙的东西,所以不能给其他人。」

她按住新郎的脸,轻轻拒绝之后,差点要缔结的缘分的消失,让两个人发出哀号。就是与新娘面对面的新郎本人,以及药物束缚被打破的布洛萨姆侯爵。

「咦?不……不能给是指……为什么?」

「怎……怎么可能,萝赛蒂……?居然克服了我的最高杰作……!」

萝赛蒂没有加以理会并转过头,她注视情敌的眼眸寄宿著明确的意志光芒。看到她咧嘴一笑,梅莉达也像在回应似的回以大胆无畏的笑容。

流过背后的冷汗不知何时散发出热度,转变成冲撞前的昂扬。

「被晚辈讲成这样,我可不能闷不吭声。我也一直想跟梅莉达小姐好好分一次胜负……好喔,就让你尝尝我的真本事。」

「我才要让你见识一下弟子与师父、主人与随从的强韧羁绊呢!」

「这可难说哟,最能够分摊小库的痛苦与辛劳的人是我喔!」

「那……那个,我的立场呢……」

话说到一半的新郎迪克,被看也不看他一眼的萝赛蒂轻易地推开肩膀。他被推回到会场里的一张长椅上,沦为可怜的观众之一。

萝赛蒂缓缓估算与梅莉达之间的距离,徐徐撕开婚纱礼服的裙襬。「「啊啊!」」发出哀号的阿姨大概是裁缝师和著装师本人吧。她撕出一道甚至能窥见大腿的开衩,摆出战斗态势。

梅莉达拔出自身的刀,用另一只手扔出圆月轮。萝赛蒂面不改色地一口气捕捉住不知何时被借走的,爱用的两把武器。

双方缓缓压低重心的瞬间,每个人都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摩擦出火花。

「到底谁才适合站在库法老师身旁——」

「到底谁才更深爱著小库——」

「「一决胜负吧!」」

轰!一般镇民无法立刻理解到这声咆哮是空气的低吼。更不用说彷佛消失一般动起来的两人,以及中间点的冲撞产生的冲击波。飞散成圆环状的强风,让位在附近的出席者从椅子上跌落。

圣弗立戴斯威德的讲师迅速地将观众从长椅拋向后方,同时面面相觑,互相笑了起来。姑且不论事情经过,这是一场认真的对决。对血气方刚的教官而言是最棒的佳肴。「哪边会赢?」、「有趣。」

梅莉达与萝赛蒂丝毫不在意观众这样的反应,两人在极近距离让武器相撞。宛如鎌鼬一般的风之低吼,看起来只像一瞬闪光的斩线,两人用脚法与身法令人眼花缭乱地改变站立位置,同时以多彩多姿的角度使劲挥动手臂。

明明萝赛蒂的看家本领应当是中距离战,却无法在近距离战压制对方的梅莉达不禁咬紧牙关。她活用身高差距,左右的圆月轮被卯足全力地甩过来。每挡住一击膝盖便下弯,有节奏的第五击让梅莉达仰躺倒地。刻意这么做的梅莉达流畅地滚向后方,一边旋转一边跳起后,被追随上来的萝赛蒂给踹飞——对方比自己预测到更远的一步。

梅莉达咚咚咚地踩著长椅背,飞越观众的哀号在墙上著地。出乎意料的威力让膝盖嘎吱作响,梅莉达无视这点,发动突击。萝赛蒂分毫不差地挡下敌人宛如弓箭一般弹回来的尖端。她将剑尖甩向地面,毫不留情地朝翻滚身体采取护身倒法的梅莉达缩短距离。

「你变强了呢,梅莉达小姐!在去年的公开赛时,你明明还因耗尽玛那而快哭出来!」

「因为我也升上二年级了嘛!」

尽管拚命地这么反驳,但原本应该就连回嘴的体力都感到可惜。萝赛蒂也并非万全的状态。不但穿著难以行动的婚纱礼服,迷昏她的药效应该也没有彻底消退吧。并非只因为疲劳冒出的汗水四溅,剑尖时而迟钝下来。

明明如此,梅莉达却一直被左右的圆月轮描绘出的变幻自如的舞蹈给玩弄在股掌间。她用一刀流集中在防御上,刻意不制止猛烈的一击,跳向后方。

在著地之后,背后立刻响起「噫!」一声的简短哀号。是无法从祭坛随便移动的布洛萨姆侯爵。梅莉达留意著不被任何人察觉,吐露出焦躁的情绪。

「位置很糟……!」

左手转著圆月轮,将右手的另一把拋在半空中把玩的萝赛蒂,用尽管如此也毫无破绽的站姿缓缓拉近距离。将兔子逼入绝境想必很愉快吧。

「你要怎么做,梅莉达小姐?如果你承认『小不隆咚的我才配不上老师』,我可以手下留情,不再欺负你喔。」

「……就凭现在的我,的确无法与库法老师并肩。」

「哎呀,真老实。」

梅莉达将左手贴在握柄头上,缓缓站了起来。梅莉达自然地将站立位置向左移,萝赛蒂则是向右……她说不定是察觉到梅莉达有什么意图。

通道并非长度而是宽度成了间隔,双方的距离慢慢地缩短。

「虽然我升上了二年级,但才二年级而已。我之后会升上三年级,然后毕业并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一步一步地靠近老师身旁给你看!」

「在你那样悠哉行动的期间,我跟小库可能都去度蜜月喽。」

「还有时间,因为我有一点是胜过萝赛蒂大人的。」

梅莉达秀出王牌,于是萝赛蒂的双脚停了下来。她疑惑地蹙起眉头。

「……什么意思?」

「春假的那一天,是萝赛蒂大人主动出击的…………对吧?」

「嗯,是呀。」

梅莉达像是在炫耀似的用指尖抚摸桃色嘴唇给她看。

「我则是老师主动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透过那句话与动作而察觉到吧。

具体而言,是学院的女学生和讲师,她们彷佛机不可失似的浮躁起来,活泼地开始议论纷纷。「贵为公爵家却跟随从?」、「梅莉达小姐真是成熟呢!」、「那个可恶的残暴教师……」、「梵皮尔先生真是没节操。」虽然这些话题让乡哥尔塔的居民一头雾水,但已经传达给应该知道的人。

萝赛蒂乍看之下相当冷静,是因为她额头正冒出青筋。尽管岩浆从内心深处慢慢沸腾起来,她表面上仍装出冷静沉著的态度。

「哦……哦哦~毕竟你们一起生活,我想应该有很多接触吧……但那家伙会不会对学生太擅自妄为了呀?」

「而且还是两次。」

啪!

究竟有谁能阻止理智终于断线的萝赛蒂发动攻击技能呢?被往上挥起的右手的圆月轮,轰隆地缠绕著前所未见的绯红火焰。

「小库这个花心大少————————!」

梅莉达同时将刀锐利地收回刀鞘。像猛摔似的落下的刀刃「铿!」一声地响起鲜明强烈的音色。自己的炸弹发言让同班同学发出更尖锐的欢呼声,但目前先无视。比起向她们解释的藉口,更应该处理的威胁就在眼前。

——现在是关键时刻!

梅莉达做好觉悟,必杀的绝招终于对准她发出咆哮。

「『波尔卡民族舞————————』!」

萝赛蒂的圆月轮分裂成四把,接著更增加到八、十六、四十——在半空中排成一列的绯红火焰,正是收束起来的玛那本身。大量被复制出来的轮刀转圈围住梅莉达,随后被发射出来。

相对的梅莉达则是右手放握柄,左手放刀鞘上,以完全防御的架势不断挡住连续攻击。从四面八方的圆顶倾泻而下的光芒,就宛如天上之箭,在中心舞动的少女是向繁星祈愿的舞姬。未曾间断的金属声响,永无止尽的火花——

一记攻击掠过梅莉达的左脚。不愧是萝赛蒂,以绝妙力道控制过的那攻击是「能够挽回」的程度。虽然不会砍断,但强烈的剧痛让梅莉达弯下膝盖,失去平衡的右肩遭到追击。天上之箭追逐著无法反抗而滚向后方的梅莉达。第五根箭在穿破地毯时刺向左手手掌,梅莉达在跳起来的同时用右脚一踢并后空翻。轮刀用舞动般的步伐围住梅莉达。

第一记打向右手,第二记勉强掠过背后,顺著旋转的气势将第三记反弹回去。将最后的第四记拍落地面,终于撑过这怒涛般的四十连击。

「『幻!刀!术』!」

局面发展至此,梅莉达像是要发泄郁愤一般地咆哮。超越极限的辉煌火焰一口气喷射出来,那些火焰前往佩在腰际的刀鞘。梅莉达微妙地偏离向前踏的位置,拔刀。

「『雷牙绝冲』!」

火焰伴随解放出来的刀身燃烧蔓延,萝赛蒂惊愕地睁大了眼。

因为其威力——并非大到惊人,而是太过弱小。范围与射程虽然有相当水准,但攻击力被削减到极限,就算直接命中一般人,也只有热风程度的伤害吧。这究竟是以什么为目的所设计的攻击技能呢——

这样的思考在剎那间被吹飞,同时混乱起来。梅莉达在拔刀的瞬间偏离前踏位置,锐利地扭动了身体。解放出来的火焰大幅度往右偏——突袭呆站在那前方的祭坛,扮演神父的布洛萨姆侯爵。

「咦?——唔哇啊!」

轰!吹向他后方的火焰的确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吧。会被只是范围广阔的玛那之风影响的东西,顶多就此刻从侯爵杏仁色头发上吹飞的一只小蜘蛛罢了。

『嘎啊啊啊!好烫————!』

响彻礼拜堂里面的那声尖叫,萝赛蒂不用说,更让所有聚集起来的人都僵硬住了——是谁的声音?在每个人都陷入混乱时,响起一个宏亮的脚步声。是立刻使劲挥起爱刀,朝蜘蛛更进一步发动突击的梅莉达。

「不抵抗可是会死的喔!」

『——唔!』

只不过是滚落在地板上的渺小蜘蛛,随后在刀触及之前放射出冲击波。不合常理的压力扩散成圆顶状,梅莉达不用说,还吹飞位于极近距离的布洛萨姆侯爵和祭坛,将最前排的长椅连同出席的客人统统横扫在地。

梅莉达躺倒在红地毯正中央,但她立刻让上半身跳起,确信自己与库法的计画成功了。

「可恶的神之子……梅莉达-安杰尔!你挺有一套的嘛……!」

在礼拜堂最深处,宛如巨人披肩一般的挂毯前,应该是最常暴露在出席者视线底下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有一名青年蜷缩蹲在那里。没有人能立刻理解到那就是小蜘蛛变化后的模样吧。因此让人们的直觉颤抖起来的,是从他身上吹过来的冻气压力;让学院的讲师群感到紧张的,是他的真面目。

「「「竟然是蓝坎斯洛普!」」」

这声警告让所有人一片哗然。包括乡哥尔塔的镇民和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女学生与讲师群。在所有人的敌意与恐惧都集中在一点上的绝佳瞬间,梅莉达彷佛机不可失似的跳起,大声喊道:

「就是这家伙!他就是袭击孩子们的真凶!」

骚动穿过众人之间。神秘青年至今仍迷惘著该如何对应似的咬紧牙关,人们将视线在他与梅莉达之间徘徊。梅莉达更高声地在惊慌失措的氛围中发表自己的主张。

「这个蓝坎斯洛普就像刚才那样,能够视情况分别变成蜘蛛与人类的模样!他用这种能力混入人群当中,袭击学院的大家和镇上的孩子们!库法老师只是被这家伙给陷害而已!」

即使梅莉达是「无能才女」,大人和一般平民对她都没有抱持好感。

但人类与蓝坎斯洛普相较之下,人们会本能地信任哪方,不证自明。到这种时候还想弹劾库法的氛围完全从众人脑海里烟消云散,特别是总算确定了攻击矛头的圣弗立戴斯威德讲师群,他们的愤怒更是惊人。

镇民发出哀号,冲向礼拜堂的出口,相反地讲师群则是争先恐后地拔出武器,包围蓝坎斯洛普。蜷缩蹲在祭坛残骸前的青年,似乎总算接受了劣势。他之所以丑陋地吊起嘴唇,是基于强烈的自尊心吗?

「咕哈哈……漂亮!看来我似乎太小看你了啊,梅莉达-安杰尔。」

与曾听过几次的沙哑声截然不同,青年发出充满磁性的中音,站起身来。

可以说是非人类的美貌吧,那聪明伶俐的面貌让人莫名联想到库法。他将宛如女性般柔顺的长发束起,包住瘦弱身躯的是彷佛贵族子弟的披风与背心。笑容很适合他——没错,他经常面带像在轻视人的嘲笑。

「噢,若是这模样就『看得见』喔。能一睹风采,不胜欣喜。吾名为纳克亚。」

青年拨起浏海夸耀他美丽的眼眸,同时恭敬地向众人行礼。

「承蒙邀请参与这般盛大的典礼,实在深感光荣。就如同您刚才介绍的,我是蓝坎斯洛普……『大蜘蛛』!不知您耳闻过吗?能视情况分别使用多彩型态的能力,不过是我咒力的一端。还有首先希望诸位能理解的是——」

「收拾他!」

在敌人露出破绽的一瞬,讲师群从四方飞扑而上。面对纵横自如地逼近的刀刃,纳克亚依旧阖著眼皮,并流畅地高举手掌——

「我可不是小喽啰能打赢的对手。」

他在睁开眼的同时,扩散出惊人的冻气。讲师群被弹回对面,剩余的冲击在地板和天花板上挖洞。惊人的轰隆巨响炸裂开来,出席者发出哀号。

像在嬉戏一般射出的冻气子弹瞄准了梅莉达。在她迟了些挑起刀的同时,以看不清的速度滑入的某人,在那之前释放出轰炸般的火力。

绯红火焰与冻气激烈冲撞,压力在中间点炸裂。地毯掀起,地板爆碎。萝赛蒂让红发与婚纱礼服随那阵冲击波摇曳,同时狠狠地瞪著敌人。被她庇护在背后的梅莉达,看到眼前的女性散发出来的怒气(压力),惊讶得睁大双眼。

「把我的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的人……原来就是你……!」

呵呵——纳克亚留下优雅的一瞥,流畅地转过身去。他掀起挂毯,只见底下有一扇门扉,他用蛮力撬开那扇门。在他溜入那深处的黑暗前,他再次转过头来留下微笑,倒退著融入黑暗当中。

他在挑衅自己——萝赛蒂感受到这点的同时,某人从礼拜堂侧面飞奔过来。是燕尾服已经弄脏到不见原形的迪克。

「萝……萝赛,岳父不见了!他上哪去了?刚才那男人到底是……没……没有在神父面前发誓的话,我们的婚礼就——」

「对不起,迪克先生。」

萝赛蒂瞥了一眼不见踪影的父亲的痕迹,同时重新面向乱了方寸的青年。

然后她弯下腰,气势猛烈且深深地鞠了个躬。

「关于结婚的事情,我在此正式且坚决地!郑重拒绝你!」

「咦…………!」

「因为达令在等我呢。」

她抬起头灿烂露出的笑容,看来是非常幸福的新娘。

不过,负责接过那花束的并不是自己——是隐约理解了这一点吗?迪克一边细细品尝梦想过的生活,同时微微地点头回应。

「……我早知道了,萝赛的眼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但我一直认为可以跟你相处得很好……让我们将来有一天,可以笑著把今天的事情当成回忆聊吧。」

「迪克先生……」

萝赛蒂稍微与他四目交接后,接著转头看向背后的梅莉达。

虽说纳克亚消失无踪,但礼拜堂仍陷入猛烈的骚动。四处逃窜的出席者、受伤的居民、救助并引导他们的讲师群——同时制订出来的追击计画。已经没有任何人把围绕著某个青年展开的决斗放在眼里吧。

穿著礼服的新娘沉浸在泡汤婚礼最后的余韵中,大胆无畏地露出微笑。

「胜负现在才要开始。」

比萝赛蒂年幼的少女身穿纯洁的演武装束,坚强地挺身而出。

「我也不会输的!……请萝赛蒂大人也不要输!」

萝赛蒂坚定地点头回应,她持续与少女四目交接并拋开头纱。她转开与情敌之间的视线,潇洒地转身走向巨大挂毯。隐藏在底下的门扉散发出诡异的引力,开启著漆黑的挑战。

梅莉达用感到耀眼的视线目送毫不迷惘地踏入血战之地的向往女性。萝赛蒂的猛攻毫不留情地把梅莉达的体力(HP)逼入绝境,在婚纱礼服的背影融入黑暗之后,纤细的右膝立刻发软倒落。

现在还遥不可及。自己能做的事情只到这边——之后只能向上苍祈祷。

「萝赛蒂大人、库法老师,祝你们武运昌隆……!」

梅莉达将爱刀的刀镡贴在额头,这么喃喃自语。

——顺带一提,这时在天使祈祷的遥远后方,

「我一点也不觉得受伤啦……!」

泪水弄湿燕尾服袖口的男人被学院讲师拖著带离现场,但这应该说是舞台幕后悲剧的一幕,所幸没有残留在任何人的记忆当中——

纵然是长年在教堂长大的萝赛蒂,也是首次踏入这个「禁止进入区域」。隐藏在礼拜堂的挂毯底下,一直关闭著的那扇门前方,是内含教堂的洞窟往更里头挖开的隧道。

萝赛蒂从未想过自家居然有这样的「后门」。她宛如疾风一般在岩壁当中奔驰,同时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乡哥尔塔的城镇位于地底,好几个空洞宛如蚂蚁窝似的连接起来。这间教堂的后门很明显地是通往城镇各处的捷径。这表示「敌人」活用这条隧道避人耳目,在她的故乡暗中活跃了长达十年以上吧。

周围相当阴暗,因此无法确定引诱的声音是从哪里响起的。

『萝赛蒂……瞧你一脸勇猛的表情,怎么啦!你总算想起来了吗?』

「是呀,我想起来了……!所有被你强迫做过的事情!」

是封闭内心的药物的反作用吗?或是记忆之盖被撬开好几次的缘故呢?事情发展至此,萝赛蒂隐约地自觉到之前被蜘蛛网捉住的自己有多愚昧。记忆并不如她嘴上说的那般鲜明,但确实的感触紧黏在这罪孽深重的手掌上。

「缇契卡小姐……教堂的大家…………爱丽丝小姐!」

她忍不住乱了手脚的节奏,用力咬紧嘴唇。

在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大厅袭击缇契卡-斯塔齐时的光景、在礼拜堂抓住亲爱兄弟姊妹意识的感触……还有在饭店展示室面对昏睡倒地的银发主人,让本能与理性拚命互相争执时的痛苦。

『太温吞了!光是精气根本不够,吸血啊。开杀啊!怎么样,觉得很口渴对吧?』

萝赛蒂吻著天使的脖子,但吸取的只有生命力。在决定性之处并未屈服于吸血冲动的萝赛蒂,让纳克亚在饭店展示室终于恼火起来。萝赛蒂拚命抱住彷佛要裂开的头,同时勉强停留在理性的境界中。

将这件事化为可能的,正是躺在视野中央的银发天使的睡姿。

『我……我不要……居……居然要我杀掉爱丽丝小姐……!』

『那家伙迟早会醒来。那么一来,你的所作所为就会被揭穿,为时已晚!演出人类的死亡才能决定性地把冰王逼入绝境。给我动手!』

『不要……我绝对不要!』

『…………』

拚死地与自己内面奋战的萝赛蒂,并未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以人类模样站在她背后的纳克亚,还有收束在他纤细指尖上的咒力。

『既然如此,那就你去死吧。』

随后喷出大量鲜血,萝赛蒂「啊啊!」地惨叫并倒落。侧腹的剧痛与眨眼间染红地板的血海,还有位于无法触及之处的银发天使,是她当时最后看见的光景,她的意识在这边一度中断——…………

照理说现在已经痊愈的伤痕刺痛起来。萝赛蒂从苦涩记忆的大海中返回,更加速脚步穿越洞窟。说到光源,就只有从自己身体喷散出来的火焰,但她的速度近乎最高速度。她一边奔跑,一边巧妙地扭动身体,宛如预言者一般避开理应看不见的突起。敌人的气息伴随著黑暗确实地在变浓。

「那么,原来就是你……!在我小时候发生的大灾害!夺走了我的哥哥姊姊的那个事件,也是你扣下扳机的吧!」

『你连那些事都想起来了吗?哎呀,那对我而言也是个失败。没想到会在一个晚上失去三成人口(样本)!但用不著烦恼,人类增加得很快!这几年来也有新的兄弟姊妹补充到教堂对吧?因为父母亲一个个都死啦!』

「你把我们镇上的人当成什么了!」

『是我重要的孩子们啊!你想想饲养老鼠者的心情?给予饲料以免它们死去,准备好玩的娱乐器材,像这样养育的过程中,也会萌生出爱情。即使有一天会剖开它们的肚子,灌它们一堆药也一样喔!咕哈哈哈!』

「咕……!」

要是现在能立刻痛殴那家伙可恨的脸就好了——萝赛蒂怀抱这样的愿望奔驰著。纳克亚的嘲笑回荡在洞窟潮湿的墙壁上。

『别那么愤怒,萝赛蒂。我们都这么熟了不是吗?我在超过十年前就与布洛萨姆共存,从你被教堂收养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旁看著你喔?我可以说是你们的另一位养父。』

「要是知道有你这种家伙在厨房结网,我一定会立刻拿扫把把你赶出去的!」

『注意你的口气,渺小的人类。我可是「大蜘蛛」!统治夜界的大贵族之一喔!虽然现在躲藏在这种洞穴里,但总有一天会率领大军回到那里东山再起。乡哥尔塔不过是养分罢了……可以说布满在这个地底的箱庭本身,就是对我而言的实验都市喔!』

萝赛蒂瞬间抬起了手臂。因为在她飞奔而过时,有只手从岔路滑溜地伸了出来。那手与圆月轮冲撞,迸出耀眼的火花与金属声响。有一瞬间被照亮的美青年嘴唇丑陋地吊起。缠绕在他双手上的是强韧的咒力。

他右手被弹起,但左手宛如迅雷般一把抓住萝赛蒂的脖子。那瘦弱的身躯在哪隐藏著这种力量呢?只见他用超出常人的怪力将少女吊起。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自认一直在尊重你的意愿啊,萝赛蒂。迪克不是个坏男人吧?但要是对计画有这么严重的影响,那也没办法,就请你只提供作为玛那能力者的肉体吧……不需要心灵。」

他用力挥起右手,鲜血同时从萝赛蒂的侧腹溅出。勒住脖子的握力已经让萝赛蒂痛苦不堪,但更强烈的剧痛让她的美貌扭曲,「啊啊!」地大叫。

披著美青年皮的恶魔再度高举被血沾湿的指尖。

「心脏也不需要吗?」

「放开我妹妹。」

「——唔!」

随后,侧腹遭到飞踢的纳克亚吹飞出去。他在地面上翻滚,弄脏了车工精致的背心,同时,被他放开的萝赛蒂被穿著军服的青年抱在怀里。

采取护身倒法并跳起来的纳克亚,在终于对峙的宿敌面前扬起了嘴唇。现在化为黑发人类姿态的他,肯定已经等候这场邂逅等到不耐烦了。

「七年不见啦……!这条路当然也通到你身边啊。神之子出现在会场时我就预料到了,煽动那丫头的是你对吧?」

「这次不会让你逃掉的,在这里做个了结吧——快起来,萝赛。」

瞬间,萝赛蒂睁开双眸,从左眼飘出苍蓝火焰。被深深挖了个洞的侧腹伤口愈合,眨眼间便完全复原的那种生命力,正是吸血鬼眷属的力量。

兄妹两人并肩而站,与纳克亚对峙。库法卷起军服的袖子,将上臂伸向一旁。萝赛蒂毫不迷惘地张口咬住有著纤细肌肉的那份美食。

鲜血从她的犬齿滴落,左眼的苍蓝火焰气势更猛烈地喷溢出来。

确认眷属结束首次吸血后,库法放下手臂,自身也变化成吸血鬼。白发一口气伸长到肩膀,钢铁般的肌肉缠绕著猛兽的杀意;爪子锐利地变尖,让血管痉挛的手掌看来也像拚命地在压抑破坏冲动。

「你明白情况吧,萝赛?我们要杀掉那家伙。」

「嗯。」

苍蓝火焰从兄妹的全身喷溢而出,激烈的冻气同时从两人脚边放射出来,给洞窟的天花板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那一瞬间,布满地底的所有空洞都发生细微的振动,让所有生物皆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在细碎地倾泻而下的石砾中,纳克亚宛如演员一般张开双手。

「你们能杀掉我吗?跟那时候不同,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力量喽!」

「我们也是一样。这七年来我也增强了实力……好好体会人类的骄傲吧!」

接著让压力扩散的是纳克亚。虽然他彻底地避免对决在先,却彷佛一直由衷期盼这个瞬间似的让表情染上欢喜的色彩。他压低重心并交叉双手,在他的手宛如地狱之门一般拉开的同时,庞大的咒力随之迸出。

「能力突破临界的不是只有你们而已喔……!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昔日征服众多夜界猛将的我的力量吧。成为祝贺『大蜘蛛』复兴的祭品吧!」

纳克亚伴随著尖叫使劲挥起双手,随后他的影子爆炸性地膨胀。巨大腹部与朝左右突出的十二只节肢、背后覆盖著满满的有毒体毛、从遥远的高处俯视下来的头部附有能面般的脸、残留在左右眼上的不祥伤痕——还有伴随本性更加巨大化的惊人咒力。

库法拔出黑刀,让左手滑向刀身。苍蓝火焰从根部一口气穿过,随后化为厚重的大剑。他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重量地用指尖操控大剑,将大剑扛在肩上并压低重心。

萝赛蒂的圆月轮像在舞动似的用力往上挥起,留下光之轨迹。那残光化为形体,一次舞蹈产生出超过十把的轮刀。她的双手伴随第三次旋转使劲往上挥,摆出架势的少女周围,有五十把轮刀发出杀戮的低吼。

激烈的火花照亮三者的目光。洞窟终于冒出龟裂,临终前的哀号穿过天花板。在踏脚处的振动迎向极限前,三个声音演奏出来。

「「「我要打倒你!」」」

随后的冲撞宛如神柱一般贯穿了洞窟。惊人的破坏力垂直地沿著基岩往上窜起,在甚至穿破城镇天空的同时,有三个影子从中跳了出来。

与基岩一同飞舞起来,同时最先发动攻击的是库法。宛如闪光般的残像接连一蹬踏脚处,彷佛瞬间移动似的来到纳克亚的背后。同时挥起的大剑与发动攻击的节肢交错。大蜘蛛的十二刀流黯然失色地遭到还击,只见库法以惊人的反应速度不断挡住那些攻击——随后,踏脚处产生龟裂。

从死角抬起的一只节肢,将库法连同基岩一同劈开。剩余十一只节肢随即对浮上半空中的目标发动刺击。金属声响震耳欲聋、血沫飞溅。宛如机械运动一般被拉回又射出的节肢,将敌人连同空气一起贯穿。在连续第十二击穿破肩膀前,库法的身影咻一声地消失无踪。

拉走他的是缠绕在他右脚踝的圆月轮,苍蓝火焰的锁炼连接的前方是萝赛蒂。她一边用左手救出搭档,同时宛如指挥家一般激烈地挥动右手。五十把圆刀彷佛拥有意志似的冲向大蜘蛛,蹂躏它的巨体。

『很会耍小聪明嘛,萝赛蒂!』

纳克亚让獠牙痉挛,随后射出蜘蛛丝。萝赛蒂立刻侧手翻,随后宛如瀑布般的白龙穿过她身旁。晚了一拍后,从地面发出轰隆巨响。有一瞬间失去控制的玛那圆刀立刻被大蜘蛛的十二刀流弹开四散。

在这个时候,高高飞舞到空中的基岩宛如雪崩一般冲撞大地,三者在冲撞的前一刻一蹬踏脚处,往后跳开来。宛如云一般膨胀起来的尘土当中,库法与萝赛蒂像滑行似的在荒野著地。纳克亚用十二只脚在地面削出漫长痕迹来煞车,随后有个比巨体更大的岩石撞上它。只见它的躯体扭曲,节肢摇晃起来。

『咕……唔……!』

射穿尘土接二连三地轰向这边的,是两名敌人送过来的炮弹。库法动手扔、萝赛蒂用脚踢,大剑将圆月轮切碎的基岩弹飞出去。在荒野中跳起,以荒谬的重量与硬度飞来的几块岩直接击中纳克亚,十二只脚感到厌烦似的将岩石推回,愤怒让人毛骨悚然。

『混帐——!』

蜘蛛丝大范围地被放射出来,将对方扔过来的岩石一个不漏地捕捉住。纳克亚利用这股气势扭动巨体并旋转,用化为长大柱子的身体横扫两名敌人。连同防御一起被打飞的库法与萝赛蒂在荒野中弹跳了数百公尺,气势丝毫没有衰退地冲撞上峡谷。贯穿峡谷后更朝岩山突击,发出轰隆巨响。

龟裂呈放射状冒出,扬起猛烈的尘土,一个影子从中跳了出来。军服随风摇曳的库法每一蹬地面就跟著加速,终于超越了音速。音爆让空间破裂,甚至把圆环的冲击波拋在后方。

——好快!

就连纳克亚也不禁在内心感到惊叹。穿过巨体身旁的影子,在节肢的六刀流还无暇反应时,便刻下一道斩线。随后还击。并非六芒星而是十二芒星的轨迹在荒野中一闪,位于中心点的纳克亚反应变得愈来愈慢。确信自己稍微超越了大蜘蛛的反应极限后,库法立刻飞起。

从背后企图砍断头部的大剑光芒,让纳克亚的心脏激动起来。

——闪不掉!

——能搞定!

伴随确信发动攻击的大剑,与惊人的斩击声一同划破天空。库法惊愕地睁大双眼,只见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他的右脚踝。

「也有这种对策。」

变成人类型态撑过攻击的纳克亚,将抓住的脚踝摔向地面。基岩在库法背后碎裂,纳克亚将库法稍微弹起的侧腹往上踢,并流畅地变回大蜘蛛,对束手无策地飞向半空中的敌人发动追击。他像要躺下来似的背靠大地,宛如死神般乱舞自由的十二刀流。火花与金属声响毫不间断地飞散,还有鲜明的血光。纳克亚嘲笑咬紧牙关的美青年。

『头被砍掉的话,就算是吸血鬼也会死吧?』

随后飞来的五十把圆刀缠住节肢,让十二刀流变迟钝下来。大蜘蛛在内心咂嘴的瞬间,捕捉到一只节肢的库法宛如彗星般往下降。大剑刺向肚子,让所有玛那与咒力炸裂。咳噗——冲击与鲜血从口腔喷出。

在被十二刀流大卸八块前,库法跳了起来。萝赛蒂彷佛与他换手似的滑入,在巨体旁边收紧双手。

「『霸道龙卧』!」

与双手掌一同击出的,是莫大的火焰咆哮。描绘出螺旋互相缠绕的两条龙吞食大蜘蛛,将它带到大地彼端。在巨体被咬碎之前,散落在半空中的冻气(咒力)抵销火焰龙,纳克亚勉强找回自由。

『渺小的存在,挺有一套的嘛……!差不多该做个了结……——』

话说到一半的大蜘蛛巨体,在掉落途中不自然地摇晃起来。

他下降的气势猛然变弱,像滑行似的在半空中流动。有一瞬间失神的纳克亚俯视大地,然后理解了。在眼底下暴露出来的七色钟乳石是——

『无重力之岩!糟了,这个地方是神秘点吗……!』

从钟乳石散发出来的强力磁场,让纳克亚甚至无法著地。

他领悟到自己被逼入绝境,是在看见苍蓝火焰的影子流畅地奔驰在钟乳石之间的瞬间。彷佛冲浪一般在磁力之海中奔驰的他,随后像弹簧一般往上跳起,毫不留情地飞踢被无重力玩弄的大蜘蛛。库法目送被踹向高空的纳克亚,随即咻一声地被拉回去。是他右手捕捉的圆月轮的恩惠。萝赛蒂在苍蓝火焰锁炼连接的前方锐利地收起手臂。

有道瞬间性的雷光照亮被高高击向上空的大蜘蛛。覆盖荒野的极光此刻充满了无底洞的电力,宛如蛇一般的火花朝光幕下端收束的同时,增强著光辉。大蜘蛛看不见的双眼彷佛目睹到绝望的光景。

『难道说——快住手——怎么可能——』

随后,刺向大地的白光之柱抹消了怪物的尖叫。紧接著又一道雷击追打全身在中心处遭到灼烧的纳克亚。所谓闪电是连接两极的放电现象,并非只会发生在天与大地之间。数不清的雷电在极光的波浪与波浪之间交错,彷佛在嬉戏一般蹂躏著飘浮在途中的渺小生物。雷电在巨体的全身散落火花,烧焦有毒的体毛,让十二只节肢炸裂开来,纳克亚发出撕裂身体般的哀号。

『嘎啊啊啊啊啊啊——————!』

格外神圣的雷鸣在最后放射出来。好几道闪电同时迸出,在荒野上空描绘出宛如蜘蛛网的轨迹。超越人类智慧的破坏力收束在中央的一点,从四面八方穿破大蜘蛛后,冲撞大地。

彷佛朝世界打桩一般的爆炸声,与猛烈的强风一同奔驰过荒野。

全身炭化并坠落下来的大蜘蛛,随后啪一声地炸开。看起来像成千上百的黑暗颗粒的那些东西,是将规模大幅度缩小的成群小蜘蛛。那些小蜘蛛伴随像要窜上脊背的嗤笑声朝大地倾泻而下,眨眼间便钻进地下。

在库法的脚边也滚落著一只小蜘蛛。已经连爬都爬不起来的那蜘蛛是纳克亚的本体,也是他长年躲藏在布洛萨姆侯爵阴影处的模样。面对俯视自己的吸血鬼巨人,尽管模样寒酸,沙哑声仍得意洋洋。

『没用的……你忘了七年前吗……!就像你拥有再生能力一样,我拥有分裂能力!你无法彻底消灭我的……!咕哈哈哈!』

「…………」

『但我要称赞你,居然不只一次,而是两度粉碎我的野心……!但我不会放弃……无论要花几年,我都会再度找回力量,下次一定会把你深爱的人们大卸八块……!』

库法面不改色,用感觉也很无情的冷酷态度宣告:

「你不觉得跟七年前好像有什么不同吗?」

『……你说什么?』

在内心正要蹙起眉头的纳克亚,随后『咕!』地迸出痛苦的声音。

他感觉到自己疲惫不堪到极限的灵魂,在此刻这个瞬间也更进一步地被削减。

『难道……我的分身……!』——

「学生们!这些蜘蛛是蓝坎斯洛普的生命力(HP),一只不剩地烧光吧!」

「「「是!」」」

在与拉克拉老师共享情报的讲师群指挥下,聚集在教堂的圣弗立戴斯威德少女们描绘出三百条攻击线。有的用长剑砍,有的用锤矛击溃,有的用刀刻,有的用左轮手枪射击。法杖一挥让几只蜘蛛一同飞舞,长杖放射出的火焰(玛那)将它们连同临终前惨叫一起烧光。小蜘蛛不绝于耳地响彻周围的哀号,就宛如向神的祈祷一般逐渐被吸入彩绘玻璃。

一群小蜘蛛不顾死活地飞奔穿过长椅阴影处。它们突破女学生的包围,朝著前院移动。它们混在杂草当中,冲向栅栏。

「糟糕,它们要溜到镇上——!」

某人发出紧迫的哀号,随后立刻响起长杖前端刺向地面的宏亮音色。

火焰伴随爆炸声膨胀起来,小蜘蛛一只不漏地被弹回原地。看到站在那庞大玛那压力中心的人物,米特娜学生会长的眼眸渗出泪水。

「学院长……!」

坐镇在教堂正门的守护神,伴随著孩子般的笑容,向众人高举长杖。

「还没完……!」

魔女之杖迸出好似灯塔的光辉,拔剑的音色高声响彻周围。讲师勇猛的号令与女学生清澈的吶喊声重叠起来——

领悟到自己的生命正一分一秒地接近终点,纳克亚的本体颤抖起来。

『你算计我啊……!你打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这种状况吗……!』

「邀请学生来的是你吧。就像你利用了我的魔术一样,我也只是反过来利用你的策略罢了。」

库法将大剑换成反手拿,把剑尖紧贴在脚边。

「没有下次了。我们的因缘就此结束,纳克亚。」

『等……等等,快住手!千万别那样——住手——…………!』

「永别了,怪物。」

厚重的剑尖宛如断头台一般刺下,将地面切割开来。

被分开在刀身左右两边的十二只脚蜘蛛,随后化为沙尘,被风给掳走。就连沙哑的哀号余韵也逐渐被吹散,没多久消失到飞舞在荒野中的无限沙尘里。

在这地底暗中活跃了十年以上的恶魔,终于连同他布下的网完全被消灭了——

库法叹了长长一口气,将剑收回来。少女的身影气势猛烈地撞上他几年来的重担终于消失的背后。是至今仍飘散著苍蓝火焰的萝赛蒂。

「小库……!我全部想起来了!」

「……是吗?」

「无论是你的事!还是以前的事情!全部想起来了!」

库法转身,用双手紧抱住她。库法将脸颊贴近少女的红发。

「我也一直很想见你。」

少女看来很幸福似的绽放出笑容,此刻青年的右手悄悄贴向妹妹的后颈。细微的压力从他的指尖射进少女后颈,随后少女便膝盖一软地倒落。

「咦……?」

库法立刻抱住四肢虚脱无力的少女,扶著她跪在地面上。

萝赛蒂躺在心爱的青年怀里,眼眸中盘旋著依恋与混乱。

「为……什么……」

「这次是例外。我要再次重新封印你的记忆。」

咒力的冻气缠绕在毫不迟疑地高举起的手掌上。从眼前倾泻而下的那个,不由分说地将少女诱入梦乡,让烟雾飘散在记忆之海中。

萝赛蒂拚命举起使不出力的手臂,抓住他的手掌。

「不要……我不要那样……!」

「封住身为眷属的你,可以让你留在表社会。这就是我跟我的隶属部队——白夜骑兵团的契约。请你理解……现在别无他法。」

库法终于公开的隶属单位,让萝赛蒂惊讶得睁大了眼。但那反倒只是让她的指尖更用力地抓住库法而已。

「既然这样……我也要到那边去!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库法露出苦笑。看起来理应只让人觉得狰狞的嘴角,宛如淡雪般松缓下来。

「这边很冷。你还是在阳光底下笑著吧,萝赛。」

「我不想……忘记你……!」

「没事的。」

就像以前安抚嘟哝著「我睡不著」的少女时一样,库法将手掌放在妹妹的眼皮上。库法让她阖上双眼,彷佛摇篮曲似的低喃:

「我会在一旁看著,一直看著萝赛。」

「哥……哥……——」

比宝石更珍贵的水珠落下一滴。在水珠掉落到乾枯大地上的同时,最后一丝力气也从少女的手上消失。库法捞起少女的手掌,彷佛在怜爱余烬一般地贴向脸颊。

「所以你放心地睡吧。」

他像要含住指尖似的一吻。磷光从他的白发舞动起来,宛如回忆般消失无踪——

围绕著乡哥尔塔黑暗面的战斗不为人知地终结——就连骚动的余韵也逐渐听不见的时候。在书斋抱头苦恼的布洛萨姆-普利凯特侯爵终于抬起了头。

撼动城镇天空的猛烈轰隆巨响也停止轰声,就连战斗声也消逝到彼端,静寂回到周围。事情发展至此,侯爵终于不得不承认了。

「纳克亚……纳克亚被打败了吗……?」

侯爵猛抓杏仁色头发,粗鲁地脱掉至今仍穿在身上的长袍。他变回平常的西装打扮,像翻滚似的奔向墙边的书架。

他将收纳在书架上的精装本随手抓出。在地板上弹起、摊开的内页被灰尘弄脏的那些书本里,应该也掺杂著贵重的资料吧。但冷汗彷佛瀑布一般流下的布洛萨姆侯爵,甚至不在乎践踏或踢飞碍事的书本。

简直就像在说那些都同等地失去了价值一般——

没多久,一个书架被清空,他用蛮力让书架滑动。书架流畅地滑入墙壁缝隙间,显露出在底下敞开的秘密通道。

通道前方是宛如忏悔室一般狭窄封闭的空间。没有任何家具,吸引视线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在清纯的异种花群包围下,被蜘蛛丝包裹的一个人类。

看起来也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类,乍看之下是个二十几岁的女性。但她左半身膨胀且变色,化为怪诞的异形。她安稳地阖上美丽地剩下的右眼,彷佛睡著一般。

布洛萨姆侯爵紧抓著那名女性的脚边。花瓣凋零,磷光飞舞。

「卡蜜拉……我今后该如何是好……!」

「你一次也没让我进过这房间啊。」

一个低沉的美声突然响起,侯爵吓一跳似的转过头。

不知不觉间,有个身穿军服的黑发青年伫立在隐藏门的前面。布洛萨姆侯爵已经不再怀疑他的身分了。那跟记忆中骇人的身影完全一致,试图回想起的名字卡在喉咙出不来。

「你……你是……!」

「那名女性是你的妻子吗?原来并非过世了啊。」

青年毫不犹豫地踏进圣域。布洛萨姆侯爵虽然拒绝青年的闯入,但身体却因恐惧而颤抖著。他双腿发软,双脚自然地后退到墙边。

「别过来……别靠近卡蜜拉……!」

「但她快变化成蓝坎斯洛普了。你是靠纳克亚的能力抑止变化吗?解救她就是你跟纳克亚的交易……」

「没……没错……我只能依靠那家伙了……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啊!」

库法露出彷佛在仰望圣母的眼神,布洛萨姆侯爵口沫横飞地对他大吼大叫。

「卡蜜拉是无辜的!她会变成蓝坎斯洛普,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纳克亚拯救了我们夫妇。她能以人类身分撑了十年,都是多亏了那家伙!我根本无能为力啊!」

「…………」

库法还是把本想说出口的真相给吞回肚里。

纳克亚从夜界被放逐,到达乡哥尔塔的时候,应该是勉强保住一命的状态。在那种时候碰巧出现需要那家伙的人类,接受了共依存?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布洛萨姆侯爵的妻子差点蓝坎斯洛普化的契机,恐怕也是——

布洛萨姆侯爵似乎根本没察觉到捕捉住自己的命运之丝,他跪倒在地板上。

「拜托你,请你放过我们吧……!真正的我根本不是什么贤者,只是个凡人罢了!在这里——」

他猛抓耳边的头发,看似焦急地流下泪水。

「如果没有纳克亚在这里帮我出主意,我就什么也办不到……呜呜……!」

「…………」

库法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将手伸进军服的怀里。

他掏出来的是装满浅水色液体的药瓶。这是他在宅邸准备出门研修前,邮差……更正,是白夜骑兵团的上司当作饯别礼让库法带著的东西。

拿到这东西时的对话以及花朵的香气,鲜明地在五感回想起来。

『那么,只要使用这个药……』

对——上司点了点头,站在与他不搭的花园,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话语。

「那玩意似乎隐藏著一种力量,可以把像你这种『人类与蓝坎斯洛普的混血』恢复成完全的人类。假如用在自己身上,你大概就能舍弃作为吸血鬼的半身,如果用在那位妹妹身上……她就会失去作为眷属的性质,也就是说,没必要再把关于你的记忆封印起来了吧。」

能够挽回。挽回被七年前的灾害卷入前,曾是个纯粹人类的少女,以及两人一起度过的,与库法之间的记忆——

库法自觉到指尖稍微颤抖起来,他再次提出问题:

「威廉-金呢?」

「听说对那家伙没有效。因为人造蓝坎斯洛普虽然留有身为人类的心灵,但肉体已经完全变成蓝坎斯洛普了。」

也就是说能毫无顾虑地使用。只不过——上司在最后提出忠告。

「这似乎是在实验中的反覆试验时,因奇迹般的偶然调配出来的东西。那一瓶正好是一人份。听说能重现出相同东西的可能性很低。」

机会只有一次,恩惠仅限一人,错失的事物再也不会回来——

上司沉重的声音在最后这么告知:

「——你要深思熟虑后再使用。」

库法结束短暂的记忆之旅,重新仰望眼前的女性。已经变质的左半身有一半被蜘蛛丝覆盖遮住,看起来也彷佛抱著婴儿的圣母。

过了一会儿,库法没有将视线转向侯爵,而是对著墙边出声说道:

「你还记得吗,侯爵?以前……年幼的我与母亲在这镇上遭到迫害,当我们差点死在路边时,看不下去的你把我们带回教堂了吧。」

「……」

「你照顾母亲直到她临终,给变成孤独一人的我新的家人。」

「那……那是……」

侯爵的嘴唇颤抖著。就彷佛要将不祥的门扉牢牢上锁一般,语调变得粗暴。他狠狠瞪著库法,微微颤抖地左右摇头。

「那只是我一时兴起罢了!我只是脑海里突然闪过卡蜜拉的身影而已!」

「就算这样,母亲还是很感谢你喔。她能像个人类一样死亡,都是托你的福。」

所以——库法这么说道,打开药瓶的盖子。他动作流畅地收紧药瓶,然后往上举起。

「这是我献给你的,仅此一次的孝心。」

闪亮的水滴从瓶口宛如祝福一般洒向圣母。库法让手臂来回移动好几次,就彷佛在夜空描绘梦想的魔法师一般散播著光芒。

最后一滴药水啪哒地在脸颊上溅起,女性的眼皮抖动了一下。没多久她变质的左半身散发出鲜明的光辉,蜘蛛丝像瓦解开来似的消失。

「卡……卡蜜拉!」

布洛萨姆侯爵立刻飞奔到女性身旁,抱住差点倒地的她。

在侯爵手臂中平缓地呼吸,安稳睡著的女性,从手脚到指尖都变回美丽的人类模样了。彷佛找回了快要遗忘的记忆一般,侯爵的眼眸闪闪发亮。

「十年不见了……啊啊,卡蜜拉……我亲爱的卡蜜拉……呜……呜呜……!」

女性很快就会醒来,上了年纪的丈夫哭脸将映入她眼帘吧。库法没有亲眼确认那一幕,他将空瓶子盖上盖子,转身离开。

哭哭啼啼的布洛萨姆侯爵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库法再也不会以原本的身分与他见面,也不会再踏入度过幼年时光的这间教堂吧。

在离开房间前,军服衣襬轻轻摇曳。道别的话语总是同一句。

「永别了,义父。」

那声音像要假寐一般融化,消失到永恒的梦境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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