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来我们家后过了一段时间。
「……奴隶?」
「对呀,葛雷。」
在困惑的我面前如此回答的,是我的母亲科涅莉亚。
她年轻得不像生过我这八岁小孩。我猜她连二十后半都不到吧。
生过两胎的人妻竟然如此年轻貌美,这个世界会不会太扯?
顺带一提,她的腹部目前微微隆起。换言之就是怀了第三胎。
那个垃圾老爸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不过贵族大概都是这样吧。
即使生了我,父亲还是时不时会宠幸科涅莉亚。唉,想想也正常。毕竟母亲超漂亮的。
结果那家伙也摆脱不了男人的本性嘛。明明威风凛凛却对母亲爱不释手。还挺可爱……才怪,恶心死了。总觉得好不舒服,越想越烦。
……还是别想了吧。深呼吸平复心情后,我重新面对母亲。母亲纳闷地看着慌忙的我,继续说明。
「毕竟你也八岁了嘛。我觉得有个随从会比较好哦。」
母亲如此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这年纪被摸头挺害臊的,但我无法反抗母亲,只好认命任由她摸。
回到正题,贵族的随从是什么?就是终其一生服侍贵族的存在。基本上贵族都会在年幼时期安排随从。举例来说,母亲的随从是梅希雅。母亲是北边境伯家的千金小姐,梅希雅也是从母亲小时候就侍奉她。
挑选随从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某方面来说就等同于在决定人生伴侣,必须审慎决定才行。因为随从有可能会成为贵族推心置腹的终生老友。
「不能找奴隶以外的人吗?」
「嗯~~也不是说一定要奴隶啦……真的要说的话,不是奴隶的情形还比较多……」
母亲为难地微微一笑。光是这样就让我多少察觉到原因。
嗯。肯定是因为我是禁忌之子、恶魔附体者吧?错不了。
奴隶以外的人选大多是侧室的小孩,不然就是随从的子女代代继承。
我的情况则是因为完全没人愿意托付子女。
「梅希雅的孩子才出生两年左右,要也可能是当菲莉西亚或肚子里这孩子的随从……」
嗯~~难办啊。这段人生过得真是不顺。魔术的学习也是,依然没有进展。
「随从的人选是很重要的。你就自己决定吧。」
「好的。」
我莞尔一笑。科涅莉亚将我搂到怀里。
在令人安心的香气包覆下,我注意到一件事。母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用力将她抱紧。除此以外,几乎没有我能做的事。因为非要说的话,诞生在这世上是我唯一的过错。所以我只能用行动告诉她,不要紧的。
在这国家,奴隶是合法的。但关于奴隶的处置几乎无法可循,全权交由持有者决定。换言之,这个国家的奴隶是在真正意义上受到奴役。
尽管胡乱杀害奴隶会被问罪,但是到了贵族这种阶级,很少会被干涉如何对待奴隶。也就是说,社会对于奴隶的待遇是有部分默许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忧郁。没什么奴隶被贵族买下会给好脸色看,抱有敌意的反而比较多。竟然要在这之中选出我的随从,这目标太难了吧。
「少爷,你对伊斯坦诺伦的街区有多少瞭解?」
「我知道得不多。毕竟没来过街上几次。」
我边调整帽兜位置深深戴好,边回答走在身旁的巴萨克。
他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不是军队的铠甲。不过腰间挂着一柄大剑。
这次采购需要隐蔽身分。更何况我有不太能被市民发现的理由──就是眼睛。没办法大剌剌地在外游荡。
话是这么说,正常在街上也看不太到巴萨克这种彪形大汉,所以我们现在也受到不少关注。
「啊──对喔。嗯,我都忘了啊。」
看巴萨克尴尬地挠了挠脖子,我不禁苦笑。
我走在热闹的商店街上,顶着帽兜仰望天空。天气晴朗。街上洋溢着活力。
伊斯坦诺伦在东部是规模第二大的都市。因为比诺伦更靠近国境,商人出入也很频繁。作为一座商业都市可说是相当繁荣。
小翠和小蓝也在我四周开心旋绕,像在物色摊贩似地飞来飞去。
我猜这就是平日的景色吧。这就是我平时只能透过窗户看见的商店街景。
微微的寂寞感与高昂的心情交杂。我怀着这股情感逛着商店街,这时──
一股奇妙的感觉将我笼罩。
有种宛若与世隔绝的异样感。周遭的喧嚣登时远去。
但是有样事物将我的目光吸住,连世俗的纷扰都抛到脑后。
(那是什么?)
有个人带着许多的巨大光球。那个混在群众当中的存在特别引起我的注目。
对方长得无比美丽。沿着香肩流落的艳丽金发宛如夜月。目光活泼开朗,鼻梁工整俐落,还有一对异于常人的长耳。
从清凉服饰下露出的白皙四肢和成熟的躯体想必掳获过无数男性吧。拥有任谁都会不禁回头的美貌的少女就在我的眼前。
杂沓之中,仅此一名过于异质的存在。尽管如此,却没半个人对她留意。彷佛就像那名少女并不存在。民众自然而然从她身旁走过,宛如在闪躲着她。
为什么谁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她会隐没在那些群众中?
我呆愣在原地。那名少女静静地朝我走近。无论是周遭的人,还是巴萨克都没发觉。悄然靠近的她把嘴凑到我的耳边。
「你挺有意思的嘛。」
犹如震撼脑髓的悦耳嗓音带来轻微的酩酊感。
回过神时,少女已经消失无踪。
「少爷?怎么了?」
巴萨克担心地回头关心,但是我无心应声。
因为有件事烙印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那名少女,有双明亮的黄金眼眸。
结果我没能买到奴隶。
与那神秘存在的邂逅耗尽了我的心神。
结果这天什么修练、课程全部请假。因为科涅莉亚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拼了命地叫我休息。我违抗不了母亲,只好认命取消这一整天的行程。
现在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傍晚时分,夜月的亮光照进室内。
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脑中浮现的是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无人察觉,却确实存在眼前的神秘人物。
月光照耀着我,黄金色的光亮感觉像在投射那名少女的眼眸。
「她是什么人啊?」
这句疑问不经意脱口而出。室内只有我一人,我不期望会得到回答。然而──
「呵呵!你很在意吗?」
「!?」
与预期相反,一旁传来答覆。宛如要使大脑融化的声音刺激听觉。这无疑是我在白天听过的美妙嗓音。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白天见到的少女出现在那。
少女坐在窗边。黄金色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四周有形形色色的光球散发光芒,耀眼得让我不禁眯眼。
小翠和小蓝困惑地看了看少女,躲到我的身后。似乎是在提防她。
「那个,你究竟是谁?」
「哼~~你好厉害啊。正常可看不到精灵这么亲近人类哦。」
少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长长的耳朵猛地一抖,她勾起微笑。黄金色眼眸显露的是名为好奇的情感色彩。
我感到有点畏惧。仔细一想,对方是擅自闯入贵族家中的入侵者。而且是溜过门卫等人的戒备来到我的面前。
金色眼睛是非人生物之眼。这是这个世界的常识。既然如此,眼前的少女是什么?这名和我同样拥有非人眼瞳的少女。
「啊哈!不用那么提防啦。我不是敌人哦~~」
少女说出往往都是敌人才会说的话。
嗯。可疑到了极点。
「……你是怎么进来的?」
「嗯~~?直接进来的呀?毕竟傍晚特别容易藏进黑影嘛。况且我又可以干涉目标的精神,想假冒身分也是轻而易举哦。」
──不过,对你似乎没效就是了呢。
说着说着,少女笑出声。那美丽的容貌令我情不自禁放松戒备。我死心地叹了口气。她都入侵到了房间,我根本束手无策。
我只是一个连魔术都无法正常使用的八岁小孩。假如她是刺客,想要杀我八成是手到擒来吧。
「所以,你是谁?为什么来我房间?」
「呵呵。别这么急嘛。我又不是来伤害你的。」
说完这话,少女嘴角上扬,俐落地竖起食指。
「首先,关于第一个问题。我的名字是露蒂。你叫什么?」
「……葛雷拉德。葛雷拉德‧诺赞第。」
「哼~~那就叫阿葛吧。」
少女──露蒂乐呵呵地笑着点头称是。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呢。你问我为什么来你房间,没错吧?」
我微微点头。考虑到最糟的情形,我侧眼确认自己的木剑位置。哪怕对方真的有伤害我的意思,我也不打算白白受死。咕噜一声,我紧张得吞了下口水。
不过,少女的后续回答让我的不安以杞忧告终。
「我是来──找你玩的!」
「……」
露蒂倏地用手指我。我花了些时间理解语句的意思。这人在讲什么?
「啥?」
「就~~说~~了~~!我是来找你玩的!」
「等等等等等,咦?怎么回事?」
意义不明。露蒂小姐,我跟你今天才第一次见。不是一起玩乐的关系。要说的话,我们只有在街上擦身而过喔?在我不禁感到傻眼时,露蒂投来兴奋期待的目光。
「唉唉,要玩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人类这么被精灵亲近。白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跟你玩哦!」
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邀约。但提出邀约的少女却有一副以孩童来说太过成熟的肉体。发觉视线往丰满的胸部瞥去,我匆匆别开。同时,心中出现一道疑问。
总觉得有什么在脑中萦绕。啊对,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有个陌生的词。
「……精灵是什么?」
我的咕哝让露蒂一脸纳闷。
「你不知道精灵吗?」
「嗯,第一次听说。」
露蒂张望了下四周,歪头疑惑。
「你看不到这几个孩子吗?」
「这几个孩子……是指那些光?」
我看向在她身边飘荡的大量光球。
「对啊对啊!你明明就看得到嘛!精灵!」
「呃……那些光是精灵?」
「没错哦~~人类能看见是很稀奇的事哦!因为你看,必须要有像我这种眼睛才行。」
露蒂边说边指自己的眼睛。英雄之眼,或者说恶魔之眼。黄金色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发亮。
忽然间,露蒂与我急速拉近距离。美丽的脸庞逼近我的脸细细观察,令我怦然心动。少女温暖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久没看到人类有这种眼睛了耶。这么说来,你应该不怕我的眼睛吧?」
「是啊,毕竟我的眼睛也是这样。」
「人类也真麻烦呢。不过就是眼睛颜色不同而已,又没什么差。」
露蒂甩了甩手表示无奈。
话说回来,她从刚才一直人类长人类短的,讲得好像自己不是人类似的。也对,她的耳朵形状跟人类不一样,肯定是别的种族没错。
「那个,露蒂小姐?」
「啊!叫露蒂就行啰!」
「……那么,露蒂,你不是人类吗?」
对于我的疑问,露蒂点头如捣蒜。她每一次反应都好夸张啊。
露蒂指着自己的耳朵对我说。
「不是哦。我的种族啊,是阿尔夫。」
阿尔夫。没听过的种族。
「在人类之间呢,我们被称作古代妖精或高等妖精哦!」
「古代妖精、高等妖精……」
「对对对。我可是十分厉害的种族哦!」
除了人类,这世界还有许多种族。之前家庭教师有教。
不光是魔物,还有兽人族、妖精族、矮人族等各种物种。在这之中又有一些传说中的种族。那就是人称起源种族的种族。经她一说,我才想起其中一种就叫古代妖精。
「是那个传说中的存在吗?」
「啊哈哈哈!你说我是传说?我人就在你面前哦。」
爽朗大笑的露蒂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名平凡少女。她真的是传说中的种族古代妖精──阿尔夫吗?
……总觉得想太复杂也是自找麻烦。
「所以,呃,你是要跟我玩吗?」
「嗯嗯,要玩什么?你要试试看精灵术吗?刚好现在有一堆精灵在!」
又有陌生的字词出现。
「精灵术是什么?跟魔术不一样吗?」
「啊哈哈!跟魔术完全不一样哦!」
露蒂看着我的脸嘻嘻笑,然后对飘在空中的光球说话。
「唉唉,光之精灵。帮我一个忙吧。」
白色的光球们回应露蒂的话,纷纷靠过去。一触碰那些光球,露蒂的身体就发出耀眼光芒。
紧接着,她的手边浮现复杂怪异的纹样。和我认知中发动魔术时出现的纹样截然不同。
之后,眼前的景色化为一片纯白。一阵闪光过后,映入眼帘的是前一刻看到的露蒂。不知为何,她全身上下布满方才的纹样──
「哇!」
「!?」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大叫。露蒂在不知不觉间跑到我的背后。她搂着我将体重压在我身上。肌肤传来的温暖证明了她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但是,我的面前却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物体。
我努力不去在意压在背部的柔软触感,对她提问。
「呃,那是?」
「呵呵!那是幻影哦,用光精灵术创造的。虽然用魔术也不是办不到,但应该会再粗糙一些呢?」
毕竟使用的魔力量和品质差太多了嘛──露蒂笑着说。
「魔术用的魔力啊,因为是人类的魔力,所以品质不是很好。」
「品质?」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魔力的浓度吧?人类的魔力浓度很稀薄。所以才要编制术式增幅魔力、提升威力。」
露蒂继续接着说。
「魔力如果浓到我跟你这种程度啊,魔术阵就会瓦解。你应该也用不了魔术吧?」
「……嗯。」
被露蒂这么问,我点头回应。
之所以不管尝试魔术多少次,魔术阵都会瓦解,原来是有这层因素啊。我还以为是自己没有才能。不对,某方面来说,的确是没有魔术的才能没错……
我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这时露蒂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握拳敲了下手心。
「唉唉,不然这样。我教你精灵术好不好?」
「咦?」
「呵呵!反正你挺受精灵欢迎的。我也是莫名就被你吸引。到底是为什么啊?感觉你的身边很舒适。」
露蒂说到自己有点害羞。倾国美少女讲这种话,害我也越听越不好意思。感觉脸颊在发烫。
「原因究竟出在哪里呢?是你的魔力特性吗?透明无色的确非常稀奇,我知道的也不多呢。」
「呃,是这样吗?」
「嗯!很稀奇唷!我活得也算久了,但是几乎没看过哦。」
我看了下覆盖身体的魔力。明明透明无色,眼睛却能清楚看见这些魔力。这种魔力到底是什么?
「好啦好啦,别太在意。总之,我先教你精灵术!我看高阶精灵挺喜欢你的,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啦!」
露蒂带着满面笑容打包票。我想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
既然用不了魔术,那就找其他方法。无论什么方法都行,我想使用那种魔法般的力量。
「那好吧。请多指教,露蒂。」
「呵呵。请多指教!阿葛!」
我握住露蒂伸出的手。她的手比还是小孩的我的手更大。尽管如此,我还是牢牢握住那只以大人来说显得小巧的手。
「精灵术要求的魔力品质很高。说得更具体一点呢,就是要求接近根源的魔力。」
「……接近根源的魔力?」
「嗯。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不会吧!人类真的很落后耶。关于魔力的知识太少了啦!」
露蒂这么说着鼓起脸。
「魔力的品质是依照距离根源远近决定的。越接近根源,魔力就越浓,品质也越好。反过来说,离得越远就越淡,品质也会越差。人类因为离根源很远,所以无法使用精灵术。魔术就是人类为了使用自己的魔力,想尽办法创造的产物哦。」
「……意思就是说,魔术是用品质很差的魔力模仿精灵术的技术吗?」
「没错!所以魔术威力很低,还要使用很多不必要的术式。可想而知,效率当然也不太好。」
滔滔不绝说明的内容让我对魔术的常识顿时崩坏。
「虽然属性也是问题,但阿葛你的魔力品质跟我和精灵很接近。所以,魔术阵才会承受不住你的魔力自行瓦解。」
「……就像汽油有分辛烷值高低那样吗?」
「辛烷值?那是什么?」
「没事,别在意。」
我咳了一声清嗓。
「所以,你说的根源是?」
「嗯~~根源啊,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露蒂低吟思索。连困扰的表情都很可爱,人美就是吃香啊。
「硬要说的话,算是一切魔力的源头吧?精灵是很接近根源的存在。我们阿尔夫也远比人类更接近根源。」
「嗯──有听没有懂,但好像有抓到一点感觉……」
「啊哈哈哈哈!我也都是靠感觉哦。没记错的话,龙也是很接近根源的存在。」
「嗯──那妖精呢?」
容貌和她很像的妖精应该也是接近根源的存在吧?
然而,露蒂却摇头否定我的疑问。
「妖精是近似于人类的存在,离根源非常遥远哦。是有听说有些妖精能用精灵术啦,但很少见呢!」
「是喔?我还以为你们就像近亲一样。」
「嗯~~我和他们光是存在本质就差超多的哦?而且老实说,我很讨厌妖精。他们老是把我们当成神崇拜,性格还很乖僻。」
露蒂干呕一声满脸嫌弃。是以前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好啦,回到原本的话题吧。阿葛,不知为何,你身为人类却拥有近似于我们的魔力品质,我想你跟精灵术一定也很合得来。不过,因为还不知道你的属性,所以先借用精灵的力量吧!」
露蒂兴奋雀跃地伸出手。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举手吆喝。
「那个,是要跟精灵借用力量,没错吧?」
「嗯。在这附近的光都是精灵哦。你身边的大朋友也是精灵!」
「这样的话,小翠、小蓝,可以借我力量吗?」
我这么问完后,身旁两个光球一闪一闪,像是在说「当然可以!」。
「那我就借用他们的力量……嗯?露蒂?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露蒂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惊讶?
「露蒂?」
「……!啊,抱歉。我问一下,你说的小翠和小蓝是谁?」
「嗯?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啊?」
听我介绍,小翠和小蓝围绕着我旋转。这是在回答「对呀~~」的意思吗?
一脸茫然的露蒂像惊醒似地突然摇摇头。然后,摆出有点严肃的表情。
「阿葛,你知道帮精灵取名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
「嗯?呃……这很严重吗?」
「嗯……但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不知道精灵的存在嘛……」
露蒂无奈地这么说。
「我就直说吧。帮精灵取名是会关系到性命的哦。」
「咦?」
「取名会让精灵获得魔力。而且啊,这些魔力是从取名者身上获取的。」
「咦?等等,这就表示?」
「凭人类的魔力量根本无法补足帮精灵取名要用的魔力。」
所以──露蒂接着说。
「人类如果帮精灵取名,通常都会灰飞烟灭哦。」
…………嗯?
「……那个?但我还活着耶?」
「所以才说你不正常啊!本来我只是想说你这人类很有趣,但……你真的是人类吗?」
「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露蒂投来狐疑的目光,我立刻反驳。
追根究柢,她说人类光是帮忙取名就会灰飞烟灭,我根本就没切实感。况且我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照理来说,帮精灵取名是龙或大精灵那种接近根源的生物中力量特别强的存在才会做的事。就连我在取名的时候都要特别注意哦?」
「这、这么夸张?」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有点难释怀。取完名没出事不就代表没问题吗?
我下意识握起拳头再放松。但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没有实感的事人家说得多严重,我也没什么头绪。
「嗯……?你真的很不可思议耶,阿葛。」
露蒂绕着我左看看右看看。但她似乎没多久看腻了,耸肩说「算了,没差!」。
真的没差吗?不是很懂。她觉得没差就没差吧……
「精灵术呢,发动方法基本上和魔术差不多。不同之处只有精灵术需要借助精灵的魔力,或是使用近似精灵的魔力。」
露蒂看了我一眼,之后往小翠和小蓝那边看去。
「亲近你的是水精灵和风精灵,这次我就秀一手风精灵术给你看吧。」
说着说着,露蒂对着虚空搭话。
「──艾儿,拜托借我力量一下。」
露蒂话音落定的同时,室内忽然刮起一阵强风。
黑夜的风声登时变大。在风的吹动下,感觉整栋宅邸都在摇晃。
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压力。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笼罩房间。
然后,我看到了。有个貌似小绿人的存在。其绽放的光辉凌驾在月光之上,散发的压迫感让我感觉身体在发抖。
「好了,你仔细看好啰。」
在这之中,露蒂轻巧地这么说,完全不把压力放在眼里。
【Inquam. Magnum affer nobis ventum originem.】
从未听过的语言从她口中流泻而出。
【Ventus, ventus, ventus a fonte.】
那音色好比在歌唱般美妙。在我听来只是单纯的音节罗列,个个却具备明确的意涵。
猛地往外头一看,在遥远的天空彼方,有个彷佛要将月亮盖掉的巨大光束。
看起来很像使用魔术时出现的几何图形。
尽管如此,规模和纹样的复杂度却不能与魔术阵相提并论。
【Ventus qui regit caelum】
纹样散发的绿光逐渐增强。光芒刺眼得犹如快要达到临界点。
而后我注意到一件事──没有月光。
不知何时,天空布满巨大的云。无论明月或繁星,一切都被乌云吞没。
只剩散发怪异光辉的绿光照耀世界。然后……
【Habeo omnes potestates in manibus meis──Ventus spiritus, rege tempestatem!】
伴随着露蒂那歌唱般的美丽嗓音──全部的云消失无踪。
漆黑的世界恢复原样,再次被明月照亮。璀璨的星光比方才更强烈。
「怎么样?精灵术很厉害吧?」
面对雀跃地这么问的露蒂,我没能做出反应,仅是茫然地望着天空。
这次的冲击比母亲第一次变魔法给我看的时候更大。
小翠开心地在屋内到处乱跑。前所未见的欢闹程度似乎是在响应风精灵术。侧眼瞥着那景象,我萌生一个感想。
精灵术好扯。
与露蒂的冲击邂逅数日后,我再次来到街上。即使把帽兜戴紧,阳光依然毒辣。我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少爷?你没睡饱吗?」
「啊──嗯,算是吧。」
有个胡须大叔向我攀谈,是巴萨克。贵族子弟上街不可能不带护卫。不过,被视为恶魔附身者的我有这种待遇没问题吗?不是很懂。八成是溺爱子女的科涅莉亚安排的吧。
「少爷,睡眠是很重要的。不好好睡不行喔。」
「嗯──我会注意。」
我敷衍应付巴萨克的叮咛。
这也没办法。谁叫露蒂在那之后每晚都来。
不是我要说,但我可是大忙人。一早就要和近卫军训练,下午还要学魔术、教养。一天下来没有一刻是闲着的。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时间能陪露蒂?
想当然就只有晚上。连日睡眠不足就是和露蒂训练精灵术的结果。
「少爷,就是那间。」
走在人潮中的我听到巴萨克示意抬起头。他用手指着一栋分外气派的建筑物。那间店洋溢着高级感。看见店面,我想起自己的目的。
我今天是来买奴隶的。
「恭候大驾,葛雷拉德‧诺赞第少爷。」
应门接客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仪容打扮端庄整齐,但还是藏不住发福的啤酒肚。这名男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形迹可疑,又或者说居心叵测。
「劳烦你招待了。」
「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在下是多贝德‧富兰肯。还请直呼我多贝德。」
多贝德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可疑微笑。
好猛。有种无良商人的感觉。但奴隶在这国家合法,也称不上无良就是了。
「日前边境伯夫人有交代。听说您想找年龄相仿的随从。」
「是这样没错。」
「毕竟是诺赞第家亲自吩咐,本商会自然也是下足功夫准备。若能让您挑得尽兴是本商会的荣幸。」
「……」
谈到这边,我冒出疑问。这男的不在乎我的眼睛吗?
虽然我自己也快忘得差不多,但我是被称作禁忌之子和恶魔附体者的存在。听说金眼的传承在平民之间也广泛流传。像他这种商人不可能不知道。我没掀开帽兜,只对他使了眼色。他微微扬起嘴角。
「若您是在担心眼睛的事,我能向您保证不会有事。」
「……是吗?」
看来眼睛的部分似乎没问题。是因为他没偏见吗?还是因为这跟生意无关?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理由。
但既然他都说不介意了,我也别放在心上吧。我将帽兜掀开。
「请两位随我来。」
我们跟着多贝德走进商会深处。一打开一扇特别大的门,门后站着好几个人。全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女。他们脖子上戴着造型庸俗的项圈,完全就是奴隶的打扮。唯一与想像不同的是他们的装束非常干净。因为前世对奴隶的印象太深,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如何?这些奴隶是本商会精心栽培的珍品,受过诸如算数、武术、礼仪等一切教养指导。」
听着多贝德的介绍,我往他们看去。
如他所说,现场的奴隶穿着得体,给人一种优雅的印象。容貌对奴隶来说也很重要。不论男女,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一眼望去,根本不会料到他们是奴隶。
要说的话,可能更像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吧。
但是,嗯,原来如此。他们的确是奴隶。他们的眼神没有半点光彩。目光如污泥般混浊。从中能够判读的情感是放弃,只此一种。
……我太小看「奴隶」这称呼了。奴隶不会得到人类应有的待遇。不管打扮得多么光鲜亮丽,他们都被视为比平民更低劣的存在。
「……」
奴隶在这世界是天经地义的存在。所以,现在在我心中涌现的这份情感是源自前世记忆的弊病。对奴隶这种存在的厌恶感。我知道拿前世的常识来看今生很不合理,但就是抑制不住情绪,无可奈何。对我这种无力的小孩来说,这种情感无非是在耍任性。我放弃思考,依序扫视他们。被我的目光扫到,他们明显抖了一下。这是恐惧的表现。所有人就像在害怕我,不约而同盯着我的眼睛看。
除了母亲的随从,家里的侍女看见我也会做出类似的反应。尽管经常忘记,但我的眼睛是厌恶和恐惧的对象。
看着他们身上散发灯火般的光彩,我耸了耸肩。
我早早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感受到针对自己的情绪变化,心境本来就会轻易改变。我的心灵可没那么高尚。
「……您不满意吗?」
多贝德看见我的反应如此询问。原本我想回答「算是吧」,而后又闭上嘴巴。
因为一如往常飞在空中的小翠和小蓝莫名地躁动。
他们朝我靠过来,用光照着地板的方向。
(地下有什么吗?)
我往多贝德看去,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来我在无意间表现出了心中的疑惑。照这反应来看,地下肯定藏着什么。
多贝德像在表示没辙似地耸肩。
「原来如此,或许金眼持有者真的都会走向坎坷的命运啊。」
我这就为您带路──看着说出这话的多贝德,我暗自心想。好像有种麻烦的预感。
不出所料,我们被带到地下。和刚才的楼层不同,空气有点潮湿。话虽如此,整体并不肮脏,用看的就知道大致有在打扫。
令人觉得异常的是那严密的安全措施。装设巨大金属锁头的门有两扇。穿过门后,还有手持武器的门卫负责地下警备。未免太森严了吧。这些设备是要防止奴隶脱逃吗?
「此处收容的是有点问题的奴隶。」
「有点问题?」
「是的。难以处置的奴隶也都收容于此喔。」
顺着多贝德的话,我看向铁栅栏里的存在,为之惊讶。
在栅栏内的是纯白的年幼少女。她抱着膝盖坐在铁栅栏房间的角落。
有别于刚才看的奴隶,少女的衣服破烂,脸上都是灰尘。样子很难说是整洁。但就算这样,依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稚气尚存的大眼睛有如工匠精心制作的银制工艺品。沾有脏污仍散发气质的容貌称为埋没在土中的原石也不为过。她将来肯定会出落成与露蒂相媲美的美女。尽管如此,我的视线却被固定在她的头上。因为那边有样冲击力不亚于她的美貌的物体。
那样物体就是──野兽的耳朵。有对尖挺的纯白兽耳。看这形状,种类大概是狗或狐狸。仔细一看,在她那类似裙子的衣物下还有条纯白的尾巴。
「兽人族……?」
这个世界存在许多人类以外的种族。
其中也存在着半兽半人的种族。那就是兽人族。虽然王国附近几乎没有兽人族,但听说其他大陆好像有兽人族的国家。
眼前这名少女似乎是十分接近人类的兽人族。换作其他世界,这副样貌被说是兽耳Cosplay也不奇怪。多贝德看着少女,露出万分心疼的表情。
「她是兽人族没错。并且是白毛的族裔,恐怕与兽人族的知名血族有些关联。」
「……」
「她是从某个犯罪组织手中救出来的奴隶。不知是年龄关系,或是有其他理由,当时她被细心对待,身上看不到半个伤疤。只是……」
我倒抽一口气。少女两眼无神,混浊得像是被毒侵蚀的银盘。即使如此,在她的目光中仍能看到明确的情绪。那是死命挤出的憎恶色彩。银色的眼瞳燃着一把憎恨世间万物的怨恨之火。
究竟要经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种眼神?我完全无法推测。
「……这个国家和兽人族没有邦交,想要送还有一定困难。与此同时,兽人族又比人类种更容易被轻视,因此也无法贸然转卖。对一介商人来说,她就等同是烫手山芋。」
「……意思是你希望我──应该说,是希望诺赞第家接手吗?」
「是的。因为您和其他贵族似乎不大一样。」
多贝德的回答让我皱起眉头。我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他赏识的事。
「那么,您觉得如何?这孩子合您的意吗?」
我以视线追问,但多贝德佯装不知情作此询问。
就算问我感想,老实说我也答不上来。
我再次面向兽人族少女。从她身上依然能感受到明确的敌意。
现在她也继续侧目瞪着我、多贝德和巴萨克。
展露的敌意明确到这地步教人害怕。就算是奴隶,也难保她不会危害主人。既然如此,还是购买更温顺的奴隶为上。
这位我应付不来──在我准备这样回覆时,小翠和小蓝悄然接近兽人族少女。蓝色和绿色的巨大光球飞过去,兽人族少女讶异地看向小翠和小蓝。
难不成……
「你看得见吗?」
我不禁问出这个问题,少女转过头来。但是,她马上就回头注视小翠和小蓝的方向。这举止明显就是认知得到他们两人(?)。
「……我改变主意了。」
我对多贝德说。
「可以让我进栅栏里吗?」
这话似乎把多贝德吓得不轻。他焦急地给我忠告。
「太危险了。虽然这孩子还小,但好歹也是兽人族。她的力气远比人类小孩来得更大。」
「不用担心,我受过的锻炼没有柔弱到会输给同年纪的女生。」
我对巴萨克使了眼色。他察觉到我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抱胸靠在墙上。看样子是在说「随你高兴吧」。
「……但是!」
「不用担心。」
发觉说再多也没用后,多贝德说了句「后果自负喔」轻轻打开栅栏。等我走进去,他再次关上栅栏。
看我接近,少女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然后缓缓开口说话。
「……请问、你是、什么人?」
尽管有点口齿不清,她的措辞仍比想像的更稳重,让我有点惊讶。看来出身良好这点属实无误。
「我是葛雷拉德。你的名字是?」
「……」
然而,她的回答不是言语。兽人族少女以凶狠的目光瞪我,接着──
在转眼间与我拉近距离。逼近的速度快得不像小孩。之所以能办到这点,大概是因为兽人族高超的体能吧。但是,行动路径──太单纯了。
「!」
我看到少女因为惊讶而睁圆眼睛。她的身体划过半空中。
为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侧身架开逼近的少女,顺势扫腿踢向她的脚。
这是我以近卫士兵为对手培训长达两年的身体动作。面对这种看似千金小姐的少女,我没道理会输。
失去平衡的兽人族少女眼看就要背部着地。为了防止她受伤,我轻轻将她接住,这让她瞪大了眼睛。背部没感受到预期中的冲击似乎让她不知所措。
「……那个,你没事吧?」
「……」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关心问候,她还是没回答。不悦地把脸别开的举止很像这年纪会做的事,我不禁苦笑。
她似乎是放弃了抵抗,不再做出刚才那种攻击行为。我慢慢将她放到地上。这样近距离看,她真的好漂亮啊。或许是有点时间没有清洁身体,身上有点野兽的臭味,不过就连这点都很讨喜。一部分的狂热爱好者肯定会爱不释手。
小翠和小蓝彷佛巴不得要黏着兽人族少女,在她身边不停打转。看来他们两个很中意她。只是少女显得很不自在。
果不其然,这个少女能够认知小翠和小蓝的存在。
(而且,她有天分。)
我看着从她的体内绽放的耀眼白光,转头对多贝德说。
「多贝德先生,我要买这女孩。」
离开奴隶商会后,我回到自家宅邸。
带兽人少女回家时,宅邸的人闹得鸡飞狗跳。大半侍女都以厌恶和侮蔑的目光迎接她。就连科涅莉亚也在我带少女回来时慌了手脚。可见兽人族在这国家就是如此罕见,同时也是遭到轻蔑的存在。
为了洗去身上的脏污,少女现在正在洗澡。
没意外的话,梅希雅会为她整理服装打扮。可能是被心胸宽大的科涅莉亚影响,她的贴身侍女梅希雅很干脆就接纳兽人少女,毫无嫌弃的意思。
我在房间学习精灵术,顺便回忆临走时多贝德说的话。
『您理解买兽人族当奴隶的意义和这项行为的弊端吗?』
这个国家基本上只有人族生活。其他种族都低人类一等。这也是为什么大多都是其他种族沦落到奴隶这种处境。
但是,这种价值观当然因国家而异。其他地方想必也有兽人族地位与人类相当的国家。有鉴于此,兽人少女的出身是个大问题。依照多贝德的推测,她是知名血族的女儿。以奴隶的方式对待这种千金小姐风险很大。
多贝德的询问八成就是在暗示这种风险。
不过,把她推荐给我的就是多贝德,他也没资格怪罪别人。想到这时,叩叩叩,响起敲门声。
「请进。」
「……打扰了。」
进门的是我买下的兽人族少女。原本有点脏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了孩童尺寸的侍女服。戴在脖子上的庸俗奴隶项圈格外醒目。
小翠和小蓝兴高采烈地飞到少女身边。
她似乎是察觉到异样感,不停东张西望。
买下她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这位少女好像看不见小翠和小蓝。顶多只是感觉得到。起初我还以为她看得见,看来太过武断了。
在奴隶商会不时展露敌意的少女,被我买下之后变得格外安分。
是因为她觉得打不赢我吗?还是在盘算要杀害我?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我边想着这些事边找她说话。
「这么说来,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葛雷拉德‧诺赞第,是卢弗雷姆王国东边境伯的次男。」
见我攀谈,少女只是投来狐疑的眼神,没有特别的反应。
「你呢?你叫什么?」
「……」
她盯着我看默不出声。嗯,还是不理我啊。
眼看脸颊在抽搐,我拼命忍住那股冲动。在她的视线中能窥见阴沉的火焰。以死心隐蔽的利刃就藏在她的心中。或许这也是她不愿开口的原因。
既然没回应,那也没办法,我自顾自地推展话题。
「……不想说的话,以后我就叫你白雪,没问题吧?」
再怎么说,没名字会很不方便。我把临时想到的名字告诉她,她微微点了头。看来是没问题。
顺带一提,名字由来是因为她长得白白的就像雪一样,所以叫做白雪。真的有够直白。
回到正题,兽人少女白雪来我房间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有话想说才会请她过来。不然我也不想傻呼呼地把憎恨人类的奴隶留在身边。目的是要了解她的敌意背后的缘由。
「白雪,为什么你会成为奴隶?」
「……!」
听到我的提问,她皱起眉头。伴随着彷佛全世界的憎恨都滞留于此的敌意,以某种掺杂死心的眼神瞪着我。但她还是没有开口。看来是不打算回答问题。
(唉,想想也是。)
没人会对认识没多久的人表露心声。更别说我还是她讨厌的人类、把她当奴隶对待的主人。她不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这样,只能从其他面向下手了。我轻声叹气。
「我换个问题,白雪,你想摆脱奴隶身分吗?」
被我的提议引起兴趣,白雪抬起头。双眼映出困惑的色彩。
「……这是、什么意思?」
至今未曾给出回应的白雪反问。她的嗓音稚嫩,口齿不清。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我笑着这么说。
「老实说吧,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随从。是因为母亲吩咐才逼不得已去买奴隶。等我独立就会解雇随从。」
「……请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这对眼睛喔。」
说完后,我直视白雪。金色眼眸是英雄之眼,同时也是被人忌讳的眼睛。我就是被人忌讳的那一种。
「……金色的眼睛。」
「嗯。在我的国家啊,这种眼睛是禁忌之子的眼睛。所以大多时候我都被排挤,连父亲和其他兄弟也讨厌我。这栋宅邸是因为不少人看习惯了,所以生活起来没什么不方便,但是走出门外就另当别论了。我连想在街上随意闲逛的自由都没有。」
某方面来说和你差不多喔──我暗自在心中补充。
「……」
「所以我不需要随从。光是有这对眼睛,连想请人随身侍奉都是一种风险。」
我不懂人心。无法看出别人心中在想什么。
但是绝对不能忘记,这对眼睛是恐怖的象征。
构筑爱情或信赖关系根本是天方夜谭。虽然不清楚这位兽人少女对我的眼睛有什么看法,但对我们而言,彼此的存在无疑是一种枷锁。
所以我才要想办法拉拢这位眼神危险的少女。没人说得准她哪时会取我性命。纵使被人诋毁为恶魔之子,我也不想轻易放弃这段人生。
要与这位憎恨人类的少女并肩前进需要什么?爱情、羁绊那种不牢靠的情感不能指望。必须提供对方利益才行。因此,需要的是一致的利害关系。于是我这么告诉少女。
「我给你复仇的机会吧。」
「!」
我不知道她怎么走到憎恨人类这一步,也不知道和我同年纪的她怀抱的憎恶有多强烈。至少我可以确定,她有一颗复仇的心。在她心中留下伤痕的人不是我。所以,我要将她的恶意转嫁到别人身上。
我斟酌着措辞对她说明。
「现在的你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就算现在杀了人,肯定也逃不了多久。」
兽人族的身体素质很强。但终究只是小孩子的力量。就算是兽人族,想赢大人也没那么容易。所以才要利用这点。
「你就在这栋宅邸里成长、变强吧。等到我还你自由的时候,你大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提议不错吧?
不知道我的意思有没有传达给白雪。思索半晌后,她微微点了头。
◇ ◇ ◇
「主人,午餐时间到了。」
「嗯,谢谢提醒,白雪。」
白雪来我们家已满一个月。
虽然她的发音还是不太清楚,但身上的孩童用侍女服越来越像一回事。
白雪头脑很好。派工作、教礼节都能融会贯通。不知是年幼时期思考灵活的关系,还是她天赋异禀,总觉得是后者。
我吃着午餐思考这样的问题。白雪在我一步之后的墙边待命,观察我的举动。主人的用餐事宜全是由贴身侍女处理。没水就要帮忙倒,吃完就要收餐具。这八成也是训练的一环吧。
(话是这么说,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啊……)
今天科涅莉亚和菲莉西亚被本家传唤,我只好独自一个人用餐。宽敞的饭厅内只有我和白雪。虽然偶尔会有家里的侍女出入,但对方连正眼瞧我一眼都不屑。
随着我发育长大,家里的侍女越来越少接近我。
是因为和不懂事的幼儿比起来,发育到一定程度的孩童更令人害怕吗?
除了家人,最近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只剩梅希雅和近卫军的士兵。但就连近卫军的士兵也因为人员轮替和新人入队等等人事安排,渐渐不再有人平等与我相处。和一年前相比,我在家里是越来越不自在。
身为兽人族的白雪也被家里的侍女当作麻烦人物。因为教育方面主要都由母亲的随从梅希雅负责,单看表面会以为白雪得到包容,实则不然。
主人和侍女都被这个家庭讨厌,想到这点我就悲从中来。
「……我吃饱了。」
看我双手合十示意,白雪着手收拾餐具。这时如果贸然帮忙会害白雪挨骂,所以我不会多管闲事。
说了一句「谢谢」,我便起身回到房间。
下午的魔术课结束,太阳西沉到很低的位置。
从这时段到晚餐时间,我基本上都没事做。不用参加近卫军的训练,也不需要上课。以前我会利用这个时间和家人相处或做自己的事。但在白雪来我们家之后,发生了点改变。
「……你的身体能力真的好强啊。」
「呼、呼……过奖了。」
白雪大口喘着气回应,身上的侍女服沾了些尘埃。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刀身约二十公分的木制匕首。
我和白雪正在进行一对一模拟战。
这个模拟战是我为了与白雪加深交流才开始的。尽管将来会还她自由,但我们终究要相处好几年。建立最低限度的信赖关系准没坏处。
所以我才拜托梅希雅帮忙留些时间,以便我和白雪相处。
白雪被指派的课题非常多。不光是侍女教育、社交礼仪素养,甚至要进行士兵的训练。这些课题明显超出随从教育的范畴,不过白雪还是尽数完成,可能要归于兽人族的强健体能吧。
根据梅希雅的解释,贴身侍女必须懂得十八般武艺。侍女的必备技能自不待言,更要修习其他涵养,在关键时刻展现武力,成为守护主人的存在。
……对梅希雅来说,侍女是什么超人吗?
总而言之,忙碌的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就是现在这个黄昏时段。
起初我卯起劲想和白雪对话,只是话题无法延续,她也不太想说话,导致这段时间极其尴尬。因为我留了不少时间给她,一开始为此伤透了脑筋。后来我们开始利用这个时段测试各自战斗训练的成果。多亏这点,最近我越来越能和白雪说上话。
「……那个,白雪?你没事吧?」
「没事。拜托再来一次。」
白雪点头回应我的关切,再次拿稳木制匕首摆出架式。
「……不要勉强喔。」
说完这句,我架好自己的木剑。
尽管魔术完全不行,我在剑术方面还是有点实力的。依巴萨克所说,我的视力非常好。这会成为剑士非常关键的武器。
白雪进逼而来,速度快得完全不像同龄少女。
尽管如此,她的一切动作我都瞭如指掌。
手臂举起的幅度、双脚前踏的距离、手的动作、视线的方向、整体的架势。只要关注这几点,自然就能看清她的动作。对于能将人类的预备动作观察入微的我来说,预判白雪的下个行动并非难事。
我对准匕首下挥的轨道,以木剑的剑身精确格挡,偏斜至能让自己招架冲击的角度。沉闷的木头声响起,同时匕首滑过剑身。白雪的匕首偏离轨道,直接挥了个空。但是,她的目标另在他处。我的双眼清楚观察到她的预备动作。
白雪顺着被我架开的劲势往前踏。
她的右手朝我逼近。左手的匕首只是幌子。不过,只要知道这点就很好应付。
我以最小限度拍开她的全力一击,接着一口气弯曲膝盖。为了避免她受伤,以近似上捞的方式踢她的小腿外侧。眼看失去平衡,白雪活用与生俱来的身体能力往前空翻,顺势在我后方着地。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
我谨慎地观察白雪,再次架好木剑。采取的不是进攻姿势,而是防御架势。看见我的架势,白雪压低身体。
我的剑术基本上以防守为重。是利用敏锐的视力看穿对手动作、展开反击的剑术。我不擅长进攻的剑术。
相形之下,白雪则会运用天生优异的身体素质,以体术玩弄对手。无论臂力或灵敏性,我都比不上白雪。她不只动态视力优秀,领悟速度也非常快。也许她在近距离战斗方面蕴藏着天才般的资质吧。
(看来被她超越也是早晚的问题啊……)
看着白雪再次逼近,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白雪很有才能。这指的不是战斗技能而已,侍女必备的技能、学科知识及其他林林种种都包含在内。她会在短时间内吸收,将一切所学化为自己的养分。
她的才能所涵盖的范围──魔术也不例外。
「主人,是这样做吗?」
模拟战后,白雪这么说着,卖力操纵白光。躁动的光形成几何图形又消失,重复着形成、消失的过程。话虽如此,魔术阵明显越来越清晰。起初朦胧不明的术式渐渐浮现明确的轮廓。然后在几何图形散发强烈光辉的同时,白雪手上出现一颗发光的球体。
第一位阶魔术〈光球〉──这是这个魔术的名称。
「我觉得做得很好喔!」
「过奖了。」
我夸奖白雪,也在心中感到钦佩。
白雪有魔术的才能。这是我在遇见她的那一天就知道的事。
她的体内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在魔术的标准中属于「光」属性。她的光辉超越垃圾老爸。话是这么说,光的强度只代表潜能高低。发动魔术需要不同的才能。不过,白雪似乎也有那方面才能。因为从我教她魔术到现在还不到一个礼拜,她就成功做到了无咏唱。
据魔术家教所说,即使是简单的无咏唱,通常也要耗费五年以上的岁月练习,有些人甚至练一辈子都办不到。这样一想,更显示了白雪的优秀。
或许是已经完全掌握〈光球〉的诀窍,只见白雪一再施展相同的魔术。想当然的,没有咏唱。
「主人,谢谢您。」
白雪向我表达感谢之词,我不禁在心中苦笑。因为我不但用不了魔术,对光魔术也没太多了解。我做的事充其量只是把拿到的教材转交给她,稍微教她发动魔力的感觉而已。如果这样就以恩师自居的话,未免也太狂妄。不过我没泄漏半句心声,只是点点头。
「照这步调继续记住各种魔术吧。」
「是。」
刚来宅邸时表情总是很僵硬的白雪,现在也变得圆滑了些。口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借着每天拨出时间与她相处,一点点,一点点,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多。虽然我开口的次数还是比较多,但是和一开始都我在说话的情况比起来,状况改善很多。现在她会回应,有时还会主动找我说话。感觉得出我和她的距离在稳定拉近。于是,我决定开始教她老早就想教的魔术。
我知道白雪有魔术资质。问题是她的身分是奴隶,所处环境无法请专家教授魔术。梅希雅不会魔术,侍女当中也没有能教她魔术的人才。到最后,我就只能自己教她。
「呼。」
我吁了一口气,仰望天空。气温良好。很适当的温度。四季对这地区的影响非常少。一整年都是舒适宜人的气候。几乎没有所谓的夏天和冬天。老实说,打从出生以来,我一次都没见过这地方下雪,也不曾因为夏天的炎热睡不着觉。远方红红的球体朝着地平线下沉。泛着橙红的天空渐渐黯淡下来。
夕阳即将下山前是晚餐时间。因为我家是贵族,有魔术或物理性质的光源可以依靠,所以跟平民不同,倾向比较晚吃晚餐。话虽如此,夜间活动需要耗费较多资源,就算是贵族也不会办公到太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就是这世界的常识。
「主人?」
口齿不清的呼唤声令我回神。看来我望着天空稍微发了下呆。
白雪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挥挥手表示没事。
「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是,谢谢指教。」
就这样,我和白雪今天的例行公事结束了。
◇ ◇ ◇
事件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这是白雪来我们家约半年时的事。外头阴雨绵绵,放眼望去,飘荡的蓝色光球比平时更多。或许是错觉,小蓝也在空中飞得很愉快。事件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日子。
间隔许久,我再次来到街上。由于眼睛的事露馅会引发轩然大波,我戴着帽兜避免被人看见金眼。在前方领头的是近卫军队长巴萨克,同样戴着帽兜的白雪则是走在我的一步之后。兽人族在这城镇也会引人侧目。没必要让她抛头露面。这次目的地是我入手白雪的奴隶商会。
理由很单纯,追查白雪的背景。
她的出身地在哪?为什么会沦落为奴隶?如果是被绑票,主谋又是谁?既然白雪不肯说,我就只能从其他管道取得情报。
之所以上街,是考虑到提供白雪复仇机会这个约定。即使渐渐能够交谈、拉近一定距离,这段关系的前提依然是那一晚的约定。如果她判断我身为主人没有侍奉的价值,她的刀锋可能就会转为对准我。我想避免这件事发生。所以才决定至少要替她准备复仇的环境。
(早知道这么麻烦,或许就不该买下她的。)
这道念头忽然在脑中浮现。那时是因为白雪对小翠和小蓝有反应,他们两个也对她颇有好感,我才决定尝试看看。话是这么说,科涅莉亚吩咐在先,不买随从也不行。当时别无他选。在我这样自我劝说的瞬间──
四周飘飞的光球躁动起来。只有我察觉得到的异况。有种彷佛虫子爬窜的异样感从右肩,不对,是从右上方袭来。我转头确认右手,在这刹那──强风吹拂。
情急之下想要抓住的帽兜被风掀开,我赶紧往下低头。
在这地方被看到眼睛,天晓得会有什么后果。我流着冷汗重新戴好帽兜──下一秒却愣在原地。因为我的身后,本该在那地方的人物不见踪影。
白雪不见了。
我往头上看去,小翠和小蓝慌忙地靠近我。之后,他们像要带路似地飞往巷弄的方向。视力异常好的我看见一道身影。
是白雪被某人带走的身影。
「!」
我钻过因为突如其来的强风而吵闹的人群,拔腿奔走。
(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是作何打算!)
和她的过去有关吗?不知道。但是,看那强风、那俐落的手法,可以确定对方不是泛泛之辈。
进入巷弄时,几名男子出现,挡住我的去路。似乎是犯人的手下。
将白雪带走的人物渐渐跑进巷弄深处。
要是认真对付这个人数,会被那家伙溜掉!
「小翠!」
我一喊,小翠即刻冲到我身边。
小翠的绿色魔力与我的魔力混合在一起,散发出翡翠色的光辉。我的脚边出现怪异的纹样。在这暗巷中,纹样并不明显。比起逼近的男子,我的精灵术更快。
「什!?」
男子们的惊呼声从下方传来。能够一瞬间跳过他们头顶的力量。这就是我从露蒂那学来的精灵术。
精灵术〈风精的跳跃(Spiritus ventus effer)〉。
再次使用同样的精灵术后,我的身体进一步加速向前。
视线对准下方。在天上的小蓝指示的位置,有个扛着白雪的存在。
仔细一看,白雪的样子莫名疲惫。无论她怎么挣扎、抵抗都无法挣脱。她身为兽人族,理应具备反抗成年人的力量。之所以办不到是犯人的力量造成的吗?还是被某种类似魔术的外部因素影响?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他们对于捕捉兽人族有一套心得。
「小蓝。」
回应我的呼唤,小蓝对我伸出光的丝线。我那透明无色的魔力转为淡淡的碧蓝色。
我谨慎操控着这股魔力,避免与染成绿色的魔力混合,同时俯视底下的敌人。
为了防止〈风精的跳跃(Spiritus ventus effer)〉的效果中断,我平稳地进行咏唱。
【──Inquam. Fontem aquae magnum afferens ad proprium nostrum】
在言语的刺激下,蓝色魔力增添压迫感。
【aquam. aquam. O aqua de radice】
伴随着歌唱般的宣告,下方的男子周围出现巨大的几何图形。
【Silentium quod mergit mundum. Frigida fies cavea, vultum muta et manifesta】
男子注意到我,抬头往上看。然而,为时已晚。借着咏唱,精灵术就此完成。
【冰精的牢笼(Spiritus aquae glacies cavea)】
◇ ◇ ◇
在组织中也有一番能耐的男子奈因被交付的是很单纯的工作。
讨回被夺走的兽人族。
简单明瞭。夺回组织被诺赞第的私兵夺走的商品。就这样。不光是要对委托者展示诚意,更关系到组织的颜面,不可能不还手。因此才会派出奈因。
经过调查,组织得知目标兽人族在半年前被交到东边境伯的儿子葛雷拉德手中。问题是,目标兽人族这半年来未曾走出诺赞第的家门。组织白白等了半年。尽管如此,诺赞第家具有卢弗雷姆王国数一数二的战力,正面找碴不是上策。
正因如此,唯有等待。等待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后,时刻终于来临。葛雷拉德‧诺赞第和近卫军队长巴萨克,以及目标兽人族来到城镇。非得把握这个机会不可。
巴萨克是强敌,但在街上交战对奈因有利。更何况,奈因不必战胜他。无损捉住兽人族,再甩开追兵就好。奈因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然而,这份自信却被区区一个小孩粉碎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
根据情报,葛雷拉德应该不会使用魔术。他从没完成魔术教师的指示,魔术总是以失败告终。最近甚至没有上魔术课。本该是这样的。
奈因看着动弹不得的手脚。四肢被透明粗糙的块状物覆盖。
是冰。但不是一般的冰。即使奈因以饱经锻炼的肉体挣扎,这些冰也文风不动。使不上力。吹拂皮肤的寒风令他直打哆嗦。
这威力匹敌最高阶魔术。
(连第八位阶魔术都无法比拟!这家伙是怎样!)
奈因看向眼前横抱着兽人族少女的少年。
年龄听说是八岁。与其相符的娇小身躯。尽管头上戴着帽兜,但同伴说过他就是葛雷拉德。
奈因凝神观察葛雷拉德的相貌──看傻了眼。
「为什么要绑架白雪?」
稚幼的嗓音掠过奈因的耳膜。身体抖得越发剧烈。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人不敢置信。
因为──凝视奈因的是一对冷若冰霜的金色眼瞳。
「恶魔附体者……!」
世人对金眼的厌恶根深蒂固。个中缘由远比葛雷拉德想像的更深。对于奈因这种人类而言,金眼是魔物的眼睛,是非人生物的眼睛。所有人都畏惧、迫害这种眼睛。因为人类过去一再地遭到拥有这种眼睛的人物残害。
也许是听到奈因颤抖的声音,葛雷拉德微微皱眉。
「……你也要这样说吗?」
「……!」
覆盖奈因身体的寒气增强。四肢逐渐失去知觉,感受不到痛楚。
不能就这样被逮捕。身为组织成员,奈因必须贯彻自身的矜持。他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瞪着葛雷拉德──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药。
◇ ◇ ◇
「少爷,你没事吧!?……哇靠,好冷!」
迟来的巴萨克瞥了我一眼,然后朝向眼前的男子。
男子已经死了。亏我有很多事想问的说,结果他竟然突然断气。
「这家伙,是自杀了吗?」
巴萨调查着男子的状况这么说。接着,回头过来看我。
「少爷,你是怎么打倒这家伙的?」
他的目光明显带着猜疑。我稍做思考,给出回答。
「……有位善心人士出手帮忙。」
「……不是你打倒的吗?」
「我不会用水魔术喔。」
冰魔术被归类在水属性魔术。姑且我的魔术属性公认是风,依据这世界的常识,我会用水魔术是很奇怪的事。
巴萨克似乎不能接受,但是看我保持缄默,便放弃似地叹了气。
「好吧,少爷。那我去请宪兵过来。没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赶来附近了才对。」
事前我已经大声请镇民通报了──说完,巴萨克往街道的方向跑去。
轻叹一声的我忽然感受到视线,于是低头看去。我的怀里有刚才救的白雪。她看起来很虚弱,尽管如此仍抬起头,对我开口。
「主、人。」
「嗯?」
「您为什么、要救我?」
「怎么这么问?」
「我是兽人族奴隶、应该不值得您、冒险搭救。」
白雪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听见这话,我想了想救她的理由。
原本就被外人评为麻烦的我,因为挑了白雪这个兽人族当随从,导致评价降得更低。但在思考片刻后,我得出结论。
「如果你不见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咦?」
如果白雪不见的话,我就必须找新的随从。这很麻烦。看着满脸困惑的她,我又接着说。
「而且,违背约定不是我的作风。」
「约定?」
「嗯?」
白雪表现得像是不明所以,我感到不解。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会关照你到你变强为止。」
「……」
听我这样说,白雪陷入沉默,表情五味杂陈。我露出苦笑。
「总之,我们同样都是被嫌弃的人,暂时就先好好相处吧。」
带着自嘲意味这么说完后,我替白雪重新戴好帽兜。
然后从她身上别开视线。只说得出这种话的自己令我感到厌烦。
大人的心灵扰乱我的情感。如果抛弃这么小的孩子,良心会不安。话虽如此,纯粹的好意肯定不会被信任。我没必要得到信赖。只要取得信用就好。
看见远处巴萨克带来卫兵后,我仰望天空。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直说事件始末,袭击者全死了。
主谋自不待言,试图将我拖住的人听说也全数断气,无人生还。巴萨克好像有掌控分寸,夺走他们的战斗能力,只是他们在确定败北的瞬间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结果,完全没能查到他们绑架白雪的理由。
由于街上发生绑架未遂事件,城镇的关卡加强警戒等级,人员出入审查变得严格,但也就这样。解决事件的人员身分也以行踪不明作结,早早便停止搜查。这不会结束得有点太草率吗?
我懒洋洋地望着窗外。城镇弥漫寂静的氛围。夜深时分,万籁俱寂。
街上点着零星灯火,但大概很快就会融入黑暗吧。
最近夜晚都很安静。不久前露蒂都会在这时间过来,现在频率减少许多。理由很单纯,因为精灵术的练习时间不再是深夜。无法发动魔术的我最终被家教放弃,下午的魔术课全部取消。这段空出的时间就成了我和露蒂交流的时间。但她晚上偶尔还是会来就是了。
在我看着外头放空时,叩叩叩,传来敲门声。
「主人,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晚一拍后,我听见口齿不清的少女说话声。是白雪的声音。
我不记得有请她过来,带着些许疑问打开房门。在门前的是穿着侍女服的白雪。我提起一盏小型油灯,照亮她的姣好容貌。
「晚安,白雪。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主人。」
白雪低头道歉,可能是看室内一片漆黑,以为我就寝了吧。对此,我表示「我还没睡,不要在意」,请她进房间。
我将油灯放在木桌上,请她坐到沙发。我的房间只有两人座沙发,自然就要并肩而坐。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
气氛难以言喻。没人开口,时间静静流逝。不过,这段寂静没有持续太久。
「……今天很谢谢您。」
「……嗯?喔,你说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起初我还有些担心要谈什么事,听她冒出这话,不免感到扫兴。
她被绑架是不可抗力的事,我能救到她也是巧合。
「照理来说,守护您才是我的职责。我却被人绑架,甚至劳烦您出手。」
我不配当随从──白雪这么说,声音颤抖。
我耸耸肩,温柔地对她说。
「我不打算责怪你喔。而且,你虽然是我的随从,但不需要做随从的工作。」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为了你的目标努力。随从的工作随手应付就好。」
看白雪不明所以,我又接着这么说。
白雪与我的关系是以利害为前提。我在年少时期必须有随从陪同。白雪则是需要让身心成长以利复仇。单纯是我们的目的凑巧吻合而已。所以,我无意强迫她做随从的工作。她没必要守护我,也不需要自责。
(……感觉我越来越乖僻了啊。)
我对自己的这种思维感到无奈。含混不清的大人记忆客观检视着我,引起厌恶感。但这确实是具备大人精神的我的心灵,无庸置疑。这对我来说又是一种不快。而面对我的回答,白雪垂下眼眸。
「您不需要我……不需要白雪吗?」
她的口中道出微弱的提问。
「嗯?我现在需要你啊……?」
「……现在,是吗?」
等我达到独立的年纪,母亲就不会再对有无随从的事啰嗦。到时白雪也会成长,能够独当一面。到这阶段,我们就没理由再待在一起。
明明应该是这样……但是听我回问,白雪却默默低下头。
「呃,那个,白雪?」
「……我真正的名字,是枫。枫‧路纳利亚‧布兰克亚。」
「……」
她突然表明真名,让我一时无法反应。
至今白雪从未提起自己的事。这半年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我未曾主动过问。因为我认为这是与她相处很重要的一环,考虑到我们的关系,过度探究她的隐私绝对是下策。
也因为这样,疑惑占据思绪。她在这时告诉我真正的名字有什么含意?我揣摩不出她的意图。
「……这样的话,我要改叫你枫吗?」
「我已经舍弃那个名字了。现在的我,只是白雪。」
这句话让我更加混乱。我看向她的脸,无法看出情绪的目光直视着我……嗯,还是不懂。
「那么,以后继续叫你白雪就好吗?」
「是的。枫在那时候就死了。现在在这的,只是白雪。」
「这样啊……」
在我猜不透意图,依然一头雾水时,白雪站了起来。
「这次先告辞了,主人。」
说完这话后,她走出房间。临走时,她的尾巴落寞似地晃了晃。
「阿葛……你这有点夸张了吧?」
「咦?会吗?」
我把昨晚与白雪的对话告诉露蒂后,她一整个傻眼。
她停止施展精灵术面对我。
「那个小白雪是兽人女生吧?」
「嗯,是这样没错。」
「大概几岁?」
「嗯──如果兽人族的外表和年龄相符的话,可能跟我同岁,或者比我小。」
估计是落在七、八岁左右。我回想着白雪的容貌这么说,露蒂轻叹一口气。接着,她用开导般的口吻对我说。
「我说阿葛,偶尔想得天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
「但是以你这种境遇,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啦。」
露蒂用手抵着下巴。看我不晓得如何反应,她指着自己对我提问。
「唉,阿葛,你对我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嗯……」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摸不着头绪,但我还是开始思考。露蒂是阿尔夫族少女,和我同样拥有金眼。
对我来说,她是精灵术的师父,也是愿意与我相处的奇妙存在。
仔细想想,我对露蒂几乎没有了解。
但是,我却这么信任她,这是因为……
「我们都有金色的眼睛。」
这句话让我猛然惊觉。
「因为有同样的眼睛,你才会友善对待我,对不对?」
完全没错。面对嘻嘻笑的露蒂,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拥有金眼的存在被排挤是有原因的。所以,不可以轻易相信他们哦。」
「……是这样吗?」
「嗯!因为他们基本上和我差不多,都会使用很厉害的力量!也有不少跟天灾没两样的存在哦!」
确实,露蒂的力量非常惊人。那股连天候都能轻易改变的力量可说是如有神助。假如那样的存在抱持着恶意接近我的话……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拥有金眼,我就无条件信任拥有同种眼瞳的存在。这是非常武断、愚蠢的思维。
金眼和除此以外的存在。一直以来,我都下意识将世界区分成这两者。
看着无言以对的我,露蒂又接着提问。
「再问个问题,阿葛你对小白雪是怎么看的?」
「我对白雪……?」
被她这么问,我试着思考。
白雪是兽人奴隶,是仇视人类的少女。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被她攻击。即便如此,我对她却没抱持什么负面情感。被人当作麻烦的她与我立场相近。尽管不到同病相怜,但我的确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亲切感。到今天为止,我们每天都会交谈,情谊想必也有加深。白雪非常优秀,会不厌其烦地听我说话,长得又非常可爱。要讨厌她反而有困难。
「……应该不讨厌。」
要说的话,我很中意她──我将这句话吞下肚,改口这么说。
对于我的回答,露蒂一脸无言。
「那你还对不讨厌的女生讲那么冷淡的话?」
「……」
被这样指摘,我陷入沉默。然后,逐一回忆自己对白雪的态度。
露蒂说得没错,我对待白雪的方式的确有点见外。
可是,之所以采取这种态度是顾虑到她讨厌人类。因为我们的关系终究是以利益为重,我才会认定模棱两可的信赖关系没意义。
但是,如果白雪跟我想法一样的话呢?
看我没回话,露蒂继续说明。
「小白雪是年纪还小的兽人少女。而且是以奴隶的身分来你家的。」
──你试着想想看这对小白雪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
……到头来,我根本就不够成熟嘛。明明有前世记忆,还落得这副狼狈样。
「抱歉。谢谢你,露蒂。」
露蒂笑了笑。
「阿葛,虽然你处事很老成,但还是没我活得久呢!为小孩指引方向是大人的责任哦!」
我对露蒂的话露出苦笑。露蒂实际上到底几岁啊?起码可以确定就算我的前世今生相加起来,岁数也远远比不上她。
「露蒂,我先离开一下。」
「嗯!快去吧!」
我往宅邸的方向跑去。
目标可想而知。为了和白雪好好谈谈。
◇ ◇ ◇
白雪是奴隶。
在这国家,不是奴隶的兽人族连想正常生活都有困难。所以,透过奴隶身分得到某人的庇护会比较好──那名发胖商人是对白雪这么说的。
白雪处理着侍女长安排的工作,回想那名商人的话。尽管如此,白雪现在仍会这样想──不该依靠人类。
人类杀了自己的家人,捕捉自己的伙伴,害自己吃尽苦头,现在居然要依靠人类。亲朋好友悲痛的叫喊至今仍在白雪的耳边萦绕。每每闭上眼,当时的景象就会在脑中浮现。为了保护白雪,他们赌上性命的最后一刻历历在目。
回过神来,白雪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眼看手里的餐具快要滑落,她连忙放回流理台,松了一口气。
以前白雪不需要做这种事。因为这种工作原本是她的侍女要做的。但是,现在的她没有侍女。前王族的头衔在这地方毫无用处。深呼吸后,白雪继续工作。
白雪的运气很好。这里是人类的国家,兽人的地位非常低。不过,她在这栋宅邸没有遭到残忍对待。她有工作,也能得到食物。
但是,这个地方不是白雪的归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细微的呢喃没有被人听见。自从来到这栋宅邸,说话就要毕恭毕敬。如今已经习惯成自然,这点让白雪更感难过。
她想到自己的主人葛雷拉德。
葛雷拉德是奇怪的人类。在每个人都不待见白雪时,唯独他不同。
白雪是兽人族。五感敏锐,对人心的细微变化也很敏感。因此她才感受得到。就连梅希雅和那名商人的心都会出现细微动摇,葛雷拉德却不会。
所以,白雪才会决定前往他的身边。
白雪赌上一丝希望,成为葛雷拉德的奴隶。并且,相信他会保护她到成长茁壮为止的约定。
在宅邸生活的期间,白雪更加确信葛雷拉德是怪人。
明明是人类,却会平等对待白雪。态度自然,毫无半点邪念。葛雷拉德和其他人不同,将白雪视为一位女孩对待。
明明年龄和白雪相仿,葛雷拉德却显得非常成熟。他总是会阅读艰涩的书,不时为白雪解说书的内容。也会教导白雪诸如魔术、政治等各种知识。每天他都会留时间给白雪。有时训练体术,有时练习魔术。这样的生活未曾间断。
不知何时,与他相处的时间占据白雪的大半心思。
因此白雪不禁心想。如果是葛雷拉德,说不定愿意成为她的归属。
之所以抱持这样的希望或许是因为她还小吧。白雪只是八岁不到的小孩。虽然不会表现在外,但她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寂寞感非比寻常。与父母、兄弟姊妹、朋友别离,以奴隶的身分在只有人类的宅邸工作。这样的生活带给年幼白雪的压力无从估量。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久而久之,白雪对葛雷拉德的心理依赖逐渐膨胀。
这股依赖在昨天的事件过后,更是膨胀到濒临溃堤。
按理来说,兽人奴隶不值得救助。葛雷拉德却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解救白雪。所以白雪才会强烈认为。他会成为自己的归属。他会接纳白雪。
但是,这些想法却被他的话语所阻拦。
『我『现在』需要你啊?』
反刍他的回答,白雪陷入一种犹如呼吸困难的感觉。在这句话后,白雪拼命斟酌字词。一旦被葛雷拉德讨厌,这次真的会失去容身处。所以她才斟酌回答,卖力将这件事传达给他──自己不是枫,是白雪。
「呜呜。」
所幸,葛雷拉德没有因此回避白雪。但是,渐渐产生亲近感的葛雷拉德却感觉离自己好远,这让白雪感到不适。
不对,这不是错觉。事实上,他的确是遥远的存在。之前单纯是白雪会错意而已……
本来葛雷拉德是流离失所的白雪最后的支柱。现在却剧烈晃动白雪那原本就不安定的心。结果就像扯到极限的丝线断裂般,白雪的心崩溃了。
「呜、呜、呜呜呜!」
一度溃堤的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白雪拼命忍耐想放声大哭的冲动,瘫坐在厨房地上。要是被其他侍女看见,不晓得会被怎样指责。在这栋宅邸中,白雪没有伙伴。即便如此,她还是止不住泪水。
「呜呜呜~~!」
借由放空维系至今的幼小心灵犹如在走破旧的钢索般不稳定。
无处可以宣泄心声,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该怎么做才好?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要讨厌我。
形形色色的情感如浊流般奔涌。心灵的压力化作恶心感侵袭白雪。
恶心呕吐的白雪提不起力气起身。放弃的念头支配全身。早知道这么难受,不如干脆……
在屈服那道念头瘫倒时──她听见本该不会在这时听到的声音。
「白雪!」
是这半年听到几乎生厌的少年声音。
白雪抬起头。
快步跑来的少年将她抱起。他的味道、氛围,透过身体感受到这一切,白雪心想。这男人的身边真的好舒适。
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映出葛雷拉德担心皱眉的表情,最后转为一片黑暗。
◇ ◇ ◇
我赶到的时候,白雪坐在厨房地上。
她的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悲怆感和放弃的氛围。两眼被泪水沾湿。那副模样让跟着小翠和小蓝赶到现场的我无比揪心。我深深反省自己一直没有正视她的过错。
年纪还小的白雪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这宅邸的?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这不可能不难受。就连大人的精神占据内心一隅的我,都觉得这个大多数人都畏惧自己的世界很不舒服。可想而知,白雪一定更痛苦。我的身边有菲莉西亚、母亲、梅希雅和巴萨克等等愿意正视我的人。但她没人能够依靠,连家人都没有。
我看着睡在床上的白雪。白雪因为心力交瘁晕倒时,我就把她抱回自己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休养。虽然去她房间也行,但我房间的床品质更好,更适合休息。
梅希雅那边已经知会过了。我告诉她要暂时借用白雪,请她把白雪的侍女工作排开。这样白雪应该就不会挨骂了。
「……」
白雪的睡脸很平静。对于总是绷紧神经的她来说,睡眠也许是唯一的安宁吧。
忽然间,她的兽耳猛地一抖。呼应这阵微弱的晃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眉头不快地皱起。然后,眼皮缓缓睁开。银色的双眸朝我看来。
「主、人……?」
恍惚地这么说的白雪转头查看自身的状况。只见她的脸色在转眼之间发青。
她慌张地跳下床,跪在地上。
「非、非常抱──」
「抱歉,白雪。」
作势道歉的白雪被我打断。我就这么将她抱住。
「啊呜!」
白雪的身体很温暖。而且非常娇小。小巧的背和肩膀在颤抖。
白雪没有拒绝我。但是,看得出她很困惑。
「讨厌的话,就直接说吧。」
「……我……不讨厌。」
不讨厌就好。我静静地对白雪诉说。
「白雪,我要为昨天的事道歉。」
「……昨天?」
「嗯。我伤害了你。明明我很需要你,却没能说出口。真的很抱歉。」
听完我的道歉,白雪没有回应。不过,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她的手战战兢兢地触碰我的背。
我轻呼一口气,看向她的脸。她的表情充满困惑和惊讶。
我从正面注视着她,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我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边,直到你厌烦为止。我需要白雪。」
人的行动不可能没有盘算。若说我现在没有私心就是在骗人。
但是,这段话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心话。白雪和我同样都是被这国家讨厌的人。
或许我们的关系是在互舔伤口,但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也许这是心灵创造的消极幻象,但就算这样,我还是──需要白雪。
总觉得脸颊在发烫。毕竟是对着女生说「我需要你!」这种话,老实说,有点……不对,是非常难为情。白雪茫然地听完后,微微低下头。
她的脸庞被阴影覆盖,看得我冷汗直流。她讨厌这样吗?
在我怀着像是等待告白答覆的心情僵在原地时,白雪轻声开口。
「……您……」
她抬起头,眼角噙着泪水。
「您真的、需要白雪吗……?」
「嗯,我需要你。」
她放松绷紧的嘴角。与此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呜、呜~~」
「等、等等,白雪!?」
她突然嚎啕大哭让我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女生哭的时候有什么可以安慰。更不要说惹哭她的就是我。
情急之下,我默默抱紧白雪。
毕竟刚才没被拒绝,应该没问题。希望如此。我轻抚着她的背,等她停止哭泣。彷佛要将至今一直累积的情绪宣泄一空般,白雪哭个不停。
我不发一语,静静接受。
过了一段时间,白雪终于不再流泪。
「主人。」
「嗯。」
「我可以待在您身边吗?」
「嗯,我反而希望你待着。」
「……这样啊。」
像在玩味似地这么说完后,她撑起身子。
她的目光与我相交。映照在眼中的不是放弃的色彩。
「主人,请让白雪待在您的身边。」
──今后永远都要在您身边。
想必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白雪这时的表情吧。因为她所展露的笑容是如此地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