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异乡人9:无尽归途> Chapter 3 胆汁

Chapter 3 胆汁

埃布尔·麦克伦南的离开,使我们的早饭突兀地结束了。列兵奥格尔维表达了谢意,也找借口离开了。詹米和菲格斯则出门寻找大镰刀和星盘,因为奥格尔维离开而没精打采的丽琦说感觉不舒服,在喝了一大杯芸香和艾菊药汤过后,也虚弱地躺到一个披棚里了。
幸运的是,布丽安娜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但是没有带着杰米。她安慰我说,她和罗杰在乔卡斯塔家吃了早饭,杰米在乔卡斯塔的怀里睡着了,乔卡斯塔和杰米看上去都很满足,她便把杰米留在那里,自己回来帮助我晨诊。
“你确定自己今天早上要帮我吗?”我怀疑地打量着布丽安娜,“毕竟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丽琦或者马丁夫人肯定能够……”
“没事的,我可以帮你。”她安慰我说道,用抹布擦了擦我早上坐着应诊的高脚凳,“丽琦感觉好些了,但是我想她会受不了那些双脚化脓或者得胃溃疡的病人。”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显然是回忆起我昨天给那个老先生处理溃烂脚后跟的情景了。他当时疼得吐了许多东西在破烂的马裤上,接着又让几个等待看病的人也条件反射般地呕吐了。
回忆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于是又喝了一大口苦咖啡。
“是的,我想是的。”我勉强同意,“但是你的礼服还没做好,不是吗?或许你应该去……”
“没事的。”她安慰我道,“费德拉在为我的裙子缝边,尤利西斯正在像演习军官那样,把用人全都召集起来。我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她想要帮我的忙,这让我稍微有些诧异,但我没有再反对。她虽然并不会对杀鱼、给动物剥皮之类的事情感到恶心,但是我知道,接近毁容或症状难看的病人时,她会觉得难受,尽管她尽力掩饰。她的那种感受并不是觉得恶心,我心想,而是一种让人心烦的共鸣。
我提起水壶,往那半罐蒸馏酒精里倒才烧开的热水,被飘起来的酒精蒸汽熏得眯起了眼睛。
在拥有抗菌药、抗生素和麻醉药的时代,这里很多人患的疾病都能轻易被治愈。看到如此多的人受到疾病的折磨,我感觉很难受。但是,在那些药品才问世而且稀有的战地医院里,我学会了超脱,知道了超脱的必要性和价值。
如果不把自己的感受撇开,我就无法帮助别人,但是我必须要帮助别人,事情就这么简单。布丽安娜没有我的那种超脱,没办法撇开自己的感受,她暂时还做不到。
她擦完了凳子、箱子,以及其他用来做手术的工具,然后站直身子,微微蹙着眉头。
“你记得昨天看的那个女人吗?带着弱智男孩儿的那个。”
“当然记得。”我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了?来,这个你能搞定吗?”我指了指用的那张折叠桌。它的接头因为潮湿而膨胀,所以很难恰当地折叠起来。
布丽安娜稍微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张折叠桌,然后用拳头侧面猛地捶打那个不配合的接头。在她的力量下,那个接头屈服了,顺从地归了位。
“好了。”她心不在焉地擦了擦拳头侧面,仍然皱着眉头,“你让她尽量不要再生孩子有些小题大做。那个小男孩——那种病会遗传吗?”
“算是会遗传吧。”我干巴巴地说道,“先天性梅毒。”
她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
“梅毒?你确定吗?”
我点了点头,卷起一段用沸水烫过的亚麻布,用来包扎伤口。那段亚麻布仍然很湿,但是我也没办法。
“那个女人暂时还没有明显的梅毒晚期症状,但是孩子患梅毒很容易看得出来。”
那个女人昨天来到这里,只是想请我为给她切开脓肿的牙龈。那个小男孩当时抓着她的裙摆,他长着典型的“马鞍鼻”,鼻梁凹陷。他的下巴也是畸形的,让我很惊讶于他的营养不良。他几乎没有办法咀嚼食物。我不知道他那种明显的羞涩有多少是因为大脑损伤,有多少是因为失聪。他显然两种病都有,但是我不知道程度如何——而且我都没法儿医治。我建议那个女人给孩子喝肉汤,或许可以为他补充营养。此外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可怜的孩子。
“这里的妓女没有巴黎或爱丁堡常见。”我告诉布丽安娜,同时把那团绷带扔进她掀开的帆布袋里,“但偶尔还是会见到。怎么了?你不会觉得罗杰有梅毒吧?”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但是她的震惊神情被突然涌上来的愤怒潮红抹掉了。
“才不是啊!”她说道,“妈妈!”
“呃,我本来也没有那么想。”我温和地说道,“但是,梅毒在不错的家庭里也常见——而你刚才又在问。”
她用力地哼了一声。
“我是想问避孕的事情。”她咬牙说道,“可是,你却开始讲什么性病了。”
“哦,避孕啊。”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到了她连衣裙上的奶渍,“嗯,依靠哺乳,避孕还算有效,不是绝对有效,但是也很不错。孩子出生六个月过后,”——杰米已经六个月大了——“效果就要差一些了,但仍然有效。”
“嗯。”她说道,听上去很像詹米的语气,“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我不得不咬着下嘴唇,忍住不笑出来,我还没有认真地与她讨论过避孕方法——十八世纪的避孕方法。在她刚到达弗雷泽岭时,避孕似乎没有必要。后来也真的没必要,因为她已经怀孕了。那么,她现在想避孕了?
我皱着眉头,慢慢地把绷带卷和一捆捆草药装进包里。
“最常见的就是设置障碍。丝绸或者海绵,用醋或者白兰地之类的东西打湿——不过,艾菊油或雪松油的效果应该最好。我听说西印度群岛上的女人会用半个柠檬,但是那种办法在这里显然不适用。”
她短暂地笑了笑。
“是的,我也觉得不适用。我也不觉得艾菊油的效果会很好——玛萨丽怀上琼的时候,就在用艾菊油。”
“哦,是吗?或许她嫌麻烦,有一次没有使用,而一次就足够怀孕了。”
我感觉到她僵硬起来,于是再次咬住了嘴唇。一次就足够怀孕——我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次。她耸起肩膀,但是又放了下来,故意无视被我的粗心话语勾起来的回忆。
“她说她一直在用——但是她也有可能忘记了。不过,艾菊油也并不是总有效,是吧?”
我把那袋医用亚麻布和干草药搭到肩上,然后拉住药箱的皮背带,把药箱提了起来。
“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禁欲。”我说道,“但是,我想这种办法现在并不会让人满意吧?”
布丽安娜摇了摇头,透过下面的树林盯着一群年轻男人,他们在小溪对面轮流掷石头。
“那就是我担心的事情。”她说道,然后弯腰拿起折叠桌和一对凳子。
我看了看空地周围,心里在思索着,还有其他东西吗?即使丽琦睡着,也不用担心会被营火燃着。这个季节,山上没有什么东西会燃起来,就连我们昨天收集来堆在披棚尽头的引火柴和木柴都是湿的。但是少了些东西……是什么呢?哦,对了。我暂时放下箱子,跪下爬进披棚里。我在乱糟糟的被褥里翻找,最终把那个小皮袋找了出来。
我简短地向圣布里吉特祈祷,然后将那个小皮袋挂到脖子上,塞进连衣裙的上衣里面。我已经习惯在外出行医时戴上这个护身符,现在几乎不再觉得这个简短的仪式可笑了。布丽安娜看着我,脸上露出特别奇怪的神情,但是她没有说什么。
我也没有说什么。我拿起东西,跟着她穿过空地,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松软潮湿的地方。现在没有下雨,但是树梢上的乌云黑压压的,可能随时会下雨。倒下的树木和湿漉漉的灌木丛中飘起缕缕薄雾。
布丽安娜为什么会担心避孕的事情呢?我心想。她的担心也有道理,但是为什么现在担心呢?或许与她即将和罗杰成婚有关。尽管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都在以夫妻身份共同生活,但在上帝和众人面前正式地宣誓,可以让特别轻浮的年轻人变得严肃起来。而且,布丽安娜和罗杰都不轻浮。
她在前面沿着湿滑的小路往下走,我盯着她的脖颈说道:“还有一种可行的办法。我还没有在别人身上尝试过,所以我说不准有多可靠。娜亚维恩,给我这个药袋的那个图斯卡罗拉老太太,她说世界上有‘女人草药’。不同的混合草药治疗不同的病症——但是有一种植物可以专门用来避孕。她说那种植物的种子能够阻止男人的精气吞没女人的精气。”
布丽安娜停下来,半转过身。我赶上了她。
“印第安人就是这样看待怀孕的?”她揶揄地扬起了一边的嘴角,“男人胜过女人?”
我大笑起来:“嗯,算是吧。如果女人的精气强于男人的精气,或者不屈服于男人的精气,那么女人就不会怀孕。所以,如果女人想要生孩子却怀不上,那么萨满就会经常去治疗女人的丈夫,或者治疗他们俩,而不会单独治疗她。”
她在喉咙里发出低弱的声音,部分是出于被逗乐——但也只是部分。
“那种女人草药,是什么植物?”她问道,“你知道吗?”
“我不确定。”我承认道,“或者说我不确定它的名字是什么。娜亚维恩给我看过,活的植株和干的种子都看过,我肯定能够认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这种植物的英文名称。不过,它属于伞形科。”我补充道。
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再次想到了詹米,接着她又转身到路边,让几个姓坎贝尔的女人走过去。她们从我们旁边走过,朝下面的小溪走去,每个人都礼貌地朝我们点头或鞠躬,随身带着的空水壶和水桶叮当作响。
“早上好,弗雷泽夫人。”一个整洁的女子说道。我认出了她,是法科尔德·坎贝尔的女儿之一,“你男人在附近吗?我父亲想和他说两句话。”
“没有,恐怕他已经走远了。”我粗略地挥了挥手,詹米可能在任何地方,“但是,我看到他的时候会跟他说。”
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她后面的每个女人都停下来祝福布丽安娜新婚快乐,她们的羊毛衬衫和披风将小路两旁宾州杨梅树丛上的雨水一阵阵地擦落下来。
布丽安娜亲切而礼貌地接受了她们的祝福,但是我看到她稍微皱起了浓密的红眉。她肯定有烦心事。
“怎么了?”那些女人走远后,我立即直白地问道。
“什么怎么了?”布丽安娜惊讶地说道。
“你有什么烦心事?”我问道,“别说没事,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有事。和罗杰有关吗?结婚的事情,你要改变主意吗?”
“准确来说没有。”她回答道,显得警惕,“我想和罗杰结婚,我的意思是——结婚没问题,只是……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她的声音慢慢消失了,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哦?”我问道,感觉很担忧,“什么事情?”
“性病。”她脱口而出,“万一我有性病呢?不是罗杰传染的,他没有——而是史蒂芬·博内传染的。”
她的脸变得红得发烫,发烫到要是雨滴落到上面没有嘶嘶地变成蒸汽,我都会觉得奇怪。我自己的脸颊却冰冰的,心脏在胸腔里紧绷着。我当时清晰地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甚至都不想暗示。我回忆起自己花了好几个星期悄悄观察她是否身体不适,但是女人在感染性病早期经常没有症状。杰米的健康诞生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种慰藉。
“哦。”我轻声说道,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别担心,亲爱的。你没有感染。”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一团白雾,紧绷的双肩放松了些。
“你确定?”她说道,“你看得出来?我感觉很好,但是我以为——女人并不总是会有症状。”
“是的。”我说道,“但是大多数男人会有症状。如果罗杰从你这里感染了什么脏东西,那么我肯定早就听说了。”
她脸上的红本来已经稍微褪去,但是听我这么说,脸又红了起来。她咳嗽了两声,吐出的气息变成了雾气。
“嗯,那让人松了口气。那么杰米也没事了?你确定吗?”
“绝对没问题。”我安慰她道。杰米出生的时候,我为了以防万一,在他的眼睛里滴过几滴花了大价钱、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硝酸银溶液,我敢肯定他没问题。除了没有病症,杰米的身上还有种健康的生机,感染性病这种事情完全不可信。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健康的气息。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问避孕的事情?”我问道,在路过麦克雷家的营地时向大家挥手打招呼,“你担心再怀上孩子,却……”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在你刚才提及梅毒的时候,我才想到性病的事情,然后我就特别害怕地想到……他可能有……”她停顿下来,清了清喉咙,“呃,不是,我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我们走到小路上一段滑溜溜的地方,停止了对话,但我还在心中猜测着。
年轻的新娘想到避孕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是因为什么事情呢?我心想。因为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再怀上孩子?当然,生孩子会很危险。而且,只要看见过找我治病的那些人,或者晚上在营火旁边听过女人们的对话,谁都不会怀疑婴儿和孩子们所面临的危险。很少有家庭没有因为发烧、喉咙病痛或者腹泻难控而夭折过一个婴儿。许多妇女失去过三个、四个,或者更多的孩子。我回忆起埃布尔·麦克伦南的故事,一阵战栗从脊柱里穿过。
但是,布丽安娜特别健康,尽管我们没有抗生素和精密医疗设施之类的重要东西,但我还是对她说,不要低估简单卫生和良好营养的重要作用。
不是那样的,我看着她强壮的后背心想。她将沉重的桌凳提起来,跨过横在小路上的粗大树根。不是那样的,她或许有理由担忧,但是总的来说,她并不是容易害怕的人。
因为罗杰?表面上看,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迅速再次怀孕,怀上属于罗杰的孩子。这肯定会有助于巩固他们的婚姻。但是,她要是真怀孕了呢?罗杰当然会很开心,但是杰米怎么办?
罗杰已经发过血誓,要将杰米视如己出。但是人性就是人性,尽管我能肯定罗杰不会抛弃或忽视杰米,但是对于一个确定是自己亲骨肉的孩子,他的感受很有可能会明显不同。布丽安娜会冒这个险吗?
仔细考虑过后,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最好等等。给罗杰时间,让他感受与杰米的紧密联系,然后再怀一个孩子,让家庭事务不至于变得更麻烦。没错,这特别明智——而布丽安娜是个特别明智的人。
最终,等我们走到进行晨诊的那个空地时,我才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
“有什么能帮上你们的吗,弗雷泽夫人,弗雷泽小姐?”
奇泽姆家的两个儿子匆匆走上前来帮忙,帮我和布丽安娜接过重物,然后不用我们说,他们立即将折叠桌打开,打来干净的水,生火,尽量帮各种忙。他们一个才八岁,一个才十岁。看着他们干活,我再次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十二或十四岁的孩子基本上就相当于成年男人了。
布丽安娜也知道。她绝不会抛下杰米,这点我知道——在杰米需要她时,她不会那么做。但是……以后呢?杰米离开她过后会发生什么?
我打开药箱,开始慢慢地将晨诊的必需品摆出来:剪刀、探针、镊子、酒精、手术刀、绷带、拔牙钳、缝合针、药膏、清洗液……
布丽安娜二十三岁了。等到杰米完全独立时,她最多三十四五岁。而且,如果他不再需要——她和罗杰或许会回去,回到她自己的时代,回到安全的地方,回到她生下来就拥有的那种生活中。但前提是她不再生孩子,否则孩子的孤苦伶仃会使她留在这里。
“早上好,夫人。”一位中年矮个子男士站到我面前,这是今早的第一位病人。他一个星期没有修面,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但是他的脸色明显苍白,一副焦虑的神情,双眼充满了血丝,浑身散发着烟味和酒味,他的疾病显而易见。宿醉在晨诊中很常见。
“我的肚子有点儿疼,夫人。”他说道,不开心地吞了口唾液,“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治好呢?”
“就这个。”我安慰他道,把杯子端起来给他,“生鸡蛋再加点儿吐根。吐出来,然后就好了。”
* * * *
我在山脚下的一大块空地边沿应诊,集会的大篝火就是在这片空地上烧着的。湿润的空气中有股煤烟的气味,还有股潮湿灰烬的酸味,但是那片被烧黑的地面——直径至少有三米多长——已经开始消失在新堆放的纵横交错的树枝和引火柴下面了。我心想,如果细雨下个不停,那么他们今晚要费些时间才能点燃篝火了。
那个男士的宿醉得到了解决,暂时没有其他病人,于是我便开始关注在不远处准备开业的默里·麦克劳德。
他开张很早。他双脚四周的地面是黑色的,稀疏的灰烬已经被血液打湿,变得黏糊糊的。他现在也在治疗一个来得早的病人——一位敦实的男士,红色的酒糟鼻和松弛的下巴说明他长时间酗酒。尽管下着雨,默里还是让那个男士脱到只剩衬衫,卷起袖管,给他系上止血带,放血碗就放在膝盖上面。
我离默里进行放血治疗的凳子足足有十英尺,但是我能够看到那个病人的双眼——即使在昏暗的晨光中,也黄如芥末。
“肝病。”我对布丽安娜说道,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从这里就能看出是黄疸病,不是吗?”
“是胆汁的问题。”麦克劳德大声说道,“咔嚓”一声打开放血刀,“体液过多,显而易见啊。”麦克劳德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衣着整洁,其貌不扬,却很固执。
“是酗酒造成的肝硬化,我敢肯定。”我说道,靠近,客观地打量那个病人。
“是胆汁造成的影响,因为体液不平衡!”他怒视着我,显然是心想就算我不想拐走他的病人,也想偷走他的愤怒。
我无视他,弯下腰检查那个病人。在我的仔细检查下,那个病人显得很惊慌。
“你右边肋骨下面有硬物,是吧?”我好心地问道,“你的尿液发黑,大便发黑且带血,我没说错吧?”
那个病人点了点头,张着嘴。我们开始吸引人们的注意了。
“妈……妈。”布丽安娜站在我身后。她朝默里点了点头,然后弯腰对我耳语,“妈妈,肝硬化你怎么治啊?没法儿治!”
我停下来,咬住嘴唇。她说得对。我只顾着通过诊断病情来炫耀,想要让默里不用他那锈迹斑斑的放血刀给病人放血,却忽视了自己也无法提供其他治疗法这件次要的事情。
那个病人来回看着我们,一副明显不安的神情。我努力朝他微笑,然后向默里点了点头。
“麦克劳德先生说得对。”我逼迫自己咬牙说道,“肯定是肝病——体液过多造成的。”毕竟,我想人们可以把酒精当作一种体液。昨晚,饮用詹米的威士忌那些人,显然都觉得它很滑稽。
默里的表情刚才还是怀疑地紧绷着,在我“投降”过后,他的表情因为惊讶而变得茫然可笑。布丽安娜抓住时机,走到了我前面。
“有种魔法,”她迷人地朝他微笑着说道,“呃……可以让刀刃变得锋利,让体液流动得顺畅。让我给你演示一下。”默里还没有来得及将手握紧,布丽安娜就从他手里把放血刀迅速拿了过来,然后朝我们应诊处的小火堆走去,那里的三脚架上挂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热水。
“以舞剑者、灵魂守护者圣米迦勒的名义。”她庄重而缓慢地说道。我相信她这样徒劳地引用圣米迦勒的名字并不是真正的亵渎神灵,就算是亵渎神灵,圣米迦勒也不会反对她的善良动机。那些准备篝火木柴的男人,以及几个来看病的人,都已经停下来观看了。
她举起放血刀,慢慢地比画了一个“十”字,同时观看两边,确保自己吸引了所有旁观者的注意力。她确实吸引到了他们,他们都充满了期待。她比大多数旁观者都要高,蓝色的双眼聚精会神地眯着,让我想起了当初进行过更加精湛表演的詹米。我只能希望她的表演也能同样精湛。
“祝福这把刀,为了治愈你的仆人。”她说道,抬头看天,然后像牧师献上圣餐那样,把放血刀拿到火堆上。壶里的水在冒泡,但是还没有完全沸腾。
“祝福这把刀,为了放出血液,为了洒出血液,为了……呃……祛除你最谦逊的请愿人身体里的毒。祝福这把刀……祝福这把刀……祝福你谦逊仆人手中的这把刀。感谢上帝让刀刃发光。”感谢上帝,盖尔人的祈祷词本质上都爱重复,我挑剔地心想。
感谢上帝,壶里的水沸腾了。她将那把弯曲的短刀放到水面上,意味深长地看向众人,然后慷慨激昂地说道:“让上帝耶稣赐予的圣水清洗这把刀吧!”
她把刀插进水里,直到水蒸气烫红了她的手指。她将刀拿起来,匆匆地换到另外那只手里,再举到空中,同时偷偷地将那只被烫伤的手拿到身后甩动。
“希望恶魔抵御者圣米迦勒祝福这把刀,祝福使用这把刀的人,造福人体的健康,造福灵魂的健康。阿门!”
她走向前去,拿着刀身,充满仪式感地将放血刀呈给默里。默里不是傻子,他看了看我,眼神表示着强烈的怀疑,不情愿地感激我女儿的夸张能力。
“别碰刀刃。”我亲切地微笑着说道,“不然会打破魔法。哦——还有,每次用刀的时候,你最好都重复这种魔法。记得要用沸水。”
“嗯。”他说道,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刀柄,接过了放血刀。他朝布丽安娜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病人走去。我也转身去看我的病人——一个患荨麻疹的年轻女孩儿。布丽安娜跟着我,在裙摆上擦着手,显得对自己很满意。在我身后,那个病人发出了低弱的哼声,血液流进金属碗里,发出清脆响亮的啪嗒声。
我感觉特别对不住默里·麦克劳德的那个病人,但是布丽安娜说得很对,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他的疾病完全没有办法。长期的细心照料、不错的营养补充,再加上彻底的戒酒,或许能够延长他的生命。前两种办法的可能性不大,第三种办法则完全不可能。
布丽安娜巧妙地不让他遭受可能出现的严重血液感染,也借机为默里以后的病人提供了类似的保护,但是我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愧于自己无法做得更多。但是,我在法国战场上学到的第一条医疗原则仍然有效——治疗你面前的病人。
“用这种药膏,”我对那个长荨麻疹的女孩儿严厉地说道,“记得别挠。”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