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么手枪怎么说？」我们走去钻晶店里的路上，亚伯拉罕说。「银行、金库内容都有可能是没用的线索，对吧？如果是你父亲射钢铁心的枪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枪是某个保全弄掉的，」我说。「史密斯与威森军警手枪〔注〕，九厘米口径，半自动射击。没什么特别。」
〔注〕Snith&Wesson M&P，从二〇〇五年开始生产。
「你居然记得是哪种枪？」
我们走过钢壁的地下隧道，我踢开一些垃圾。「就像我说的，我对那天记得一清二楚。何况我很了解枪。」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多坦承一点。「我小时候以为那种枪一定很特别，打算存钱买一把，可是没有人想卖给像我这种年纪的小孩。我本来打算溜进他的宫殿射他。」
「溜进宫殿？」亚伯拉罕嗓音平缓地说。
「呃，对。」
「然后射钢铁心。」
「我那时才十岁耶，」我说。「体谅我一下吧。」
「对于有这种抱负的孩子，我愿意尊敬他，可是不会体谅，而且也不愿意替他延长寿险。」亚伯拉罕似乎觉得很有趣。「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戴维‧查尔斯顿，但是你小时候听起来更有趣。」
我忍不住笑了。这位嗓音轻柔、发音清脆、略带法语腔的加拿大人散发出一股吸引人的友善气质，让你几乎不会注意到他肩上那把庞大的机枪，上头还装着榴弹发射器。
我们仍在钢铁陵墓里，所以就算携带着强力武装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我们偶尔经过几群人，他们瑟缩在火堆边，或者围绕在盗接电源的暖炉周围，其中一些人身上携带着突击步枪。
我过去几天离开过藏身处几次，每次都有审判者成员陪同。我不太喜欢被人看着，不过我能了解他们的用意。我没有真的期待这群人已经信任我，至少不会是百分之百。何况我虽然不敢大声承认，但我其实不想一个人走在钢铁陵墓里面。
这些年来，我都会避开这么深的地区。「工厂」的人流传着一些故事，提到住在这下面的邪恶人群，那些可怕的怪物依靠着乱晃进遗忘隧道里的笨蛋维生，杀了可怜虫后吃他们的肉。那些人是杀手、罪犯与上瘾者，而且还不是地表上普通的犯罪者跟毒虫。这里的人格外堕落。
也许那些传言是夸大其词吧，我们经过的人的确模样危险，但不像是发了狂，只是传达着一股浓厚的敌意。他们会阴沉地注视你、追踪你的一举一动，直到你消失在他们视线外。
这些人想要独处。他们是被放逐者中的边缘份子。
「钢铁心为什么让他们住在下面？」我在经过另一群人时问道。
梅根没回答，自顾自地走在我们前面，不过亚伯拉罕回头看了火光一眼，还有那排走上前确定我们离开的人。
「永远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亚伯拉罕说。「钢铁心很清楚。蒂雅认为他特意弄了这个地方出来，这样他就晓得这些人会在哪里。知道你放逐的人聚集在何处很有用，摸透他们总比预料不到好。」
这话让我很不舒服。我还以为我们在城市下面能完全远离钢铁心的监控，也许这地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安全。
「你不能一直关着所有人，」亚伯拉罕说。「除非你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监狱。所以让那些想要自由的人享受某种程度的自由，这样一来只要做对事情，他们就不会造反。」
「可是钢铁心对待我们的方式错了。」我轻声说。
「对，没错。确实是。」
我在行进的时候不停回头看，仍摆脱不掉忧心的感觉，唯恐会被陵墓里的某些人攻击。虽然他们一直没有。他们──
我吓一跳，这才发现有几个人正在跟着我们。「亚伯拉罕！」我赶紧小声说。「他们在跟着我们。」
「对，」他镇静说。「前面也有几个人在等我们。」我们前方的隧道变窄了。的确，一群幽暗的人影站在那里，穿着陵墓区人民身上各式各样常见的丢弃衣物，还带着老步枪与插在皮套里的手枪──都是那种两天里只有一天能用的烂枪，过去十年来大概由一多个不同主人携带过。
我们三人停下脚步，后面的人群将我们围住。我看不见他们的脸，我们没有人带手机，少了手机灯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你那身装备真不赖呀，朋友。」我们前面那群人的其中一人说。没有人做出过分带有敌意的举动，他们手握武器，但是枪管只是指着旁边。
我开始小心解下自己的枪，心脏狂跳。想不到亚伯拉罕用手按住我肩膀制止我，另一手握着他的大枪，枪管指着上方。他也跟梅根一样穿着审判者夹克，虽然他的是灰白色，有着高领子跟几个口袋，梅根的夹克则是普通的棕色皮革。
审判者们离开躲藏处时永远会穿这种夹克。我没看过夹克发挥功用的样子，也不晓得它们实际上能提供多少保护。
「别动。」亚伯拉罕对我说。
「可是──」
「我来应付。」他的嗓音无比冷静，上前一步。梅根站到我旁边，手放在手枪套上，看起来跟我一样紧张得要命。我们两个都在试着同时注意前方和背后的人。
「你喜欢我们的装备？」亚伯拉罕礼貌地问。
「你们应该把枪留下，」恶徒说。「然后继续前进。」
「这可说不过去，」亚伯拉罕说。「如果我有你们要的武器，这表示我的火力胜过你们。若我们开打，你们就输定了。听懂了吗？你们的恐吓没有用。」
「我们人数比你们多，朋友，」那家伙轻声说。「我们有赴死的准备。你们有吗？」
我感觉背脊发凉，内心一沉。不，这些不是人们要我们相信住在下面的杀人犯，这些人更危险，像一群恶狼。
我现在能从他们的态度、成群结队移动的方式，还有他们看我们路过的眼神看出这点。他们是被放逐者，但是却形成了一体。他们不再离群索居，而是携手团结。
而在这群人眼里，亚伯拉罕和梅根身上的枪能增加他们的生存机会，他们想要把枪抢过来，即使这会害他们损失几人。对方大约有一打男女，我们只有三人，还被团团包围，局势太不利了。我压抑着放下步枪开枪的冲动。
「你们没有袭击我们，」亚伯拉罕指出。「你们不希望用流血的方式解决。」
强盗们没有吭声。
「你们非常好心给我们这种机会，」亚伯拉罕对他们点点头，这种真诚着实不寻常。换作其他人说这句话，听起来就会像是在摆架子或嘲讽，可是从亚伯拉罕口中说出来却完全真挚。「你们过去让我们路过几次，穿过你们自认拥有的领地。对于这点，我也表示感激。」
「把枪留下。」恶徒说。
「不行，」亚伯拉罕说。「我们需要这些枪。何况若我们给了你们，对你反而没有好处。其他帮派也会想从你们手上抢走，就像你们想从我们手上夺走一样。」
「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也许吧。不过，考虑到你们曾经对我们表达过的敬意，我给你开个条件。你和我来场决斗，只有一个人会被射死。若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走，未来让我们自由通行此区。要是你赢了，我的朋友们就双手交上武器，你们也可以拿走我尸体上的任何东西。」
「这里可是钢铁陵墓。」男人说。他的几个同伴开始窃窃私语，他用笼罩在阴影中的眼睛猛瞪他们一眼，止住骚动后才继续说下去。「不是谈条件的地方。」
「然而你们已经对我们提出条件了，」亚伯拉罕平静地说。「你们给过我们尊敬。我相你们会愿意再尊敬我们。」
就我听来这件事好像跟尊敬没关系。他们没偷袭我们，是因为他们怕我们；他们想要武器，却又不想战斗，于是决定恐吓我们。
不过领头的恶徒终于点头。「好，就谈条件。」然后他立刻举起步枪开火。子弹射中亚伯拉罕胸膛正中央。
我吓坏，一边咒骂着一边赶紧解下步枪。
但是亚伯拉罕没有倒下，甚至没有抖动，狭窄隧道里又传出两声枪响，子弹分别打中他的腿和肩膀。亚伯拉罕没理会他的威猛机枪，镇静地把手伸到身旁掏出枪套里的手枪，砰一声开火射中恶徒的大腿。
男人发出惨叫，扔下烂步枪倒地，还抓着受伤的腿。虽然少数人紧张地放下了武器，但大部分人似乎吓呆了。亚伯拉罕泰然自若地收起手枪。
我感觉汗水流下眉毛，心有余悸。看来夹克发挥了功效，而且比我想象的还棒，只是我还没有夹克，要是其他恶徒对我开枪……
亚伯拉罕把机枪交给梅根，走向跪在地上的恶徒身边。「请在这边用力压着，」他用友善的声音说，把男人的手挪到大腿上。「对啦，非常好。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包扎伤口。我射的地方会让子弹穿过肌肉，所以弹头不会留在里面。」
亚伯拉罕拿出一卷绷带缠住对方的腿，恶徒痛得发出呻吟。
「你们杀不死我们的，朋友，」亚伯拉罕继续轻声说。「我们不是你们本来认为的那种人。了解吗？」
恶徒用力点头。
「当我们的盟友会是更好的选择，你同意吗？」
「同意。」恶徒说。
「很棒。」亚伯拉罕绑紧绷带。「每天换两次绷带，绷带要先用滚水煮过。」
「好。」
「很好。」亚伯拉罕站起来拿回机枪，转身面对恶徒剩下的伙伴。「多谢你们让我们通行。」他对其他人说。
他们一脸困惑，不过仍让出一条路给我们。亚伯拉罕往前走，我和梅根匆匆跟上。我回头看见帮派的其他人围到倒地的领袖身边。
「刚才真是太厉害了。」我等到走远后钦佩地说。
「才不。那只是一群吓坏的人，捍卫自己仅有的东西──他们的名声。我替那群人感到难过。」
「他们开枪射你。射了三枪。」
「我准许他们这么做。」
「可是他们先威胁你！」
「因为我们先闯入他们的地盘。」亚伯拉罕又把机枪递给梅根，然后边走边脱下夹克。我发现其中一颗子弹打穿了，血正从他上衣的一个洞渗出来。
「夹克没有挡住子弹？」
「它们不完美，」梅根说，亚伯拉罕则脱掉上衣。「我的夹克老是发挥不了作用。」
我们停下来，亚伯拉罕拿条手帕清理伤口，然后挖出一小块金属。弹头就只剩下那样，显然在击中夹克时碎掉了，仅有一小块碎片刺进皮肤。
「要是他对你的脸开枪怎么办？」我问。
「夹克里面藏着先进的护盾装置，」亚伯拉罕说。「保护能力其实不是来自夹克本身，而是夹克延伸的力场。它是隐形的阻力屏障，对全身提供一些保护。」
「什么？真的？真了不起。」
「对。」亚伯拉罕迟疑着套回上衣。「不过这可能没办法替脸挡下子弹。所以我运气好，他们没选择开枪射那里。」
「就像我说的，」梅根怒声插嘴。「它们离完美还很远。」她好像对亚伯拉罕很不满。「护盾对坠落和撞击的防护比较好。子弹太小，撞击速度太高，护盾很快就会超载。你有可能会被那些子弹打死的，亚伯拉罕。」
「可是没有。」
「你还是有可能会受伤。」梅根嗓音严厉。
「我的确受伤了啊。」
她翻白眼。「你有可能会受重伤！」
「或者他们也有可能开火，」他说。「然后杀光我们。下赌注就是这样。何况，我相信他们现在认为我们是异能者了。」
「我差点以为你是。」我承认。
「我们通常会隐藏这种科技，」亚伯拉罕说着重新穿上夹克。「我们不能让人们猜测审判者是不是一群异能者，这会破坏我们代表的立场。不过我相信这次事件对我们有利。你计划，散布有新异能者来城里对付钢铁心的传闻，希望这些人会助长这种风声。」
「我猜这招的确很不赖，亚伯拉罕。可是星火啊！我刚才差点以为我们死定了。」
「人们很少会想要开杀戒，戴维，」亚伯拉罕平静地说。「杀人不是健康心智的人类会做的事。他们在多数情况会尽力避免杀戮。只要记住这点，就对你有帮助。」
「但是我看过很多人会杀人。」我回答。
「的确，这让你学会一件事。杀人的人若不是觉得别无选择──也就是说，如果你能给他们别的选择，他们很可能就会接受──不然就是他们心智不健全。」
「那异能者呢？」
亚伯拉罕伸手探向脖子，摸找戴在那里的银色链子。「异能者不是人。」
我点头。我也同意。
「我们刚才的谈话还没结束。」亚伯拉罕一边在我们继续走的时候从梅根手上接过武器，轻松靠在肩上。「钢铁心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关键有可能在于你父亲使用的武器。你一直没有试过你的大胆计划，找一把相同的枪，然后……你是怎么说的？偷溜进钢铁心的宫殿射他？」
「对，我没有试过，」我难为情地说。「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不过我不认为是枪的问题。九厘米军警手枪其实不算罕见，一定有别人试过用那种枪射他。何况，我从来没听过有异能者的弱点来自特定子弹口径或枪支设计。」
「也许吧，」亚伯拉罕说。「但是很多异能者的弱点毫无逻辑可言。有可能跟特定的枪支生产者有关，或者和子弹成分有关。许多异能者的能力会被特定的合金削弱。」
「对，」我承认。「可是其他人拿这种子弹射他时，到底是哪个条件不一样？」
「我不知道，」亚伯拉罕说。「不过这值得思考。你认为他的弱点是怎么造成的？」
「我觉得就像蒂雅的想法，是金库里的东西。」我虽然这么说，却不大有把握。「否则就是当时的环境，也许是我父亲的年纪。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德国有个异能者只能被恰好三十七岁的人弄伤。或者是对他开火的人的数量。墨西哥有位叫十字的异能者，只有被五个人同时试着杀她时才会造成伤害。」
「这都没差别，」梅根打断对话在走廊里转身，停在隧道里看我们。「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弱点是什么。他的弱点有可能是任何事。就算有戴维的小故事──假设他没有瞎掰──我们也无从得知是什么。」
我和亚伯拉罕停下来，梅根的脸气得涨红，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和她过去一星期表现得冷漠、公事公办比起来，如此愤怒教人大吃一惊，摸不着头绪。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我看了亚伯拉罕一眼，他只耸耸肩表示不解。
我们跟在后面，但是保持沉默。亚伯拉罕想追上梅根，她却加快脚步，所以我们让她自己走在前面。她和亚伯拉罕都有收到如何找到武器贩子的指示，因此理论上两人的带路能力一样。这位「钻晶」每次只会进城一段短时间，而且都把店设在不同地点。
我们足足走了一小时，穿过如曲折迷宫般的钢铁陵墓，最后梅根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察看蒂雅上传到手机上的地图，手机照亮她的脸。
亚伯拉罕从夹克肩膀上取下手机做同样的事。「快到了，」他对我说，指往某个方向。「往这边。就在隧道尽头。」
「我们有多信任这家伙？」我问。
「根本不信。」梅根说，恢复成平时的面无表情。
亚伯拉罕点头。「最好永远别相信武器贩子，朋友。他们卖东西给双方，而且如果冲突无止境延续，他们就是唯一渔翁得利的人。」
「双方？」我问。「他也卖武器给钢铁心？」
「如果你问起，他不会承认，」亚伯拉罕说。「但是可以确定他有。就连钢铁心也晓得最好别伤害有用的武器贩子。假如他杀掉或拷打钻晶这种人，将来商人们就不会进城了，钢铁心的军队会永远没办法取得能跟对手一较高下的科技。当然不能说钢铁心喜欢这样，钻晶不能在地上街道开店。不过钢铁心会放任这种行为，只要他的士兵能继续买到装备。」
「所以……不管我们跟他买什么，」我说。「钢铁心都会知情。」
「不，不会。」亚伯拉罕似乎觉得很有趣，好像我问了特别简单的问题，比如捉迷藏的规则。
「武器贩子不会透露其他客户的事，」梅根说。「只要客户还活着的话。」
「钻晶昨天才回到城内，」亚伯拉罕说着带路走过地底隧道。「他会开张一星期。如果我们先上门，就能比钢铁心的人早一步看看他有什么好货，这么一来就能取得优势。钻晶啊，他经常有些……非常有趣的玩意儿。」
好吧。钻晶这个人狡猾与否都无所谓，我愿意利用任何能靠近钢铁心的手段。我多年前就不会烦恼道德考虑了。在这个世界，谁还有时间坚守道德呢？
我们来到通往钻晶武器店的走廊。我以为会有警卫，说不定还穿着全动力装甲，然而走廊上只有一个身穿黄衣的年轻女孩，她待在地板的毯子上用银笔在纸上画画。她抬头看着我们，咬起笔的末端。
亚伯拉罕礼貌地递给年轻女孩一个小芯片，她接过去打量一会儿，然后拿它轻轻触碰手机侧面。
「我们是斐德烈斯的人，」亚伯拉罕说。「我们有预约。」
「进去吧。」女孩回答，把芯片扔回去给他。
亚伯拉罕在半空中抓住芯片。当我们沿着走廊前进时，我回头看那女孩。「这种保全不怎么强嘛。」
「钻晶每次都会尝试新招数，」亚伯拉罕笑着说。「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能让那女孩触发的复杂陷阱。大概跟炸弹有关，钻晶爱死了炸弹。」
我们绕过转角，踏进武器天堂。
「到啦！」亚伯拉罕宣布。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枪是某个保全弄掉的，」我说。「史密斯与威森军警手枪〔注〕，九厘米口径，半自动射击。没什么特别。」
〔注〕Snith&Wesson M&P，从二〇〇五年开始生产。
「你居然记得是哪种枪？」
我们走过钢壁的地下隧道，我踢开一些垃圾。「就像我说的，我对那天记得一清二楚。何况我很了解枪。」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多坦承一点。「我小时候以为那种枪一定很特别，打算存钱买一把，可是没有人想卖给像我这种年纪的小孩。我本来打算溜进他的宫殿射他。」
「溜进宫殿？」亚伯拉罕嗓音平缓地说。
「呃，对。」
「然后射钢铁心。」
「我那时才十岁耶，」我说。「体谅我一下吧。」
「对于有这种抱负的孩子，我愿意尊敬他，可是不会体谅，而且也不愿意替他延长寿险。」亚伯拉罕似乎觉得很有趣。「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戴维‧查尔斯顿，但是你小时候听起来更有趣。」
我忍不住笑了。这位嗓音轻柔、发音清脆、略带法语腔的加拿大人散发出一股吸引人的友善气质，让你几乎不会注意到他肩上那把庞大的机枪，上头还装着榴弹发射器。
我们仍在钢铁陵墓里，所以就算携带着强力武装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我们偶尔经过几群人，他们瑟缩在火堆边，或者围绕在盗接电源的暖炉周围，其中一些人身上携带着突击步枪。
我过去几天离开过藏身处几次，每次都有审判者成员陪同。我不太喜欢被人看着，不过我能了解他们的用意。我没有真的期待这群人已经信任我，至少不会是百分之百。何况我虽然不敢大声承认，但我其实不想一个人走在钢铁陵墓里面。
这些年来，我都会避开这么深的地区。「工厂」的人流传着一些故事，提到住在这下面的邪恶人群，那些可怕的怪物依靠着乱晃进遗忘隧道里的笨蛋维生，杀了可怜虫后吃他们的肉。那些人是杀手、罪犯与上瘾者，而且还不是地表上普通的犯罪者跟毒虫。这里的人格外堕落。
也许那些传言是夸大其词吧，我们经过的人的确模样危险，但不像是发了狂，只是传达着一股浓厚的敌意。他们会阴沉地注视你、追踪你的一举一动，直到你消失在他们视线外。
这些人想要独处。他们是被放逐者中的边缘份子。
「钢铁心为什么让他们住在下面？」我在经过另一群人时问道。
梅根没回答，自顾自地走在我们前面，不过亚伯拉罕回头看了火光一眼，还有那排走上前确定我们离开的人。
「永远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亚伯拉罕说。「钢铁心很清楚。蒂雅认为他特意弄了这个地方出来，这样他就晓得这些人会在哪里。知道你放逐的人聚集在何处很有用，摸透他们总比预料不到好。」
这话让我很不舒服。我还以为我们在城市下面能完全远离钢铁心的监控，也许这地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安全。
「你不能一直关着所有人，」亚伯拉罕说。「除非你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监狱。所以让那些想要自由的人享受某种程度的自由，这样一来只要做对事情，他们就不会造反。」
「可是钢铁心对待我们的方式错了。」我轻声说。
「对，没错。确实是。」
我在行进的时候不停回头看，仍摆脱不掉忧心的感觉，唯恐会被陵墓里的某些人攻击。虽然他们一直没有。他们──
我吓一跳，这才发现有几个人正在跟着我们。「亚伯拉罕！」我赶紧小声说。「他们在跟着我们。」
「对，」他镇静说。「前面也有几个人在等我们。」我们前方的隧道变窄了。的确，一群幽暗的人影站在那里，穿着陵墓区人民身上各式各样常见的丢弃衣物，还带着老步枪与插在皮套里的手枪──都是那种两天里只有一天能用的烂枪，过去十年来大概由一多个不同主人携带过。
我们三人停下脚步，后面的人群将我们围住。我看不见他们的脸，我们没有人带手机，少了手机灯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你那身装备真不赖呀，朋友。」我们前面那群人的其中一人说。没有人做出过分带有敌意的举动，他们手握武器，但是枪管只是指着旁边。
我开始小心解下自己的枪，心脏狂跳。想不到亚伯拉罕用手按住我肩膀制止我，另一手握着他的大枪，枪管指着上方。他也跟梅根一样穿着审判者夹克，虽然他的是灰白色，有着高领子跟几个口袋，梅根的夹克则是普通的棕色皮革。
审判者们离开躲藏处时永远会穿这种夹克。我没看过夹克发挥功用的样子，也不晓得它们实际上能提供多少保护。
「别动。」亚伯拉罕对我说。
「可是──」
「我来应付。」他的嗓音无比冷静，上前一步。梅根站到我旁边，手放在手枪套上，看起来跟我一样紧张得要命。我们两个都在试着同时注意前方和背后的人。
「你喜欢我们的装备？」亚伯拉罕礼貌地问。
「你们应该把枪留下，」恶徒说。「然后继续前进。」
「这可说不过去，」亚伯拉罕说。「如果我有你们要的武器，这表示我的火力胜过你们。若我们开打，你们就输定了。听懂了吗？你们的恐吓没有用。」
「我们人数比你们多，朋友，」那家伙轻声说。「我们有赴死的准备。你们有吗？」
我感觉背脊发凉，内心一沉。不，这些不是人们要我们相信住在下面的杀人犯，这些人更危险，像一群恶狼。
我现在能从他们的态度、成群结队移动的方式，还有他们看我们路过的眼神看出这点。他们是被放逐者，但是却形成了一体。他们不再离群索居，而是携手团结。
而在这群人眼里，亚伯拉罕和梅根身上的枪能增加他们的生存机会，他们想要把枪抢过来，即使这会害他们损失几人。对方大约有一打男女，我们只有三人，还被团团包围，局势太不利了。我压抑着放下步枪开枪的冲动。
「你们没有袭击我们，」亚伯拉罕指出。「你们不希望用流血的方式解决。」
强盗们没有吭声。
「你们非常好心给我们这种机会，」亚伯拉罕对他们点点头，这种真诚着实不寻常。换作其他人说这句话，听起来就会像是在摆架子或嘲讽，可是从亚伯拉罕口中说出来却完全真挚。「你们过去让我们路过几次，穿过你们自认拥有的领地。对于这点，我也表示感激。」
「把枪留下。」恶徒说。
「不行，」亚伯拉罕说。「我们需要这些枪。何况若我们给了你们，对你反而没有好处。其他帮派也会想从你们手上抢走，就像你们想从我们手上夺走一样。」
「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也许吧。不过，考虑到你们曾经对我们表达过的敬意，我给你开个条件。你和我来场决斗，只有一个人会被射死。若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走，未来让我们自由通行此区。要是你赢了，我的朋友们就双手交上武器，你们也可以拿走我尸体上的任何东西。」
「这里可是钢铁陵墓。」男人说。他的几个同伴开始窃窃私语，他用笼罩在阴影中的眼睛猛瞪他们一眼，止住骚动后才继续说下去。「不是谈条件的地方。」
「然而你们已经对我们提出条件了，」亚伯拉罕平静地说。「你们给过我们尊敬。我相你们会愿意再尊敬我们。」
就我听来这件事好像跟尊敬没关系。他们没偷袭我们，是因为他们怕我们；他们想要武器，却又不想战斗，于是决定恐吓我们。
不过领头的恶徒终于点头。「好，就谈条件。」然后他立刻举起步枪开火。子弹射中亚伯拉罕胸膛正中央。
我吓坏，一边咒骂着一边赶紧解下步枪。
但是亚伯拉罕没有倒下，甚至没有抖动，狭窄隧道里又传出两声枪响，子弹分别打中他的腿和肩膀。亚伯拉罕没理会他的威猛机枪，镇静地把手伸到身旁掏出枪套里的手枪，砰一声开火射中恶徒的大腿。
男人发出惨叫，扔下烂步枪倒地，还抓着受伤的腿。虽然少数人紧张地放下了武器，但大部分人似乎吓呆了。亚伯拉罕泰然自若地收起手枪。
我感觉汗水流下眉毛，心有余悸。看来夹克发挥了功效，而且比我想象的还棒，只是我还没有夹克，要是其他恶徒对我开枪……
亚伯拉罕把机枪交给梅根，走向跪在地上的恶徒身边。「请在这边用力压着，」他用友善的声音说，把男人的手挪到大腿上。「对啦，非常好。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包扎伤口。我射的地方会让子弹穿过肌肉，所以弹头不会留在里面。」
亚伯拉罕拿出一卷绷带缠住对方的腿，恶徒痛得发出呻吟。
「你们杀不死我们的，朋友，」亚伯拉罕继续轻声说。「我们不是你们本来认为的那种人。了解吗？」
恶徒用力点头。
「当我们的盟友会是更好的选择，你同意吗？」
「同意。」恶徒说。
「很棒。」亚伯拉罕绑紧绷带。「每天换两次绷带，绷带要先用滚水煮过。」
「好。」
「很好。」亚伯拉罕站起来拿回机枪，转身面对恶徒剩下的伙伴。「多谢你们让我们通行。」他对其他人说。
他们一脸困惑，不过仍让出一条路给我们。亚伯拉罕往前走，我和梅根匆匆跟上。我回头看见帮派的其他人围到倒地的领袖身边。
「刚才真是太厉害了。」我等到走远后钦佩地说。
「才不。那只是一群吓坏的人，捍卫自己仅有的东西──他们的名声。我替那群人感到难过。」
「他们开枪射你。射了三枪。」
「我准许他们这么做。」
「可是他们先威胁你！」
「因为我们先闯入他们的地盘。」亚伯拉罕又把机枪递给梅根，然后边走边脱下夹克。我发现其中一颗子弹打穿了，血正从他上衣的一个洞渗出来。
「夹克没有挡住子弹？」
「它们不完美，」梅根说，亚伯拉罕则脱掉上衣。「我的夹克老是发挥不了作用。」
我们停下来，亚伯拉罕拿条手帕清理伤口，然后挖出一小块金属。弹头就只剩下那样，显然在击中夹克时碎掉了，仅有一小块碎片刺进皮肤。
「要是他对你的脸开枪怎么办？」我问。
「夹克里面藏着先进的护盾装置，」亚伯拉罕说。「保护能力其实不是来自夹克本身，而是夹克延伸的力场。它是隐形的阻力屏障，对全身提供一些保护。」
「什么？真的？真了不起。」
「对。」亚伯拉罕迟疑着套回上衣。「不过这可能没办法替脸挡下子弹。所以我运气好，他们没选择开枪射那里。」
「就像我说的，」梅根怒声插嘴。「它们离完美还很远。」她好像对亚伯拉罕很不满。「护盾对坠落和撞击的防护比较好。子弹太小，撞击速度太高，护盾很快就会超载。你有可能会被那些子弹打死的，亚伯拉罕。」
「可是没有。」
「你还是有可能会受伤。」梅根嗓音严厉。
「我的确受伤了啊。」
她翻白眼。「你有可能会受重伤！」
「或者他们也有可能开火，」他说。「然后杀光我们。下赌注就是这样。何况，我相信他们现在认为我们是异能者了。」
「我差点以为你是。」我承认。
「我们通常会隐藏这种科技，」亚伯拉罕说着重新穿上夹克。「我们不能让人们猜测审判者是不是一群异能者，这会破坏我们代表的立场。不过我相信这次事件对我们有利。你计划，散布有新异能者来城里对付钢铁心的传闻，希望这些人会助长这种风声。」
「我猜这招的确很不赖，亚伯拉罕。可是星火啊！我刚才差点以为我们死定了。」
「人们很少会想要开杀戒，戴维，」亚伯拉罕平静地说。「杀人不是健康心智的人类会做的事。他们在多数情况会尽力避免杀戮。只要记住这点，就对你有帮助。」
「但是我看过很多人会杀人。」我回答。
「的确，这让你学会一件事。杀人的人若不是觉得别无选择──也就是说，如果你能给他们别的选择，他们很可能就会接受──不然就是他们心智不健全。」
「那异能者呢？」
亚伯拉罕伸手探向脖子，摸找戴在那里的银色链子。「异能者不是人。」
我点头。我也同意。
「我们刚才的谈话还没结束。」亚伯拉罕一边在我们继续走的时候从梅根手上接过武器，轻松靠在肩上。「钢铁心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关键有可能在于你父亲使用的武器。你一直没有试过你的大胆计划，找一把相同的枪，然后……你是怎么说的？偷溜进钢铁心的宫殿射他？」
「对，我没有试过，」我难为情地说。「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不过我不认为是枪的问题。九厘米军警手枪其实不算罕见，一定有别人试过用那种枪射他。何况，我从来没听过有异能者的弱点来自特定子弹口径或枪支设计。」
「也许吧，」亚伯拉罕说。「但是很多异能者的弱点毫无逻辑可言。有可能跟特定的枪支生产者有关，或者和子弹成分有关。许多异能者的能力会被特定的合金削弱。」
「对，」我承认。「可是其他人拿这种子弹射他时，到底是哪个条件不一样？」
「我不知道，」亚伯拉罕说。「不过这值得思考。你认为他的弱点是怎么造成的？」
「我觉得就像蒂雅的想法，是金库里的东西。」我虽然这么说，却不大有把握。「否则就是当时的环境，也许是我父亲的年纪。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德国有个异能者只能被恰好三十七岁的人弄伤。或者是对他开火的人的数量。墨西哥有位叫十字的异能者，只有被五个人同时试着杀她时才会造成伤害。」
「这都没差别，」梅根打断对话在走廊里转身，停在隧道里看我们。「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弱点是什么。他的弱点有可能是任何事。就算有戴维的小故事──假设他没有瞎掰──我们也无从得知是什么。」
我和亚伯拉罕停下来，梅根的脸气得涨红，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和她过去一星期表现得冷漠、公事公办比起来，如此愤怒教人大吃一惊，摸不着头绪。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我看了亚伯拉罕一眼，他只耸耸肩表示不解。
我们跟在后面，但是保持沉默。亚伯拉罕想追上梅根，她却加快脚步，所以我们让她自己走在前面。她和亚伯拉罕都有收到如何找到武器贩子的指示，因此理论上两人的带路能力一样。这位「钻晶」每次只会进城一段短时间，而且都把店设在不同地点。
我们足足走了一小时，穿过如曲折迷宫般的钢铁陵墓，最后梅根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察看蒂雅上传到手机上的地图，手机照亮她的脸。
亚伯拉罕从夹克肩膀上取下手机做同样的事。「快到了，」他对我说，指往某个方向。「往这边。就在隧道尽头。」
「我们有多信任这家伙？」我问。
「根本不信。」梅根说，恢复成平时的面无表情。
亚伯拉罕点头。「最好永远别相信武器贩子，朋友。他们卖东西给双方，而且如果冲突无止境延续，他们就是唯一渔翁得利的人。」
「双方？」我问。「他也卖武器给钢铁心？」
「如果你问起，他不会承认，」亚伯拉罕说。「但是可以确定他有。就连钢铁心也晓得最好别伤害有用的武器贩子。假如他杀掉或拷打钻晶这种人，将来商人们就不会进城了，钢铁心的军队会永远没办法取得能跟对手一较高下的科技。当然不能说钢铁心喜欢这样，钻晶不能在地上街道开店。不过钢铁心会放任这种行为，只要他的士兵能继续买到装备。」
「所以……不管我们跟他买什么，」我说。「钢铁心都会知情。」
「不，不会。」亚伯拉罕似乎觉得很有趣，好像我问了特别简单的问题，比如捉迷藏的规则。
「武器贩子不会透露其他客户的事，」梅根说。「只要客户还活着的话。」
「钻晶昨天才回到城内，」亚伯拉罕说着带路走过地底隧道。「他会开张一星期。如果我们先上门，就能比钢铁心的人早一步看看他有什么好货，这么一来就能取得优势。钻晶啊，他经常有些……非常有趣的玩意儿。」
好吧。钻晶这个人狡猾与否都无所谓，我愿意利用任何能靠近钢铁心的手段。我多年前就不会烦恼道德考虑了。在这个世界，谁还有时间坚守道德呢？
我们来到通往钻晶武器店的走廊。我以为会有警卫，说不定还穿着全动力装甲，然而走廊上只有一个身穿黄衣的年轻女孩，她待在地板的毯子上用银笔在纸上画画。她抬头看着我们，咬起笔的末端。
亚伯拉罕礼貌地递给年轻女孩一个小芯片，她接过去打量一会儿，然后拿它轻轻触碰手机侧面。
「我们是斐德烈斯的人，」亚伯拉罕说。「我们有预约。」
「进去吧。」女孩回答，把芯片扔回去给他。
亚伯拉罕在半空中抓住芯片。当我们沿着走廊前进时，我回头看那女孩。「这种保全不怎么强嘛。」
「钻晶每次都会尝试新招数，」亚伯拉罕笑着说。「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能让那女孩触发的复杂陷阱。大概跟炸弹有关，钻晶爱死了炸弹。」
我们绕过转角，踏进武器天堂。
「到啦！」亚伯拉罕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