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钻晶的店不是设在一个房间里，而是钢铁陵墓的其中一条狭长走廊上，我猜走廊另一头不是死路就是安排着守卫。跟陵墓区一贯的漆黑相比，走廊天花板上的手提照明灯亮得刺眼。
光线打在几百把挂在墙壁的枪枝上，美丽的磨亮钢墙配上不会反光的漆黑枪体，其中包含突击步枪、手枪，还有像亚伯拉罕身上那种庞大、电磁压缩、装有全功率抗重力垫的怪物巨枪，此外还有老式左轮枪、成堆的手榴弹，甚至有火箭炮。
我这辈子只拥有过两种枪：手枪和步枪。步枪像是我的知己，已经陪伴我三年，我也经常仰赖它，我需要它时它就会发挥应有的表现。我们关系密切，我照顾它，它也照顾我。
可是一看见钻晶的店，我便感觉自己像个只有一辆玩具小汽车的孩子，刚刚被邀请踏进摆满法拉利跑车的展示间。
亚伯拉罕漫步穿过走廊，看也不看那些武器。梅根走进去，我跟在她背后，瞪着墙面与墙上的装备。
「哇，」我说。「感觉好像……枪的香蕉农场。」
「香蕉农场？」梅根语气平淡地说。
「对啊。妳知道的，香蕉是从树上长出来跟垂下来之类的？」
「阿膝，你的比喻烂透了。」
我的脸瞬间羞红。是枪械画廊。我心想。我应该要说像是枪的美术画廊才对。不对，等等，如果我这样讲，就是在说画廊是给枪参观的。所以应该说展示枪的画廊啰？
「你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香蕉？」梅根小声说，这时亚伯拉罕跟一个站在空白墙壁前的肥胖男人打招呼，这人只可能是钻晶。「钢铁心不会从拉丁美洲进口东西。」
「我的百科全书。」我回答，心里却还在思考比喻的问题。展示破坏力十足的枪械画廊。我应该这么说的，听起来不就让人佩服多了？「读了几次，有些索西就记住了。」
「百科全书啊。」
「对啊。」
「你还读了『几次』。」
我停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呃，才不是。我是说，我只有读过一些。妳知道的，我在找枪的图片。我──」
「超级书呆子。」她用嘲弄的语气说完走过去加入亚伯拉罕。我叹口气，走到他们身边，想炫耀我的新比喻来引起梅根注意，结果亚伯拉罕正在介绍我们。
「……新来的小子，」他比着我。「戴维。」
钻晶对我点头。他穿着颜色非常艳丽的花衬衫，就像人们应该会在热带地区穿的那种，也许我就是这样才想到香蕉比喻的吧。他有一头长白发跟白胡子，但是脑袋前面秃了，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两眼闪闪发亮。
「我想，」他对亚伯拉罕说。「你们想看新货对吧，瞧瞧刺激的新玩意儿？你知道，我的……咳咳……其他客户甚至还没看过这些东西！你们是第一批。先到先选！」
「价钱也最贵。」亚伯拉罕转身看整面墙的枪。「如今杀人的价格哄抬得这么高。」
「说这话的男人背着一把电磁压缩的曼彻斯特四五一机枪呢。」钻晶说。「还附有抗重力垫和全套榴弹架。那些榴弹爆炸威力不赖，榴弹虽然小，却能用非常好玩的方式让它们弹来弹去。」
「给我们看看你有什么吧。」亚伯拉罕礼貌地说，但是嗓音紧绷。我发誓，他跟那位开枪射他的恶徒说话时反而更镇静。真是耐人寻味。
「我有一些东西能展示给你们看，」钻晶露出有如鹦鹉鱼般的笑容，我想鹦鹉鱼应该就跟鹦鹉差不多吧，虽然两种动物我都没见过。「你们何不先四处逛逛？浏览一下，告诉我你们看中哪些货色。」
「好吧，」亚伯拉罕说。「谢谢。」然后他对我和梅根点点头，我们都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找看起来不寻常、能制造剧烈破坏的武器，看似出自异能者之手。如果我们得模仿异能者，就需要火力惊人的装备。
梅根走到我旁边，打量一把发射燃烧子弹的机枪。
「我才不是书呆子。」我小声对她抱怨。
「有什么差别？」她不带情绪地问。「聪明又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要是你真的聪明，对团队还是一大助力。」
「我只是……我……我就是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何况，谁听过哪个书呆子会从飞行中的喷射机跳出来，在半空中坠向地面时射死一位异能者？」
「我没有听过哪个人做过这种事。」
「斐德烈斯就有。」我说。「三年前在加拿大处决赤叶那次。」
「故事被夸大了。」亚伯拉罕走过我们旁边低声说。「其实是直升机，而且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那时非常小心。拜托，现在专心进行我们眼前的任务。」
我闭上嘴开始打量武器。燃烧子弹威力很强，但是不怎么创新，对我们不够炫。事实上，任何基本枪械都派不用场，不管是发射子弹、火箭还是榴弹都缺乏说服力。我们需要更像执法队能量武器的装备，好藉此模拟异能者与生俱来的火力。
我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得越远就发现武器似乎变得越奇特。我停在一群有趣的物品旁边，这些东西乍看起来很平凡，不过是水瓶、手机和笔，但像武器一样被挂在墙上。
「啊……你真是个有眼光的人，戴维。」
我吓一跳，转身发现钻晶在我背后咧嘴笑。一个胖子怎么能走路这么安静啊？
「这些是什么？」我问。
「超级诡雷。」钻晶骄傲地回答，伸手敲打墙上一块地方，上面便出现了影像，显显像仪接在这里。影片里水瓶摆在桌上，一位生意人盯着手里的几张纸走过去，接着他把纸放在桌上，扭开水瓶的盖子。
然后就爆炸了。
我吓得往后跳开。
「啊，」钻晶说。「希望你了解这段影片的价值，我很难得能清楚拍下隐藏炸弹的实际运用画面。这影片真了不起。你有注意到爆炸把身体弹开，可是没伤到周围太多东西吧？这就是隐藏炸弹的重点，尤其暗杀对象可能持有重要文件。」
「真变态。」我说完转过身去。
「我们经营的可是死亡事业，年轻人。」
「我是说影片。」
「如果对你有帮助，影片中的人有点坏。」我觉得对钻晶来说根本没差别。他轻敲墙面，似乎变得亲切。「这爆炸很棒。坦白说，我之所以继续卖这些东西，一半是因为我喜欢炫耀那段影片。绝无仅有的录像。」
「它们都会爆炸吗？」我问道，一边打量那些模样无害的装置。
「那支笔是引爆器，」钻晶说。「按下盖子就能引爆旁边其中一个小橡皮擦装置。橡皮擦是通用雷管，只要贴在某种炸弹上后触发，通常都能成功引爆。这要看炸弹成分，不过橡皮擦上装了相当先进的侦测算法，所以对大多数炸药物质都有效。你可以把它贴在某人的手榴弹上，然后走开，再按那支笔。」
「你如果能在别人的手榴弹上挂雷管，」梅根靠过来说。「直接拉掉手榴弹的插销不就得了。或者直接射他更好。」
「不是每种情况都能直接硬上，」钻晶防卫地说。「可是用这些东西会非常好玩。在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引爆他身上的炸弹，还有什么事比这样更棒？」
「钻晶，」亚伯拉罕在走廊更远处喊。「过来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啊！很棒的选择。会制造出美妙的爆炸呢……」他匆匆赶过去。
我望着整面墙上那些看似无辜、实际上致命无比的装置，这些东西让我感觉很不对劲。我以前当然杀过人，可是我问心无愧，我手里握着枪是出于自卫。我对生命没有太多哲理，然而其中之一就是我父亲教过我的事：永远不要第一个出拳。如果你得挥出第二拳，就试着确保对方挥不出第三拳。
「这些可能有用，」梅根说，双手仍在胸前交叉。「虽然我很怀疑那个吹牛大王真的懂要拿来干嘛。」
「我知道。」我试着挽救稍早的耻辱。「我是说，像那样录下一个可怜虫的死？根本不专业。」
「其实，既然他卖炸弹，」她说。「所以拍下影片对他是专业行为。我猜他有每一种武器发射的影片，何况我们又不能在这里亲自操作。」
「梅根，那是某个家伙被炸掉的录像耶，」我嫌恶地直摇头。「太糟糕了。人们根本不应该展示这种东西。」
她犹豫，似乎对某件事很困扰。「的确，当然。」她看着我。「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被人说是书呆子。」
「我跟妳说过，我不喜欢是因为……妳知道，我想做些很酷的事，而书呆子不会──」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说完冷酷地瞪我一眼。星火啊，她的眼睛真美。「困扰你的是某种更深植心中的东西，你也得克服它。那是你的弱点。」她看了水瓶炸弹一眼，然后转身走过去看亚伯拉罕在检视的物品，是某种火箭炮。
我把步枪挂在肩上，闷闷不乐地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我有预感最近被教训的次数只会有增无减。我还以为离开「工厂」就能摆脱这些糟糕事，我早该知道不会这样。
我转身背对梅根和亚伯拉罕，眼神扫过离我最近的墙面。我很难专心看那些枪，这对我可是头一遭。我的脑袋里不停思考她刚才的问题。我为什么这么介意被人喊书呆子呢？
我想通了，走去她旁边。
「……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要的。」亚伯拉罕正如此说道。
「它的爆炸威力可是十分惊人。」钻晶回答。
「因为他们会把聪明的孩子们带走。」我低声对梅根说。
我能感觉她的目光转向我，但我继续注视墙壁。
「『工厂』有很多孩子拚命想证明自己有多聪明，」我轻声说。「妳知道，我们有学校。我们上学半天，工作半天，除非你被赶出去。你如果表现很差，老师就会直接让你离开，然后你就得工作全天。上学比待在工厂轻松，所以大部分孩子会非常努力。
「可是最聪明的人……真正聪明的……那些书呆子们……他们会被带到地上。要是你表现出计算机、数学或写作的天分，你就会去到上面的世界。我小时候听说那些人会得到好工作，加入钢铁心的宣传部门、进入他的会计办公室之类的。妳知道吗？他手上有很多这种人。他需要他们来帮他统治这个帝国。」
梅根好奇地看着我。「所以你……」
「我学着变笨，」我说。「或者应该说学着变普通。笨孩子会被踢出学校，但我又想要学习──我知道我需要学习──所以我非得留下来不可。我也知道要是我被选上去，我就会失去自由。钢铁心监视会计师的能力比监督工厂工人好太多。
「有其他人跟我想法一样。很多聪明的女生窜升得很快，但是我认识的一些男孩认为没有被抓到上面去才值得骄傲。你不会想变成聪明孩子的。我得加倍小心，因为我问了太多关于异能者的问题。我必须藏好笔记，想办法摆脱那些认为我很聪明的人。」
「可是你已经不在工厂了。你加入了审判者，所以没差了吧。」
「有差别，」我说。「因为我不是妳说的那种人。我不聪明，只是顽固。我的朋友才聪明，他们根本不用念书就能考好。我每次考试都得像马一样拚命。」
「像马？」
「妳知道的，因为马儿会做苦工？拉车犁田之类的？」
「好吧，我就假装没听到这句。」
「我才不聪明！」我坚持。
我没有向梅根提起，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念书，是因为我得把所有问题的答案弄得一清二楚，这样我才能确定答错正确数量的问题，好停留在排名中间。成绩足够让我留在学校，又不至于优秀到大出风头。
「更何况，」我继续说。「我碰过真的很聪明的人，他们念书是因为出自于兴趣。我痛恨读书。」
「你不是读了百科全书嘛。还读了几次。」
「我在找可能是异能者弱点的数据，」我说。「我得了解不同类型的金属、化学成分、元素跟符号。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是弱点。我希望能激发灵感，想到某件跟钢铁心有关的事。」
「所以这都是为了他。」
「我人生的一切都是为对付他，梅根，」我望向她。「一切。」
我们沉默下来，虽然钻晶仍在碟碟不休。亚伯拉罕转身看我，似乎一脸沉思。
太棒了。我心想。居然被他听见了。真是棒透了。
「说够了，钻晶，请停吧，」亚伯拉罕说，「这把武器实在不合适。」
武器贩子叹口气。「好吧。但是你也许能给我点提示，要怎样的才可能合适。」
「独特的东西。」亚伯拉罕说。「过去没有人见过，破坏力又强大。」
「唔，我没有破坏力不强的武器，」钻晶说。「但是独特嘛……让我想想……」
亚伯拉罕挥手要我们继续找，不过梅根走开时，他却拉住我的手臂，握劲奇强。「钢铁心之所以带走聪明的孩子，」他温和地说。「是因为他畏惧他们。他很清楚这些枪伤害不了他，戴维，它们没办法推翻他。将来打倒他的会是个够伶俐、够聪明的人，可以找出他无敌盔甲的弱点。他晓得自己不能杀光这些人，所以他雇用他们，但是以后会由你这种人来终结他。记住这点。」
他松开我的手，跟上钻晶。
我看着他走开，然后走去看另一排武器。亚伯拉罕的话其实没有改变什么。但是很奇怪，我感觉自己站得更挺了，注视这排枪时也能顺利辨认出制造商。
只是我真的不是书呆子。我至少还是知道这点。
我看了几分钟，很骄傲自己认出不少枪械，可惜这些武器都不够特别。事实上，我能辨认枪枝型号这点就代表它们不够特殊。我们需要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许钻晶什么也没有。我心想。假如他会更替存货，我们可能只是挑错时间上门。有时候你买了福袋，里面却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东西。所以──
我停下来，注意到不一样的东西。是摩托车。
走廊尽头停了一排摩托车，一共三辆，我起先注意枪的时候没有发现。它们流线的车身底色是深绿色，侧面画着黑色纹路，让我好想骑在那上面，在强风中压低身子，享受一下如闪电般疾驰的快感。我想象自己骑着这种玩意儿高速冲过街上，它们的模样有如鳄鱼一样危险。像跑得超快、穿黑衣的鳄鱼。忍者鳄鱼。
我决定不要对梅根提起这个比喻。
车上没有我看得见的武器，虽然侧面装了些奇怪的椭圆装置。也许是能量武器？看起来跟钻晶店里有的东西不符。但话说回来，他的商品风格相当多元。
梅根走过我身边，我举起一根手指指着摩托车。
「不行。」她看也不看说。
「可是──」
「我说了不行。」
「可是它们好酷！」我举起双手，好像这么做有助于争论。星火啊，真希望能拥有这些摩托车，实在太赞了！
「你连某个女人的轿车都开不好，阿膝，」梅根说。「我才不要看到你骑在装有抗重力垫的摩托车上。」
「什么，抗重力垫！」这下更是赞到天边。
「不准。」梅根坚定说。
我看向亚伯拉罕，他在附近看某样东西。他瞥了我一眼，看看摩托车，然后笑了「不行。」
我叹气。购买武器不是应该要更好玩的吗？
「钻晶，」亚伯拉罕对贩子喊。「这是什么？」
武器贩子蹒跚走过来。「噢，它很棒，爆炸威力强大。这……」贩子靠近亚伯拉罕，发现他在看什么后，整张脸垮下来。「噢，是那个呀。呃，它相当奇妙，只是我不确定是否符合你们的需求……」
那样武器是一把巨大的步枪，枪管很长，上面装着瞄准镜，看起来有一点像AWM〔注〕──「工厂」拿来当产品蓝本的一种狙击枪。但是这把枪的枪管更大，枪身前端还有一些奇怪的线圈，至于枪身则被漆成很深的墨绿色，装弹匣的地方也有个大开口。
〔注〕英国精密国际公司生产的北极战争系列麦格农子弹版狙击枪（Arctic Warfare Magnum，缩写AWM）。
钻晶叹口气说，「这把武器很了不起，但是你们是好顾客，我应该警告你们我没有资源能操作它。」
「什么？」梅根说。「你居然卖一把坏掉的枪？」
「不是这样，」钻晶说着轻按枪旁边的墙壁，一个影像显示一个男子趴在地上就绪，他握着步枪，透过瞄准镜看着几栋衰败的建筑。「这叫作高斯枪〔注〕，研发自某个能对人扔子弹的异能者。」
〔注〕Gauss Gun或Coilgun，以德国数学家与物理学家高斯命名，用线圈加速金属子弹，凭动能对目标产生强大撞击力。高斯枪是科幻创作中很常见的设定，但现实生活中仍没有当成实际武器的价值。
「瑞克‧奥谢，」我点点头说。「爱尔兰的异能者。」
「那个真的是他的名字？」亚伯拉罕低声问。
「对。」
「太可怕了。」亚伯拉罕颤抖着说。「把这么美的法文变成……变成柯迪会讲的东西。Câlice（圣杯啊）〔注〕！」
〔注〕魁北克人特有的咒骂话之一。
「反正，」我说。「他能藉用触摸让物体变得不稳定，然后这些东西受到猛力碰撞就会爆炸。基本上他会将石头注入能量后丢向人，它们就会炸开。典型的动能能量异能者。」
我对于根据他的超能力发展出来的科技比较感兴趣。瑞克是比较新的异能者，他不可能像审判者说的那样是早期被监禁跟实验过的异能。这表示这种实验还在进行吗？有哪个地方专门关着异能者吗？我没有听说过。
「所以枪怎么样？」亚伯拉罕问钻晶。
「对，就像我刚才说的，」他碰了碰墙壁，影片开始播放。「这是一种高斯枪，只是子弹会先注入能量。等子弹变成小型炸弹后，就会用电磁线圈加速到超高速。」
影片里握着枪的男人打开一个开关，线圈发出绿光。他扣下扳机，枪管突然爆出一阵能量，虽然那玩意儿几乎没有后座力，接着一道绿光从枪口喷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轨迹，远方一栋屋子应声炸开，散发出一团像是会扭曲空气的绿光雨。
「我们……不确定它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光，」钻晶坦承。「甚至不懂是怎么做到的。这种技术会把子弹变成有激烈反应的炸弹。」
我感觉不寒而栗，想起审判者使用的科技：碎震器和保护夹克。其实，我们现在用的很多科技都是拜异能者现身之赐，究竟里面我们又懂得多少？
我们倚赖这些一知半解的技术，而这些技术又来自那些令人困惑的生物，他们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何有这些能力。我们就像聋子跟着听不见的节拍跳舞，连音乐停了下来都浑然不知。或者……等等，我其实不懂这比喻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正，那把枪造成的爆炸所发出的光线非常独特，甚至很美丽。爆炸造成的碎片似乎不多，只有一些绿烟仍飘在空中，几乎像是整栋建筑被直接转成能量了。
然后我顿时想通。「极光，」我指着画面说。「跟我看过的极光照片一样。」
「毁灭能力看来不错，」梅根说。「只用一发就几乎将整栋建筑打烂。」
亚伯拉罕点头。「可能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不过，钻晶，我能否问你稍早提到的事？你说没办法用。」
「可以用，」武器贩子赶紧说。「但是需要能源才能开火。电力非常庞大的能量源。」
「要多大？」
「五十六KC。」钻晶说，然后有些犹豫。「每次发射都要这么多。」
亚伯拉罕吹声口哨。
「这样算多吗？」梅根问。
「对。」我敬畏地说。「差不多相当于几千颗标准燃料电池吧。」
「通常是如此。」钻晶说。「你得把它接上专用的能源，你不能随便把这狠角色接上墙壁的插座。影片里开这枪时用了几条六吋电缆接到专用发电机。」他抬头看武器。「我把枪带来是希望能跟某位客户交换高能量燃料电池，这样我就能以真正可用的状态卖掉它。」
「还有谁知道这把武器存在？」亚伯拉罕问。
「没有人，」钻晶说。「我直接从制造这把枪的实验室购入的，影片里那家伙是我雇的。这枪没有进过市场，事实上它的研究者在把它发明出来的几个月后就死了。那可怜的家伙把自己炸上西天。我猜你要是经常打造有超载之虞的装置，就会发生这种下场吧。」
「我们要买。」亚伯拉罕说。
「真的？」钻晶一脸讶异，接着脸上露出笑容。「这个……真是选得好！我相信你们会很满意的。但是再次重申，你们除非自己找到能量源，不然这把枪无法发射。既然能量源必须飞常强，体积就会很大，你们很可能会没办法搬运。你们了解吗？」
「我们会找到能量源的，」亚伯拉罕说。「开价多少？」
「十二。」钻晶不假思索说。
「你没办法卖给别人，」亚伯拉罕说。「也没办法搞定它。你只能得到四。多谢成交。」亚伯拉罕拿出一个小盒子，敲了敲后递过去。
「我们也要加一个笔形引爆器。」我心血来潮地说，举起手机对着墙下载高斯枪发射的影片。我差点就开口要求拿一台摩托车了，但是觉得这个要求过于强人所难。
「好吧。」钻晶说着拿起亚伯拉罕给他的盒子。那盒子又是什么啊？「奇运在里面吗？」
「啊，可惜，」亚伯拉罕说。「我们杀掉他时没时间采收。不过里面是其他四个人，包括虚无。」
采收？那是什么意思？虚无是审判者去年杀死的一位异能者。
钻晶哼了声。我发现我对盒里的东西感到非常好奇。
「还有这个。」亚伯拉罕递过一个芯片。
钻晶笑了，接过东西。「你真懂得怎么替交易锦上添花，亚伯拉罕。的确很懂。」
「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这个，」埃布尔拉对高斯枪点头。「不准告诉其他人这样东西的存在。」
「当然不会。」钻晶似乎觉得受到冒犯。他走过去，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标准步枪袋，开始取下高斯枪。
「我们拿什么东西付给他？」我非常小声问梅根。
「异能者死掉的时候，身体会发生变化。」她回答。
「对，」我点头。「粒线体突变。」
「嗯，我们杀死异能者时，会收集他们身上的粒线体，」她说。「制造这些科技的科学家需要粒线体，而钻晶则拿去卖给秘密研发实验室。」
我轻吹声口哨。「哇。」
「是呀。」她一脸不安地说。「如果不冷冻尸体，细胞几分钟后就报销了，所以很难采收。外面有人专门以采收细胞为业。他们不杀异能者，只会偷运血液样本和冷藏它们。这类样本已经成了高级秘密货币。」
所以是这么回事啊，异能者们甚至不必知道台面下的交易。然而我得知这点后更担心了。我们对突变过程到底了解多少？异能者对于自己的基因组织被卖到市场上会做何感想？
我尽管深入研究异能者，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事。这提醒了我：我或许能搞懂几件事，但外头仍有一整个超出我经验范围的世界。
「那亚伯拉罕给他的芯片呢？」我问。「钻晶说锦上添花的东西？」
「上面存了爆炸录像。」她说。
「啊，原来如此。」
「你干嘛要那个引爆器？」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觉得好玩。而且既然我短时间内骑不到那种摩托车──」
「你永远得不到那些摩托车的。」
「我想我就干脆要点东西嘛。」
她没回答，虽然我好像无意间惹恼了她──又一次。我实在搞不懂梅根讨厌哪件事，她似乎有自己的规则，判断哪些事情符合「专业」，哪些则否。
钻晶装好枪，而且令我很高兴地也把笔形引爆器丢进去，外加几个搭配用的「橡皮擦」雷管。能得到一些额外奖品感觉实在很棒。可是就在这时我闻到了大蒜味。
我皱眉。不太能算大蒜，但是很接近。到底有什么是……
蒜味。
磷闻起来就像蒜。
「我们有麻烦了，」我立刻说。「夜影来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光线打在几百把挂在墙壁的枪枝上，美丽的磨亮钢墙配上不会反光的漆黑枪体，其中包含突击步枪、手枪，还有像亚伯拉罕身上那种庞大、电磁压缩、装有全功率抗重力垫的怪物巨枪，此外还有老式左轮枪、成堆的手榴弹，甚至有火箭炮。
我这辈子只拥有过两种枪：手枪和步枪。步枪像是我的知己，已经陪伴我三年，我也经常仰赖它，我需要它时它就会发挥应有的表现。我们关系密切，我照顾它，它也照顾我。
可是一看见钻晶的店，我便感觉自己像个只有一辆玩具小汽车的孩子，刚刚被邀请踏进摆满法拉利跑车的展示间。
亚伯拉罕漫步穿过走廊，看也不看那些武器。梅根走进去，我跟在她背后，瞪着墙面与墙上的装备。
「哇，」我说。「感觉好像……枪的香蕉农场。」
「香蕉农场？」梅根语气平淡地说。
「对啊。妳知道的，香蕉是从树上长出来跟垂下来之类的？」
「阿膝，你的比喻烂透了。」
我的脸瞬间羞红。是枪械画廊。我心想。我应该要说像是枪的美术画廊才对。不对，等等，如果我这样讲，就是在说画廊是给枪参观的。所以应该说展示枪的画廊啰？
「你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香蕉？」梅根小声说，这时亚伯拉罕跟一个站在空白墙壁前的肥胖男人打招呼，这人只可能是钻晶。「钢铁心不会从拉丁美洲进口东西。」
「我的百科全书。」我回答，心里却还在思考比喻的问题。展示破坏力十足的枪械画廊。我应该这么说的，听起来不就让人佩服多了？「读了几次，有些索西就记住了。」
「百科全书啊。」
「对啊。」
「你还读了『几次』。」
我停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呃，才不是。我是说，我只有读过一些。妳知道的，我在找枪的图片。我──」
「超级书呆子。」她用嘲弄的语气说完走过去加入亚伯拉罕。我叹口气，走到他们身边，想炫耀我的新比喻来引起梅根注意，结果亚伯拉罕正在介绍我们。
「……新来的小子，」他比着我。「戴维。」
钻晶对我点头。他穿着颜色非常艳丽的花衬衫，就像人们应该会在热带地区穿的那种，也许我就是这样才想到香蕉比喻的吧。他有一头长白发跟白胡子，但是脑袋前面秃了，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两眼闪闪发亮。
「我想，」他对亚伯拉罕说。「你们想看新货对吧，瞧瞧刺激的新玩意儿？你知道，我的……咳咳……其他客户甚至还没看过这些东西！你们是第一批。先到先选！」
「价钱也最贵。」亚伯拉罕转身看整面墙的枪。「如今杀人的价格哄抬得这么高。」
「说这话的男人背着一把电磁压缩的曼彻斯特四五一机枪呢。」钻晶说。「还附有抗重力垫和全套榴弹架。那些榴弹爆炸威力不赖，榴弹虽然小，却能用非常好玩的方式让它们弹来弹去。」
「给我们看看你有什么吧。」亚伯拉罕礼貌地说，但是嗓音紧绷。我发誓，他跟那位开枪射他的恶徒说话时反而更镇静。真是耐人寻味。
「我有一些东西能展示给你们看，」钻晶露出有如鹦鹉鱼般的笑容，我想鹦鹉鱼应该就跟鹦鹉差不多吧，虽然两种动物我都没见过。「你们何不先四处逛逛？浏览一下，告诉我你们看中哪些货色。」
「好吧，」亚伯拉罕说。「谢谢。」然后他对我和梅根点点头，我们都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找看起来不寻常、能制造剧烈破坏的武器，看似出自异能者之手。如果我们得模仿异能者，就需要火力惊人的装备。
梅根走到我旁边，打量一把发射燃烧子弹的机枪。
「我才不是书呆子。」我小声对她抱怨。
「有什么差别？」她不带情绪地问。「聪明又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要是你真的聪明，对团队还是一大助力。」
「我只是……我……我就是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何况，谁听过哪个书呆子会从飞行中的喷射机跳出来，在半空中坠向地面时射死一位异能者？」
「我没有听过哪个人做过这种事。」
「斐德烈斯就有。」我说。「三年前在加拿大处决赤叶那次。」
「故事被夸大了。」亚伯拉罕走过我们旁边低声说。「其实是直升机，而且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那时非常小心。拜托，现在专心进行我们眼前的任务。」
我闭上嘴开始打量武器。燃烧子弹威力很强，但是不怎么创新，对我们不够炫。事实上，任何基本枪械都派不用场，不管是发射子弹、火箭还是榴弹都缺乏说服力。我们需要更像执法队能量武器的装备，好藉此模拟异能者与生俱来的火力。
我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得越远就发现武器似乎变得越奇特。我停在一群有趣的物品旁边，这些东西乍看起来很平凡，不过是水瓶、手机和笔，但像武器一样被挂在墙上。
「啊……你真是个有眼光的人，戴维。」
我吓一跳，转身发现钻晶在我背后咧嘴笑。一个胖子怎么能走路这么安静啊？
「这些是什么？」我问。
「超级诡雷。」钻晶骄傲地回答，伸手敲打墙上一块地方，上面便出现了影像，显显像仪接在这里。影片里水瓶摆在桌上，一位生意人盯着手里的几张纸走过去，接着他把纸放在桌上，扭开水瓶的盖子。
然后就爆炸了。
我吓得往后跳开。
「啊，」钻晶说。「希望你了解这段影片的价值，我很难得能清楚拍下隐藏炸弹的实际运用画面。这影片真了不起。你有注意到爆炸把身体弹开，可是没伤到周围太多东西吧？这就是隐藏炸弹的重点，尤其暗杀对象可能持有重要文件。」
「真变态。」我说完转过身去。
「我们经营的可是死亡事业，年轻人。」
「我是说影片。」
「如果对你有帮助，影片中的人有点坏。」我觉得对钻晶来说根本没差别。他轻敲墙面，似乎变得亲切。「这爆炸很棒。坦白说，我之所以继续卖这些东西，一半是因为我喜欢炫耀那段影片。绝无仅有的录像。」
「它们都会爆炸吗？」我问道，一边打量那些模样无害的装置。
「那支笔是引爆器，」钻晶说。「按下盖子就能引爆旁边其中一个小橡皮擦装置。橡皮擦是通用雷管，只要贴在某种炸弹上后触发，通常都能成功引爆。这要看炸弹成分，不过橡皮擦上装了相当先进的侦测算法，所以对大多数炸药物质都有效。你可以把它贴在某人的手榴弹上，然后走开，再按那支笔。」
「你如果能在别人的手榴弹上挂雷管，」梅根靠过来说。「直接拉掉手榴弹的插销不就得了。或者直接射他更好。」
「不是每种情况都能直接硬上，」钻晶防卫地说。「可是用这些东西会非常好玩。在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引爆他身上的炸弹，还有什么事比这样更棒？」
「钻晶，」亚伯拉罕在走廊更远处喊。「过来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啊！很棒的选择。会制造出美妙的爆炸呢……」他匆匆赶过去。
我望着整面墙上那些看似无辜、实际上致命无比的装置，这些东西让我感觉很不对劲。我以前当然杀过人，可是我问心无愧，我手里握着枪是出于自卫。我对生命没有太多哲理，然而其中之一就是我父亲教过我的事：永远不要第一个出拳。如果你得挥出第二拳，就试着确保对方挥不出第三拳。
「这些可能有用，」梅根说，双手仍在胸前交叉。「虽然我很怀疑那个吹牛大王真的懂要拿来干嘛。」
「我知道。」我试着挽救稍早的耻辱。「我是说，像那样录下一个可怜虫的死？根本不专业。」
「其实，既然他卖炸弹，」她说。「所以拍下影片对他是专业行为。我猜他有每一种武器发射的影片，何况我们又不能在这里亲自操作。」
「梅根，那是某个家伙被炸掉的录像耶，」我嫌恶地直摇头。「太糟糕了。人们根本不应该展示这种东西。」
她犹豫，似乎对某件事很困扰。「的确，当然。」她看着我。「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被人说是书呆子。」
「我跟妳说过，我不喜欢是因为……妳知道，我想做些很酷的事，而书呆子不会──」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说完冷酷地瞪我一眼。星火啊，她的眼睛真美。「困扰你的是某种更深植心中的东西，你也得克服它。那是你的弱点。」她看了水瓶炸弹一眼，然后转身走过去看亚伯拉罕在检视的物品，是某种火箭炮。
我把步枪挂在肩上，闷闷不乐地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我有预感最近被教训的次数只会有增无减。我还以为离开「工厂」就能摆脱这些糟糕事，我早该知道不会这样。
我转身背对梅根和亚伯拉罕，眼神扫过离我最近的墙面。我很难专心看那些枪，这对我可是头一遭。我的脑袋里不停思考她刚才的问题。我为什么这么介意被人喊书呆子呢？
我想通了，走去她旁边。
「……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要的。」亚伯拉罕正如此说道。
「它的爆炸威力可是十分惊人。」钻晶回答。
「因为他们会把聪明的孩子们带走。」我低声对梅根说。
我能感觉她的目光转向我，但我继续注视墙壁。
「『工厂』有很多孩子拚命想证明自己有多聪明，」我轻声说。「妳知道，我们有学校。我们上学半天，工作半天，除非你被赶出去。你如果表现很差，老师就会直接让你离开，然后你就得工作全天。上学比待在工厂轻松，所以大部分孩子会非常努力。
「可是最聪明的人……真正聪明的……那些书呆子们……他们会被带到地上。要是你表现出计算机、数学或写作的天分，你就会去到上面的世界。我小时候听说那些人会得到好工作，加入钢铁心的宣传部门、进入他的会计办公室之类的。妳知道吗？他手上有很多这种人。他需要他们来帮他统治这个帝国。」
梅根好奇地看着我。「所以你……」
「我学着变笨，」我说。「或者应该说学着变普通。笨孩子会被踢出学校，但我又想要学习──我知道我需要学习──所以我非得留下来不可。我也知道要是我被选上去，我就会失去自由。钢铁心监视会计师的能力比监督工厂工人好太多。
「有其他人跟我想法一样。很多聪明的女生窜升得很快，但是我认识的一些男孩认为没有被抓到上面去才值得骄傲。你不会想变成聪明孩子的。我得加倍小心，因为我问了太多关于异能者的问题。我必须藏好笔记，想办法摆脱那些认为我很聪明的人。」
「可是你已经不在工厂了。你加入了审判者，所以没差了吧。」
「有差别，」我说。「因为我不是妳说的那种人。我不聪明，只是顽固。我的朋友才聪明，他们根本不用念书就能考好。我每次考试都得像马一样拚命。」
「像马？」
「妳知道的，因为马儿会做苦工？拉车犁田之类的？」
「好吧，我就假装没听到这句。」
「我才不聪明！」我坚持。
我没有向梅根提起，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念书，是因为我得把所有问题的答案弄得一清二楚，这样我才能确定答错正确数量的问题，好停留在排名中间。成绩足够让我留在学校，又不至于优秀到大出风头。
「更何况，」我继续说。「我碰过真的很聪明的人，他们念书是因为出自于兴趣。我痛恨读书。」
「你不是读了百科全书嘛。还读了几次。」
「我在找可能是异能者弱点的数据，」我说。「我得了解不同类型的金属、化学成分、元素跟符号。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是弱点。我希望能激发灵感，想到某件跟钢铁心有关的事。」
「所以这都是为了他。」
「我人生的一切都是为对付他，梅根，」我望向她。「一切。」
我们沉默下来，虽然钻晶仍在碟碟不休。亚伯拉罕转身看我，似乎一脸沉思。
太棒了。我心想。居然被他听见了。真是棒透了。
「说够了，钻晶，请停吧，」亚伯拉罕说，「这把武器实在不合适。」
武器贩子叹口气。「好吧。但是你也许能给我点提示，要怎样的才可能合适。」
「独特的东西。」亚伯拉罕说。「过去没有人见过，破坏力又强大。」
「唔，我没有破坏力不强的武器，」钻晶说。「但是独特嘛……让我想想……」
亚伯拉罕挥手要我们继续找，不过梅根走开时，他却拉住我的手臂，握劲奇强。「钢铁心之所以带走聪明的孩子，」他温和地说。「是因为他畏惧他们。他很清楚这些枪伤害不了他，戴维，它们没办法推翻他。将来打倒他的会是个够伶俐、够聪明的人，可以找出他无敌盔甲的弱点。他晓得自己不能杀光这些人，所以他雇用他们，但是以后会由你这种人来终结他。记住这点。」
他松开我的手，跟上钻晶。
我看着他走开，然后走去看另一排武器。亚伯拉罕的话其实没有改变什么。但是很奇怪，我感觉自己站得更挺了，注视这排枪时也能顺利辨认出制造商。
只是我真的不是书呆子。我至少还是知道这点。
我看了几分钟，很骄傲自己认出不少枪械，可惜这些武器都不够特别。事实上，我能辨认枪枝型号这点就代表它们不够特殊。我们需要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许钻晶什么也没有。我心想。假如他会更替存货，我们可能只是挑错时间上门。有时候你买了福袋，里面却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东西。所以──
我停下来，注意到不一样的东西。是摩托车。
走廊尽头停了一排摩托车，一共三辆，我起先注意枪的时候没有发现。它们流线的车身底色是深绿色，侧面画着黑色纹路，让我好想骑在那上面，在强风中压低身子，享受一下如闪电般疾驰的快感。我想象自己骑着这种玩意儿高速冲过街上，它们的模样有如鳄鱼一样危险。像跑得超快、穿黑衣的鳄鱼。忍者鳄鱼。
我决定不要对梅根提起这个比喻。
车上没有我看得见的武器，虽然侧面装了些奇怪的椭圆装置。也许是能量武器？看起来跟钻晶店里有的东西不符。但话说回来，他的商品风格相当多元。
梅根走过我身边，我举起一根手指指着摩托车。
「不行。」她看也不看说。
「可是──」
「我说了不行。」
「可是它们好酷！」我举起双手，好像这么做有助于争论。星火啊，真希望能拥有这些摩托车，实在太赞了！
「你连某个女人的轿车都开不好，阿膝，」梅根说。「我才不要看到你骑在装有抗重力垫的摩托车上。」
「什么，抗重力垫！」这下更是赞到天边。
「不准。」梅根坚定说。
我看向亚伯拉罕，他在附近看某样东西。他瞥了我一眼，看看摩托车，然后笑了「不行。」
我叹气。购买武器不是应该要更好玩的吗？
「钻晶，」亚伯拉罕对贩子喊。「这是什么？」
武器贩子蹒跚走过来。「噢，它很棒，爆炸威力强大。这……」贩子靠近亚伯拉罕，发现他在看什么后，整张脸垮下来。「噢，是那个呀。呃，它相当奇妙，只是我不确定是否符合你们的需求……」
那样武器是一把巨大的步枪，枪管很长，上面装着瞄准镜，看起来有一点像AWM〔注〕──「工厂」拿来当产品蓝本的一种狙击枪。但是这把枪的枪管更大，枪身前端还有一些奇怪的线圈，至于枪身则被漆成很深的墨绿色，装弹匣的地方也有个大开口。
〔注〕英国精密国际公司生产的北极战争系列麦格农子弹版狙击枪（Arctic Warfare Magnum，缩写AWM）。
钻晶叹口气说，「这把武器很了不起，但是你们是好顾客，我应该警告你们我没有资源能操作它。」
「什么？」梅根说。「你居然卖一把坏掉的枪？」
「不是这样，」钻晶说着轻按枪旁边的墙壁，一个影像显示一个男子趴在地上就绪，他握着步枪，透过瞄准镜看着几栋衰败的建筑。「这叫作高斯枪〔注〕，研发自某个能对人扔子弹的异能者。」
〔注〕Gauss Gun或Coilgun，以德国数学家与物理学家高斯命名，用线圈加速金属子弹，凭动能对目标产生强大撞击力。高斯枪是科幻创作中很常见的设定，但现实生活中仍没有当成实际武器的价值。
「瑞克‧奥谢，」我点点头说。「爱尔兰的异能者。」
「那个真的是他的名字？」亚伯拉罕低声问。
「对。」
「太可怕了。」亚伯拉罕颤抖着说。「把这么美的法文变成……变成柯迪会讲的东西。Câlice（圣杯啊）〔注〕！」
〔注〕魁北克人特有的咒骂话之一。
「反正，」我说。「他能藉用触摸让物体变得不稳定，然后这些东西受到猛力碰撞就会爆炸。基本上他会将石头注入能量后丢向人，它们就会炸开。典型的动能能量异能者。」
我对于根据他的超能力发展出来的科技比较感兴趣。瑞克是比较新的异能者，他不可能像审判者说的那样是早期被监禁跟实验过的异能。这表示这种实验还在进行吗？有哪个地方专门关着异能者吗？我没有听说过。
「所以枪怎么样？」亚伯拉罕问钻晶。
「对，就像我刚才说的，」他碰了碰墙壁，影片开始播放。「这是一种高斯枪，只是子弹会先注入能量。等子弹变成小型炸弹后，就会用电磁线圈加速到超高速。」
影片里握着枪的男人打开一个开关，线圈发出绿光。他扣下扳机，枪管突然爆出一阵能量，虽然那玩意儿几乎没有后座力，接着一道绿光从枪口喷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轨迹，远方一栋屋子应声炸开，散发出一团像是会扭曲空气的绿光雨。
「我们……不确定它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光，」钻晶坦承。「甚至不懂是怎么做到的。这种技术会把子弹变成有激烈反应的炸弹。」
我感觉不寒而栗，想起审判者使用的科技：碎震器和保护夹克。其实，我们现在用的很多科技都是拜异能者现身之赐，究竟里面我们又懂得多少？
我们倚赖这些一知半解的技术，而这些技术又来自那些令人困惑的生物，他们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何有这些能力。我们就像聋子跟着听不见的节拍跳舞，连音乐停了下来都浑然不知。或者……等等，我其实不懂这比喻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正，那把枪造成的爆炸所发出的光线非常独特，甚至很美丽。爆炸造成的碎片似乎不多，只有一些绿烟仍飘在空中，几乎像是整栋建筑被直接转成能量了。
然后我顿时想通。「极光，」我指着画面说。「跟我看过的极光照片一样。」
「毁灭能力看来不错，」梅根说。「只用一发就几乎将整栋建筑打烂。」
亚伯拉罕点头。「可能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不过，钻晶，我能否问你稍早提到的事？你说没办法用。」
「可以用，」武器贩子赶紧说。「但是需要能源才能开火。电力非常庞大的能量源。」
「要多大？」
「五十六KC。」钻晶说，然后有些犹豫。「每次发射都要这么多。」
亚伯拉罕吹声口哨。
「这样算多吗？」梅根问。
「对。」我敬畏地说。「差不多相当于几千颗标准燃料电池吧。」
「通常是如此。」钻晶说。「你得把它接上专用的能源，你不能随便把这狠角色接上墙壁的插座。影片里开这枪时用了几条六吋电缆接到专用发电机。」他抬头看武器。「我把枪带来是希望能跟某位客户交换高能量燃料电池，这样我就能以真正可用的状态卖掉它。」
「还有谁知道这把武器存在？」亚伯拉罕问。
「没有人，」钻晶说。「我直接从制造这把枪的实验室购入的，影片里那家伙是我雇的。这枪没有进过市场，事实上它的研究者在把它发明出来的几个月后就死了。那可怜的家伙把自己炸上西天。我猜你要是经常打造有超载之虞的装置，就会发生这种下场吧。」
「我们要买。」亚伯拉罕说。
「真的？」钻晶一脸讶异，接着脸上露出笑容。「这个……真是选得好！我相信你们会很满意的。但是再次重申，你们除非自己找到能量源，不然这把枪无法发射。既然能量源必须飞常强，体积就会很大，你们很可能会没办法搬运。你们了解吗？」
「我们会找到能量源的，」亚伯拉罕说。「开价多少？」
「十二。」钻晶不假思索说。
「你没办法卖给别人，」亚伯拉罕说。「也没办法搞定它。你只能得到四。多谢成交。」亚伯拉罕拿出一个小盒子，敲了敲后递过去。
「我们也要加一个笔形引爆器。」我心血来潮地说，举起手机对着墙下载高斯枪发射的影片。我差点就开口要求拿一台摩托车了，但是觉得这个要求过于强人所难。
「好吧。」钻晶说着拿起亚伯拉罕给他的盒子。那盒子又是什么啊？「奇运在里面吗？」
「啊，可惜，」亚伯拉罕说。「我们杀掉他时没时间采收。不过里面是其他四个人，包括虚无。」
采收？那是什么意思？虚无是审判者去年杀死的一位异能者。
钻晶哼了声。我发现我对盒里的东西感到非常好奇。
「还有这个。」亚伯拉罕递过一个芯片。
钻晶笑了，接过东西。「你真懂得怎么替交易锦上添花，亚伯拉罕。的确很懂。」
「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这个，」埃布尔拉对高斯枪点头。「不准告诉其他人这样东西的存在。」
「当然不会。」钻晶似乎觉得受到冒犯。他走过去，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标准步枪袋，开始取下高斯枪。
「我们拿什么东西付给他？」我非常小声问梅根。
「异能者死掉的时候，身体会发生变化。」她回答。
「对，」我点头。「粒线体突变。」
「嗯，我们杀死异能者时，会收集他们身上的粒线体，」她说。「制造这些科技的科学家需要粒线体，而钻晶则拿去卖给秘密研发实验室。」
我轻吹声口哨。「哇。」
「是呀。」她一脸不安地说。「如果不冷冻尸体，细胞几分钟后就报销了，所以很难采收。外面有人专门以采收细胞为业。他们不杀异能者，只会偷运血液样本和冷藏它们。这类样本已经成了高级秘密货币。」
所以是这么回事啊，异能者们甚至不必知道台面下的交易。然而我得知这点后更担心了。我们对突变过程到底了解多少？异能者对于自己的基因组织被卖到市场上会做何感想？
我尽管深入研究异能者，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事。这提醒了我：我或许能搞懂几件事，但外头仍有一整个超出我经验范围的世界。
「那亚伯拉罕给他的芯片呢？」我问。「钻晶说锦上添花的东西？」
「上面存了爆炸录像。」她说。
「啊，原来如此。」
「你干嘛要那个引爆器？」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觉得好玩。而且既然我短时间内骑不到那种摩托车──」
「你永远得不到那些摩托车的。」
「我想我就干脆要点东西嘛。」
她没回答，虽然我好像无意间惹恼了她──又一次。我实在搞不懂梅根讨厌哪件事，她似乎有自己的规则，判断哪些事情符合「专业」，哪些则否。
钻晶装好枪，而且令我很高兴地也把笔形引爆器丢进去，外加几个搭配用的「橡皮擦」雷管。能得到一些额外奖品感觉实在很棒。可是就在这时我闻到了大蒜味。
我皱眉。不太能算大蒜，但是很接近。到底有什么是……
蒜味。
磷闻起来就像蒜。
「我们有麻烦了，」我立刻说。「夜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