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骨坑
提尔军团在一个小火山口安营扎寨，那里面填满了成千上万的骷髅：
矮人、塔雷克人甚至还有半巨人和精灵。到处都是骨头——在坑壁的底部
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硫磺色的喷孔把它们染成一大片黄色，有的挤进了喷
火缝，一直落到盆地中央。
提尔人管这个地方叫骨坑，但迄今为止没人知道它存在的原因。盆地
三面被陡峭的山崖环绕着。第四面是一堵腐蚀的人造多孔石壁。大门只能
从外面关闭和锁上。在外面看不到任何线索表明这地方的用途。很少有骷
髅露出受损的迹象，它们随机分散在火山口，似乎是这里的居民死在了所
站之处，连逃跑或者争斗的机会都没。
里卡斯看了一会儿战士们从小圆环地上清理骨头后，转身走开观望对
面方向。在他下方，一道火山岩浆划出了一里长的渠道，笔直通往冒烟皇
冠覆满灰尘的山脉。陡峭的峡谷止于一个锯齿岩的三角洲，那里面翻腾着
广袤的金梦湖沸水。梅谭和几千个尤里克士兵正在三角洲上等候。
里卡斯打量敌人的营地时，忍不住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他在马克拉
西边而不是东边围栏打开逃脱路线，那尤里克人就不会在三角洲上扎营了
——他的军团也不会被困在骨坑里。
里卡斯在村子的战术很有效。他和军队把马克拉村留给了前面的尤里
克人，然后他们沿着湖岸涉行，打算绕过去，直至发现一个适合跟敌人打
遭遇战的地点。不幸的是，冒烟皇冠的地形不合适。仅仅一个昼夜的行
军，他们的路就被燃岩河给堵住了。他们被迫回转，在三角洲正对着控脑
师的大军。
战士们在三十小时的急行军中筋疲力尽，里卡斯的副官们劝他避开战
斗逃进山里。穆尔人明白他们的建议有道理，便带着士兵爬上了峡谷——
一直走到尽头的火山坑。要想离开，他们就得跟下面的尤里克人一路战
斗。通常情况下，这个前景不会让穆尔人烦恼，但形势比马克拉时还糟
糕。同一时间只有不到一打的角斗士能从峡谷里出击，他们会被整个尤里
克大军全面包围。
空旷的哗啦声从山壁的另一侧传来。里卡斯转身看到妮瓦小心翼翼地
挑路穿过满是骨头堆的坑地。她一手提着水囊，另一手握着黑曜石短剑。
黑色剑刃上插着一个跟里卡斯脑袋差不多大的圆形仙人球。
妮瓦在山壁底下站住了，她靠近那条哨兵为了更容易升降栅栏而绑的
绳子。“帮我上去吧？”她的眼睛浮肿，是行军一夜没睡觉的结果。
里卡斯弯腰拿着水囊和短剑，妮瓦得以爬上了绳索。
“你来这儿干什么？”里卡斯把插着仙人球的短剑递回去。穆尔人用
最温和的语气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他希望妮瓦的出现意味着她终于决定原
谅自己了。
“我来看看你，”妮瓦说。
里卡斯重新坐下，妮瓦怀疑地瞥了眼他胸口的伤。“红宝石让你不用
睡觉吗？”
里卡斯拉过长袍盖住伤口。隐瞒宝石已经没太大意义了，但穆尔人生
怕迷信的角斗士——尤其是妮瓦——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这块儿声名狼藉的
发光石头上。
“我还是需要睡觉的，”里卡斯最后答道。“但现在我还有其它事要
做。”
“比如担心梅谭和尤里克人？”妮瓦坐到了他身边。
“我不知道担心这个词是不是确切。”
“意思差不多了，”妮瓦抿嘴一笑。她拔出匕首，开始从仙人球上切
下手指长的红色尖刺。
“你从哪儿弄到的？”里卡斯问。
“卓薇让我给你的，”妮瓦答道。“她想让你知道她不怕你的发光红
宝石。”
“好消息啊，”里卡斯松了口气。“至少有一个角斗士还信任我——
还是个美人。”
“可别有啥想法啊，”妮瓦警告道，她用匕首侧刃拍了拍里卡斯的
腿。她的唇间划过一丝嘲笑，补充说：“看来你毕竟还是没太大改变。”
“我？”里卡斯嘲笑着比了比妮瓦。“你才变了。你该想想我走了以
后，你和史尔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从妮瓦拉下脸的样子看来，他知道自己触及了敏感话题。她扭过头，
削断了剩下的球刺，只留下满是茬的韧皮。“我不是来这儿讨论史尔穆的
——也不是说我。”
“好吧，那你是来谈什么的？”里卡斯压住火气问。
妮瓦把剥光的仙人球壳从剑上取下来，在顶上掏了个小洞。“我只想
跟你说，你在马克拉救了我们的命。贾希拉也这么想，还有史尔穆。”
“一千个里面就三个，”里卡斯扭头对着剩下的军团人打了个手势。
“其余人认为我带他们落进了圈套。”
“不是所有人，”妮瓦略微抬眼答道。“你给了圣堂武士信心。”
“圣堂武士？”穆尔人吃惊地摇了摇头。“你开玩笑。”
妮瓦把开口的仙人球递给他。“你知道圣堂武士都是啥样人。他们崇
拜力量，”她说。“你处罚斯坦，就证明你比他更强大。”
“矮人呢？”里卡斯问。他把手伸进坚韧的果壳，手指上感觉到几十
个温暖的小虫子。
“矮人就是矮人，”妮瓦耸耸肩。“只要你为他们的信志工作，他们
就跟着你。”
里卡斯从球里挖出一把遍体鳞片的白蛆。“真是鲜美多汁啊，”他挑
出一条拇指粗的蠕虫，扭掉了它的棕色脑袋。
妮瓦收好短剑，把仙人球壳放在膝盖上。“你的问题就在于角斗士。
他们不喜欢魔法，也理解不了。你迟早都要解释胸膛里的发光石头。为什
么不从我开始呢？”
里卡斯闭口不答，把无头蛆放在牙齿间，吸取其中的内脏。对于穆尔
人的口味来说，如此丰润多汁的味道有点太甜了，但在阿塔斯的沙漠里，
饥饿的人有什么吃什么。
妮瓦从刺球里掏出一把蛆。她去掉一只虫的头，说：“如果你不告诉
我宝石的事，那就告诉我咱们怎么从这儿离开吧。”
“我还不知道，”穆尔人承认道。“所以我爬到这儿来思索。”
“至少在有些事上你对我还是坦诚的。”妮瓦咽下第一只蠕虫时皱着
个脸，示意里卡斯递水过来。
他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把空蛆皮扔到山壁底的腐蚀岩里。最后妮瓦
建议说：“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办法。”
里卡斯摇了摇头。“冒着让角斗士仅有的信心离我而去的危险？”他
问。“在斯坦再有机会惹麻烦之前，让我先想想。”
妮瓦继续深思了一阵子，然后用手刮了刮仙人球里面，亮出最后几十
只蛆。她递给里卡斯一半，把空壳扔进了岩石堆。“我们吃完去散散步
吧。”
“我完全赞同，”他急切地说。
不，你不能，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嘶嘶说。你不能和任何人类交配，半
矮人。
穆尔人还没应答，妮瓦就轻轻拍了拍里卡斯的肚子。“我的意思是我
们应该溜下峡谷，努力想出某种计划，”她给了他一个伤心的微笑。“我
不打算再和你躺到一起了——至少在咱俩的关系没有好转前。”
“什么关系？”穆尔人问，他检查了下自己，确保长袍依然盖着泰玛
的红宝石。“你想要我干什么？”
“三样，显然你都给不了我，”妮瓦答道。“信任，专一和爱情。”
里卡斯内心咒骂泰玛挡在了自己和战斗搭档之间。他对妮瓦说：“我
信任你。一切结束以后，你会明白的。”
“也许是真的吧，”妮瓦承认道。“但是爱情和专一呢？你对哪个女
人都不专一，甚至对莎蒂丽都没有。”
“那你说我们怎么成为成功的组合？”里卡斯问。“自从杀了卡拉
克，我们就呆在一起。如果这不叫专一，那我不知道什么算是。”
妮瓦望着穆尔人的眼睛，耐心地笑了。“专一就是对你而言，另一个
人的幸福生活比你自己的更重要，”她说。“你所认为的是忠诚。你和我
一直都是那种程度。”
里卡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是矮人，对吧？”
妮瓦垂下了目光。“史尔穆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这个想法真是恶心，泰玛嘶声道。我应该因这个念头惩罚她。
里卡斯没理会幽灵，说：“你不必对史尔穆的事感到愧疚。我懂——
一颗心在同一时刻能够爱上不止一个人。”
“你现在说的话跟莎蒂丽一样，”妮瓦苦涩地说。“她错了。没有人
能在同一时刻爱上不止一个人——至少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
“那我们要怎么办？”里卡斯问。
“看你了，”妮瓦答道。“如果你还想要我，我就在这儿——但你要
确定这么做的意义。”
里卡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泰玛就说：这样正好。如果她跟你躺在一
起，我就杀了她。没有哪个正派的女人会让一个非纯种人类碰自己。
如果妮瓦受到任何伤害，你就永远都查明不了波利斯出了什么事，里
卡斯威胁道。我会停止找那本书。
别跟我闹，幽灵答道。你向矮人保证过的。我可以毫无理由地杀了
她，你还得找回书。你悲哀的矮人血液会迫使你那么做。
“里卡斯，你在干什么？”妮瓦问。
令穆尔人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伸手到斗篷下，正心不在焉地刮挖自
己溃烂的伤口，试图把红宝石从镶嵌之处撬出来。他抽回手，再次合上了
长袍。“没事，”他答道。“伤口有时候让我很烦。”
妮瓦站起来握住了他的胳膊。“来吧。”
里卡斯猛地甩开。“你不准碰我，”他不想测试泰玛威胁的严肃性。
妮瓦皱起了眉头，面露心痛之情。“举止别像个孩子，”她说。“早
晚要面对这一切的。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并不意味着你能得到所有
想要的。”
里卡斯重新站起来，他紧紧地握着自己斗篷。“这不是自由选择的事
儿，也不是我能不能同时爱你和莎蒂丽，”穆尔人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和
妮瓦之间的距离。“是为了你好。你不准碰我。”
妮瓦走向山坡。“既然你这么想，”她说。
“不是我想这样，”里卡斯跟上来回答。“是非得这样——暂时
的。”
妮瓦停步转向他，她的脸上突然露出理解和宽慰的表情。“是红宝
石，对吗？”她说。“它以某种方式在控制你。”
否认，幽灵命令道。
为什么？里卡斯反对道。既然她明白了这么多，承认又什么关系？
里卡斯的视线模糊了一会儿。再次清晰时，他看到片刻前妮瓦的脸所
在之处出现了泰玛阴暗的容貌和细长的眼睛。穆尔人迷茫了一阵子，但他
很快意识到幽灵控制了自己的大脑，诱骗他在妮瓦所站的地方看到了她的
身影。
“我想这么做，”泰玛的宽嘴唇随着说话而张合。她对幻觉的控制是
如此彻底，以至于里卡斯像是用耳朵而非脑子听到了她的声音。“你需要
知道的就这些。”
里卡斯想起来在史尔穆试图移除宝石后，他用祸剑帮助自己破除了泰
玛的骗术，便攥紧了剑柄。“她吓到你了，对吧？”穆尔人对幽灵说。
站在里卡斯面前的人影再次变为妮瓦。“谁吓到我了？”她提心吊胆
地盯着穆尔人握剑的手。
里卡斯没有回答。他把注意力凝聚在脑子里，泰玛站在一块儿岩石
上，跟他脚下的那块儿一个样，只不过它无限延伸到红色沸火的湖中。如
果妮瓦吓到我，那她就已经死了，幽灵告知他。跟她说红宝石没有控制
你。
“妮瓦，快走，”里卡斯拒绝照幽灵的要求去做。只要妮瓦理解他难
以控制自己吐露红宝石的一切，那就是让她最终原谅自己沉默的好机会。
“我一会儿去见你。”
笨蛋！泰玛吼道。
一道巨大的火弧从穆尔人脑中的红湖里射出来。里卡斯跪倒在地，痛
苦地尖叫起来。感觉仿佛心脏变成了个大火球，涌出的岩浆流过了他的血
管。
“里卡斯！”妮瓦大叫着走向他。
“走！”穆尔人指着山坡大吼。
妮瓦看看他紧抓着剑柄的手。她匆匆瞥了眼肚腹上横过的丑陋伤口，
慢慢后撤。“我去找人帮忙。”
里卡斯摇了摇头。“用不着。”
穆尔人把注意力转向内心，想象着把泰玛所站之处的黑色山壁变成了
原木。它转瞬间爆发出火焰，并碎成了灰尘，把幽灵投向炽热的湖。
里卡斯脑中充满了恶毒的笑声，泰玛的身影从湖中冒出来，浑身是
火，身形变成原来的两倍大。她笑了，然后走过来。一切都变红了，穆尔
人的皮肤开始嘶响冒烟。他在灼烧的痛苦中大叫，向前从山壁上栽倒下
来。
穆尔人倒下时，火焰湖从脑中消失了，他意识到自己一个倒栽葱进了
骨坑。他后背着地，随着他落下，厚厚一层骷髅哗啦碎了。
再挑衅我就得死，泰玛说，她从里卡斯脑中消失了。你的粗野灵魂会
消失，尸体可能对我更有用。
妮瓦从山坡上滑下来，里卡斯都没注意到，她走向他。“里卡斯！你
受伤了吗？”
“我很好，”他挣扎着站起来。
妮瓦站在一步之外，显然是强忍着不摸他。“我再也不问问题了，”
她说。“你就告诉我该怎么样——”
“等我能说的时候，”里卡斯替她说完。“到那时候，你肯定会相信
我。你为什么不马上回营地？我要一个人走走。”
穆尔人开始从骨头中分出一条路，走过了狭窄的门，他脑子里为不能
告诉妮瓦的事情而烦恼，就像为自己军团的悲惨境地而烦恼一样。外面峡
谷一路落往金梦湖，两边是墙壁般的陡峭山崖。即使是在最低点，峭壁也
有几百尺高，这条狭路没有任何沟壑可供攀爬。
里卡斯心中一动。他走向悬崖，用匕首挖下一些白色岩壳。他在下面
发现一块儿黑色多孔岩，类似一条黑色的粗纹面包。他回视墙壁，很好奇
其建造者用什么工具凿出了这个形状。如果他能解开这个迷题，就可以让
军团避开一场损失惨重的战斗。
当穆尔人正要更近一步检查山壁时，他听到人群不满的声音从坑里传
到了大门。里卡斯对骚乱的原因感到好奇，便迎上了他们。
穆尔人穿过门后，看到斯坦带着一群角斗士走向他。“瑞尔之光
啊！”他咒骂道。
里卡斯拔出瑞卡德之祸，一瘸一拐地穿过骨头向斯坦走去。圣堂武士
后面是半数的角斗士伙伴，其中有在马克拉挑衅里卡斯的好酒塔雷克人。
作为战士，他们都拿着武器，满脸阴沉。
叛乱！泰玛嘶声说。我来终止他们的异动。
不，里卡斯答道。让我来处理吧。
穆尔人靠近斯坦，一把抓住了圣堂武士，另一只手用剑尖抵住老人的
下巴。“两晚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拜托，”斯坦喘声说，他深陷的眼睛害怕地睁大了。“不是你想的
那样。”
“怎么？”里卡斯没有松开圣堂武士。
“这些角斗士来找我，”他说。“他们让我跟你谈谈。”
“你撒谎，”里卡斯怒视着聚集在圣堂武士身后的角斗士。“他们可
以自己跟我谈。他们知道。”
“也许在那之前红宝石就在你胸膛里萌发了，”塔雷克人说。“但你
现在是个不一样的人了。”
有太多人需要你用私刑了，泰玛评述道。我要呼唤援兵。
你能干什么？
泰玛轻声说：喊我的伙伴，只需一会儿他们就到我们这里。
别叫他们！里卡斯命令道，他试图想象泰玛的幽灵伙伴出现并威胁角
斗士们将会引来的灾难。这是我的军团。我能控制。
拭目以待吧，泰玛说。
幽灵没有再多加评论，里卡斯松开手，把斯坦推开。“说吧。”
圣堂武士理平了士袍，扭头瞥了眼身后的人。“这些角斗士不希望呆
在这里饿死，”他的声音逐渐充满了自信。“他们要去攻破尤里克人。”
“你要率领他们？”里卡斯的唇间露出一丝嘲笑。
“他们让我调配，对，”他答道。
“不，”里卡斯简单地说。“你可以告诉他们不行。”
斯坦撇撇嘴，然后看着地面。“他们不接受这个答案。”
“你把我当弱智吗？”里卡斯走上前去，用剑刃顶住这人的喉咙。在
里卡斯看来，由这个事件就可以确认圣堂武士是梅谭的间谍。“别以为我
会被你的目的蒙蔽，叛徒！”
斯坦开始发抖。“你什么意思？”他喘声道。
“你怎么把消息传给梅谭的？”穆尔人问。“心灵异能？”
圣堂武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你认为我出卖了大家！”他喘
声道。
“你也证明了，”里卡斯吼道。
斯坦摇了摇头。“不，”他说。“不是我。梅谭的手下来找过我，但
我试图摧毁她——我不会出卖提尔的！”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里卡斯扬起了剑。
在穆尔人攻击之前，塔雷克人走上前来，手中握着双刃斧。“如果你
要杀他，那就得把我也杀了。”
“还有我，”一个举着巨大刺棍的宽肩男人说。
“我也是，”另一个角斗士补充道，然后一个接一个上来。
里卡斯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圣堂武士推到地上，一只脚踩在他
的喉咙上。“两个晚上前，这人让你们堆石头，他的圣堂武士围着营火说
说笑笑，”里卡斯说。“现在你们却保护他？”
“他是唯一同意他们计划的人，”妮瓦从人群边缘冒出来。她穿过骨
头，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影挥了挥斧头：贾希拉、史尔穆、伽农和克里
奇。“我们都没有听从他们的愚蠢计划。”
里卡斯皱起了眉头，看看圣堂武士。“这不是他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没有关系！”塔雷克人吼道。“我们是自由人，我们要
离开。”
“像懦夫一样饿死之前，我们要战死沙场，”另一人加了句。
“我是领导人！”里卡斯打断道。“你们——”
一股霉臭味充满了穆尔人的鼻孔，他中断了讲话。片刻后，他注意到
十一个灰色人影飘过了脚下的骨头。它们的眼睛放射出各种各样的宝石色
光彩：柠檬黄、宝石蓝、黄晶棕等等。
泰玛，别！
你的战士必须学会惧怕你，她答道。
当灰影们穿过角斗士的脚下时，提尔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塔雷克人恨
恨地瞥了眼里卡斯。
“这是什么魔法？”他问。
穆尔人还没回答，这些死去良久的暴晒骷髅就开始从人群中间站了起
来。就好像是幽灵灰色身影上长久遗失的血肉依附到了这些骨头上一样。
塔雷克人面前站起一个黄晶色眼睛的骷髅。这个可憎之物摸到角斗士
的喉咙时，他尖叫着用斧头砍下它双臂上的手。幽灵调整攻击，骷髅手臂
参差不齐的末端戳进了敌人多肉的喉咙。
塔雷克人不是唯一倒下的角斗士。几十个提尔人挥砍蹒跚的骷髅，猛
击头骨，砍断胳膊，击碎肋骨架。于事无补。幽灵无视伤害，用残破的无
肉肢体反击。过了一会儿，五十个战士躺在了骨头中，他们痛苦地呻吟或
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力流失。
妮瓦和跟随她的人冲进了争斗中。里卡斯很快就看不到其他人了，但
他看到妮瓦用斧头大力下压，把一个骷髅从头劈到骨盆。她的努力收效甚
微。幽灵只是抛弃了这个破碎的骷髅，撑起另一个骷髅从骨头堆里生硬地
站起来反击。
“退后！”里卡斯踏过斯坦。“你们要是想活命，就退回营地！”
穆尔人不用再重复了。他往前走的时候，角斗士们满脸惊惧地后退，
有些人祈求他走开，另一些人则咒骂他的名字。里卡斯没理会他们，尽可
能快地蹒跚着走向妮瓦。在他接触她之前，一个骷髅从她侧面站起来，一
只残破的手刺向她的肋骨。她大叫一声，急速转身用斧面击向这东西，但
里卡斯先一步抵达，用祸剑从下面砍断了它的腿。
“里卡斯，你干了什么？”妮瓦的眼睛扫过这些死人和散布在骨头上
的角斗士。“这些是什么怪物？”
又是两个骷髅从她身边站起来。
“走！”里卡斯把她推向营地。
与此同时，史尔穆走出了人群，一手举向太阳，另一手指着妮瓦。
“滚吧！”他喊道。
他手掌中发出深红色的光线，进而变成炫目的鲜红色光照亮一切。妮
瓦身侧的两个幽灵痛苦地嘶声尖叫，然后退出骨头溜掉了。
在里卡斯胸膛里，泰玛的红宝石开始烤焦他伤口的红肿肌肉。穆尔人
感觉就像胸膛被一根火热的锻铁棍贯穿了似的。里卡斯大叫着闪开，避免
伤口被矮人的法术射到。疼痛消失了，但尚未完全消退。
快跑！快跑！别让我们被太阳火照到！泰玛头一次恳求而不是命令。
不！
穆尔人面对史尔穆，把长袍扯开，让红宝石完全暴露在矮人法术的力
量下。胸膛里的灼痛越来越剧烈，他听到自己痛苦不堪地吼叫。
别！泰玛乞求道。
离开我的身体！里卡斯要求道。离开，否则我就摧毁你！
虽然里卡斯害怕随时被火焰吞噬，但他还是走上前去。每走一步疼痛
就更为可怕，他简直不能相信耳中的狂吼是出自自己的嘴。穆尔人让自己
不再去想声音和疼痛。
太阳火伤得到，但摧毁不了，幽灵的声音因疼痛而刺耳。你就算摧毁
自己，我也还会存在。
穆尔人闻到了烧肉味，一缕油腻的黑烟从伤口处升起来。泰玛的红宝
石发着亮橙色的光，胸膛里面有泛光的灰烬在闪烁。
谁来率领你的军团从山谷里出去？幽灵强调道，每个字都暴露了她的
痛苦。谁来摧毁梅谭？谁来把古书还给矮人？
穆尔人的皮肤开始烧焦，红宝石周围也变黑了，但泰玛仍然没有表现
出离去的迹象。
你的战士害怕你成了我们中的一员。如果你让自己死了，谁来告诉他
们另有隐情？泰玛问。谁会出卖妮瓦？
里卡斯抬起头，看到史尔穆愤怒的红眼正盯着自己。牧师的手指着穆
尔人的脸，手掌中有一个微缩的深红太阳在闪光。
穆尔人对着垂死的角斗士们挥了挥手。“这……不是……我……干
的！”他喊道。
史尔穆走上前来，他的下巴露出坚毅之色，燃烧的手递了过来。穆尔
人胸中里射出一道红光，火焰开始舔舐他的胸膛。里卡斯用一只手夹紧泰
玛的红宝石，他转过身来，尽可能快地踉跄着离开了太阳牧师。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矮人、塔雷克人甚至还有半巨人和精灵。到处都是骨头——在坑壁的底部
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硫磺色的喷孔把它们染成一大片黄色，有的挤进了喷
火缝，一直落到盆地中央。
提尔人管这个地方叫骨坑，但迄今为止没人知道它存在的原因。盆地
三面被陡峭的山崖环绕着。第四面是一堵腐蚀的人造多孔石壁。大门只能
从外面关闭和锁上。在外面看不到任何线索表明这地方的用途。很少有骷
髅露出受损的迹象，它们随机分散在火山口，似乎是这里的居民死在了所
站之处，连逃跑或者争斗的机会都没。
里卡斯看了一会儿战士们从小圆环地上清理骨头后，转身走开观望对
面方向。在他下方，一道火山岩浆划出了一里长的渠道，笔直通往冒烟皇
冠覆满灰尘的山脉。陡峭的峡谷止于一个锯齿岩的三角洲，那里面翻腾着
广袤的金梦湖沸水。梅谭和几千个尤里克士兵正在三角洲上等候。
里卡斯打量敌人的营地时，忍不住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他在马克拉
西边而不是东边围栏打开逃脱路线，那尤里克人就不会在三角洲上扎营了
——他的军团也不会被困在骨坑里。
里卡斯在村子的战术很有效。他和军队把马克拉村留给了前面的尤里
克人，然后他们沿着湖岸涉行，打算绕过去，直至发现一个适合跟敌人打
遭遇战的地点。不幸的是，冒烟皇冠的地形不合适。仅仅一个昼夜的行
军，他们的路就被燃岩河给堵住了。他们被迫回转，在三角洲正对着控脑
师的大军。
战士们在三十小时的急行军中筋疲力尽，里卡斯的副官们劝他避开战
斗逃进山里。穆尔人明白他们的建议有道理，便带着士兵爬上了峡谷——
一直走到尽头的火山坑。要想离开，他们就得跟下面的尤里克人一路战
斗。通常情况下，这个前景不会让穆尔人烦恼，但形势比马克拉时还糟
糕。同一时间只有不到一打的角斗士能从峡谷里出击，他们会被整个尤里
克大军全面包围。
空旷的哗啦声从山壁的另一侧传来。里卡斯转身看到妮瓦小心翼翼地
挑路穿过满是骨头堆的坑地。她一手提着水囊，另一手握着黑曜石短剑。
黑色剑刃上插着一个跟里卡斯脑袋差不多大的圆形仙人球。
妮瓦在山壁底下站住了，她靠近那条哨兵为了更容易升降栅栏而绑的
绳子。“帮我上去吧？”她的眼睛浮肿，是行军一夜没睡觉的结果。
里卡斯弯腰拿着水囊和短剑，妮瓦得以爬上了绳索。
“你来这儿干什么？”里卡斯把插着仙人球的短剑递回去。穆尔人用
最温和的语气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他希望妮瓦的出现意味着她终于决定原
谅自己了。
“我来看看你，”妮瓦说。
里卡斯重新坐下，妮瓦怀疑地瞥了眼他胸口的伤。“红宝石让你不用
睡觉吗？”
里卡斯拉过长袍盖住伤口。隐瞒宝石已经没太大意义了，但穆尔人生
怕迷信的角斗士——尤其是妮瓦——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这块儿声名狼藉的
发光石头上。
“我还是需要睡觉的，”里卡斯最后答道。“但现在我还有其它事要
做。”
“比如担心梅谭和尤里克人？”妮瓦坐到了他身边。
“我不知道担心这个词是不是确切。”
“意思差不多了，”妮瓦抿嘴一笑。她拔出匕首，开始从仙人球上切
下手指长的红色尖刺。
“你从哪儿弄到的？”里卡斯问。
“卓薇让我给你的，”妮瓦答道。“她想让你知道她不怕你的发光红
宝石。”
“好消息啊，”里卡斯松了口气。“至少有一个角斗士还信任我——
还是个美人。”
“可别有啥想法啊，”妮瓦警告道，她用匕首侧刃拍了拍里卡斯的
腿。她的唇间划过一丝嘲笑，补充说：“看来你毕竟还是没太大改变。”
“我？”里卡斯嘲笑着比了比妮瓦。“你才变了。你该想想我走了以
后，你和史尔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从妮瓦拉下脸的样子看来，他知道自己触及了敏感话题。她扭过头，
削断了剩下的球刺，只留下满是茬的韧皮。“我不是来这儿讨论史尔穆的
——也不是说我。”
“好吧，那你是来谈什么的？”里卡斯压住火气问。
妮瓦把剥光的仙人球壳从剑上取下来，在顶上掏了个小洞。“我只想
跟你说，你在马克拉救了我们的命。贾希拉也这么想，还有史尔穆。”
“一千个里面就三个，”里卡斯扭头对着剩下的军团人打了个手势。
“其余人认为我带他们落进了圈套。”
“不是所有人，”妮瓦略微抬眼答道。“你给了圣堂武士信心。”
“圣堂武士？”穆尔人吃惊地摇了摇头。“你开玩笑。”
妮瓦把开口的仙人球递给他。“你知道圣堂武士都是啥样人。他们崇
拜力量，”她说。“你处罚斯坦，就证明你比他更强大。”
“矮人呢？”里卡斯问。他把手伸进坚韧的果壳，手指上感觉到几十
个温暖的小虫子。
“矮人就是矮人，”妮瓦耸耸肩。“只要你为他们的信志工作，他们
就跟着你。”
里卡斯从球里挖出一把遍体鳞片的白蛆。“真是鲜美多汁啊，”他挑
出一条拇指粗的蠕虫，扭掉了它的棕色脑袋。
妮瓦收好短剑，把仙人球壳放在膝盖上。“你的问题就在于角斗士。
他们不喜欢魔法，也理解不了。你迟早都要解释胸膛里的发光石头。为什
么不从我开始呢？”
里卡斯闭口不答，把无头蛆放在牙齿间，吸取其中的内脏。对于穆尔
人的口味来说，如此丰润多汁的味道有点太甜了，但在阿塔斯的沙漠里，
饥饿的人有什么吃什么。
妮瓦从刺球里掏出一把蛆。她去掉一只虫的头，说：“如果你不告诉
我宝石的事，那就告诉我咱们怎么从这儿离开吧。”
“我还不知道，”穆尔人承认道。“所以我爬到这儿来思索。”
“至少在有些事上你对我还是坦诚的。”妮瓦咽下第一只蠕虫时皱着
个脸，示意里卡斯递水过来。
他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把空蛆皮扔到山壁底的腐蚀岩里。最后妮瓦
建议说：“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办法。”
里卡斯摇了摇头。“冒着让角斗士仅有的信心离我而去的危险？”他
问。“在斯坦再有机会惹麻烦之前，让我先想想。”
妮瓦继续深思了一阵子，然后用手刮了刮仙人球里面，亮出最后几十
只蛆。她递给里卡斯一半，把空壳扔进了岩石堆。“我们吃完去散散步
吧。”
“我完全赞同，”他急切地说。
不，你不能，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嘶嘶说。你不能和任何人类交配，半
矮人。
穆尔人还没应答，妮瓦就轻轻拍了拍里卡斯的肚子。“我的意思是我
们应该溜下峡谷，努力想出某种计划，”她给了他一个伤心的微笑。“我
不打算再和你躺到一起了——至少在咱俩的关系没有好转前。”
“什么关系？”穆尔人问，他检查了下自己，确保长袍依然盖着泰玛
的红宝石。“你想要我干什么？”
“三样，显然你都给不了我，”妮瓦答道。“信任，专一和爱情。”
里卡斯内心咒骂泰玛挡在了自己和战斗搭档之间。他对妮瓦说：“我
信任你。一切结束以后，你会明白的。”
“也许是真的吧，”妮瓦承认道。“但是爱情和专一呢？你对哪个女
人都不专一，甚至对莎蒂丽都没有。”
“那你说我们怎么成为成功的组合？”里卡斯问。“自从杀了卡拉
克，我们就呆在一起。如果这不叫专一，那我不知道什么算是。”
妮瓦望着穆尔人的眼睛，耐心地笑了。“专一就是对你而言，另一个
人的幸福生活比你自己的更重要，”她说。“你所认为的是忠诚。你和我
一直都是那种程度。”
里卡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是矮人，对吧？”
妮瓦垂下了目光。“史尔穆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这个想法真是恶心，泰玛嘶声道。我应该因这个念头惩罚她。
里卡斯没理会幽灵，说：“你不必对史尔穆的事感到愧疚。我懂——
一颗心在同一时刻能够爱上不止一个人。”
“你现在说的话跟莎蒂丽一样，”妮瓦苦涩地说。“她错了。没有人
能在同一时刻爱上不止一个人——至少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
“那我们要怎么办？”里卡斯问。
“看你了，”妮瓦答道。“如果你还想要我，我就在这儿——但你要
确定这么做的意义。”
里卡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泰玛就说：这样正好。如果她跟你躺在一
起，我就杀了她。没有哪个正派的女人会让一个非纯种人类碰自己。
如果妮瓦受到任何伤害，你就永远都查明不了波利斯出了什么事，里
卡斯威胁道。我会停止找那本书。
别跟我闹，幽灵答道。你向矮人保证过的。我可以毫无理由地杀了
她，你还得找回书。你悲哀的矮人血液会迫使你那么做。
“里卡斯，你在干什么？”妮瓦问。
令穆尔人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伸手到斗篷下，正心不在焉地刮挖自
己溃烂的伤口，试图把红宝石从镶嵌之处撬出来。他抽回手，再次合上了
长袍。“没事，”他答道。“伤口有时候让我很烦。”
妮瓦站起来握住了他的胳膊。“来吧。”
里卡斯猛地甩开。“你不准碰我，”他不想测试泰玛威胁的严肃性。
妮瓦皱起了眉头，面露心痛之情。“举止别像个孩子，”她说。“早
晚要面对这一切的。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并不意味着你能得到所有
想要的。”
里卡斯重新站起来，他紧紧地握着自己斗篷。“这不是自由选择的事
儿，也不是我能不能同时爱你和莎蒂丽，”穆尔人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和
妮瓦之间的距离。“是为了你好。你不准碰我。”
妮瓦走向山坡。“既然你这么想，”她说。
“不是我想这样，”里卡斯跟上来回答。“是非得这样——暂时
的。”
妮瓦停步转向他，她的脸上突然露出理解和宽慰的表情。“是红宝
石，对吗？”她说。“它以某种方式在控制你。”
否认，幽灵命令道。
为什么？里卡斯反对道。既然她明白了这么多，承认又什么关系？
里卡斯的视线模糊了一会儿。再次清晰时，他看到片刻前妮瓦的脸所
在之处出现了泰玛阴暗的容貌和细长的眼睛。穆尔人迷茫了一阵子，但他
很快意识到幽灵控制了自己的大脑，诱骗他在妮瓦所站的地方看到了她的
身影。
“我想这么做，”泰玛的宽嘴唇随着说话而张合。她对幻觉的控制是
如此彻底，以至于里卡斯像是用耳朵而非脑子听到了她的声音。“你需要
知道的就这些。”
里卡斯想起来在史尔穆试图移除宝石后，他用祸剑帮助自己破除了泰
玛的骗术，便攥紧了剑柄。“她吓到你了，对吧？”穆尔人对幽灵说。
站在里卡斯面前的人影再次变为妮瓦。“谁吓到我了？”她提心吊胆
地盯着穆尔人握剑的手。
里卡斯没有回答。他把注意力凝聚在脑子里，泰玛站在一块儿岩石
上，跟他脚下的那块儿一个样，只不过它无限延伸到红色沸火的湖中。如
果妮瓦吓到我，那她就已经死了，幽灵告知他。跟她说红宝石没有控制
你。
“妮瓦，快走，”里卡斯拒绝照幽灵的要求去做。只要妮瓦理解他难
以控制自己吐露红宝石的一切，那就是让她最终原谅自己沉默的好机会。
“我一会儿去见你。”
笨蛋！泰玛吼道。
一道巨大的火弧从穆尔人脑中的红湖里射出来。里卡斯跪倒在地，痛
苦地尖叫起来。感觉仿佛心脏变成了个大火球，涌出的岩浆流过了他的血
管。
“里卡斯！”妮瓦大叫着走向他。
“走！”穆尔人指着山坡大吼。
妮瓦看看他紧抓着剑柄的手。她匆匆瞥了眼肚腹上横过的丑陋伤口，
慢慢后撤。“我去找人帮忙。”
里卡斯摇了摇头。“用不着。”
穆尔人把注意力转向内心，想象着把泰玛所站之处的黑色山壁变成了
原木。它转瞬间爆发出火焰，并碎成了灰尘，把幽灵投向炽热的湖。
里卡斯脑中充满了恶毒的笑声，泰玛的身影从湖中冒出来，浑身是
火，身形变成原来的两倍大。她笑了，然后走过来。一切都变红了，穆尔
人的皮肤开始嘶响冒烟。他在灼烧的痛苦中大叫，向前从山壁上栽倒下
来。
穆尔人倒下时，火焰湖从脑中消失了，他意识到自己一个倒栽葱进了
骨坑。他后背着地，随着他落下，厚厚一层骷髅哗啦碎了。
再挑衅我就得死，泰玛说，她从里卡斯脑中消失了。你的粗野灵魂会
消失，尸体可能对我更有用。
妮瓦从山坡上滑下来，里卡斯都没注意到，她走向他。“里卡斯！你
受伤了吗？”
“我很好，”他挣扎着站起来。
妮瓦站在一步之外，显然是强忍着不摸他。“我再也不问问题了，”
她说。“你就告诉我该怎么样——”
“等我能说的时候，”里卡斯替她说完。“到那时候，你肯定会相信
我。你为什么不马上回营地？我要一个人走走。”
穆尔人开始从骨头中分出一条路，走过了狭窄的门，他脑子里为不能
告诉妮瓦的事情而烦恼，就像为自己军团的悲惨境地而烦恼一样。外面峡
谷一路落往金梦湖，两边是墙壁般的陡峭山崖。即使是在最低点，峭壁也
有几百尺高，这条狭路没有任何沟壑可供攀爬。
里卡斯心中一动。他走向悬崖，用匕首挖下一些白色岩壳。他在下面
发现一块儿黑色多孔岩，类似一条黑色的粗纹面包。他回视墙壁，很好奇
其建造者用什么工具凿出了这个形状。如果他能解开这个迷题，就可以让
军团避开一场损失惨重的战斗。
当穆尔人正要更近一步检查山壁时，他听到人群不满的声音从坑里传
到了大门。里卡斯对骚乱的原因感到好奇，便迎上了他们。
穆尔人穿过门后，看到斯坦带着一群角斗士走向他。“瑞尔之光
啊！”他咒骂道。
里卡斯拔出瑞卡德之祸，一瘸一拐地穿过骨头向斯坦走去。圣堂武士
后面是半数的角斗士伙伴，其中有在马克拉挑衅里卡斯的好酒塔雷克人。
作为战士，他们都拿着武器，满脸阴沉。
叛乱！泰玛嘶声说。我来终止他们的异动。
不，里卡斯答道。让我来处理吧。
穆尔人靠近斯坦，一把抓住了圣堂武士，另一只手用剑尖抵住老人的
下巴。“两晚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拜托，”斯坦喘声说，他深陷的眼睛害怕地睁大了。“不是你想的
那样。”
“怎么？”里卡斯没有松开圣堂武士。
“这些角斗士来找我，”他说。“他们让我跟你谈谈。”
“你撒谎，”里卡斯怒视着聚集在圣堂武士身后的角斗士。“他们可
以自己跟我谈。他们知道。”
“也许在那之前红宝石就在你胸膛里萌发了，”塔雷克人说。“但你
现在是个不一样的人了。”
有太多人需要你用私刑了，泰玛评述道。我要呼唤援兵。
你能干什么？
泰玛轻声说：喊我的伙伴，只需一会儿他们就到我们这里。
别叫他们！里卡斯命令道，他试图想象泰玛的幽灵伙伴出现并威胁角
斗士们将会引来的灾难。这是我的军团。我能控制。
拭目以待吧，泰玛说。
幽灵没有再多加评论，里卡斯松开手，把斯坦推开。“说吧。”
圣堂武士理平了士袍，扭头瞥了眼身后的人。“这些角斗士不希望呆
在这里饿死，”他的声音逐渐充满了自信。“他们要去攻破尤里克人。”
“你要率领他们？”里卡斯的唇间露出一丝嘲笑。
“他们让我调配，对，”他答道。
“不，”里卡斯简单地说。“你可以告诉他们不行。”
斯坦撇撇嘴，然后看着地面。“他们不接受这个答案。”
“你把我当弱智吗？”里卡斯走上前去，用剑刃顶住这人的喉咙。在
里卡斯看来，由这个事件就可以确认圣堂武士是梅谭的间谍。“别以为我
会被你的目的蒙蔽，叛徒！”
斯坦开始发抖。“你什么意思？”他喘声道。
“你怎么把消息传给梅谭的？”穆尔人问。“心灵异能？”
圣堂武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你认为我出卖了大家！”他喘
声道。
“你也证明了，”里卡斯吼道。
斯坦摇了摇头。“不，”他说。“不是我。梅谭的手下来找过我，但
我试图摧毁她——我不会出卖提尔的！”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里卡斯扬起了剑。
在穆尔人攻击之前，塔雷克人走上前来，手中握着双刃斧。“如果你
要杀他，那就得把我也杀了。”
“还有我，”一个举着巨大刺棍的宽肩男人说。
“我也是，”另一个角斗士补充道，然后一个接一个上来。
里卡斯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圣堂武士推到地上，一只脚踩在他
的喉咙上。“两个晚上前，这人让你们堆石头，他的圣堂武士围着营火说
说笑笑，”里卡斯说。“现在你们却保护他？”
“他是唯一同意他们计划的人，”妮瓦从人群边缘冒出来。她穿过骨
头，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影挥了挥斧头：贾希拉、史尔穆、伽农和克里
奇。“我们都没有听从他们的愚蠢计划。”
里卡斯皱起了眉头，看看圣堂武士。“这不是他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没有关系！”塔雷克人吼道。“我们是自由人，我们要
离开。”
“像懦夫一样饿死之前，我们要战死沙场，”另一人加了句。
“我是领导人！”里卡斯打断道。“你们——”
一股霉臭味充满了穆尔人的鼻孔，他中断了讲话。片刻后，他注意到
十一个灰色人影飘过了脚下的骨头。它们的眼睛放射出各种各样的宝石色
光彩：柠檬黄、宝石蓝、黄晶棕等等。
泰玛，别！
你的战士必须学会惧怕你，她答道。
当灰影们穿过角斗士的脚下时，提尔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塔雷克人恨
恨地瞥了眼里卡斯。
“这是什么魔法？”他问。
穆尔人还没回答，这些死去良久的暴晒骷髅就开始从人群中间站了起
来。就好像是幽灵灰色身影上长久遗失的血肉依附到了这些骨头上一样。
塔雷克人面前站起一个黄晶色眼睛的骷髅。这个可憎之物摸到角斗士
的喉咙时，他尖叫着用斧头砍下它双臂上的手。幽灵调整攻击，骷髅手臂
参差不齐的末端戳进了敌人多肉的喉咙。
塔雷克人不是唯一倒下的角斗士。几十个提尔人挥砍蹒跚的骷髅，猛
击头骨，砍断胳膊，击碎肋骨架。于事无补。幽灵无视伤害，用残破的无
肉肢体反击。过了一会儿，五十个战士躺在了骨头中，他们痛苦地呻吟或
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力流失。
妮瓦和跟随她的人冲进了争斗中。里卡斯很快就看不到其他人了，但
他看到妮瓦用斧头大力下压，把一个骷髅从头劈到骨盆。她的努力收效甚
微。幽灵只是抛弃了这个破碎的骷髅，撑起另一个骷髅从骨头堆里生硬地
站起来反击。
“退后！”里卡斯踏过斯坦。“你们要是想活命，就退回营地！”
穆尔人不用再重复了。他往前走的时候，角斗士们满脸惊惧地后退，
有些人祈求他走开，另一些人则咒骂他的名字。里卡斯没理会他们，尽可
能快地蹒跚着走向妮瓦。在他接触她之前，一个骷髅从她侧面站起来，一
只残破的手刺向她的肋骨。她大叫一声，急速转身用斧面击向这东西，但
里卡斯先一步抵达，用祸剑从下面砍断了它的腿。
“里卡斯，你干了什么？”妮瓦的眼睛扫过这些死人和散布在骨头上
的角斗士。“这些是什么怪物？”
又是两个骷髅从她身边站起来。
“走！”里卡斯把她推向营地。
与此同时，史尔穆走出了人群，一手举向太阳，另一手指着妮瓦。
“滚吧！”他喊道。
他手掌中发出深红色的光线，进而变成炫目的鲜红色光照亮一切。妮
瓦身侧的两个幽灵痛苦地嘶声尖叫，然后退出骨头溜掉了。
在里卡斯胸膛里，泰玛的红宝石开始烤焦他伤口的红肿肌肉。穆尔人
感觉就像胸膛被一根火热的锻铁棍贯穿了似的。里卡斯大叫着闪开，避免
伤口被矮人的法术射到。疼痛消失了，但尚未完全消退。
快跑！快跑！别让我们被太阳火照到！泰玛头一次恳求而不是命令。
不！
穆尔人面对史尔穆，把长袍扯开，让红宝石完全暴露在矮人法术的力
量下。胸膛里的灼痛越来越剧烈，他听到自己痛苦不堪地吼叫。
别！泰玛乞求道。
离开我的身体！里卡斯要求道。离开，否则我就摧毁你！
虽然里卡斯害怕随时被火焰吞噬，但他还是走上前去。每走一步疼痛
就更为可怕，他简直不能相信耳中的狂吼是出自自己的嘴。穆尔人让自己
不再去想声音和疼痛。
太阳火伤得到，但摧毁不了，幽灵的声音因疼痛而刺耳。你就算摧毁
自己，我也还会存在。
穆尔人闻到了烧肉味，一缕油腻的黑烟从伤口处升起来。泰玛的红宝
石发着亮橙色的光，胸膛里面有泛光的灰烬在闪烁。
谁来率领你的军团从山谷里出去？幽灵强调道，每个字都暴露了她的
痛苦。谁来摧毁梅谭？谁来把古书还给矮人？
穆尔人的皮肤开始烧焦，红宝石周围也变黑了，但泰玛仍然没有表现
出离去的迹象。
你的战士害怕你成了我们中的一员。如果你让自己死了，谁来告诉他
们另有隐情？泰玛问。谁会出卖妮瓦？
里卡斯抬起头，看到史尔穆愤怒的红眼正盯着自己。牧师的手指着穆
尔人的脸，手掌中有一个微缩的深红太阳在闪光。
穆尔人对着垂死的角斗士们挥了挥手。“这……不是……我……干
的！”他喊道。
史尔穆走上前来，他的下巴露出坚毅之色，燃烧的手递了过来。穆尔
人胸中里射出一道红光，火焰开始舔舐他的胸膛。里卡斯用一只手夹紧泰
玛的红宝石，他转过身来，尽可能快地踉跄着离开了太阳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