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托马斯的追忆 4
对此另一个人回答：“这颗行星上哪有什么飞机。”行星上的陆地只有两座相互连接的小岛而已，就算有能飞上天空的机器，也没有移动到任何地方的需求。新伊甸虽然开发了直升机形状的升降装置，其性能却没有高到能够绕行整个行星的程度。因为毫无必要。
有人问：“你们听说过‘飞龙’吗?”
“似乎是一种很像飞机的玩具。”汤米从没听说过。
“那个是‘飞龙’吧?”一个人指着调查船说。可以看见虫子似的东西从调查船中起飞、远离。
之后，他们在海上遇见了许多船只。每艘船都为了搜索疑似逃离“诺亚方舟号”的幸存者而持续航行。
渔船、运输船、调查船。各种船只如今的用途都与原来迥然不同。这颗行星上的人不存在朝远方航海的必要，也不为军事目的而航海。普通人乘船顶多是为了观光，因此仅限于新伊甸都市部周边，船上也只有乘船游览所需的基础装备。
每艘船的甲板上都能看见监视海面的人影。汤米乘坐的中型渔船“德尔·索尔号”也不例外。有时其他船只都看不见了，过一会儿又发现许多船都聚在一块儿。
汤米没有详细听说“德尔·索尔号”是往哪个方向前进，也不知道船只的目标海域由什么人决定，但他觉得，也许“德尔·索尔号”与海上碰见的其他船舶的指挥系统都不一样。有一艘运输船超越“德尔·索尔号”，急速朝地平线另一边冲了过去;还有一艘调查船朝反方向前进，与“德尔·索尔号”擦身而过。汤米甚至怀疑，其实所有船只的航线都乱成一团。不过，从某一刻开始，汤米的视野中出现了大量船舶集聚的场景，数量之多，几乎令他不敢相信。
然后他明白了个中缘由。
甲板另一头也有人在叫喊些什么。汤米的目光一下子被海面上漂浮着的东西吸引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东西不止一个。圆筒形的金属上面系着八个气球般的球状物体。金属表面刻着字母和数字，不知有何含义。由于类气球物体存在浮力，金属才能在海浪间漂浮吧。此外还漂着似乎是被烧焦了的垫子似的东西。海面上还有许多用途不明的生活用品堆在了一起。
无须解释汤米就能明白，自地球飞抵新伊甸的世代飞船在空中炸了个粉碎。飞船残骸变成碎片坠落到行星上，全都沉入了海底。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出自己的看法。
“宇宙飞船在空中爆炸了吧，所以才会烧焦。”
“降落的时候，飞船会因为大气摩擦而产生高温，像这样毫无损伤地抵达地面堪称奇迹。”
“烧剩下的生活区猛地撞上海面，只有里面的东西被甩了出来，其余就沉到海底了。那边不是也漂着数不清的东西吗，像是宇宙飞船乘客的私人物品。”
“那宇宙飞船上的人全完了吧。”
“全完啦。没有幸存者。”
“自作自受啊。”
“这应该是天谴。替他们祖先赎罪了吧。”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有逃生的可能性，我们才出动这么多船只前来搜索吗?”
汤米凝眸细看，远方的海面仍能望见无数漂流物。
调查船放下数艘小艇，几个人一组，拿着长竿状的东西调查浮在海面的物体。
“这样一来，我们也会返航吧?既然恶魔的宇宙飞船上没有幸存者，我们就没用了嘛。”同队的少年耸耸肩。这似乎是他的真心话。汤米也隐约产生了这种想法。
远方能看到许多类型各异的搜索船队。不久后，汤米发现，方才漂流着的人造物，不过是小小的序曲罢了。随着“德尔·索尔号”不断前行，汤米从甲板放眼望去，整个视野都被未知的人造物填满了。这是宇宙飞船的残骸在高空中大范围散落的结果。
“调查船小艇上的人很危险呀。”一个志愿兵抚着下巴，面带得意地说。
“这是为什么?”
“这些零乱的宇宙飞船遗留物里，会不会有陷阱呢?”
“陷阱?”
“是呀。他们不必亲自动手就能消灭我们的陷阱。既然恶魔子孙带着恶意降落，我们还是考虑得更加深入一点儿为妙。”
汤米不禁感叹，原来是这样吗?但他觉得，这事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那个志愿兵止住话题，随后指着调查船说：“‘飞龙’回来了。”
汤米一看，调查船上方有数架方才飞出去的人造飞行物，飞行方式像极了昆虫。
“飞龙?”
“对，是一种中程飞行探测装置。刚才有人提到了吧。你没听说过吗?”
“第一次听说。”
“哦。毕竟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怎么需要它，跟那种东西也无缘。再说了，它的飞行距离也不尴不尬的。”
这时传来了在甲板上集合的指令。所有搭乘“德尔·索尔号”的人在船上整齐列队。此前汤米也轮流参加了训练和海上警卫，却不曾像这样全员整队，场面十分壮观。
站在最前方的不是汤米等人的长官，而是“德尔·索尔号”的船长与志愿兵团长。团长如呐喊般高声说道：“首长刚刚下达了最新指令：海面上发现了艾迪森残党，所有船只立即迅速前往敌船所在海域，将其歼灭。首长安德斯·瓦根辛。”
随后大家分散成各个小队，汤米所在的小队也听长官说明了详情。接下来全体船只将朝X点前进，并投入一切战力发动总攻击。指示变得更加具体了，但与志愿兵团长出示的首长指令几乎完全相同。汤米寻思，应该是“飞龙”带回的情报起了决定性作用吧。“飞龙”都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凶暴的恶魔后裔吗?它究竟发现了多少幸存者?成百?成千?
汤米无法把握“德尔·索尔号”是朝哪一方向航行的。他只知道，漂浮着的大量宇宙飞船残骸的海面的另一侧，正是恶魔子孙降落海面的地点，这一事实让他兴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同时，每个人都收到了从现在起，一刻也不能放下手中武器的命令。
“这个时候终于来了，我们终于要参加决战了!”汤米身旁有个少年发出高亢的声音。
可是……碰上宇宙飞船的幸存者时，该怎么用长枪刺杀他们?从甲板上能攻击到多远的敌人?一切都还未知，当前唯有情绪高昂到了极点。
就这样，所有船只朝同一个方向航行。“德尔·索尔号”的航
速似乎比其他调查船和渔船更快。当时在甲板上的汤米，至今仍能清楚回想起其他船只于后方急速赶来的身影。
“我刚听说，是调查船接收到了求救信号，所以才派‘飞龙’过去确认。”
“求救信号?”汤米反问道。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消息。恶魔子孙为何要发出求救信号?既然彼此敌对，不是应该避免暴露自己的存在吗?难道说，他们正处于危难之中?
汤米、志愿兵、农民，几乎所有人眼睛眨也不眨，凝聚全副心神在甲板上盯着地平线。
有人大喊：“看到了!”但汤米并没有看见任何情况，反而注意到海面发生了变化。海面有什么东西。不是脂鱼。好似果冻般透明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
“那是什么?”疑问顿时脱口而出。
一个志愿兵答道：“我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我听说过，以前地球的海洋中也漂浮着这种生物。它看上去很像果冻吧，据说人们称之为‘水母’。”
虽然叫作水母，但男人好像也不清楚它与地球的水母是否相同。汤米自然也不可能懂。
最初仅看到一只水母，后来是四只、十二只，出现频率越来越高。但它们只是漂浮着，没有四处游动，也没有对船上的人造成任何危害。
又有人喊：“看到了!”这回汤米也清楚看到了。相比迄今为止那些漂荡在海面上的疑似人造物，浮在远处的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仿若巨大的救生圈集合体。
此外，有什么东西飞上天空，在几米高的地方绽开了火花。是烟花。他们以此告诉船队：我们在这里!这是他们制作的救援烟花，是照明弹。
而在烟花的正下方，有球体、长方体等形状不一的巨大容器相互连接着漂浮在海面上。远远吹来的风声中夹杂着什么声音。
同时，可以看到“德尔·索尔号”正与搭乘了士兵的渔船、运输船、调查船并排前进。
这时汤米才明白，刚才听到的是一大群人的声音。人群浮在海面上方，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动。汤米还觉得，他看见了忽明忽灭的刺眼亮光。
“我猜，那个是逃生舱的集合体吧。逃生舱单独待在海中会沉没，但互相联结、集合之后浮力就会变大。”有人如此喊道。
“那么，他们就是恶魔后裔残党?”
问答间，船上的人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甲板上交织着“全员拿起武器!”“准备战斗!”的声音。
汤米与同队的少年并排站在甲板上，握着长枪的双手因紧张而汗湿，感觉滑溜溜的。他甚至担心交战时长枪会因汗水而打滑。
此时人造物集合体已经清晰可见了。在汤米看来，那果然像是逃生舱的群落。不过，它们并非按照某一标准制成，制作者似乎竞相将他们的想法自由发挥到了每个逃生舱上。
逃生舱的数量简直多到不可计数。并且，和之前某个人指出的一样，所有逃生舱都连接在一起。舱体上有人影在动。
人影在挥手。他们看到了船队，并向船队求助。
如今汤米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逃生舱上挥舞双手的男子，骑在男子肩膀上呐喊的少女，还有老人。与汤米外表毫无二致的少年看见船队，开心地在逃生舱上蹦蹦跳跳。
要亲手对他们处以极刑。杀死他们。汤米如此告诉自己。
但同时，他也觉得内心中涌出了相反的想法。
自己亲眼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与自家附近的熟人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同，不是吗?自己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仇恨，真的能杀掉他们吗?
正当汤米察觉自己的犹疑时，不知是谁开始唱起了歌。
某个人开始唱后，接着又一个，再一个，大家不断加入合唱中。
——名为艾迪森的恶魔、飞上天空……
——恶魔的后裔、再次来临……
这是自古传承至今的歌曲，也是安德斯·瓦根辛的主题歌。船上已开始了大合唱。
这时汤米成功地振奋了自己的精神。这不是个人的恩怨，而是这颗行星的居民必须践行的使命。那些人虽然外表像人类，实质乃非人之物。现在就算是我也能杀掉他们!理应能够杀掉!
此刻汤米预见了屠杀的情景——自己和志愿兵一同跳进大海，举起长枪捅进艾迪森后裔的身体。他们无路可逃，也难以抵抗。幸存者们哭天喊地，苦苦求饶。但汤米没有放过他们。他看到了自己劈开恶魔后裔，在飞溅的鲜血中笑着的身影。
船队所有船只均朝“诺亚方舟号”生还者所在处集结。
汤米已预见，屠杀马上就要开始了。
此时异常情况突然出现。航行在最前头的调查船如同浮出海面般升上了天空。
合唱停止了，甲板上响起了惊恐的声音。汤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调查船被高高举到了空中。接着，调查船旁边的渔船也浮了起来。甲板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掉进海里。海面上波涛翻滚、浪花四溅，汤米无法确切知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是艾迪森后裔的反攻吗?
不，不对。船队是遭到了未知生物的袭击。那是个外表看上去又滑又黏的巨大怪物，浑身呈半透明状。不知它的躯体有多庞大?从海面上能看到的巨大身躯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罢了，海中肯定还潜藏着数倍大的主体躯干。把船只举起来的是怪物的触手。调查船旋即在空中转了几圈，同时猛然撞上海面。
还有几十名士兵在半空中飞舞。不对，他们是被那个生物吸收到透明的果冻状的体内了。可以看到，他们的肉体正急速溶解。
“那是传说中的怪物，从前让祖先受尽折磨的蛇鲨!不对，算蛇鲨的近缘种!”汤米的长官大喊道。
汤米只在故事中听过这个名字。传说祖先惧怕黑夜。而有一种怪物仅出现于夜晚，徘徊于海滨周边。听说它被称为“夜行怪”，也被称为“蛇鲨”。但人们认为那是已经灭绝的动物。
“蛇鲨不是藏身在沿海的洞窟中吗?”
“虽然样子很像，但种类不同吧。这个怪物比蛇鲨更大，活动时间不分昼夜，也没有在海边徘徊，它应该属于不会离开大海的种类吧?”
汤米思索。这会不会是眼前在海中漂游的水母的最终形态?相比刚开始遇见的水母，现在看到的净是些块头很大的个体。位于这些水母中心的，不正是那只袭击船队的巨大水栖蛇鲨吗?而且，这种蛇鲨应该只生活于这片没有人类活动的海域吧?
水栖蛇鲨也许是想排除侵入它领地的人类，开始变得狂暴。然而它的力量过于强大。此时此刻它的触手还在不断卷起下一艘沦为饵食的船只。最初它在海上的身影仅是一道不清晰的轮廓，现在汤米已经可以清楚分辨它的样貌了，也许是由于愤怒，蛇鲨的姿态才变得鲜明。
最糟糕的是，人类没有任何能打败蛇鲨的武器。他们的武器是长枪和大刀，以及发给士兵的枪械。无论哪一种都过于脆弱，无法给怪物造成伤害。虽然在给予恶魔后裔残酷的制裁方面也许正合适。
触手接着卷起一艘运输船，并以猛烈的势头将它砸向海面。蛇鲨肆意地伸出触手，寻找着下一艘牺牲品。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汤米脑中已经没了恶魔残党，只想着该如何从传说中的怪物带来的恐惧中逃离。
“趴下!武器不要离手!”
虽能听见长官如此呐喊，但这个命令能发挥多少效果，汤米无比清楚。
不知目击了多少次半透明的巨大触手在自己头上来来回回，每次汤米都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这时传来一阵怪声。声音接连不断，是汤米从未听过的声音，他几乎以为是蛇鲨的叫声。但不对。奇特的轰鸣声从远处逐渐靠近。汤米忍不住抬起头看。
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飞向了巨大的海洋怪物。
声音停了。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蛇鲨。下一瞬间，蛇鲨体内出现了一道闪光。渔船从蛇鲨的触手中落下。
汤米看见，逃生舱群落中发出第二阵怪声的物体正要起飞。接着又是一个。怪声留下了白色的轨迹。
蛇鲨就在轨迹前方。
看到下一道闪光时，汤米也清楚目睹了蛇鲨被消灭的场面。同时，从逃生舱的方向传来了欢呼声。
汤米明白了，那道闪光是刚才的烟花!似乎是那些遇险的人为求助而准备的强力照明弹。而他们将它用作了武器。
为了打败蛇鲨。为了拯救遭到袭击的船队。
照明弹发挥了超出想象的效果。船队摆脱危机，避免了进一步的损害。随后，为救出被蛇鲨毁坏的船只上的士兵，不知耗费了多长时间。
船队必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杀死全体“诺亚方舟号”残党的任务。
这时，汤米听见安德斯·瓦根辛首长的声音。不知是哪艘船用大音量播放了出来。
——如今正是为祖辈报仇雪恨之时。举起枪械，拿起长枪。杀!杀!
汤米的长官再次让少年兵在甲板上列队齐整。
而眼下，船队已经来到逃生舱群落的近处。接下来士兵将把枪口朝向艾迪森子孙，让他们偿还罪孽。
汤米听到举起枪械的命令。每一支枪都对准了海面上的人。他想，自己已经不需要出场了。接下来将是单方面的屠杀。宇宙飞船的幸存者有几百人?除了打败蛇鲨的应急照明弹以外，他们没有任何防身武器。他们只身降落在海面，所有人相互依偎，漫无目的地漂流着，也不知能否到达陆地。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汤米看清了他们的情况。所有逃生舱都用绳索系在一起，仿佛一个巨大的圆环漂浮在海面。逃生舱形状各异，每个逃生舱上分别坐着几个人，也有人待在舱内，只露出一张脸。有人挥手，有人大张着嘴呼喊。汤米原以为相互连接着的逃生
舱构成了一个圆环，其实不然。圆环中也系着一些逃生舱，但多数都沉入了海中，幸存者则在海里拼命抓着仍浮在海面的逃生舱。显然，假如就这样束手旁观，大部分幸存者都将力竭而亡。
汤米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正在挥手的人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相信船队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将他们救出困境，因而开心地招手、呼喊，一点儿也没有想过船队正策划着发起一场屠杀。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述说，他们迫切祈盼船队救助走投无路的自己的心情。可想而知，此前他们全员漂浮在大洋中心，几乎失去了一切希望。
然而……汤米想着，尽管处于绝望的边缘，他们却仍不顾自身安危，去拯救被未知怪物袭击的船队。他们不知道船队是为了屠杀自己而集结前来，但他们认为这是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这些恶魔后裔如今朝船只挥舞手臂，呐喊求救。
自己能对这些人举起长枪吗?
确实，训练中教官一直强调，不能被恶魔后裔的外表所迷惑。
但是，不，办不到。作为一个人类，汤米十分清楚，自己绝对办不到。
安德斯·瓦根辛首长以嘶哑而浑浊的嗓音高声叫道：“开火!消灭他们!”
一瞬间，时间静止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
没有响起枪械齐射的声音。汤米看到的是……
几个士兵接二连三地从渔船、调查船上跳入海中。
接着，船只朝海面放下救生艇。安德斯·瓦根辛的声音躁狂地重复着射击命令，但汤米眼前却是完全相反的景象。
士兵游到逃生舱旁边，朝那些人伸出手，并引导他们上了救生艇。
船队成员率直地采取了自己身为人类应该采取的行动。
汤米感觉膝盖一下子软了下来，同时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安心感。
讲到这里，老托马斯哽咽着停下了。不知听众是何反应?
自那以后过去了多长时间?最后汤米长大成人，并有了伴侣。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妻子正是少女时期从“诺亚方舟号”上搭乘逃生舱来到新伊甸的女性，名叫艾米。
如果当时人们只执着于复仇而遵守了首长的命令，自己也许就不会与妻子相遇了。后来新伊甸还发生了由于某些误会而引起的事件和政变。就结果而言，它们在事实上促成了世代飞船幸存者与新伊甸居民的融合。至于这是否正确，老托马斯无法评判。不过，他能够尽可能客观地讲述自己目睹的历史性一幕——人类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件，又是如何应对的，那才是当前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尽管自己的讲解断然不算高明。
听众席后方首先响起了掌声。直觉告诉他，掌声来自孙子埃里克。他能感到埃里克的视线。掌声扩散开来，最终响彻了全场。
在场的十三岁少年对当时人们的行动感到骄傲。老托马斯觉得自己好像也听过，有史学家称若是在地球上，当时发展成大屠杀也毫不奇怪，而新伊甸却成功避免了那种情况。相比在地球上的时候，人类也许进化了吧。不是肉体上的进化，而是失去故乡之人获得的精神上的进化。倘若真是如此，再没有比人类更美妙的生物了。
背对经久不息的掌声，老托马斯走下讲台。
在后台，新任首长斯嘉丽·艾迪森正等待着老托马斯。
“您的演讲真是太棒了，孩子们都深受感动。这件事证实了人与人之间肯定能互相理解、彼此宽恕。”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首长肩负着今后引领行星上全体人类的重任。在我有生之年还不要紧，但那之后的方向全都掌握在那些十三岁的小孩子，以及斯嘉丽首长和您的继任者手中了。至于我讲的这些，我自己都觉得屁事不顶。”老托马斯自嘲地答道。
没错，时间已所剩无几。
四十多年的时间感觉上很长，实际却是转瞬即逝。
在几年前，新伊甸所在星系发现了一颗未知的行星。那颗行星沿着大椭圆轨道远远飞走了，但根据计算，四十多年后它将猛地撞上新伊甸。尽管情况不同，但与过去人类在地球上遇到的考验未免过于相似了。
届时所有人都要逃离这颗行星吗?或是利用其他技术来避开危机?这点老托马斯就无从得知了。
斯嘉丽·艾迪森首长握住老托马斯的手，承诺道：“您放心，人
类决不会灭亡。我们已经考虑了各种可能性，也启动了多个计划，虽然不知道最终将使用哪种方法，但只要人类相互信任，就一定能找到最佳方案。我相信，今天的演讲也为那些孩子带来了勇气。”
首长送老托马斯出门，孙子埃里克正等在外面。
在母亲爱丽丝的陪伴下，埃里克等待着老托马斯走出来的一刻。
“爷爷，讲得太棒啦!”埃里克的双眼熠熠生辉。
老托马斯感觉自己许久不曾像这样开怀大笑了。
1 认为不应妥协，而是使用暴力手段来贯彻自我主张的群体，亦称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