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命不久矣

“咦?”原本閉目的診脈的楚之晏訝異的張開眼,他挑眉看了蘇宛一眼,隨即垂眸瞧着他手下那截細瘦伶仃的手腕。

蘇宛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不安的情緒佔據了她全部神經。

神醫露出這副表情來,莫不是她的病沒得治了?

“你……”楚之晏緩緩開口。

蘇宛緊張地盯着他。

楚之晏終於不再凌遲蘇宛的神經,原本還有些戲謔的眼神變得有些冷淡,“是女人。”

你是女人。

他用一種肯定的語調,帶着彷彿被戲弄的不悅,漫不經心的皺了皺眉。

蘇宛心中一跳,這神醫莫不是以爲自己故意扮成這個樣子也如那些傾慕他的女子一樣,是在耍手段接近他?

他不會自戀到這個程度吧!

蘇宛看一眼身邊緊張不已的小諾,不卑不亢的笑道:“孤兒寡母行走在外,這般行事實屬不得已,並非有意捉弄,還請神醫海涵。”

蘇宛做男子打扮,雖然只是穿了男裝,將臉色塗抹的暗黃了些,不過因她刻意壓低聲音裹平了胸部,又學着男人走路的模樣,因此能用肉眼瞧出她性別的,並不是一件易事——嚴錦不就沒發覺?

然而楚之晏摸個脈就能摸出她的性別,神醫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的。

她這般落落大方的神態,被拆開也不見狼狽,倒是令楚之晏的神色稍緩了些。

“氣血匱乏,臟腑衰敗,命不久矣。”

尋常大夫診脈時,也會問上幾句病人哪裡不舒服之類的,楚之晏連問都沒問一句,就用這幾根手指頭給蘇宛下了判定。

蘇宛擱在幾桌上的手指痙攣的抖了下,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龐更白了些。

其實楚之晏的手指很冷,落在她腕上時有種涼入心肺的錯覺。可是當他那被蘇宛暗暗唾棄的紅豔豔的手指離開她的肌膚,蘇宛卻覺得整個人如墮冰窖。

冷的透心徹骨!

楚之晏的診斷結果,無疑是宣判了蘇宛的死刑。

這如何不叫已經打起精神要將日子好好過下去的蘇宛露出這樣一種類似於絕望的神情?

撲通一聲,是小諾跪倒在地的聲音,他不住對着楚之晏磕頭,哭求道:“神醫叔叔,求您救救我娘,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他用稚嫩的嗓音,一遍一遍的重複着他的哀求。

蘇宛的心彷彿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捏着,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錯覺。

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扯淡!

她蘇宛的命,什麼時候由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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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恨的賊老天,讓她穿這一回,是嫌上一世她死的太容易了,還想讓她接着死一次不成!

蘇宛心中悲憤異常,卻又無奈至極。

她的目光落在還在磕頭哀求的小諾身上,潮溼氤氳的黑眸猶如一口深井,帶着百般惆悵與萬般憐惜。

她死了倒也沒什麼,反正這世上多她蘇宛一個不多。可是小諾這樣懂事又可憐的孩子,他該怎麼辦?

他又要失去他的娘了。

蘇宛用力閉一閉眼睛,將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逼回去,她起身將小諾抱在懷裡,柔聲說道:“小諾乖,不要這樣。”

楚之晏捧着茶杯,垂了眼眸目不轉睛又意猶未盡的看着這對母子。

剛纔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她會哭出來。

她眼裡無聲叫囂着的恐懼慌亂與壓抑,他看的很分明。

可她卻將眼淚忍了回去。

楚之晏見過很多人,得知自己要死了後,無一不是痛哭哀求,將他當做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撒手。人或許有高低貴賤之分,可誰都只有一條命,就算平日裡身份如何的高高在上,到了那一刻,無不是脆弱奔潰、醜態百出的。

她分明也是怕死的,可她卻是唯一沒在他面前奔潰露醜的人。

“娘,娘你不要死,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乖乖聽話,你就不會死的,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小諾已然奔潰,摟着蘇宛的脖子哭的彷彿天塌下來一般,小小的身子在蘇宛懷裡不停抖動。

蘇宛的眼睛還是不可避免的溼了,她輕輕撫着小諾的頭,親一親他的頭頂心,“小諾乖,我們回去再說好嗎?不好在這裡打擾神醫,這樣很不禮貌對不對?”

她拉着小諾起來,紅着眼禮貌又歉然的勉強對楚之晏笑了笑:“叫神醫看笑話了,不好意思。”

她得先離開這裡,就算要哭,就算奔潰,她也不習慣在外人面前露出那最脆弱的一面來。

“你這就走了?”彷彿是看戲看夠了,楚之晏才懶洋洋的放下茶杯,雙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問。

“神醫已經診斷過了,想來您金口一開,斷是沒有錯的。我們的家境您也是知道的,就無謂再做別的掙扎了。”蘇宛語調充滿了感激。

然而心裡卻仍是抱了一線希望,人有失手馬有錯蹄,萬一這神醫診錯了呢?她可不能把希望全砸在他身上,一會出去再去尋尋別的醫生瞧瞧吧。

也不知楚之晏是不是看出了蘇宛心中的想法,他微微一笑,昂然又傲然的睨着她,“你的命,除了我誰也救不了!”

蘇宛一愣,雙眼刷的一下就亮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禮貌,一步衝到楚之晏身前,“你說我的命你救得回來?”

楚之晏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說了你的病我治不了嗎?”

蘇宛仔細回想,他只說了那句氣血匱乏,臟腑衰敗,命不久矣,確實沒說他不能治。

她心頭驟鬆,口中不自覺就帶了埋怨出來,“您不也沒說您能治嘛,半條命都被你嚇沒了。”

楚之晏理直氣壯的道:“你不也沒問我能不能治嗎?小傢伙還嚎啕哭上了,我便是想說也沒時間不是。”

他頓一頓,望向蘇宛的眼神帶了好奇探究之意:“他叫你娘?”

蘇宛被他嚇了這一出,雖然心中告誡自己不能得罪他,她的性命還拿捏在他手上呢,可語氣還是沒辦法好起來,“你不是聽見了嗎?”

楚之晏又挑了挑眉,卻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你確定,你是他娘?”

這有什麼不能確定的?小諾已經五歲了,總不能胡亂認娘吧。

不過蘇宛眼底卻也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疑惑。她沒有生過孩子,也不知道生了孩子之後身體會如何,這具身體尚且還很年輕,她猜不會超過二十歲。她先前也只當小諾的娘成親時年紀小,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現在聽楚之晏這樣一問,她便也有些拿不準了。

難道說,小諾以爲的娘,其實不是他的娘?

小諾聽得糊里糊塗,雖然知道插嘴沒禮貌,卻還是忍不住插嘴道:“神醫叔叔,我娘她當然是我娘啊!”

楚之晏便抿嘴一笑,很好說話一般,揮手道:“我知道她是你娘,我不也沒說她不是你娘嘛。”

小諾臉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認真道:“神醫叔叔,你會治好我娘對不對?”

楚之晏乜眼瞧向蘇宛,“我的診費可是很高的。”

小諾臉上就有了爲難,緊緊咬住自己的脣,“我們……我們沒有很多錢。神醫叔叔,我現在還小,可是我很快就會長大了。你能不能先治好我娘,等我長大了,我會還你錢的。”

楚之晏就笑,逗着他道:“我怎麼知道你長大了會不會賴賬呀。到時候我治好了你娘,你若翻臉不認又怎麼辦?”

小諾到底還小,聞言便難住了,忍不住求助的擡頭望住蘇宛。

蘇宛只覺得有隻柔柔的小手在心裡揉過來,滑過去,非常熨帖又感動。

“神醫叔叔逗你玩呢。”她輕聲笑道,轉而瞧向楚之晏,“不知道有什麼事是我能爲你做的。”

“聽說你弄吃的很有一手?”楚之晏不再拿喬。

蘇宛笑了,很是自信,“你肯定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經年後楚之晏時常回想起蘇宛說的這句話,他到底有沒有後悔過,這個問題糾纏了他許多年。

這時候的楚之晏只是難得認真地多打量了兩眼蘇宛原本只是清秀的臉,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在他面前這樣從容而又自信的說出這樣的話,於是難免多看了兩眼而已。

招手喚了醉墨來,“領她去廚房。”

這是要先測試了,蘇宛暗暗撇嘴,這神醫果然夠任性的,讓她這個危在旦夕的病人拖着病體給他做吃的,怕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

小諾也要跟着去,楚之晏卻朝他勾了勾手指:“你來陪我聊天。”

小諾擔心的看一眼蘇宛,蘇宛對他笑笑,示意他別擔心。

楚之晏將兩人的互動瞧在眼裡,嘖了一聲,“怕我把你娘賣了不成?”

顯然小諾擔心的不是這個,“神醫叔叔,我娘會做很好吃的豆腐和烤魚。”

“她只會做這個?”楚之晏瞧着已經走遠的蘇宛,摸了摸下巴——總吃豆腐和魚,再好吃也會膩的吧!

這筆買賣好像不怎麼划算啊。

小諾有些侷促,卻又不好撒謊,於是小眉頭就糾結的皺了起來,“我娘也會做別的,可是豆腐和魚最好吃。”

楚之晏瞧着他糾結的小模樣,含笑敲他一記,“好了,別管你娘會做什麼。會不會下棋?”

他只是隨口一問,不想小諾卻點頭,“會,娘教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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