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血色往事

蘇宛實在受夠了這個人的不依不饒,她如此兇狠的盯着裴御,然而眼眶卻越來越紅。

楚之晏猛地閉上眼,關上了裡頭深邃的悲憫,再睜開眼時。他冷冷的道:“裴大人,適可而止吧!”

他嘴裡說的客氣,眼神卻分外犀利,冷冷瞥着裴御,脅迫之意已經溢於言表。

“楚少爺,此處沒有你置喙的餘地!”裴御強硬的對上他,眼神陰沉,毫不相讓。

“承恩侯府也不能如此欺人吧。”楚之晏起身,“這世上怕也只有承恩侯府,才能教養出如裴大人這般寡廉鮮恥的人。我若是裴大人,即便小蘇只是跟孟如薇相似,也沒那臉出現在她面前。更遑論像裴大人這樣登堂入室。”

裴御咬牙,腮邊的肌肉繃起來,黑色瞳仁裡閃着烈焰的光:“楚少爺,慎言!承恩侯府再不堪,也輪不到你來指點!”

楚之晏嗤笑。他似乎天生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睥睨氣勢,即便對方是勳貴重臣,他也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路見不平,裴大人難道還不許我打抱不平了?更何況,小蘇還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楚之晏的兄弟,豈是能任人欺負的?”

蘇宛用力眨眼睛,可是眼前的楚之晏模糊一片,渾身都似蒙着細碎的光波,絢麗到不真實。

她猛然轉過頭,看着屋外的藍天。

陽光是這樣的好,暖洋洋,金燦燦。

她的心也彷彿被這陽光烘烤的暖洋洋,像是曬足了陽光的被子,又軟又暖。

他是第一個擋在她面前。說不能任由人欺負她的人。

這種感覺陌生的令她忍不住想要流下淚來。

那廂楚之晏仍在繼續說:“裴大人若不想聽我說出更難聽的話來。現在就請離開我朋友家,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朋友。你如此高貴的身份,會嚇壞我的朋友。”

裴御雖然對楚之晏有着忌憚,此時卻也顧不得了,“此間還輪不到楚少爺來下逐客令!”

楚之晏卻已經別過頭,叮囑一般同蘇宛講話,“小蘇,往後注意着些,有些人能結交,有些人千萬不要招惹。你知道這位承恩侯府的大少爺曾對他妻子孃家做過什麼事嗎?我雖不是喜歡亂嚼舌根的市井婦人,爲着你的安危,我也不得不嚼一回裴大人的舌根了——”

他將那句“承恩侯府的大少爺曾對他妻子孃家做過什麼事”說的很慢,慢的幾乎是將每一個字拆開了來說一般。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原本總是懶洋洋的視線中透出一股子犀利來,彷彿不肯放過蘇宛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布豐盡劃。

蘇宛只是迷茫的皺着眉頭,她的臉上有不難看出的抗拒。似乎很不願意知道什麼承恩侯府之間的關係,卻絲毫沒有別的情緒。

她果然一點都不知道承恩侯府與孟家的恩怨!如果她真的是孟家人,就不可能是這樣的表現。

楚之晏幾不可見的鬆了口氣,在裴御近乎狠戾的注視下,輕輕勾起如花脣瓣:“裴大人,當裴老侯爺上書狀告孟家通敵叛國,當你拿出那所謂的鐵一般的證據時,當孟家全族三百八十二口血染刑場時,當裴家踩着孟家累累屍骨上位時,你裴御還有什麼臉面站在相貌形似孟如薇的小蘇面前?嘖,我都覺得臊得慌,偏你還能這樣若無其事,果然是壞事做多了不怕報應嗎?”

裴御氣的臉都白了,拳頭緊握,骨節咔咔直響。胸腔裡血氣翻騰,要死死咬住牙才能立住!

他定定的看着楚之晏,沒有往蘇宛那邊看上一眼。

即使他沒看,也能想象得到那張臉上的驚愕與鄙夷!

蘇宛果真是驚懼與鄙夷的,雖然楚之晏只是短短几句話,卻已經將裴孟兩家的血海深仇交代的清清楚楚。

全族三百八十二口人!蘇宛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她看向裴御,不無諷刺的道:“是啊,你怎麼好意思,若無其事的說出我是你結髮妻子這樣的話?孟如薇如果真的還活着,你猜她會不會恨得殺了你以祭她全族人在天之靈?你怎麼敢,妄想我就是孟如薇?”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如果她蘇宛沒有來,再度面對滅族仇人的所謂丈夫,帶着兒子避世隱居的孟如薇會怎麼做?

她會再次軟弱的逃走,還是拼一己之命,能殺一個是一個?

換了自己,親人慘死,家族被滅,見了昔日的老公與仇人,她又會怎麼做呢?蘇宛想,逃走是肯定不會想的,那麼無路可走時,一定是會拼死殺了裴御的吧!

她看着裴御,真奇怪,原本她跟他並沒有深仇大恨,可是此刻,悲傷仇恨怨恨痛楚,這些不屬於她的情緒卻抑制不住的涌了上來。

她恨不能衝到裴御面前,對着他的頸動脈狠狠咬下去!只這樣想着,蘇宛彷彿看到他的鮮血噴涌出來,涌進她的喉嚨,甜腥撲?,卻猶不能讓她解恨!

“壞事做絕,總會有天譴的!”

她那一瞬間,身體裡猛然爆發的強烈恨意,不但驚住了裴御,連楚之晏也不由得側目皺眉。

然而那恨意很快消弭,她甚至還對楚之晏笑了笑:“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託我的福,楚兄今日有這番見識,該好好感激我一番吧。”

楚之晏目光微閃,隨即哈哈大笑:“是該感激你。好吧,就拿這個當診費吧。”

“那我豈不是佔了天大的便宜。”蘇宛笑,只是笑意並未到底眼底。

她昂首看住裴御,“裴大人,需要我告訴你大門在哪裡嗎?”

裴御在她和楚之晏愉快的笑聲中,並無半點狼狽,平靜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走了。

他的背影在陽光下清晰分明,蘇宛的目光緊隨着那高大身材的背影,不知爲何,竟冷冷的勾了下脣。

……

“怎麼不說話?還在想裴御?”楚之晏跟着蘇宛進了廚房,看她煎藥。煎着煎着,卻自顧自的發起呆來。

蘇宛不知怎的,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壓得慌,她看向楚之晏,神色複雜:“方纔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哪些?”楚之晏見她終於不再一個人發悶,轉身便在廚房裡蒐羅吃食。

“孟家全族人都被殺了的事。”

“這還能有假?”楚之晏冷笑一聲,“這可是當年轟動京城的大案,孟家老老小小,除了嫁出去的姑娘們,沒留一個活口。行刑那日看熱鬧的人將刑場圍的水泄不通,你要是不信,若有朝一日上了京,隨便找個人問,他都能詳細的告訴你當時孟家人是如何大呼冤枉,孟家人的血是如何染紅了百里刑場。”

“你別說了。”蘇宛白着臉打斷他,忍不住摸了摸因寒意而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

楚之晏撇撇嘴,當真不再說了。

過了一會,蘇宛忍不住又問:“那,孟家是冤枉的,還是真有其事?”

通敵叛國在任何朝代,都是誅族的大罪。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那麼她恨小諾的父親,帶着小諾背井離鄉的逃離也就說的通了。當時她已經嫁給了裴御,按楚之晏的說法,嫁出去的姑娘們便不再是孟家的人了,所以能留得性命也是說得通的。

唉,這悲催的孟家一族人啊!死了的固然可憐,那些尚且活着的,只怕比死更可憐吧。

蘇宛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古人,但是對於嫁出去的女兒來說,孃家的背景與助力是決定她在夫家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地位的重要靠山這件事,蘇宛還是很清楚的。

那些驟然失去孟家庇護的孟家姑娘們,還有多少苟活於世的?

“孟家一案可說是疑團重重,撲朔迷離。不過孟老將軍驍勇善戰,一身戰功卻是人盡皆知的。咱們大周多虧了孟老將軍才能一直安穩到現在……呵,不過現在也不安穩了,南蠻人經過這幾年的修整,養的兵強馬壯,又沒了孟家這樣的悍將。攻打我大周只怕指日可待……”

蘇宛不想聽他分析朝中局勢,那些對她而言,太過遙遠,“我問你孟家叛國的可能性大不大?”

楚之晏想也沒想,道:“依我對孟老將軍以及幾位少將軍的瞭解,我覺得孟家叛國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可爲什麼……”難不成今上是個大昏君?

可若真是昏君,大周百姓能有這樣安穩的生活?

“當時,孟家有一筆來路不明的財富。”楚之晏點到爲止。

“匹夫無罪。”蘇宛喃喃道。

楚之晏訝異於她的敏感,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見她失神的模樣,玩笑道:“你這樣關心孟家,不會真的是孟如薇吧?”

蘇宛嚇了一跳,橫他一眼:“你神經病啊,我要真是孟如薇,能眼睜睜的放了那裴御?不啃他的肉喝他的血纔怪了。”

她一頓,輕嘆道:“只是覺得孟家的人太可憐了。你見過孟如薇嗎?她真的跟我長得……很相似?”

“我可是正人君子,嚴守男女大防的,怎麼可能隨便見到內宅婦人。”楚之晏眯了眯眼睛,“不過嘛,有次去承恩侯府給裴老太君瞧病時,她也有些不舒服,就順便給她搭了個脈。隔着屏風紗幔也看不清人長什麼樣,不過卻是聽過她聲音的。”

“哦?”蘇宛好奇又有些緊張的張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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