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心

第24章 本心

看着跪伏於自己面前瑟瑟發抖的官吏,鄭泌昌的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快意,他並沒讓官吏起身,而是在打量了一番現場後,徑直坐到了主位,看着眼前跪伏於地的衆人,朗聲道。

“本官是浙江布政使鄭泌昌!方纔這裡發生了何事?諸位有什麼冤屈都說出來,我和高大人自會爲你們伸冤。”鄭泌昌說罷,對着高翰文點了點頭,示意其過來。

聽聞鄭泌昌表明身份,跪伏於地的諸多官吏皆是亡魂盡冒,浙江布政使鄭泌昌!這可是除了浙直總督外最大的官,負責整個浙江的行政與財政,算得上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而這樣一位朝廷要員,居然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稻安村!言語之中似乎對那位不知根底的高大人頗爲尊敬,而先前自己還出言不遜,惹得這位大人不快。

“是啊,諸位有什麼冤屈都說出來!我和鄭大人都會爲諸位伸冤的。”

高翰文接過鄭泌昌的話,寬慰衆人,緊接着在其一旁坐下。

在場的衆多村民哪裡不知道這是遇上了大人物,在竊竊私語商量許久後,終於有人壯起膽子,開口道:“稟…稟報大人!我等皆是這稻安村的村民,上個月這幫官吏剛在我們村收完雜稅,今天又要來收取免役稅,眼下正值秋收,我等無糧可交。”

來人說着說着,停頓了片刻,繼續道:“見我等無糧可交,他們就把我們村的王二、張三、李大麻子幾人打得半死,倒吊在這棵大榕樹下,還擺上糞桶,老村長上前理論,也被他們打得半死。”

“還請青天大老爺爲我等做主啊!”

來人說完,徑直跪了下去,緊接着整個稻安村的村民也一同跪了下去。

“村民們方纔所言是否屬實?”鄭泌昌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情緒,眼光從跪倒在地上的諸多官吏身上一一掃過。

“稟布政使大人,我等只是……”爲首的官吏還想開口解釋,卻被鄭泌昌出聲打斷了。

“閉嘴!你這惡吏!來人啊,把他們都給我押下去,從重處罰!”

只見鄭泌昌憤怒地拍了拍桌子,胸膛因爲太過憤怒而不斷起伏。

“是。”

一旁的士卒領命,很快便將先前在村民面前跋扈異常的惡吏都押了下去。

“青天大老爺!”

在場的村民見禍害村子的罪魁禍首已被逮捕,不禁涕淚橫流,頭在地上磕出‘砰砰’的響聲。

“諸位快快請起,我等既是朝廷命官,豈有讓百姓承受不白之冤的道理?”

鄭泌昌連忙從主位上起身,與高翰文一同將跪伏於地的村民一一扶起。

隨後二人謝絕村民們的邀請,表明自己還有公務在身,緊接着鄭泌昌和高翰文帶着士卒離開了稻安村。

走到一處僻靜之地,鄭泌昌屏退士卒,將高翰文喚至一旁,兩人沿着田壟,緩步而行。

“你剛纔是不是想問,明明朝廷已經廢除了雜稅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稅種,爲什麼這些地方還在收?”鄭泌昌說罷,看向遠處的風景,神色淡然。

“是的,翰文對這件事很好奇,一想到那些村民所遭受的,我就…”高翰文咬緊牙關,不由得攥緊了拳頭,臉上滿是憤懣之色。

“今天過後,就把這件事忘掉!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伱的老師也一樣。”鄭泌昌轉過身來,看着高翰文臉上的表情,內心不由得感到一陣好笑。

“爲什麼?老師他是內閣閣員,況且,聖人云…”

“呵,聖人?聖人的書是拿來給別人看的,拿來辦事卻是百無一用!”高翰文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鄭泌昌嗤笑一聲,冷冷打斷了。

“你今天若是把這件事捅上去,別說我保不了你,就連胡總督、甚至你老師也保不了你!即便如此,你還要去做嗎?”

“我…我…”一時間高翰文陷入了猶豫之中。

“會猶豫就對了,你不是聖人,不能拯救所有人!立足於當下,幹好你該乾的事,不要去惹什麼事端。”

“翰文知道了。”

高翰文聽完鄭泌昌的話後,默然許久,低沉答道。

“這就對了。”

話音落下,鄭泌昌看向高翰文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欣賞之色。

……

半夜,高翰文猛地從牀上驚醒,白天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中不停閃現:囂張跋扈的惡吏、跪地求饒的人羣、糞桶、繩子、滿身是傷的村民、奄奄一息的老者、明晃晃的刀劍、以及鄭泌昌所說的話語。

“啊啊啊啊!”高翰文雙手抱着頭,痛苦地叫喊出聲。

腦海中,先前老師教誨自己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你可知爲官最重要的是什麼嗎?稟老師,學生不知。你聽好了,爲官一任,造福一方,最重要的是不要迷失了本心!”

“本心…本心…”高翰文重複着,眼中逐漸有了光亮。

只見其從牀上起身,將書桌旁的燭火重新點亮,拿出先前老師所贈予自己的筆墨紙硯,將墨汁研磨完畢後,提筆寫下:“老師,學生高翰文,近來可好……”

於此同時,錦衣衛的詔獄內。

先前還風光無限的刑部主事趙文華,此刻正身着單衣,披頭散髮地垂坐於稻草鋪成的牀上,身上滿是用刑後留下的傷痕。

稻草早已發黴,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角落當中,一隻體型碩大的老鼠正‘吱吱’亂叫,也不怕人,徑直與其對視,牆邊則是堆滿了不知何物的排泄物,令人作嘔。

‘吱呀’!隨着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傳來,關押趙文華的牢房被打開了,進來一位將自己全身包裹在黑袍內的人影。

趙文華對此置若罔聞,只是淡然道:“小閣老來這裡幹什麼?若是來通知我讓我不要隨意開口的話,就請回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來者長嘆一聲,隨即將黑袍取下,露出了嚴世蕃的面容。

“我此次來一是爲此事,二是爲大人踐行!”

說罷,嚴世蕃招呼在外等候許久的僕人,將飯菜送了進來。

食盒打開,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擺在了趙文華面前,此外還有一壺美酒,以及兩個酒杯。

“嚐嚐,這是五十年份的佳釀。”嚴世蕃說罷,給趙文華的杯子中滿倒一杯。

趙文華不疑有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見趙文華將杯中的酒喝盡,嚴世蕃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說實話,當初我父親還在國學擔任祭酒時,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

“那段日子,也確實是我最快樂的日子。”趙文華回憶着,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細細品味。

“在這裡可吃不到這麼美味的飯菜,話說明天就要審訊了,你們打算給我定個什麼罪?”趙文華放下筷子,看向嚴世蕃,輕聲問道。

“死罪。”嚴世蕃停頓片刻後,迴應道。

“我就知道。”趙文華聽完,彷彿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倚靠在牆邊。

眼見嚴世蕃還要開口解釋,趙文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打斷道:“那些話就不要說了,我這個快死的人不想聽這些。”

緊接着像是在回憶什麼的樣子,趙文華目光深邃,幽幽道:“小閣老知道我是如何到這一天的嗎?”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我是如此,你們是如此,那些清流也是如此。”

趙文華看向嚴世蕃的臉,似笑非笑道。

眼見嚴世蕃沒有搭話的意思,趙文華端起酒杯:“算了,既然你不願意聽我這個老頭子說話!就這樣吧,珍重。”

“珍重。”

嚴世蕃端起酒杯,與其輕輕一碰,隨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詔獄中,趙文華牢房的門也被重新關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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