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隔膜

到了秀蓮三朝的那天,李氏早早派了金偉來邀請秀蓮和趙華回門。

只見金偉穿着嶄新的衣裳,同了個人挑着擔子,擔內有冠花,綵緞,禽蛋;還有油,蜜和女紅。照例趙華和趙華娘都要包紅包給金偉。

趙家也準備好了回門的禮物,裡頭豬頭自然是少不了的。秀蓮看着那豬頭,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她先走,趙華隨後。

到了顧家,是要給新郎趙華開口荷包的,他接了荷包纔可以開口說話。

秀蓮的大舅親自給趙華上了一道蓮子茶,取意連生貴子。李氏也燒好了酒娘蛋,親手端了上來。見着秀蓮,臉上又是笑,眼睛裡頭又噙着眼淚。秀蓮嫁走才三天,她的心也象空了一塊哩就是秀萍和秀菱兩個,見了秀蓮也是拉着她的衣袖,嘰哩喳啦問個不停,那模樣倒象多少年沒見似的。

連顧守仁見着秀蓮,也是感慨萬千:閨女啥都好,就是大了要嫁到別人家去,這一點不好秀蓮到了此時,只得打起全付精神,和家人鄰居說話,竭力擺出笑容,展示自己幸福的新婚生活。

而趙華,自然也是笑語晏晏,即使接受旁人的捉弄也不慍不惱,甘之若怡。

秀蓮和趙華兩個,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掩藏內心的真實活動,居然成功地瞞過了衆人的眼光。當然也因爲大家絕想不到,在兩個新人之間,會發生這麼令他們苦惱不安的事情趙華那日本來就要接受衆人的灌酒,而他竟然也來者不拒,非常豪爽地碗到酒幹,倒讓大家非常出乎意料。在這之前的趙華,酒量並不好,也很少喝酒。

秀蓮擔心地看着他。她的心有些刺痛,默默地想着:他今日這樣拼命喝酒,可是想借酒消愁?他心中煩悶,卻又不能開解,也不能對我說,所以纔會如此吧?

她承認,趙華確實對自己很好,趙華娘還有趙美兒,也是待她不錯的可是她和趙華之間,不曉得怎麼,分明是有了一層隔膜。這隔膜看不見,摸不着,然而卻明明白白地存在着。

但是秀蓮如果開口問,趙華一定會溫柔地捂住她的嘴道:“傻丫頭,過去了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我都忘了哩”

然而秀蓮知道,新婚那夜發生的事,他沒有忘記,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那會他心中永遠的刺。就是她自個兒,難道她能忘掉,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嗎?她不能坐在邊上的秀菱,看見秀蓮發起呆來,順着她的眼光一看,見趙華正在大口地喝酒,而他的臉,已經騰騰地紅了起來,顯見得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於是她抿着嘴兒笑道:“大姐,你現在眼睛裡,就只有華子哥一個人啦瞅見他喝酒,我猜你不知該多麼擔心呢哎,難得的嘛,華子哥很少有這樣喝酒的機會哦”

秀蓮收回目光,彎起嘴角笑了笑:“我怕他喝醉了,呆會兒出洋相呢”

李氏聽見了,連忙輕聲道:“我讓金明他們幫華子擋擋酒;再讓你爹招應一聲,好歹別把他灌醉了就是”

秀蓮嗯了一聲,把頭低下了,假裝挾菜吃。

所有的人都當秀蓮是關心趙華,卻又有些害羞,所以纔會有這樣的表現。畢竟新婚的小夫妻嘛誰能猜到她心中的苦和痛呢?雖然回到自己的孃家,秀蓮卻彷彿如坐鍼氈的感覺,她受不了那許多盯着她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便有人把自己埋在心裡的秘密給窺破了。

好不容易熬到要離開的時候,秀蓮這才鬆了一大口氣。如果她繼續留在孃家,或者過夜的話,也許她會露出馬腳來呢看來,還得感謝嫁出去的閨女三朝回門不能留宿的規矩。

李氏拿出早巳準備好的糯米,和一公一母兩隻用九尺紅帶綁着的雞,裝在籃子裡,湊在秀蓮耳邊嘀咕了幾句。秀蓮連連點頭。

這個寓意,秀菱自然是問過的,她就是個好奇寶寶。先前冬梅回門時,她已經曉得這雞同吉諧音,取吉利的意思。可如今卻是一公一母兩隻雞,還用紅帶綁着,到底又有什麼講究呢?

秀萍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又說:”雞同吉,九尺紅帶裡的九同久,要咱大姐和華子哥長長久久。”

然後李氏又將兩根連根帶葉的甘蔗,遞給秀蓮,嘴裡說道:“這甘蔗麼,記得擱在新房的門後邊,你們今後的日子,便會象這甘蔗一般,有頭有尾節節甜”

秀蓮輕聲說:“娘,我都記下了。我們走啦”說着話,眼睛裡就泛上了淚光。

李氏也用手揩了揩眼睛,不免又叮囑了一大篇的話。還是顧守仁催促道:“孩子她娘,好讓他們倆早些回去,省得親家母掛念。”

李氏這才依依不捨地放了秀蓮走。就是秀萍、秀菱、金偉他們,也是滿心的惆悵,恨不能把攔住秀蓮,不讓她離開纔好。然而也只能心裡頭想一想罷了秀蓮回到趙家,與趙華娘見過了,便回到新房內,把那兩隻雞放在自己的牀鋪底下,然後撒了一把米在地上,嘴裡咕咕咕地叫喚着,引那兩隻雞出來吃米。

早有許多看熱鬧的人涌了來,如果是公雞先出來,她們便會說:恭喜新娘早生男娃。如果是母雞先出來,她們又轉口道:母雞先出來也好,先生姐姐,再招弟弟。

誰曉得兩隻雞還沒出來呢,先聽得牀底下一陣咯咯噠,咯咯噠,母雞下蛋的聲音。衆人都笑了起來,齊聲說:“恭喜新娘早得貴子‘把秀蓮燥了個滿臉通紅,她曉得,肯定是自己的孃親故意安排了一隻下蛋的母雞,讓自己帶回婆家。意思嘛,當然是希望自己早些爲趙家開枝散葉。

趙華娘喜得合不攏嘴,娶了這麼個好媳婦,她不但覺得臉上有光,心裡也是滿意極了而秀蓮卻擔心得不得了這個兆頭若真是應驗了,自己一嫁過來就有了身孕,怕是更要惹得趙華疑心吧?

自己新婚之夜沒見紅,一下子又懷上了娃,難保他不會胡思亂想的。現在他對自己自然是好的,將來若有個什麼矛盾、口角,拿這個來說事兒,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呢?

秀蓮心裡有個疙瘩,儘管強言歡笑着,那笑不免顯得僵硬。趙華娘察顏觀色,還道是秀蓮累着了,便把衆人引到堂屋裡坐下,端茶遞水,瓜子花生地招應。

秀蓮也不能說往新房裡一躲,就不管不顧了,還得出來陪着客人,不然還不惹人閒話啊?

直到衆人散去,趙華娘發了話,秀蓮這纔回到自己的新房歇息。

只有秀蓮知道,她其實是害怕一個人單獨面對着趙華的,兩人以前那種此情脈脈,無聲勝有聲的味道,忽然就無影無蹤,反添了一種說不出的尷尬和隔膜。她總覺得趙華的笑,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她總認爲趙華的溫柔,是帶着面具僞裝的溫柔。

而且,她該對趙華說些什麼呢?越是想搜腸刮肚地尋着話出來講,越是不曉得說些什麼纔好她強裝笑顏了一整天,實在笑得臉都疼;但是板着臉,趙華肯定又以爲她怎麼不高興啦所以,和趙華相對,她覺得那麼的累,身心俱疲想到還有一輩子要過,想到日後到底該怎麼辦,秀蓮真想痛哭一場,可是,她連個可以痛哭的地方,都找不到至於趙華,他可以想方設法地開解自己,但他真的不曉得,應該怎樣開解秀蓮。縱使他說了好幾遍,自己相信秀蓮的清白,不會將新婚之夜的事情擱在心上,但她就是在心裡結起了疙瘩,怎麼解也解不開。

秀蓮卻又不提,她不提吧,趙華哪好意思老把這事掛在嘴邊?也只好跟着不提。但是說不提這事吧,又明明能感覺到,這件事情其實一直在無形之中纏繞着兩個人。

所以趙華也過得很不開心,他也覺得和秀蓮在一起很壓抑,很無趣。爲什麼別的新婚夫妻不會碰到這樣的事情呢?爲什麼這樣的事情偏偏讓自己碰上呢?

趙華想發火,卻不知該對誰發;他想大聲吼叫,卻同樣找不到一個可以發泄的地方。

三朝之後,秀蓮正式開始操持家務。按規矩,新娘第一次入竈屋,須得先添柴燒火,取其火紅、興旺之意;裁剪縫製也應先做褲、襪,褲與富諧音;襪與發諧音,所以有若要富,先做褲;若要發,先做襪的說法。

秀蓮做趙家媳婦的日子,就這麼波瀾不興地往下過着;秀蓮和趙華的生活,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什麼不和諧的地方。但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秀蓮迅速地消瘦,憔悴,她甚至有些沉默寡言起來。與未出嫁之前,似乎變了個人一樣。

趙華娘覺得非常奇怪,這個兒媳婦到底是怎麼啦?華子對她不錯啊就是自己,幾乎把她當親閨女來疼哩趙家雖說不上頂有錢,如今也算是不錯了。她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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