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西北望,射天狼

第651章 西北望,射天狼

透明匣子?

白衣白袍白色頭巾?

辛夷側過來,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正色問:“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傅九衢身軀微微繃緊,“我豈會拿這種事情兒戲?”

“然後呢?”

“無法說話,動彈不得,身上好像有透明的管子……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那般感受,倒似是鬼壓牀……”

“接下來呢?”

“醒了,坐在這裡。”

“……”

他的描述讓辛夷想到了生物艙。

爲什麼九哥會夢見這個呢?

她想到了傅二代躺在生物艙裡的樣子,一顆心怦怦直跳。傅九衢微微眯起眼睛,端詳她片刻,輕笑着撫她的後背。

“別胡思亂想了。時辰不早了,牀上去睡……”

辛夷不停地搖頭,“你不睡,我就不睡。”

“傻瓜。”傅九衢微微發笑,將人攔腰抱了起來,大步放到榻上。

滅了燈,拉上帳,摟作一團。

“睡着了嗎?”

“沒有。”

“想什麼呢?”

“想……我死了會去哪裡?”

“九哥,你能不能別嚇我。”

“生而爲人,總歸會有一死。十一,總有一天,我們會彼此失去……”

“噓。”辛夷捂住他的嘴巴,湊上去吻了吻,又道:“不會。天崩地裂、海枯石爛,十一也不會失去九哥。”

“……這情話哪裡學來的?”

“跟我九哥學的酸話。酸不酸?”

“酸掉大牙。”

“那伱喜不喜歡?”

“喜歡。”

“大騙子。”

“我傅九衢一言九鼎,怎會騙十一?”

“說睡不睡,不是騙是什麼?”

“這就……睡……”

辛夷想說點什麼,身子忽地被男人摟了過去,緊緊的,好像害怕她從掌中掙脫一般,昏暗的光影裡,男人的面孔看不分明,雙眼異常的亮。

“九哥……”辛夷輕喚一聲,便被他裹入了那紫菂蜀錦織成的薄被裡,準確地捕捉到她,將頭埋下,“大半夜不睡,胡作非爲,小娘子合該受點教訓。”

那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滾出來的一般,炙熱而瘋狂,意外挑動了辛夷的神經。

“大官人好生放肆!”

她低低淺笑,突然摁住他寬厚的肩膀,翻身騎到他腰上。

“我倒要看看誰教訓誰……”

傅九衢笑了一聲,“在這方寸之地,本王還未嘗敗績,今日倒要向小娘子討教幾招,還望娘子不吝賜教……”

辛夷哼笑,猛地扯過她的絛帶,將傅九衢雙手往上一擡,俏皮而邪肆。

“那你可要看仔細了……”

傅九衢一聲悶哼,血氣如激流涌入腹下。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如銀的月色將天水閣照得皎皎生輝,房裡兩人各施其法,越過黑暗層層迭迭的禁錮,耗盡了渾身的力氣來緊緊相愛。

“呼……”

極輕極輕的一聲,如釋重負。

“天快亮了吧?”

“嗯……你可真能折騰。”

天快亮了。

長夜和洪水終將過去。

故事也以驚人的相似度在重合歷史。

汴京大地上緊鑼密鼓地救災減稅的同時,朝堂上要求立嗣和參奏狄青的札子,一個接一個。一說狄青當年家中修園子,狗頭生角,是有妖異。二說狄青搬到大相國寺居住,衝撞了菩薩,引來民衆不滿。

天災、人禍,各有各的說法。

趙禎始終不予答覆。

就這麼拖到八月,東方突現彗星,純白而妖異,司天監大呼“上天示警”,知諫院範鎮再請立太子,以定大計,以安民心。

有人藉機拱火,參狄青有不臣之心,爲禍大相國寺,引起災難降臨。

朝廷裡乞罷狄青樞密使的呼聲越演越烈。

民間甚至有民謠傳唱出來:

“漢似胡兒胡似漢,改頭換面只一般,只在汾河川子畔。”

狄是胡姓,狄青家住汾河岸邊,狄青雖是漢人,但面有刺字,還不肯去掉,因此這首民謠的編撰者用心極其歹毒,以唐太宗和李君羨的舊事來造謠狄青要反朝廷,離間君臣。

武將任樞密使,狄青是頭一個,成爲羣起而攻之的對象也是必然。

他們極力向趙禎講述唐五代時期武將擁兵自重、篡權奪位的歷史。他們著書立說,淡化狄青的戰功,不提他驍勇善戰、不提他身先士卒,不提他從士兵成長爲樞密使的赫赫奇功,更不提他威震西夏,在西北邊陲立下的豐碑,就連他夜襲崑崙關,掃平儂智高入侵也變成了喝茶飲水般的小事,狄青這個名字成了他們嘴裡居功自傲、恃功矜能、目無法度的亂臣賊子。

趙禎不勝其煩。

將狄青從真定路副都總管一路提拔到步軍殿前都虞候、副都指揮使、節度使、副樞密使、樞密使,位同副相,趙官家對他的軍事才能當然是賞識和器重的。然而,在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密集參奏下,他妥協了。

嘉祐元年八月十四,樞密使狄青免職,加同平章事,判陳州。

一代名將赫赫戰功被尖刻的文字掃入塵埃……

公平嗎?不公平。

委屈嗎?委屈。 又能如何?

百姓爲其鳴冤,又能如何?

狄青擔任樞密使只有四年,京中百姓多愛戴,他被免職當天,汴京的邸報小報被搶購一空,街頭巷尾全是長吁短嘆。

狄青離京赴陳州上任,出城時車馬被民衆圍得水泄不通,幾乎無法成行,更有甚者,當場痛哭流涕。

此事被人繪聲繪色傳出去,再被參了一本。

但狄青本人似乎沒有對此事表現出太多的悲觀,傅九衢派人前去安撫,狄青讓他無須擔憂,表示終於可以“安心釣魚”,擺脫世俗,現下舒坦極了。

一樣的歷史。

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至少,狄青沒有如歷史所言,氣鬱而病。

他樂觀豁達,悠閒度日,也按辛夷的要求,每隔半月來一封家書,訴說近況。

辛夷在揚州看信的日子,風平浪靜。

朝堂上,立嗣呼聲一浪接一浪。

九月,司馬光再請立太子,未果。

十一月,知諫院範鎮入垂拱殿對策,第十九次上奏,哭請官家立皇嗣,安民心。趙禎陪着他落淚,懇請“再等幾年”,氣得範鎮憤而辭官。

臘月,龍圖閣學士包拯權知開封府。

包拯上任伊始,便將開封府積案、陳案翻查再審。他執法如山,公正廉潔,不附權貴,鐵面無私,深受百姓愛戴,乃至名揚天下。

歷史的銜尾蛇再一次展現出它無與倫比的威力。

但美麗的蝴蝶也沒有忘記它的使命,在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揮舞着它的翅膀……

年底,辛夷和傅九衢收到狄青從陳州捎來的“黃花菜”。

這次的家書不是寂無代筆,而是狄青親自手書。

他在信中提起陳州的風土人情,並表示遠離京師確實是比京中自在,除了釣魚一事被寂無三番五次破壞有點生氣,別的倒是不妨事。

辛夷看他說得輕巧,又是欣慰又是擔心。

爲此,她和傅九衢早早做好打算,讓寂無時時刻刻守着他,陪着他,同時備齊各種瘡疽藥物和藥方,讓周道子帶上,在年前出發,前往陳州。

··

光陰似箭,皓月又圓。

嘉祐二年的正月是在一片大雪紛飛中迎來的。

正月,歐陽修權知貢舉。

二月,司馬光再請立嗣。

三月,喪報傳來——護國節度使、陳州通判狄青客死異鄉。

消息傳來,舉國譁然。

皇帝獲悉喪報,在皇苑中哀悼,贈狄青中書令,諡號武襄。

四月,儂智高的族人,儂宗旦父子聚衆遣兵大舉入侵宋境,寇掠無度,邕州知州蕭固措手不及,請求朝廷發佈招降令。

儂宗旦父子順勢歸降大宋。大宋冊封儂宗旦爲忠武將軍,其子儂日新爲三班奉職。

廣南地區至此平定。

儂智高生前沒有實現的願望,由其族人代爲實現。

五月,西夏在屈野河增兵數萬,強耕宋地,北宋和西夏發生斷道塢之戰。由於北宋官場行事“手續繁雜”,等麟州守將郭恩接到開戰命令,戰機已失。

郭恩建議另尋良機,遭朝廷監軍大聲呵斥。

無奈之下,郭恩只得服從命令,率部衆迎擊西夏軍,力戰不怠。夏軍早有準備,人多勢衆,自堆東兩側攀緣而上,在斷道塢對宋軍四面合擊。

這一戰,宋軍沒有了當年坐鎮西北、惜才如命的范仲淹,也沒有了戴着銅面具衝鋒陷陣、傲視羣雄的狄青。

斷道塢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損失的馬匹、兵器、盔甲多不勝數。

儘管郭恩等一衆部將拼死力戰,被合圍的宋軍仍是不敵。

郭恩等部衆被俘,不肯投降,悲呼自盡。

此役,宋軍將士大多以身殉國,唯有被俘的一百餘名宋軍士兵,被割掉鼻子送還。

餘者,全軍覆沒。

可憐屈野河邊骨,是誰春閨夢裡人?

斷道塢一戰,僅僅發生在狄青客死陳州一個多月後……

西北望,射天狼,終成過往輝煌。

這兩條消息,傅九衢是同一天接到的。

那是同傅九衢亦師亦父的一個人,是他爲數不多的親人之一。他尚且記得離開汴京那天,帶着辛夷的叮囑,讓他不要住大相國寺,不要徒惹閒氣。要是難過了,就常常來信。

那天春光正好,狄青在飛來石下,朗聲大笑。

“即便天下人都厭棄我,又如何?我狄青堂堂正正,何懼猜忌?”

傅九衢捏着信紙,閉上雙眼。

“他還沒有見過羨魚……”

“他爲什麼不聽話?”

男人的聲音幽幽沉沉,辛夷輕撫他的脊背,看着這個挺拔筆直的男兒徐徐彎腰,雙手掩面,辛夷亦是悲從中來。

其實,他們都明白,就算狄青沒有去大相國寺避水,沒有引發那些非議,民謠仍然會換一種方式傳播,事情還是會回到這個軌道上來。

“不要傷心,義父不想你這樣。”

傅九衢擡頭,雙目赤紅地看着她。

“斷道塢……全軍覆沒一事……”

這幾個字沉重得無以復加,他用足了力氣才接下去。

“在恩師靈前,便不要告祭了吧?”

今天的兩章,十分的粗~長,我又厲害了!

辛夷:我懷疑你在開車,但我沒有證據。

傅九衢:證據在此!

PS:其實這章,我寫到斷道塢和狄青死的時候,流眼淚了,憋,難受,無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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