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辛看看自己轻便的着装,不明白哪里素了:“经典款不好吗。”
经典款指最不出错的衬衫加阔腿裤,休闲得适合去任何娱乐场所。
麻教授失笑:“这哪儿能一样。走吧,先进去吧。”
和麻教授一前一后地进去,古辛第一次进剧场,发现和她想象中的严肃不太一样,这里的天花板很高,装饰成散射状的起伏,看起来像放大版的杨桃,上面却沾着无数的小星星,组成一幅3D星空图,带着点奇妙的活泼。
与之相对的,下面的舞台很小,四散开来,观众席几乎嵌在了里面,成为了舞台的一环,最近的地方,观众甚至能伸手够到舞台上的演员。
整个设计都在告诉别人,舞台和观众是融为一体的,好好享受吧。
麻教授的票在中排,和舞台稍稍有些距离,她坐下来后,低声对古辛道:“这里的位置是最好的,既不会太近打扰表演,也不会太远以致于欣赏不了。”
古辛问:“这是我第一次看话剧,好奇妙的感觉,麻导看了多少年的话剧了?”
麻教授轻笑一声,即使头发花白,脸上也早已有了皱纹,但麻教授的声音和气质都很从容优雅,这是岁月夺走她的青春后,给予她的补偿。
“数不清了,或许半辈子了吧。”
那真是一段很久很久的时光了。
说了没两句话,灯光熄灭,一束追光打在报幕人的身上。
今天的剧目是新排的,没有什么名角,但上座率很高,报幕完毕后,场内掌声经久不衰,大家表情都很激动。
古辛不明所以,麻导低声说,这是因为观众们基本都是冲着导演和编剧来的,他们两位都是非常有才气的人,上一次合作已经是十二年前。当年他们第一次合作,便有一场经典横空出世,掀起浪潮,到现在还时不时有各地返场,出演的几个演员更是无一例外都被捧红,成了如今演艺圈的中坚力量。
更奇妙的是,导演和编剧是经典的才子佳人的组合,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足以书写成另一部戏剧,但无论当年闹得如何满城风雨,当事人却始终闭口不言,公众的好奇心却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越烧越旺。
直至这对经典搭档的第二次合作,引爆新闻。
古辛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票应该还挺难买的,麻教授大气啊。
很快剧目便开始了,开头便直入主题,是主人公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他是一个英俊的Alpha,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多方探听之下,他发现这个姑娘是镇上那位来自中央城区的Omega。
英俊的主人公虽然有一副好样貌,但他头脑空空,不事生产,是个吃软饭的花花公子,镇上的人都笑他说不定会没出息地把祖产给卖出去。
主人公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取笑,依旧在花丛中当着蝴蝶,他空虚的躯壳,需要同样空虚的情感来填满,他不屑于其他人庸碌的生活,一心想要追求他想要的自由。
但爱情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花花公子第一次收了心,他心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这位姑娘,哪怕这份感情只能如露水般稍纵即逝,但即使只能拥有一夜,他也心满意足。
没什么新意,但又挑不出错的开头。古辛想。
转场,第二位主人公出现。
这位美丽的Omega有着姣好的面容,柔顺的气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过来散心,顺便给自己挑选夫婿,但同样面对镜子,Omega一边轻柔地梳头,一边温声问侍女,舅舅是否时日无多。温柔的外表下,是狠戾的心。原来她最终的目的是要夺取舅舅手中的封地,从此成为这个城镇的主人。
灯光打下来,两位主人公一起看着镜子,但镜子的背后是对方,如若除开镜子,他们就像是面对面一样。
Alpha脸上陷入爱情的迷幻,Omega脸上渴望权力的野心,相同又不同。
故事开始发展,Alpha精心设计多次的巧遇,脸上的妆容和衣着愈发英俊,他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疯狂又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爱情。Omega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面的惊讶又感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的动摇,最后在一次英雄救美中,Omega答应了他的求婚。
舅舅很是欣慰,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决定将封地和Omega一同交给这位年轻的Alpha。
这是一场双赢。
但此时剧目才到三分之一,前面看着非常俗套,如若不是演员的好演技,古辛已经昏昏欲睡。
很快,婚礼开始了,Omega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被舅舅牵着手交到Alpha的手里,英俊的小伙子脸上泛着激动和幸福,仿佛不敢想象自己真的能拥有一份这样的爱情。
神父问Alpha,你是否愿意她做你的妻子?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疾病健康,你都将永远将她呵护。
Alpha迫不及待说愿意。
神父问Omega,你是否愿意他做你的丈夫?
Omega刚想开口说愿意,突然,灯光一暗,热闹的结婚场景陡然陷入黑暗,只剩下女主角被一束光照住,动作停止,时间定格。
哗啦一声,神父身后的镜子轰然碎裂,打破寂静。
一个身影从里面冲出来,声音嘶哑难听,让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或者他绝望地怒吼:“不愿意!”
那是怎样丑陋的一张脸啊,血迹斑斑,畸形无比,密密麻麻的坑洞和黄黑的脓液遮住了ta的全貌,披头散发下,只能看见ta几欲疯狂的眼神。
不少观众被逼真的妆容吓了一跳,观众席一片惊呼。
ta状若癫狂地冲到Omega面前:“不愿意!不愿意!”
Omega陡然惊醒,她失态地后退两步,惊恐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可ta只会说不愿意,俩人争执一番,Omega将ta用力一推,灯光再暗,再次亮起时,一切如常,婚礼继续进行,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在等新娘的回答。
Omega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围,似幻觉一般,没有分毫那个丑陋的人出现的身影。
她最终还是说了愿意,所有人都爆发出欢呼,婚礼顺利进行。没有人发现,镜子的碎片静静地躺在所有人的身后。
故事继续进行。
但古辛已经浑身僵硬。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有种虚幻的疼痛感紧逼着她的神经,刺激她的大脑,嗡嗡声响在耳边,让她听不清演员在说什么。
古辛很快将另一只手附在不听话的手上,妄图克制这种抽搐,缓解生理的失常,但无论她做何种尝试都无法停下。
身体本能的在颤栗,而本能并不受理智控制。
怪人出现的第一眼,古辛就知道她是谁了。
在所有人都不辨男女的时候,古辛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她在喊,晏双霜,晏双霜!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吗?
是,又好像不是。
因为古辛从未如此声嘶力竭地喊过晏双霜的名字。
晏双霜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容貌,失去了性感的嗓音,她扮着吓死人的丑样,浑身破破烂烂地出现在了舞台上。无人知她是晏双霜,她毫无顾忌地、破碎着演绎一个疯狂的灵魂,就好像这股子疯狂是从她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样,她带来的绝望山呼海啸般攥紧了观众的神经,每个人都听到了她内心的哀鸣。
好霸道的情绪,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古辛的神经有些错乱,她脑海里一遍遍闪回晏双霜短暂的出场,她的一言一行,她的眼神面孔€€€€好丑陋的妆容,可是,那是晏双霜。她绝望得好熟悉,仿佛古辛曾亲眼见过比这深刻的绝望。
眼泪骤然浸湿了古辛的眼眶,她的手还在颤抖,但她还是摸到了自己的眼泪,湿湿的,温热的。
冰山强行压抑着火山,任凭下面的岩浆如何涌动,它都牢牢地堵住出口。
可是随着古辛的眼泪越流越多,这块庞然的冰山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古辛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如何爱过晏双霜,往日的种种情绪始终隔了一层薄膜,她虽被牵引,却如同镜花水月,捞不到一点真实。
她偶尔也会烦闷,为自己找不到源头的心悸和想念发呆。
可她想,如果早一点见过这样的晏双霜,那她或许第一面,就会心甘情愿地相信,这是她会爱上的人,因为半空中仿佛有人在轻笑着嘲讽€€€€看,你有多痛啊。
第17章
幕后。
晏双霜在后台抓紧时间喝水,在这场戏之前,她已经快五个小时不吃不喝了。
如果不是应露说接下来有一段大戏,看她嗓子沙成什么样了,晏双霜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戏€€€€她完全沉浸在了这个角色里,不知戏里戏外了。
晏双霜脸上妆厚得发闷,连带着她喝水也小心翼翼的。直到这时候,晏双霜过热的大脑才稍稍分了点思绪出来。
刚刚那段戏的结尾,晏双霜似乎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她当时心里一颤,但到底是角色的情绪占了上风,她及时稳住了,没有出戏。
而且舞台下的灯光太过昏暗,她又想,或许只是长得像,抑或是错觉。
€€€€就当是错觉吧。
无论再像,都没有今天的演出重要。
应露在晏双霜后面写写画画,时不时跟后面的助理交换一下意见。
紧张的氛围里,应露像是一股清流,只有她这里看着闲适,当剧场的VIP观众。
晏双霜喝完水后,化妆老师立刻上来给她补妆,外面Omega和Alpha的段落已经快要结束,马上又是晏双霜上场。
应露对助理说:“跟孙老师商量下,台词再果敢一点,这段有点太软了。”
“还有,这个角色前期妆造丑一点,否则容易喧宾夺主。”
“让后勤快点把车租下来,我们早点运道具进去。”
助理连连点头速记。
就在应露挥斥方遒的时候,这部话剧的导演仲英笑着走了过来:“应导来我这儿练手呢。”
“怎么能叫练手,明明是过来学习先进经验的。”
仲英是个个子小小的女Omega,看着瘦弱,容貌也平平无奇,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导演,能最快找到演员合适的状态,并激发他们的天分,业内都知道她调教演员有一手,就是磨人的很。
应露将晏双霜带过来,也未尝没有看看晏双霜的极限在哪里的意思。
仲英对应露的调侃不置可否,她转向晏双霜,轻言细语道:“别紧张,我刚刚看到你最后走神了,发生了什么吗?你昨天表现得就很好,彩排的感觉不错的。”
不愧是导演,一眼看出了异样。
晏双霜咬着下唇,刚想说什么,应露就接过了话茬:“我的女主肯定没问题,刚刚你也看到了,多漂亮的一嗓子。”
然而为了那一嗓子的效果,仲英慢吞吞地磨了晏双霜快三天,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一遍遍地重来,到最后应露都看得没脾气了,直呼她看到了真正的魔王。
晏双霜嘶哑着声音道:“有点小事,我会调整好的。”
仲英笑眯眯道:“我相信你。接下来你是重头戏,好好去吧。”
说完,就有工作人员提醒晏双霜该上场了。
晏双霜眼神一厉,迅速进入状态,提起衣服往前走。
应露冲着晏双霜的背影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我的眼光还可以吧。”
仲英说:“应导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慧眼识珠。”
“让她来演你的戏还是太冒险了,我看她差点出不来了。你倒是爱惜一点我的演员啊。”
仲英淡定道:“应导应该对演员的心理状态有信心,我倒是觉得她挺好的。”
“废话,任谁走过你这一遭,都得脱层皮,不长进点都活不下去。”
仲英失笑道:“应导是替她叫苦?”
“说那么难听干嘛,我这叫惜才。”应露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冲着台上指指点点,“就是剧本有点拉跨,俗,俗不可耐,没演员撑着,这戏得跑一半的观众。顾京齐怎么写的剧本,烂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