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林颢偶尔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家没了晏女士,迟早得散。
晏女士平常不加班,但今晚的客户特殊,客户白天没法出门,只能在晚上阳光下去的时候才能围得严严实实地出来。
林颢知道晏女士的职业操守,也不问病人什么情况,只说:“好久没有欣赏过X市的夜景了。”
晏女士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上一次和你晚上一起出来,还是去年吧。”
“对,那时候古辛说要请我喝酒嘛。她是真厉害,一瓶下去跟没事人一样。”
经他这么一说,晏女士想起前因后果来了:“你还说给人家秀一下酒量,结果自己反倒被放倒了。最后还得是我帮你收拾得烂摊子。”
“主要是没想到她原来这么能喝。”林颢回忆了一下,“上一次见她喝酒,还是结婚的时候吧。但双霜那孩子从头到尾都给她挡了,我还以为她酒量不行呢。”
晏女士失笑着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跟小辈比较。”
林颢有些不服气了,他嘴巴噼里啪啦地一连串碎碎念,说不仅古辛工作忙,女儿工作也越来越忙,以前时不时还能见见,今年那是一个都没见着,连过年都没回来。
最后林颢总结:“所以你说这古辛,到底是在单位干嘛的,双霜那孩子也是,什么破剧组,过年都不放人回来,整得我们跟孤寡老人一样。”
晏女士不动声色地说:“其实我俩还好,本来就不太需要孩子回来看看,她们毕竟有自己的生活。但我总觉得她们妻妻之间这样聚少离多,不太好。”
“是吧,你也觉得吧?我就说她俩肯定会吃异地恋的苦,但谈恋爱的时候,双霜爱的那个死去活来啊,感觉全天下只有这个人了。”林颢提起女儿的往事,有些消沉,他一手撑在脸上,挤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古辛也不是不好,但她太飘了。以前就不着家,现在更不着家,我上次看双霜有点奇怪,想打电话问问古辛什么情况的,谁知道她在哪个犄角旮旯,手机竟然没信号。我真怕双霜和她到最后,距离越来越远。毕竟一个吃国家饭,动不动就保密行动好几个月,一个还在娱乐圈那么乱的地方。”
“当然,我不是说她俩就有乱来的意思,只是想说,她俩都太优秀,保不齐就引得别人犯错误呢。再加上时常见不着面,话也说不开,长此以往可怎么办啊。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劝都没法劝。”
晏女士点头肯定林颢的说法:“信任一旦摧毁,再想重建,就很难了。”
林颢还是郁闷,但郁闷着郁闷着,他又自我说服想开了。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咱俩挣的钱,养双霜一辈子没问题。”
林颢向来心大,他虽然是写书法的,但好歹也算艺术家。别的艺术家心思敏感,越是情绪激烈,就越能出作品。
林颢不一样,他是高兴了难过了,都不行,只有平平淡淡的时候才能写字。
用他的话来说,写字静心。
晏女士对丈夫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家就属林颢想得最开。
对晏女士来说,纵使晏双霜已经离婚了,但目前看来,她并没有告诉林颢的意思,那么作为母亲,她也不能擅自干涉女儿的选择。
林颢心思单纯,如果真知道了古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保不齐真的会去质问她,到时候又是一桩事。
晏女士这两个月已经旁敲侧击了很多次,暗示晏双霜和古辛有分开的可能。林颢虽然没品出这些话里的其他意思,但他确实越来越担忧她们的婚姻。
希望双霜想说的时候,会是一个她想要的好时机。
作为母亲,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晏女士脑海里的思绪万千,林颢是不知道的。
他注意力转移的很快,还在兴致勃勃地给晏女士指点哪家店好吃,哪家店装修不行。
女儿婚姻的事情,似乎就这样带过了。
直到他们停在了一个烧烤摊的门口,下车的时候,林颢随意一抬眼,当场就愣在原地,而后立刻扯着晏女士说:“你看那边!你看看那是不是咱女儿!”
低调的黑色轿车上划过暖色的路灯,照亮了半开车窗里的人影。
晏女士抬头得迟了,但惊鸿一瞥,也足够她认出,那确实是熟悉的侧脸。
林颢又急急地说:“她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我瞧着,有点像古辛呢。”
车驶过去得不快,足够林颢越看越觉得像,他当场就想给晏双霜打电话,想问她说好去接朋友,怎么去接的是古辛?
晏女士及时拦住了他:“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瞧你,刚刚不还担心她们异地恋嘛,现在又要做煞风景的老学究。”
林颢拨号的手顿住,一想,也是。他早就习惯女儿的独立,晏双霜有太多事情没有跟他说了,万一是古辛假借朋友的名义,要给晏双霜一个惊喜呢?
林颢是个浪漫细胞过剩的人,任何事情在眼里,都能套上一层罗曼蒂克的滤镜。当这样的猜测出来,他不由自主地越想越多,最后他甚至全然接受了这个想法,并把它兴高采烈地跟晏女士分享。
晏女士笑他:“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爱情小说。”
林颢说:“谁说我没写过,但有时候下笔写着写着,就练字去了,什么情情爱爱的,全忘了。”
晏女士心思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这是你们专心致志的人的通病,有了艺术,就忘了爱情。”
林颢赶忙表衷心,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他心里一直念着晏女士呢。
谈话间,已经全然把晏双霜的异样抛在脑后。
*
晏双霜扶着人按下电梯。
这里的房子是她离婚后买的,婚房卖掉的钱,晏双霜不知什么想法,她一分没动。
但转手她就卖了自己以前的两套小公寓,买了这里。
这里离她父母的小区近一点,房产证上写的还是晏女士的名字,方便她以后照顾老去的父母。
自从拍戏进组以来,晏双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她家里也只能称得上整洁得像是酒店,没有丝毫人味儿。
古辛闭着眼睛,但她竟然还有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晏双霜一用劲,她就知道抬脚,一拉扯,她就知道跨门槛。要不是晏双霜知道她真的晕了,还差点以为她是装的。
总体来说,还挺省心。
把人搀扶到沙发上,古辛垂着头,靠在沙发背上,一派酣然。
古辛喝得应该不少,她本来酒量就浅,现在身上的味道更是浓重,让人一下就能判断她确实喝得挺多。
花蝴蝶的抱怨还在耳边,晏双霜突然想到,酒钱给了吗?她好像忘了问这个,但花蝴蝶也没说。
思索了一会儿,晏双霜觉得反正是古辛喝的,等明天她醒了,让她自己去解决。
接下来就是安置人的问题。
晏双霜犹豫了一下,将人先放在沙发上,她去接热水,给古辛擦擦脸和手,让她今晚睡沙发上,其他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晏双霜在车上用了一路的时间,压下了她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
待到接了热水出来给古辛擦完脸和手,更是清心寡欲,淡定自若。
……怎么说,有点像贤者时间。
脑子里转过的画面被封存,但心理上的渴已经适当地缓了缓。
她把古辛放倒,又给她拿了条凉被,想了想,抬了个小风扇出来,开着摇头最小档的风。
很贴心。
做完这一切,晏双霜穿上拖鞋去洗澡。
这几个月的乡村生活,给晏双霜带来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首先是皮肤粗糙了很多。
以前接的戏,虽然也有苦的时候,但哪个找晏双霜的导演舍得造作她的脸呢?
应露就舍得,甚至是下狠手。
卸妆水就在浴室里,晏双霜把脸上故意扮丑的妆容抹去,露出和以前相比黑了两个度的肤色。
如果是别的如日中天的大花们,早已开始进行修复,希望早日恢复白皙。但这点黑对应露来说犹嫌不够,她对晏双霜的要求甚至称得上苛刻。
人往往在苦难中要么彻底倒下,要么开始蜕变。
晏双霜经历过一次死一般的强行蜕变,本该平静,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但她又被突然出现的古辛搅扰了心神,在汩汩流水下,晏双霜才慢慢恢复平静,思考两人的关系。
一年前,在古辛不走心的隐瞒下,难得回家的晏双霜当场看见古辛和一个貌美的Beta靠得很近,似乎正在说什么亲密的小话。
那一瞬间晏双霜脑子里轰然一声,只觉得长期工作积压的紧张情绪,如同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
晏双霜此生闹得最难看的场面,大概都在那天了。
她虽然表面上很冷静,但在面对那个Beta惊讶的目光时,她仅剩理智直接清空,抬脚就走€€€€她怕她再不走,场面就收拾不住了。
事后,古辛拿着保证书,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做,晏双霜沉默着接过来。此后那份保证书被她放在了老房子里,前几天刚取回来,撕了一小块和古辛给的那封信,一起被送去机构做笔迹鉴定了。
但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得花上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能修复。
晏双霜赤着脚,关了水,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
她熟门熟路地站到洗漱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最基础的护肤。
刚抹到水乳,外面突然砰得一声。
擦拭的动作一顿。
晏双霜扬声喊:“古辛?”
无人应答,但又是一声砰响。
晏双霜立刻放下东西,直奔客厅而去。
本该乖乖躺在沙发上昏睡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还在摇头的风扇,和折成一个窝的凉被在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某个人的体温。
晏双霜开始找声响发出来的地方。
这套房子面积不是很大,两室两厅,主卧有个衣帽间,而次卧有个大阳台。声音不是主卧传出来的。
晏双霜快步冲到次卧,发现衣柜被人打开了,里面装着衣服还没来得及拆的盒子散了一地,而她要找的人,坐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轻轻往前一晃,就会掉下去。
晏双霜一瞬间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听见自己骤然轻柔的声音:“古辛?”
风吹起雪白的纱质窗帘,为那个危险的剪影蒙上一层朦胧。
乌云聚拢又散开,露出天上同样皎洁的月。今天是难得的满月,古辛全身都沐浴在柔和的月光里,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月色的凉,还是夜色的凉。
听见呼喊,古辛缓缓回头。
她现在的姿势是双手抓住栏杆,把整个上半身都斜撑着,重心在后面,不至于让她真的掉下去。
这里是十五楼。
高大的树木都变得遥远而渺小,落在黑暗里,形成影影憧憧的小团阴翳。
晏双霜此时的心神完全在古辛身上,才洗了的额头开始缓缓冒汗。
她慢慢靠近古辛,说:“你在这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