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缜虽从未想过永远绑住她, 但因从初见时便种下的一丝隐秘期望还未开始试探,所以暂时并不想让风筝脱线。
满盘棋局最关键的一子, 现在应该牢牢握在她的掌心。
好在,丛绻的机缘似乎并不寻常。
如果当真是与人性有关的感悟,那暂时不去仙门也就还好。
沈缜敛去眼底深色。
她敲了敲书案,下一瞬一卷泛黄的书便突兀出现。
迎着身边女人惊讶的双眸,沈缜拾起她的手腕€€€€
“检测到宿主开启权限...”
“已录入-丛绻,属性-查看、使用。”
只神思一恍,丛绻看见了一方极大的殿堂。
光线昏暗,隐隐可见四面八方皆是没有尽头的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陈列着无数的书。抬头望去不见殿顶,一圈一圈绕上去的书最后淹没于黑暗,丛绻置身其中,顿感心下空旷,自己不过小小一粟,在这茫茫书海里掀不起一丝涟漪。
她静默片刻,集中意念脱离这方天地,再一定神,不期然撞进对面人温和的眼睛。
丛绻空空的心软了软。
她将头靠上这人的肩,软语轻道:“好多的书,阿缜都看过么?”
“没有。”沈缜替她将滑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日后一起看。”
丛绻微怔,弯了弯眼眸,“好~”
拉长的尾音像是浸了蜜。
女人目光下移,看向沈缜刚刚取出的那本书,只见扉页上书着几个已经掉了大半墨色的字,隐约可辨好像是“问道机缘”。
沈缜将书往她面前推去,让她可以看得更清晰,解释道:“这是太阿门开宗前辈撰写的关于机缘的讲解。大道三千,各不相同,绻绻可以读一读,知晓自己的道。”
观山望月,听风看潭,阅人间疾苦,领刀剑磅礴。
各人因各自刹那不同的感悟得机缘。
曾经,在搞清楚修仙的这一设定后,沈缜感叹过这个狗血世界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一定程度上规避了部分网文里写的位高权重者用某某手段换取灵根的做法€€€€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除非性情经历相似八成之多,不然就算换了也没什么用。
没错,这个世界也有灵根一说。
什么单灵根双灵根五灵根,金木水火土灵根,沈缜猜测是百分之九十的修仙文里都有这个设定,不用担心对不上,所以落到了实处。
狗血世界真的很像无数本网文的集合。
花魁与王爷的虐恋,亡国公主与敌国王子的相爱相杀,这个江湖情报组织那个暗杀联盟,多姿多彩的很。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小说太多,npc自由度太高,其他单本小说里约定俗成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再没有具体标准,不同人不同势力不同国家各执一词,每个行业都百家争鸣。
例如灵根这件事,什么灵根最好,针对特定灵根应该采取哪种修行方法,有没有灵根相克...同一个问题不同门派流派有着不同见解,研究出了不少说法,仅这里提到的三个问题,去年沈缜在谷中都没看完相关的书籍。
......就是说无论在哪里都能看上论文文献。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丛绻在得到机缘的那一刻起就催生出了灵根,沈缜却迟迟不过问的原因。
不是不想,而是她自己也没弄明白。
但关于最基础的机缘这件事,对方最好还是要早点知道。
见女人拿过书已翻开了一页,饶有兴致地看了下去,沈缜眼里盛上两分笑意,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吸引视线。
丛绻抬眸:“阿缜?”
沈缜温声:“等等再看。”
知晓她不会是无的放矢,丛绻很顺从地将注意力转向这人,甚至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沈缜揉了揉她的发顶。
迎着女人柔软的目光,说道:“绻绻,我要让东海国的公主,登基为帝。”
仿若一声雷轰然炸响在丛绻耳际。
她柔软的目光因这话刹那变得震惊,又在震惊之后延伸出许多情绪。
相比公主称帝,更让丛绻心神俱震的是€€€€作为修士,沈缜居然试图干涉国运!
不,不是试图,她说“要让”,是已经决定并一定会做成此事。
可是...可是这不是修士的大忌么?
丛绻愣愣望着眼前人,清贵的女人就坐在那里,手还虚虚搭在自己腰上,神色平淡,波澜不惊。
丛绻恍惚的思绪里忽闯入了一份从前。
从前她和这人的初见。
之前在记忆中,每每思及和沈缜的相处都会从醒来喝药、吃了蜜饯的那一天开始。可现下此刻,她无端想起了那夜的大雨小巷。
是雨中几十步的小巷。
是此世千万步也难以企及的距离。
昔年被充入教坊司、被当作战利品流连辗转时,丛绻很疑惑,她听闻世有仙人,仙人掌可断山海,最是善心不过。可如此厉害又善良的仙人,为何不救岌岌可危的国家?为何对数十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盛国百姓作壁上观?又为何眼看着北国骑兵烧杀抢掠却无动于衷?
后来她知道了,修士不可以随意牵扯上因果。所以即便盛国十五年换了十一个皇帝,即便盛国百姓亡国前水深火热、亡国后亦苦不堪言,即便北国踏破虞阳城的那天血流成河、百里无人迹,修士们也只能力所能及的帮助部分人躲过一两劫难、斩杀擒拿因国乱而生出的诸多妖邪,却不能从源头上阻止或解决问题。
因为发生的一切都是国运,是泼天的因果。
可现在,沈缜告诉她,说要让公主为帝。
公主怎会为帝?
男人掌握权力的人间,达成这个目的势必要干涉国运。
她不怕么?
或者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缜为柳堤案翻案,丛绻虽不信那套一水之恩的说辞,却也觉得这人跟聂家应当是有渊源的。
可...这是?
意识到对面人并不会自行给她解惑,丛绻平息下心中滔天的巨浪,坦白自己的疑问:“阿缜,是有这样做的原因么?”
较刚认识时的婉转,女人而今已然直接了当了许多。
沈缜眸光软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耳廓,慢慢道:“因为东海国会在北国的铁骑下国破,皇室与一众高官尽被俘虏往北,唯一逃脱的太上皇之子继位南迁。无辜的女人受辱凄惨,没用的男人...恶心至极。”
“那些士大夫,自以为国士无双,却会在护不住国家时以妻女赔偿。公主、命妇和后妃们无一幸免,下/体/破/裂,被剖/肚/取/胎,她们不是权力的拥有者,却成了权力沦丧时的牺牲。”
“绻绻,”沈缜语气淡淡,“不堪为帝为臣的男人,就该滚下去,不是么?”
第33章 棋局两端(倒v)
是么?
是的。
这个应沈缜疑问的回答在心中浮现的那一刻起, 丛绻就再一次清楚感知到了自己滚烫血液里的悖逆世俗和...野心。
对上位者德不配位的恶心,对自己前路的不甘心,对诸多女子的物伤其类, 对种种世事的不平...她急切想做点什么,可力气微薄,见识浅短,无可奈何。
身在泥潭,眼中亦是泥潭不可怕。
可身在泥潭,眼中却是星辰日月, 尤为痛苦。
但宁可痛苦,不要麻木。
她最隐秘的内里好像从来都是俗世以为的大逆不道,只是从前必须得藏起来, 而如今在被一次次放大。
在被...放大。
丛绻定定看着眼前人。
四目相对, 沈缜扬眉,“所以绻绻,你要同我一起么?”
一起牵扯这份因果, 一起走一条诱惑非常却险峻修在万丈深渊边的路。
丛绻默然。
柔顺妻子的身份应当不多犹豫地同意下来, 可沈缜分明知晓她才入仙途,此时提起这事,到底意欲为何?
不过不论为何,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么?
由是丛绻并未沉默太久, 她柔声答复:“妾既为阿缜妻, 阿缜去何处, 妾自当去何处。只是, 妾想知道,阿缜怎突兀有此念头?”
这并非是普通辅佐人为帝, 而是要在外忧内患的情况下行前所未有之事。丛绻猜测,沈缜是知道了什么,通过曾告诉自己的“预知”一能。
沈缜也没打算瞒她,如对系统说的那样,有了个预知的名头担着行事会方便许多,便简单与她讲了简写里看见的那位叫“无忧”的公主会面临的事情,同时按照自己的估计,与她说了说如若放任不管,东海国可能会走向的趋势。
女性地位骤降,东海国变成第二个南月。
不过某国并没有大一统就是了。
自行预估的走向趋势这条,实在不怪沈缜多想,她只觉得狗血世界的这场战争几乎就是她原本世界历史上一个积弱国家的翻版:皇室男性一代不如一代,重文轻武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士大夫们没点斤数偏偏自命不凡,两者相加离谱指数重重堆叠。
但与那个积弱国家当时还算风调雨顺不太一样的是,东海国北边今年旱灾,相当一部分百姓无法果腹,当地治所官员却瞒下不报,有一处叫清鱼村的地方还发了疫,一村人尽皆被烧死。
也因疫情,鸦雀中人没有冒险留证,等沈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村子已经没了半个月。
将这些一一讲给丛绻听后,沈缜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腾出手去隔着软布提了茶壶倒茶,先将一杯放到身边女人跟前,才又往自己杯中续了半杯€€€€刚好和没喝完的兑了兑,温度适宜。
丛绻瞧见了面前人舒展的眉头,也没略过她方才的举动,忍不住眸中笑意,伸手捏了捏这人下颌,“阿缜倒是随性。”
语气软软的,似嗔似逗,沈缜不应,只也笑起来,就着女人即将收回去的柔荑蹭了蹭。
容貌气质都清贵的人,现下却如稚童一般,丛绻不免心软。然而更出其不意的在后面,正当她欲拍拍这人时,却见对方拨开凭几,换了个方向坐远,然后直接躺了下来,头枕上她的膝间。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丛绻只一恍神,就低头对上了清亮潋滟的桃花眼。
她不由失笑。
指尖抚过膝上人的下颌,丛绻收敛心神,轻声开口,“阿缜,你先前说,在你所预知的往后中,那个‘丛绻’让端王为她空置后位?”
“嗯。”沈缜应。
她闭着眼睛,由女人有一下没一下给按着太阳穴。
丛绻眸光微暗,顿了片刻问:“那阿缜觉得,她是如何走到那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