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 第54章

暴力向来需要配套足够的蛊惑人心,方能成事。

与绝大多数人牵连利益、适当露出獠牙让对方忌惮于你、又适当递出把柄让对方觉得你可欺、耐心布局一步步走再达到最终目的、把无用却有威胁的人杀完除尽。

在此世道行前所未有之事,需狠需演,独独不需要仁慈。特别是仁慈却还有暴力,那无非等同三岁小儿抱金过市。

鸦雀和正史的记载里,闻人赋都死于肺病,但沈缜更倾向于是心力交瘁加速了她的离世。她死后不久,那位上阶修士在樵湖之旁作诗“问仙”,随后投湖自尽€€€€

正史野史里,投湖自尽的那女子都名乌伽梭罗,是从东海而来的诗人,许是容貌秀绝、白衣遗世,无人将她与传闻中长相丑陋的“血修罗”联系在一起。因元绍十年后“血修罗”鲜少露面,故而多数人都猜测她死在了因果招来的天道责罚下。

唯有鸦雀的密卷,如实记下了当年的事。

闻人赋少时身子骨极弱,她的父皇再三请求,终于让她破例进入仙山,用天灵地宝温养。那座仙山是何密卷中未提起,只知道十年后闻人赋再度出现在南月国都虞阳时,乌伽梭罗便跟在了她身边。

元绍十一年开始,长期操劳政事致使闻人赋身子垮了下去,那时起乌伽梭罗便屡屡离开望都,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延年续命的灵药灵植。一直到元绍十八年,再次被鸦雀中人记录下的乌伽梭罗断了一臂,密卷里载“主大恸,哽咽不能言”,又写“主言:‘吾已至天命,何苦为哉!’乌伽默,复仍如旧行。”

......

对面少女的出声,让沈缜抬起了眼眸。

她问:“可女子处境,远非奴隶之境地?”

第48章 战事战事

沈缜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这样长久的注视, 即便王明淑性本沉稳,也渐渐难坐得住。

在她将要再次开口的前一瞬,对面神色不辨喜怒的女人问:“女郎的名字里有一个‘淑’, 意为温柔良善,似也可代指女子好的品格?”

“…是。”王明淑道,“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沈缜转着茶杯,“真好啊,鲜少有男子会得到母父的这般寄语。”

王明淑压眉:“阁下想说什么?”

沈缜没有回答她。

将茶杯在手中一圈又一圈的转动, 直到失控滑落出去砸在桌上,沈缜方才淡声开口:“女郎,你发觉了么?即便我告诉你我要与你坦诚相对, 但我说出的话有几分价值, 都由我决定。哪怕没有给你任何真正有价值的答案,你也无可奈何。”

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未得到真正答案的少女攥紧了手指。

“你的坦诚换不来我的坦诚,欲与位高之人等价交换, 本就愚不可及。所能凭借的只是位高之人那瞬的善心, 不是么?”

沈缜将桌上倒下的杯子扶正,起身拄拐,“我从来不止你们一个选择,你们的死活也与我无关。女郎,该你求我。”

没有再管身后少女的反应, 沈缜拄着拐杖离开兰室。

贺九阳等在门外, 见她出来忙递过暖手炉。

沈缜偏头看他, 男人立刻俯首:“主人, 临行前夫人吩咐了备好手炉。”

他口中的夫人……沈缜将拐杖递给贺九阳,自己披上了鹤氅, 然后拢了拢袖子,“走吧。”

思游阁的小厮将马车牵了出来,待到上车坐定,沈缜用绢布捂住嘴唇,连串的咳嗽后,叠起猩红的血色。

她撩开车帘,仰头看向二楼窗口。

两双视线穿过纷纷扬扬的雪在半空中对上。

沈缜收回手,车帘落下,挡住了吹进的雪花。

……

十二月二十九日,东海帝宋钦明旨割让乘风等六郡之地,青州小半并入乾国疆土。

一月一日,乾帝傅世章令内卫赐齐王妃宋月珠白绫,宣布收兵。

一月二十七日,哥舒郎所率北军渡过衡河,第二日攻下涿郡。

二月五日,北军包围开平,太常少卿李领纪等人奋力抗敌,北军未能破城。

二月七日,东海帝宋钦令安王宋高为使,赴北营和谈,宋高被扣。

二月十日,北军再攻开平,仍未得成。东海将领谭仲率十万边军赶到,哥舒郎被迫撤到开平西郊扎寨。

二月十二日,东海将领姚青率军劫北营反被全歼,李领纪、谭仲被撤销兵权。

二月十四日,北军复又至开平城下,东海帝宋钦大恐,遣使言“初不知其事,且将加罪其人”。宰相李琼之等人一力主降,阵前一炮手发炮被枭首示众。然北军仍旧攻城,被边军再次击退。

二月十六日,哥舒郎同意和谈,以宋高为质,索要晋阳、云山、赤同三郡并东海帝女三人。

寂静书房。

沈缜坐在棋盘前,靠着凭几,执着一颗黑子扫视棋局。

贺九阳与山姜坐在一旁,前者轻声发问:“主人,我等是否要撤出开平?”

捏着棋子摩挲的沈缜漫不经心:“嗯?”

贺九阳与山姜对视一眼,方低声道:“开平城破是必然之势。”

将黑子落下,沈缜轻笑一声:“现在已经在议和了。和亲的公主都选了出来,不日将要被送去北营。”

“是。但…”贺九阳犹疑,“北国的兄姊们传信,燕京那边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眼前的休战,属下认为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男人说完,便见上首懒懒坐着的女子瞥了他一眼。

贺九阳立时垂首。

今日是连着几天雪后的晴天。

舒适的暖阳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沈缜的面上身上。

她的五官都被拢在光里,泛着淡金的色泽,一头墨发用白玉簪绾了一半,剩下的连同清瘦身躯一起被裹在厚厚的青狐裘里。

距离这位主人越近,贺九阳便越是感到心悸。

他进入鸦雀快三十年,长年累月在刀尖上游走没出事、还一步步坐上东一的位置,敏锐的直觉帮了他大忙。

初见这位主人时,他便觉得对方温和的表象下有着可将万物吞噬的深渊。

哪怕偶尔看见对方与那位相貌极好的夫人含情脉脉,一举一动温柔似水,甚至像稚子般露出些撒娇无赖,贺九阳也不改这个念头。

她真的不像世中人。

有时一屋而处,明明几尺之远,贺九阳却觉得与对方隔了遥遥天堑。

而细细一想,对方从何得来的银朱耳钉?为何以修士之身干涉人世中事?甚至还是扶持公主为帝这般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同样看过鸦雀密卷的贺九阳生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是否当年乌伽梭罗根本没有死,而是蛰伏百年以继长公主遗志?

野史里说那位容色清绝,不就正与如今的这位主人对上了么?

而银朱耳钉的来源也就有了解释,那两对耳钉本就是元绍十年后因乌伽梭罗与长公主常年分隔两地,故而令匠人打造了这耳钉再刻纹以达保护和传音的作用,鸦雀诸人皆以为这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在对方那里就毫不奇怪了。

就是那位夫人……

乾国之事贺九阳也有所耳闻,虽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算是了解些边角。

如果乌伽梭罗百年后还要以修士之身承长公主遗志,那足可见她对长公主爱重情深。情深若此,会不会此女便是长公主转世?

当然,也有可能如今的主人不是乌伽梭罗,甚至她和曾经的乌伽梭罗都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志向做这些事。

但作为修士,自发牵涉国运这般大的因果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这种可能……

贺九阳不寒而栗,极恐中止住自己的思绪。

他的目光落到软榻旁地上的那道斜影上。

影子动了动,复又如原样。

低着头的贺九阳听见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当初让找的人如何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那些农者匠人。”

贺九阳反应了过来,但这件事主要是由山姜负责,故而他继续沉默着,听身边的女人道:“有老农二十七,工匠十九,医者十三。”

“可以。”沈缜道,“继续搜罗吧。勇武的男人女人也让留意着。”

山姜应:“是。”

拈起白子,沈缜再问:“信给洛三姑娘送去了么?”

“以无忧公主的名义,已经连续送了三封,尚未得到回应。”贺九阳答道。

沈缜点了点头,“继续。和谈的消息一出,那位聪明点也知道该回了。”

贺九阳拱手:“是。”

沈缜放下白子。

洛三姑娘洛如珍,是晋阳郡郡守洛英独女。深受家中人宠爱,习得一身功夫,年少得以出门游历。她化名“洛真”行走江湖,结识了一众好友,诸如青州镜湖派冯初十、江州剑冢山白秋玉。

此次晋阳被攻,便是她坐镇暗处,指挥了四场得胜的战役,至今将耶律纵的西路军拦在晋阳郡外,使他不能与哥舒郎会师包围开平。

但是北军和谈的条件是割让晋阳郡……以耶律纵过往做下的事例来看,晋阳若开城门,绝对会被屠满城;可若不开城门,则违背了皇帝旨意。且北国可以施压宋钦断掉晋阳的粮草,她们又能撑多久?

这个人,一定是她沈缜的。

棋局推平,黑子得胜。

屋门被叩响。

沈缜咳了咳,看向山姜。

后者颔首起身打开房门,低头恭敬道:“夫人。”

丛绻柔声:“山姜姐姐。”

她提着食盒走进来,又对贺九阳点点头,方近到沈缜身旁。

沈缜看向贺九阳:“准备准备撤出开平吧。”

男人应下,和山姜识趣退出屋外并带上了门。

刚将无花果杏仁汤自食盒里取出放到案上的丛绻疑惑开口:“阿缜准备离开了?”

“嗯。”沈缜圈住她的腰,将头枕在女人腹前,“开平城破之后,北军应当会洗劫一空。若不动用道术,鸦雀的人护不住我们。尤其€€€€”

她顿了顿,撤开一点仰颈看眼前的女人,“如绻绻这般绝世倾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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