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 第57章

女人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入沈缜眼中。

沈缜放在貂裘上的指尖微微蹭了蹭,面上神情依旧温和:“我先前猜想,这位女君或许有什么隐秘的厉害之处。可玄微找来一些消息后,我却有了个不太一样的想法€€€€魏清妙,有没有可能是自愿变成傀儡?”

自愿?!

为什么要自愿成为行尸走肉,为她人操控?

丛绻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她有预感,接下来这人将会说出些令她心惊的话。

而如此被预测的沈缜终于再度开口:“太阿门凡内门弟子,皆有宗门烙印,可以助他们危机时刻保命逃生,亦可作为传音所用。但绻绻可想过,若有一日你想背弃宗门,有如此烙印在,天南海北也会被追踪到,便再无容身之处?”

丛绻刚刚被沈缜松开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

她忽而有些庆幸,她的手在不久前被放下,现在没有与这人交握。

何处露了痕迹让这人瞧出她想去太阿门?

丛绻心弦紧绷。

太阿门......这个宗门和其它名山仙门相比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像沈缜说的那样,会得到更好教导的内门弟子皆会被种下宗门烙印。

宗门烙印。

丛绻在翻看沈缜予她的那些书时早已知晓此事,而她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才偏向了太阿门。

......她需要一个有来有往、耗时更长、可以给棋子更多时间思考离开棋盘的棋局,而非一边倒、尽在一人掌握的逃无可逃。

从前在秦楼时,被端王覆盖在羽翼之下,她也还借了江陵众纨绔的势。藩王与地方世家豪族,平衡之中才能找到短暂的安心,也才能留下逃生的退路。

孤注一掷缠上沈缜时,她放弃了所有的退路,将一切交予这个女人。然而,这不代表她会在以后仍旧如此。

沈缜是她的恩人,是她名义上的妻子。

可沈缜有那么多未知,那么多不确定。

她熟悉这个几乎日日与她耳鬓厮磨的人,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敏感所在,却在无数个时候,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而她的生杀予夺皆系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身。

丛绻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如果沈缜当真打算送她去名山仙门,她需要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也必须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仙门魁首设下的烙印,就是第一个能明显看得见的尝试途径。

丛绻知晓若日后自己流露出对太阿门的意动,沈缜未必猜不到自己想做什么。但没有关系,直觉告诉丛绻,这人不会如何。

毕竟她也在放纵着她的野心,既然将记载了太阿门的书一并递给自己,就代表着这不是禁忌。

故而今日挑破,丛绻疑惑的是这人何时看出了她的倾向,又为什么要点出这个问题,而她隐约觉得惊心又有...极小一丝愉悦所以忍不住战栗的地方在于沈缜似乎真的很了解她€€€€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情。

收住了那丝不合时宜的欢愉,丛绻捉住沈缜的衣袖看她,“阿缜觉得,妾会背弃宗门?”

沈缜弯眸:“常理来说,绻绻不会。”

“那€€€€”丛绻微微移了移身子,玉臂勾上沈缜脖颈,“不常理是什么?”

女人的吐息尽数打在了沈缜的下颌上。

“不常理...”

沈缜温言:“利益与危机永远并存,不常理即是得到的利益不足以支撑我们承担危机。”

“绻绻,”她道,“你甘心种下宗门烙印后受限于宗门么?”

你甘心因为有助益所以受限于我么?

暂时可以,永久不行。

目光相接,沈缜在女人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垂眸,视线却突兀落到两人现在的姿势上€€€€很亲密,但这般侧着,女人应当不怎么舒服。

沈缜摩挲了下扳指。

她掀开搭在膝上的貂裘,在丛绻短促的惊呼声里,把她抱起稳稳当当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将貂裘拉过来围住两人。

后知后觉回过神的丛绻有些慌乱,轻微挣扎准备离开,“阿缜,你的腿...”

“没有事。”沈缜截住她的话,温温柔柔拍抚女人的脊背,“想抱抱你。”

丛绻的动作顿住。

须臾,她还是离开沈缜的怀抱,但下一瞬却跪坐下来€€€€足尖抵着软榻,两膝打开撑在沈缜身侧。

这个姿势,十分引人遐想。

丛绻面色绯红,眼里的秋水晃荡着,将映在自己瞳底的人拉到身前轻抚她的发顶,“那就抱一抱。”

......

洛如珍的消息和北帝对晋阳三郡的安排在同一天送到了沈缜手里。

山姜站在廊下一件一件叙说:“如主人所料,耶律纵决意招揽洛三姑娘,甚至为此专程派人回燕京取了北帝旨意,言明晋阳三郡归为北国后可一切如旧。”

“此法出于耶律纵身边颇受他重用的谋士,北国的兄姊们已经查明,此人乃是东海人,名为严鸿,少时即现聪敏,家中也小有薄财,遍访名师,却拒绝了举荐,选择科考。然十余年前卷入科考舞弊案中,家中变卖一切物什疏通关系保住了性命,但此后无法再考。舞弊案后一年,其母重病,无钱求药身亡,不久他便前往北地。”

“北人多鄙夷东海人,故而初时严鸿声称自己从乾国而来。他辗转燕京多个贵族府中担任汉文先生,直到几年前遇见三王子耶律纵,才成了谋士。目前可知,灭盛之战中有他的手笔,也由此耶律纵对他颇为信赖。”

说完一段,山姜暂时停下来,以免坐在池边的人有所疑问却不好开口。

在停顿即将结束时,沈缜忽道:“洛三姑娘的回信呢?”

第52章 时间飞逝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 山姜不由愣了一下,但多年来养成的机敏已让她下意识回答:“洛三姑娘未有回信,只与东四会见, 然后言说需与主人您见上一面。”

“嗯?”沈缜挑眉:“她很谨慎。”

山姜小心瞥了一眼女人的神情,犹豫问:“那主人要答应么?”

沈缜捻动手里的鱼食:“自然。”

她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人,“耶律合说晋阳三郡归为北国后一切如旧,这个如旧,东海原来的郡守等人也可以继续在北国任职?”

山姜怔,思忖着回答:“倒并未言的此般详细。但即便可以, 这些人大多也应当不会做北国的官吏。”

沈缜浅浅一颔首,又问:“宋钦呢?”

山姜答:“东海帝也已发旨意,令三郡郡守协助北国处理好交接的公务,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没有说这些官吏该何去何从。

片刻的寂静里, 池子里一条肥大的锦鲤忽而跃出水面,又跌落进水溅起硕大水花,引走廊下两人视线。

沈缜轻笑一声。

她将手中捻了许久的鱼食扔下去, 方才开口:“一切如旧...是晋阳三郡归于北国一切如旧, 还是洛三姑娘归于他耶律纵一切如旧?三王子这招揽的举动,还真是契合他从前的行事作风。”

山姜沉默。

本就没指望对方回答的沈缜抬头望向碧蓝的天,半阖眼眸。

耶律纵。

这位在神州诸国各部落都大名鼎鼎的北国王子,行事作风是众所周知的狠酷。这般性子的人向来会为人忌惮厌恶,但偏偏此人武德昌盛、能力卓绝, 于是众人的七分忌惮三分厌恶就尽皆变成了忌惮。

接下任务后, 沈缜翻看了鸦雀对此人的记载。在耶律纵的人生前十七年, 鸦雀对他的着墨并不多, 只是因耶律合过分的宠爱及他本人自幼表现得聪敏而稍微多留意了些。

不过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插一条耶律纵为什么圣眷浓重的原因了。

同一个狗血世界, 同样的狗血。

耶律纵与宋昭华是“敌国王子和亡国公主的相爱相杀虐恋情深”,耶律纵的父皇与母妃则是“潇洒不羁闲云野鹤游戏人间的王爷一朝落难,为善良纯净不谙世事的山村医女所救,正互许了终身,谁料王爷却临危受命迫不得已回国继位,而他不知道医女已有身孕、独自抚养了孩子。直到王爷真正掌权才敢寻找医女,然后这样那样一番纠葛,最终医女入宫HE”。

......就是说正宗古早网文味。

所以,作为耶律合“真爱”的孩子,且耶律合或许还觉得在开始那几年对他们母子颇多亏欠,毫无疑问,耶律纵自小受到的宠爱,就是耶律合对“真爱”珍视和对亏欠弥补的一部分。

不过,这段故事的主角毕竟是耶律纵的母父,真正让他扬名天下、被鸦雀着重注意的转折点,是他十七岁挂帅北军、攻破盛国都城虞阳、斩盛末帝刘旭于刀下。

先前有言,盛国国君无道,但武风尚可,乾帝傅世章野心勃勃欲侵吞盛国却仍旧隐忍多年也有此因。当时乾北两国南北夹击、内部风雨飘摇的情况下盛国还撑了近一年,直到次年东海与元国参与战争才加快了盛国崩塌的进程,足可见盛国将军们的风采。

但如此风采,换来的却是耶律纵近乎凌虐的对待。

凡他久攻不下的城池,攻克之后必会被屠城。连续屠城四座后,有一座城池县令提前献降,谁料也没被耶律纵放过。

北人残暴、不懂中原礼数是中原人的共知。但即便是被认为残暴的北人,战争之中也鲜少会选择屠城。毕竟,屠城的行为固然是一种示威,也可能使其它城池因惧怕投降,却也极容易激怒一个民族,让部分人拼死抵抗,加大战争的难度。

当然,本不欲扩张领土、只打算快速捞一笔的除外。

而耶律纵,他屠城,且屠献降的城池,无疑只给了盛国人一个选择€€€€拼死抵抗。

在这种情况下,他攻进盛国国都、斩掉盛帝、自此盛国半数疆土划入北国,明明白白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能力。

以一种极度残忍的方式。

耶律合怕是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会如此,竟能如此。

从以耶律纵十七岁的年龄、在此之前从未上过战场的资历让他挂帅,其实可以小小觑得耶律合对那场战争的态度€€€€是答应乾国共伐盛国,也出了兵,但其实根本没当回事。能捞点汤喝就喝,要费心费力就撤。

这样的态度或许与北国曾经骚扰盛国边境却被狠狠驱逐有关,但无论怎样,耶律纵自此闻名于世。

闻名之后,进入世人眼中的同时,当然也进入了燕京众贵族的眼中。

北国立国本就是北高祖耶律伯颜联合了草原各部落,他身死后继任者无法驾驭庞大又复杂的体系,以至于北国虽是国,内部却派系林立、各自为政。

几十年过去,先北帝耶律赞上位,其手段厉害,隐隐有耶律伯颜之姿。然他身体不好,没几年就抱恙离世,留下幼子,失去桎梏的各部落再度散乱,耶律皇室诸人为夺位也算计百出,谁都未想到最后本不涉朝局的耶律合继位。

耶律合是耶律赞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上位本就不算名正言顺,故而北国下一任皇帝之位,上至耶律合的叔伯,下到耶律纵的兄弟,都在觊觎。而每一个觊觎者,背后都牵扯着部落间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可以说乾国的储位之争与这比起来,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耶律纵因灭盛的横空出世,打乱了燕京势力的格局,万千瞩目荣光的同时,无数暗箭算计也纷涌向他而去。

此次指名道姓的非宋昭华不可,何尝不是一场算计?

沈缜从北一处获知,在发兵东海国前,耶律纵其实已经与燕京大贵族、林澜部呼延氏有了默契,待到归去便娶呼延氏女为正妃。现任林澜部可汗呼延叱只此一女,若约为婚姻,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但是燕京诸人,会允此事发生吗?

已经有了答案。

甚至于沈缜猜测,那对耶律纵万般宠爱的好父亲,是否也在此次谋划中掺和了一手?正当壮年的皇帝,可不一定能容忍自己军功显著的儿子再与七万精锐扯上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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