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很疲惫,可她们似乎都毫无睡意。
不知如此过了几年几月,寂静中,沈缜终于开口€€€€
“来到八籽镇前,我曾想,若我是元太子,我会怎样思虑。”
“干涉国运的修士扶持了一位公主,分裂了东海国,搅乱了北国,参与了乾国帝位更替,乍一看,像是在为那位公主将来一统中原铺路。”
“而一统中原,元国则不需要一位手段作风强硬的太子,针对他是必然。”
“但修士的针对,还是疑似百年前诸仙门联手却无可奈何的血修罗的针对,一个只是有点武功、且没有得到父亲太多喜欢的太子要如何应对?”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但他发现,这位修士先前并未直接要了谁的命,或受天道限制,或因其它原因,她似乎总是从细微之处入局,然后一步步拆分,卸掉一个角,让全盘分崩离析。”
“如果我是元太子,我会想,为什么曾经以嗜杀疯狂扬名的血修罗如今截然不同,虽说是修士,却很少展露能力,仅有的出手也与百年前的记载大相径庭。会不会,她根本不是?”
“不是血修罗,就简单许多。这意味着很可能这并非不可反抗的屠杀,还有搏一搏的余地。卵击石,若卵变得足够坚硬,或者石头被腐蚀得足够松散呢?”
“收拢手中权力,壮大自身羽翼。借用外部力量试探,诡异的神像、獬豸楼、你们仙门魁首的弟子。”
“怨灵侵袭镇子的一夜,满镇人大约活下来了八中有一。他们的意志力平平,上了年纪的又不少心中有愧,尚能如此,可我与谢容却觉得难熬至极。哪怕我成心放了几丝心神,却也不该像后来那般险些没命。”
“而神像追杀我那晚,姜蓁一个武者欲救我没赶到,可谢容一个普通女子却挡到了我面前。是所站位置的差异,但却凑巧的让人心惊。如若我为了保护她、或保护自己,动用任何道法,就会在下一刻赶来的你们面前无所遁形。”
“怨灵与神像试探皆未成,元太子不会就此罢休。但他朝中尚有事宜,秋姬亦会给他带去巨大利益,所以暂时,他不会如何。”
“并且,神州忌惮‘沈映光’的非他一人,乾国如今蛰伏的诸王、东海懦弱自大的朝廷、元国睚眦必报的三王子耶律纵、意图约束修士的獬豸楼...他大可以,暗中联合各方势力。”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许东海朝廷以诺,让其牵制衮州的宋昭华令她无法腾出手帮助修士;然后挑动乾国诸王,让给回程路上的‘沈容医师’找些麻烦;再传信耶律纵,商量如何对修士一击必中。最后可能在一个好的时机,命于神州搜罗的邪修、卖命的修士伏杀我,同时通知獬豸楼有修士为祸无辜平民让其赶来,除此以外,最好,以什么事物将此世之巅的大能引来。”
“只要他心有大位,就不会放过我。”
窗外雨歇风停。
沈缜慢慢道:“我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她只是靠得更近。
本也不需要答案,但这轻微的动作让沈缜一怔,墨色里,她眼中盛上浓浓的笑意。
边地的雨季来了,不过,她已经准备离开了。
第84章 重生之事
沈缜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半个月后, 又养了七八天,从简城雇的武行之人到来,她便正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再等等么?”谢容很担心。
她日日都能听到这人咳嗽, 本就不容乐观的身子更加消瘦,好似随时都可以被一阵风吹走。
“不等了。”沈缜温声道,“这要大好,非一年半载莫成。难道我们要在此地等他们把金矿挖完吗?”
她话里带着故作轻松的安抚。
可谢容眉眼里的忧虑褪不下去,抿唇唤:“夫君......”
沈缜微微一笑。
并非她逞强,而是与日愈失的五感令她有极强的危机感€€€€若是再不去往下一个任务的所在地, 很可能她将会彻底栽在这个惩罚任务里。
何况,另外半句“总逢恶事”虽然还没有现出什么痕迹,但毕竟如悬梁的刀子, 日日吊在她心头让她难安。
沈缜停下手中的事物, 抬头望向窗外,眼底是冷静的绝然。
她在醒来的第二天,即从系统处获知了此次惩罚任务的任务目标€€€€
任务目标:高至
执行原因:背弃诺言€€€€曾与妻子言“为女寻良人”
判定结果:罔顾誓言
最终处决:剥夺全部气运值
十分简略。
系统的意思是, 惩罚任务不会有任何的人物简写, 人物面板也不会触发,而她只有完成了这个任务,惩罚才会结束,她的五感也才可以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可是......
高至。
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在庙堂上、在修仙界听说过这一号人,沈缜现在还在八籽镇中, 也没办法动用鸦雀。她有隐隐的预感, 这次在没有简写强烈指向性的情况下, 查到此人怕是要大费周章。
但是好歹得先查, 而这第一步,就是离开八籽镇, 甩脱萧晋€€的眼线。
九沂山中的金矿被发现后,萧晋€€将其平分,凡当时仍在镇子里的江湖客人人有份。因此,姜蓁背后的死杀阁,贺兰雪赤锦背后的归雪山庄,徐楚刀背后的宁远徐家,许姓老者为首的嵩山派......皆派了人前来。
这是一座很大的金矿,先前一直未被人发觉除了九沂山连绵险峻、少有人敢深入腹地外,也是机关大家姬家设置了迷阵。而今迷阵破掉,率先进入其中的江湖人在金子之外,还发觉了姬家曾留于此、刻成壁画的部分武学秘籍。
于是一镇人近乎全灭、断壁残垣的八籽镇,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重新热闹非凡€€€€
跟金矿沾了边的门派们纷纷驻扎在此,又有许多的江湖人听闻秘籍前来。
世间景色绝不会为了谁停留,风花雪月是,满街烟火笑闹亦是。
除却幸存的十余镇民,还有谁记得两个月前这里原本的模样呢?
沈缜唇边扬起淡淡的嘲意。
她偏头看向一旁清点东西的女人,目光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笑唤:“夫人,我们去外面看看,好不好?”
谢容回身:“嗯?”
沈缜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我想和姜姑娘她们认真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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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死杀阁的人,按照惯例,姜蓁若透露面容,就不能被人知道身份;若透露身份,就不能被人知道面容。
所以此次接收“属于”她那部分的金矿,死杀阁来的人顶了个其它名头,有没有人信不重要,毕竟江湖上见不得光的势力多了去,只要不让人猜出来姜蓁是死杀阁的人,不妨碍她日后继续执行任务就行。
而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反正死杀阁刺客杀人向来要戴面具隐蔽身形。
只是......
沈缜轻声开口:“姜姑娘此番,为了救人、为了查明真相,出了许多次手。在场的江湖人众多,难说是否有人将姑娘的手段与曾经发生的案子联系起来。不知,姑娘日后是何打算?”
姜蓁看着对面人,眼底惊疑,又有些了然:“医师果然不是寻常人。”
沈缜淡淡笑了笑。
“姑娘认为什么是寻常人呢?”她道,“我想活命,却总有人要杀我,我不得已反击,却惹来更大的猜忌、更大的杀意。”
“难道,”沈缜视线穿过姜蓁,落到更远处,看着那模糊的重影,目有嘲讽,“要像这八籽镇的百姓,杀身之祸来时如案板上待宰的鱼,毫无反抗之力,才是寻常人吗?”
姜蓁沉默。
不过须臾,她笑一声:“虽不近人情了些,但确实他们这般才是寻常人。寻常之人,碌碌一生,被当作垫脚石也浑然不知,被温水熬煮亦发觉不了身在水中。医师您,算是寻常心,然,是人上人。”
...倒是让沈缜有些讶异。
她略带探究的目光没有刻意掩饰,姜蓁接收到了,两相对视了会儿,少女提过一边木桩,安放到轮椅旁坐下来。
蝉鸣声中,女声意味难明:“被医师救下醒来后,我总在做一些梦,或者说不是梦,而是些会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片段,这些片段,似乎可以串联起来。”
沈缜眉头微挑,心下有了个预感。
姜蓁道:“第一次,我梦见了我死亡时的样子。胸口插着刀,我自己握着刀又捅了进去,然后从城头摔下,意识消散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次,我见到了同席用膳的秋姑娘,忽看见了许多画面,挂满红绸的宅子、一座又一座的坟墓...和杨€€。”
“所以...”沈缜明悟,“那日姑娘突然失神,是因此?”
姜蓁点头。
她苦笑道:“后来又有许多次,如‘预知’一般,现实的事情竟然都重合起来,我再不能把这等闲视之。甚至,有时看见的画面过于悲痛,我便如临其境、心生哀戚,好像......”
沈缜道:“好像姑娘已然历了一世,这是从头开始的再一世。”
姜蓁默然。
“姑娘当知,你‘所历经’的一世中不止有你,更有其他人的‘命运’,而‘预知’的本事,天下人向来趋之若鹜。”沈缜似笑非笑,“把这告诉我,不担心我口风不严,泄露出去,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么?”
姜蓁反问:“医师会么?”
“......”沈缜哑然失笑。
“这已是答案。”少女眉目温和下来,语气中更多了些笃定,“我知医师并非寻常人,来这八籽镇也断然不只是为了寻觅虫药,可我信医师。”
沈缜偏过头。
她视线落到少女身上,片刻,轻笑:“随意交付信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姜蓁不置可否:“江湖中人,缘来则聚,缘去则分,下次相见或许我已垂垂老矣,那时候,估计不会后悔年少时随心而为。”
风吹树梢动。
沈缜眼里渐渐流出真切的笑意,收回看少女的目光看向远方:“当浮一大白。”
姜蓁也笑:“这有何难?徐浪荡!”
她大喊:“拿酒来!”
那边有一个在沈缜眼中模模糊糊的影子,顿了顿,转身离开。
沈缜笑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衣袖里摩挲,开口:“那么姜姑娘,你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么?”
“没有。”姜蓁眯眼,“医师怎么不问问,我‘那一世’的记忆里,你是如何的人?”
沈缜挑眉:“我?”
姜蓁:“嗯。”
沈缜很给面子:“那敢问姑娘,你看见的片段里有我吗?”
姜蓁回头:“医师的问题很奇怪。”
沈缜与她对视:“何以见得?”
姜蓁笑:“仿佛更在意自己是否存在于我‘那段记忆’中,而非在意‘那段记忆’里自己是怎样的人。”
沈缜理所当然:“姑娘的世界里,我不过是个过客。既非记起全部,我又怎敢笃定自己一定在这些‘记起来’的片段中呢?若没有,岂不惹了笑话。”
姜蓁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