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 第92章

草儿又呆了下,然后飞快剥开纸包,看见是糖后一口吃进嘴里,拉着大丫跑开。外面人群里隐隐响起了声唾骂,然后在村长的瞪人威严下小下去听不见。

实施了威严的村长脸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搓着手看向轮椅上的贵人,对方回看过来,很自然道:“刘头村山清水秀,我确实欲在此停驻一段时间。刚才村长你说,此地有一高公,极擅相面?不知可否细讲?”

“当然当然。”村长的腰不自觉又弯了下来,“这高公的女还嫁到我们村里来了哩......”

......

被草儿拉着跑到鸡圈这边,两小孩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大丫握着纸包往村东走,草儿砸吧砸吧嘴回味滋味跟着她,眼睛瞄到她手,口水不自觉再流了下来。

“干啥咧?”草儿问。

“给裳姊。”大丫回。

草儿就不说话了。

俩小女孩一路躲躲藏藏来到村东张家,先由草儿探头探脑看了一转,确定张混子不在后冲大丫点点头,两人跑进去,草儿喊:“裳姊!”

现下村里人十有八九都跑去大丫家看热闹了,张混子的爹和兄嫂都不在,草儿喊了没多久,内屋就走出个麻衣木钗的少妇,少妇甩了甩手上的水,瞧见是她们,笑了出来:“饿啦?”

大丫和草儿齐齐摇头。

“裳姊。”大丫小心翼翼把手摊开,让少妇接着纸包。

那纸包并非寻常草纸,上面甚至还有精细的花纹,少妇只扫一眼便意识到给俩女孩此物的人不俗,她怔了怔,随即想起公公和兄嫂方才去瞧的热闹,没有接纸包,而是问:“贵人给你们的?”

俩女孩点头。

草儿说:“俺吃了,这是大丫的。”

少妇笑了笑,将大丫的手推回去:“大丫自己吃。”

大丫摇头,又把手伸了过来,草儿在旁边嚷嚷:“一人一半!裳姊,大丫婶有娃儿的时候没吃好食就没生出来,大丫爱你哩!”

少妇又是一怔。

草儿说的这事她知道,大丫的婶娘怀孩子时恰逢旱灾,没啥吃食,最后生孩子时一尸两命。

对上女孩执拗的眼睛,少妇手下意识摸上小腹,片刻,她心底叹了口气,面上笑着,接过纸包到屋里去,再出来时糖已经分成了两块,把一块递回给大丫,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吃下她这一块。

但大丫并没有吃,她又把她的一块包回到纸包里。

草儿在旁边咽口水看着,撇了撇嘴。她知道大丫为什么这么干,那糖肯定是留给她弟弟光宗的,谁不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把那男娃儿当宝?

少妇自然也知道,但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是别人家事,糖又是大丫的,她想给谁旁人也管不着。何况,就村子里来说,大丫家虽疼男娃儿,对女娃也是不差的,哪像草儿家......

少妇心中更叹,面上愈发温柔了些,好笑地瞥了眼直咽口水的草儿,问:“我留了一小点煮了锅糖水,喝不喝?”

“喝喝喝!”草儿眼睛唰地亮起来。

她拉着大丫跟在少妇屁股后面进屋,咕哝咕哝灌了两碗,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才摸着肚子道别。

回去的路上先到草儿家,她哄着大丫走了,在树底下踌躇半晌,还是进了院子,然刚进去站稳,一声怒骂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吃吃吃!就晓得吃!屋里缺你吃少你喝了!好东西不晓得给你弟弟留着点!赔钱玩意儿!”

她娘气势汹汹地捏着锅铲,骂完这又跟着继续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俺和你爹没喂饱过你!俺们省着吃全给了你这赔钱货,倒养出个白眼狼了!不晓得多少人笑话俺!”

草儿满院子跑,她娘在她身后追,她弟弟能文咯咯地笑,她爹蹲在墙边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脸上是和她娘如出一辙的厌恶。

“俺让你吃,让你吃!”

她娘还是抓住了草儿,一锅铲一锅铲砸到她身上,“人家大丫能干孝顺,村头村尾都说亲,你个偷奸耍滑的,泼都泼不出去!谁要你!俺当年生了你就该把你溺死!辛苦养十多年......”

草儿身上每块肉都在痛,胳膊被她娘死死抓着掐的生疼,但她越痛越大声:“贵人是给俺的!是给俺的!”

她娘气得更狠:“给你的你不晓得给你弟弟留点?哪家女娃像你!你弟弟瘦的这么一点,你是他姊!你以后嫁出去了是他给你撑腰!赔钱玩意儿,你还有理了你!俺就不该生你!”

院子里打骂声更大,直到外面有谁看不下喝了句:“刘老根!贵人在村子里哩!喊你婆娘省得些!”

许是喊话人在村子里有三分地位,刘老根€€€€也就是蹲在墙角叼着旱烟的草儿爹褶子脸上先露出了丝讨好,随即立马换成凶狠,吼草儿娘:“有完没完!丢人现眼!”

被这一吼,草儿娘讨好地缩回了手,骂声也变成愤愤不平的嘟囔,院子里一下声音小了下去,但没得热闹可看的草儿弟能文嘴一撇,立时嚎啕大哭,草儿娘黄瘦脸上瞬时堆满心疼,走过去抱他:“哎哟俺的心头肉哩......”

面上被狠狠扇了几巴掌现下已经肿起来的草儿回头瞧她娘她爹她弟,挡在眼前的干枯头发亦挡住了她眼里的浓浓愤恨。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她爹抽完了一管旱烟,抖了抖烟灰,站起身走过来,看也没看草儿,只吩咐:“把衣裳洗了。”

一大木盆的衣裳,此刻正摆在院子里。草儿看了眼,没说话,她爹见她这副模样,吐了口痰,骂道:“赔钱货!以为自己是地主家小姐?”

又看草儿娘:“这就是你生的你教的!”

草儿娘一边哄着她的男儿,一边怒视草儿:“赶紧把衣裳洗了!”

她这一骂,草儿弟破涕为笑,许是觉得有趣,还鼓起了巴掌,稍微有点肉的脸甚至弹了弹。

草儿娘笑嘻嘻,开始逗:“能文,能文......”

草儿一瘸一拐到旁边,端起木盆出门。

第90章 相面之术

村子那边的鸡飞狗跳沈缜是不知道的, 她现下刚到另一头的一处空屋不久,这里曾经的主人发迹后接了一家老小去外地,村长就做主腾给这位远道而来的贵人。

大丫家杀了鸡, 准备着晚饭,他们的意思本来是先吃过饭,然后这边也就打扫得差不多了。但沈缜表明先过来看看,且她的人打扫就行,于是乎一行人便驾着车先来了这地方。

很寻常的农居,不过院子颇大, 屋后甚至还有一口井,只那井被淤泥堵住了没法用。

婢女小厮们打了水回来收拾,沈缜带着谢容和邵玄微进了首先被打扫干净的堂屋, 护卫们留了四个守在门口, 确保闲人无法靠近。

沈缜按着太阳穴,看向邵玄微:“村中如何?”

邵玄微垂首:“共三百三十一人,五十二户。青壮一百一十人, 其中四十二人为高家佃农。”

高家......沈缜指尖轻捻袖口。

从元国过来的一路上, 她换了几次身边人,终于将所有随行的婢女小厮护卫都换成了鸦雀中人,邵玄微也顺理成章地插入其中。

根据先前的探查,再结合今日从村长那里套出来的话,她对高至其人已经有了个大概了解。

此人早年是家乡灾荒逃难逃来刘头村的难民, 独身一人, 成为本地地主黎家的长工。黎家只一女, 过程不知怎样, 反正最后是高至入赘黎府,几年后黎家老爷夫人相继逝世。

乾国风气不似东海国保守, 对女子严苛稍次,故而黎小姐在时,家中田地收租等事主要还是她在管,但奈何她身子本弱,没几年就病倒了,留下了她的女儿。又过几年,高至将黎府改成高府,娶了一房夫人再生了两女一男,且将本姓黎的长女改姓高。

所以,以任务的执行原因“背弃诺言‘为女寻良人’”做前提,综合高至现下只有长女嫁人且只有长女为黎小姐所生并嫁给了个混混,这任务的关键人物是谁一目了然。

可惜哪怕知晓关键人物也看不到简写。

这位关键人物沈缜已经从村长口中获知,她住在村子东边,丈夫是名声臭极的闲汉张天印。而至于为什么高至会把自己才十七岁的女儿嫁给三十多岁的混子,据说是因为他极会相面,相出来张天印日后会大有所为。

当时沈缜问:“不知这‘极会相面’是多会?”

村长滔滔不绝提了三件事来佐证€€€€

第一件事,是村里发迹的这家人当年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唯有高至初见这家郎君,就道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他说这话时田垄上还有其他人,都在笑话,谁料几年后这家郎君偶然去了次镇子就被贵人看上,一路提拔,最后接了全家人去享福,再也不用土里刨食。

发迹的人家走了后,村里人才后知后觉想起当年高至说的那话。那时黎府已经成了高府,高至也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彻底不一样,村民们自然也没办法再央人家给自己看看。然而很快就有了第二件事,也是这件事让他名声响亮了起来€€€€

杨头村里有人捡了个落水的人,高至恰在寻田看见,当即便断定此衣衫褴褛不蔽体的人身份贵重,有蛟龙之气绕身。果不其然,后这人被寻回,才知他竟是位王世子。若非那时候朝局动荡,恐怕高至早被赐了什么闲官。

经此一事,他的名声在四邻八乡响亮起来,便有人登门拜访请求相面。登门之人十之七八会被回绝,但余下被相面的二三似乎都神之又神。第三件事也就在这些人中诞生€€€€

高至于酒宴上见一好友,大惊失色,让好友在家中待一段时间莫要出门。然好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远行,便在这次远行中丢了命。

只听,确实玄乎得很。

所以在高至将长女嫁给混子张天印后,村中人虽同情这位长女,却也不免好奇,莫非这张天印当真大器晚成?

邵玄微抬眼看轮椅上的人,斟酌着出声:“主人,张天印其人,现年三十六岁,两兄一姊,皆在十余年前已婚配。其姊嫁入杨头村,两兄及两嫂都性情老实,曾经供养着游手好闲的他。”

她道:“另外,他有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经我们的人查证,该私生子的母亲最大的可能是杨头村的一寡妇,如今已去世。”

沈缜问:“有什么异常吗?”

“这...”邵玄微有些踌躇,“记录是这半个月才开始,仅从此来看,并无异常。”

她顿了顿,眼眸微眯,补充道:“不过,观察他的兄姊们觉得,此人性情圆滑、长袖善舞,一张嘴能将人说成鬼、鬼说成人,且对兄弟十分仗义豪爽,三教九流几乎都有结识之人。他这般...和寻常平民的性情大不相同。”

沈缜挑眉:“很适合鸦雀。”

邵玄微低头:“是。”

沈缜淡淡笑了笑,转而问:“那位黎女郎呢?”

邵玄微答:“相貌佳勤劳能干,甚至不像地主家的小姐。近三个月前发现有了身孕,胎儿应当已经四个月。”

“同时,”她道,“主人今日询问名姓的两个小女郎,其中名为草儿的那个,经常被她接济吃食。”

沈缜重复:“接济?”

“是。”邵玄微默了瞬道,“村中对女郎严苛,草儿有一幼弟,其家中尤甚。”

虽在看清两个女孩面貌时沈缜就有所猜测,但当真的亲耳听到,她还是不自觉皱了眉。

十一岁的女孩,兕子和阿由也才这般大,却比草儿大丫高了壮了不少,精神气也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忽而记起了曾经想问但被什么打断就忘了的另一件事,于是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女人:“兕子而今已大好,若她及笄,女君...夫人也要替她安排婚事吗?”

谢容瞧了她一眼。

好了。

沈缜知道答案了。

她讪讪收回视线。

注意力又转回眼前,沈缜心下有所猜测,她道:“玄微,去查查这里当年发迹的那户人家昔年腾达的具体过程和而今的去向,那位王世子和遇难的高至好友也查一查。此外,尽量将高至入赘黎家后的事情查出来,以及这些年找他相面的人并最终结果。”

邵玄微立即拱手:“是!”

“去吧。”沈缜含笑。

邵玄微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到她的身影在眼中模糊,又变成小小一点,沈缜疲惫合眼。她靠在轮椅背上,感觉着兰花香近前,但止住了对方欲替她按揉眼周穴位的动作,轻声道:“女君未见谢侯爷等人,已近两年了吧。”

谢容垂眸看这人,眸光晦涩,须臾收回手,道:“对。”

“两年...”沈缜低喃。

片刻,她舒展眉目,睁开眼睛望进女人眼底,认真道:“一切的前提,是保全你自己。”

两相对视间,谢容眼中神色逐渐柔和,也很认真,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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