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再怎么样也是龙子龙孙,且这儿山高皇帝远,是王爷的辖地,真要狠下心来一个村子都可以消失得无影无痕。
刘头村的人觉得,今冬“抽取出来”添上的杂役和赋税,就是因为这暂住村中的贵人。
草儿在院门口被拦了下来。
第一日见到的那个给她们提了背篼的高壮男人没有什么神色,只平静拒绝了草儿进去的请求,几次三番后,草儿红了眼眶,问:“贵人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大丫吓一大跳,赶忙拉过她,“胡说什么!”
相比草儿莫名其妙与日渐失的警惕心,大丫一直提防着这群人。她爹说过,权贵无好人,即便往常这群人再和蔼可亲,他们也干过强行抢裳姊做姨娘的恶事,现今他家郎君若真的病了,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
谁叫说出他家郎君将要死的是高公?
谁叫高公是他们一村人极力引荐的?
往常转不动的脑子在这一刻很是清明,大丫脚都在发颤,生怕面前人因为刚才那句话就把她们杀了。
爹说他年轻时,见到有钱人家的公子在街上纵马,马脚直接踩死了人也没事。
大丫身子不住发抖,就在她要拉着草儿跪下来的前一瞬,高壮男人开口:“回去吧。”
俩个小女孩愣愣抬头。
男人眼中沉沉,像是酝酿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可她们都没能看懂。
三人成虎,流言可畏。
当切实的利益受到损害,而无助的惶恐看不到尽头时,因流言而生的畏惧将会到达顶峰,然后化作愤怒,狠狠宣泄发出。
而不识字从未上过学、抱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生活的人,尤甚。他们的所想往往来自于外部世界、有心之人的灌输......
“他们,”
屋中,倚靠在床头的沈缜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轻声道:“需要一个宣泄口。”
......谢容面颊滑落下泪,落上她掌心这人刚为她画上去的金色符纹。
......
刘头村“风平浪静”了三四日。
青壮们马上就要出发,而在这节骨眼儿上,村长收到了一封信。他是村中为数不多识字的人,拆开看了信后脸色大变,随即叫了耆老们前来,关上门待了半日。
半日后,房门打开,村长站在台阶上沉声:“叫各家男人来。”
还在地里的人被紧急叫了去,动静大到整个村似要同出远门,唯有村西的那座小院安静着,婢女小厮们来来回回搬着东西,有路过的胆大闲汉伸着脖子看了眼,疑惑道:“这是要走了?”
又小半日。
日落黄昏时分,房檐下风铃叮当。
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山中,夜色席卷万物,沈缜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已然安睡的模样。
一道、两道、三道...八道人影出现在这间不大的卧房中。
来人皆戴着面具,一身黑袍罩顶,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举刀举剑对着床猛然劈下€€€€
一声清鸣兵器碰撞,几把刀剑合在一起被一道阵纹挡下弹开。
指尖正凝出极小一点金光的沈缜怔然,下意识睁开眼,偏头看见了数道影子之后的鲜艳红影。
丛绻。
沈缜心下一沉。
她大约明白这人为何不换下太阿门校服的原因,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据传各大仙门校服都上绣符纹、内含灵力,换下一套必须得换上另一套,长时间不启动其上符纹,便会被认为遇到了危险,宗门会即刻前来救援。
这也可时时彰显身份、威慑心怀不轨之徒,且令门下弟子行走人间也难以自恃身份为非作歹。
是仙门魁首所谓的“傲气”。
而夜闯几人见得这身衣服先是一愣,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起来,对上那副漆黑的面具,一个人先笑出声:“本还不确定。而今一看,这悬赏令果然是沈映光。怎么,堂堂太阿门弟子,也与她有牵扯?”
丛绻不言。
先说话的那人“啧”了一声,很没意思的样子,叫其他人:“你们继续,我来解决这个。”
丛绻眼眸一冷,手中渐聚的白光刹那汇成一把长剑,她脚尖微点,夺步而来€€€€
“轰!”
一声惊天巨响,今夜村中难眠的人们立刻翻身坐起出屋,只见远远鸟飞鹊散,紧跟着红白两色之光纠缠通天€€€€
“轰!”
再一声。
今夜没有人再能安眠。
村西,整座小院及连着的一片尽数倒塌,沈缜跌坐在废墟里,披发仰头,白衣染血,注视着几抹影子靠近。
她嘶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杀我?”
一抹影子顿了顿,盯着月华之下这清俊的男人,不答反道:“我很好奇,沈映光,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沈缜听不见。
等了片刻没等到答案的发问之人也恍然:“哦,你没有五感了。”
“天道啊...百年前的血修罗强悍如斯都没逃过,你又何必?”他似是有些可惜,“那问题也没得问了,没用就赶紧杀了吧。”
旁观一人轻嗤一声:“做什么假惺惺?你上啊。”
发问之人睨回来:“啧,这般手刃悬赏令榜首的机会,当然要留给您。”
你推我让之间,短时间里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先下手,那边和丛绻缠斗的人分了一瞬神过来,“你们作何?一起拿下!”
假惺惺争吵相让的七人一静。
说实话,沈映光之名几年前响彻神州,人人都说她便是血修罗,昔年血修罗对诸仙门百派做的事还历历在目,眼前人无论是不是那个魔头,敢干涉国运定然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这般人物,就受天道惩戒丢了五感,现下枯坐着等他们宰杀?
因修行手段不光彩、总是藏在暗地里在刀尖上行走惯了的修士们怀疑里面有诈。
但接都接下来了,而且想一想那极丰厚的报酬......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沉默良久,最开始发问的人道:“一起上吧。”
然还没动,一道白光就隔空劈来,这边一人眼疾手快躲过,他们惊讶回头,只见方才还算游刃有余的同伴已经露出了疲态,那太阿门弟子竟是一副只攻不守的打法,而她身上校服自带防御,卸下了部分冲击。
“小心!”
一声厉喝惊醒讶然的众人,及时躲开了自后背劈来的金鞭,出声的人猛然回首想看方才跌倒在废墟里的废人,然而他瞳孔皱缩,“人呢!?”
尘埃废墟,空无一人。
一瞬里,无数金文自空中浮现流泻而下,刹那之间缩成一丈见方的金色笼子,将七人困在其中,晦涩的图案文字快速流淌,每流走一个笼子就缩小一寸,窒息感扑面压来,七人似觉若不走出这笼子只怕金文束身之时就是死期!
片刻慌乱之后,他们很快平静了下来。
各自祭起手中的法器,向着笼子以千钧之力劈去€€€€
金文瞬间断裂,文字坠落消弭。
也在这一瞬,一道月白光门顷刻成型,一个执拐之人自里面缓慢踏出。
方才消失的沈映光。
月光之下,她白衣上尽是血渍,一双眼眸注视着对面的几人,再越过看向远处飞舞的影子。
金光自拐杖下再度流出,带着比先前强十数倍的威压力量,拦住了向前扑来的每一个人,面具被打落下,文字图案缠上他们脖颈、钻进他们七窍,逐渐恐惧的神色布满每一个人的脸庞,鲜红的血从他们鼻子耳朵眼睛流出,大滴大滴落进脚下的尘埃。
远处正与丛绻缠斗的人余光不免瞥见了这一幕,心下大骇,心一震手上动作就慢了一分,瞬间便被削掉了一条手臂。
他惶然不已,然剧痛刺激了他的心神,他即刻收势祭剑准备离开,却被横空击来的一条金鞭拖住,赴了和同伴一样的路途。
丛绻怔怔,看向那边独自立在砖瓦沙石里的人。
最后一具尸体落下,那人倒了下去。
第97章 焚火焚火
“沈缜!”
丛绻失声唤出, 她身形即刻欲往前飞掠,然一道浅浅闪烁的红光吸引了她一瞬注意,她视线寻着红光扫去那具落在她附近的尸体。
闪烁的红光来自丹田。
丛绻再怔一瞬。
下一刻, 她意识到了什么,骨子里密密麻麻爬上极冰极冷的凉意,每一寸身体都好似不再属于她自己€€€€
阵纹卷起巨大的狂风将这具尸体扔了出去,她向着远处一点影子用尽最快的速度奔去。
沈缜躺在尘埃里。
她的世界寂静无声,这个世界今夜圆月。
她心底忽而升腾起不太好的一丝感觉,可是什么呢?沈缜极度疲惫的脑子想不起来。她的精神力已经枯竭, 今夜若再有危机,只能束手就擒。
从天上跃下的影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里的。
沈缜恍惚,明月上的...人?可她为什么要跃入凡尘?
不对, 明月上不该有人, 是仙子。
可仙子为什么要跃入凡尘?
不知为何,周边好像隐隐升腾起七彩的光芒。沈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看着在七彩光芒里向她奔来的明月仙子。
仙子离的很近了, 她穿着红衣,只是很可惜,沈缜看不清她的脸。
明月皎皎啊。
夜风拂面。
沈缜伸出手,想碰一碰仙子,却在下一刹那被拦腰抱起, 离开了血色与尘埃。
手心很烫, 像被灼烧掉了一层皮, 烫得里面的血肉蜷缩, 沈缜在仙子的怀里草草看了眼身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