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已经到唇边的补救之语咽了下去。
沈缜淡淡笑了笑:“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而就算再见,她也会视我为不可交付之人。”
“曾经的欢愉...”沈缜垂眸,身影半隐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情。
“多是虚假。虚假之事,不过是水中月镜里花,迷障而已,清醒之人怎会当真呢。”
那是谢容少见的沈缜。
她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欢喜?同悲?胆怯?害怕?或许都有。
最后那晚,她们还是睡在了一起,中间用被子隔开,相隔恍若银河。
......
八籽镇不比剑阁山,此地沈缜的下属很少,虽隐了部分在暗地里,但很明显的,她的日常生活颇为不易。
不良于行得靠轮椅代步,意味着沈缜在许多事情上€€€€沐浴、洗漱、换衣等等,都得借助别人的力量。
而最“名正言顺”的别人,除了谢容还能有谁?
但坦白讲,有些事情下属帮忙还可以,朋友帮忙...沈缜暂时还抹不开那个面子。
换外面的衣裳逐渐由谢容接过了手,但贴身的里衣,沈缜虽然用的时间长了些,却还是不愿假手于她人。
日常洗漱,谢容也帮了她大忙;至于沐浴...沈缜只能让鸦雀侍女们准备好所用的东西放置好,她自己慢悠悠在里面艰难进行,这个过程中侍女往往会一直等在外面,以防有特殊情况发生。
边地镇子上的一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平静的生活持续着,直到沈缜收药路过九沂山时救下了一个浑身染血的姑娘。
朝夕相处近一年的人,谢容在见到她面上神色的一瞬,就明白了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那位姑娘后来卷起了西边几州的喧嚣,但那是后话,眼下,谢容看着沈缜身边的美艳女子,顿住了想去推轮椅的步伐。
女子对沈缜说了什么,沈缜眼中无奈:“...夫人,让她推吧。你先行一步,我稍后就来。”
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
谢容听见自己说:“好。”
她出了门,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所有,那女子应是沈缜的属下、沈缜与她有事相商...这些所有的所有谢容都明白。
可是,偷来的浮生美好在这一刻让谢容看清了它的摇摇欲坠,怎不让人难过落泪。
半个月后,沈缜打算送她离开。
因她不愿、因她那明晃晃的试探,沈缜似乎察觉了她的心。
窗外夕阳,沈缜弯眸:“身有所感,故出此言。”
这到底是在说元太子和姜姑娘,还是在变相提醒她?
谢容不是愚笨之人。
那么,谢容想,待到此间事了,她会如沈缜所愿。
然而那夜,沈缜苍白着脸满身是血将她牢牢护在了怀中;又在几日后、在她舍身相挡时不可思议地将她拥入怀€€€€
既然是做戏,只是做戏......
沈缜,何苦?
她叫她怎样不动心?
可是,赤缇红衣,她见到了沈缜真正的夫人。
......
沈缜啊,你将庙堂江湖握于掌中游戏,却猜错了女人心。
你的那位夫人分明也属意于你。
小屋窗外,日光温和。
谢容周身的血却一点一点冷下来。
她明白,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
从前她告诉自己,沈缜是天人,而她只是一介凡人,那多求一点能相伴几十年也很好。可是而今,分别就在眼前。
如此措不及防,像九年前她与沈缜初见、像她在明灭烛火下乱了心。
笛箫再次合鸣。
明月奴,明月从来不曾属于她。
奔赴乾国。
床上的人看不见,谢容终于不用费心掩下眼中的爱慕与温柔,她落下泪来,看掌心被这人画上的金色符纹。
三四日后,月上中天,房屋摧毁,小小的金光自谢容掌心不断蔓延,构成了一张让人极其安心的网,将她好好护在了断壁残垣之中。
又一日,谢容自昏沉里醒来,虽明知是局,可在见到那具惨不忍睹的焦尸时,她几乎窒息。
是痛沈缜所承受的痛,也痛以往再不可寻的苦......
她不住干呕,失声泪流满面。
沈缜,我求的从来不是长相守。
......我只求片刻心动。
你给我了,所以不要愧疚。
第134章 if线.沈谢
今冬, 兕子和阿由结伴外出游历无法赶回,除夕谢容便要一人度过。
离年关还有些时日,剑阁山沐了皑皑的雪, 这片孤独立在山中的庭院十分寂静,谢容倚在窗前望着远山,心忽有所念。
她唤:“滕枝。”
“夫人。”即刻有回应。
谢容回头,看向跪坐在一侧的年轻侍女。
这是沈缜留给她,或者说留给兕子阿由的人。昔年的鸦雀在那年冬归附于东海镇国公主,但这些年鸦雀在神州明里暗里开设了太多产业, 明处的那一部分皆被沈缜扣下,以滕枝和巳蛇为代表,交予了她。
谢容还记得接过那封滕枝递来的信时的感受。豪富就在眼前, 但她心痛得几欲昏厥, 朦胧中竟有死志,还是在被兕子阿由惶恐唤醒后才意识到她差点做了些什么。
可是啊,可是啊。
......春去秋来三年, 故人昔年于神州的浩大声势像她沉默安静的死一般沉默下去, 然谢容思及过往,心如刀割、仍旧生疼。
阿由从刘肆修士那里听说,仙门很多人传,沈映光是因干涉国运太多遭了天罚,和百年前那位同样声势浩大又同样消失得寂静无声的血修罗一样。
但不是的。
谢容知道不是的。
沈缜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可她知道沈缜不会是受了天罚。这世间再没有比沈缜更好的人, 若沈缜尚被天罚, 其余众人如何自处呢?
鼻尖酸涩, 谢容收回视线,轻问:“南陵郡的铺子有人闹事?”
“是。”滕枝答, “不过夫人不用担心,属下们有法子处理。”
“嗯,我不担心。但,”谢容温温柔柔的,“我想去看看。终日待在这山中,也并不好。”
滕枝微怔。
自先主人去世后,这位夫人一直隐于剑阁山,少主人们入世游历前再三劝说也不愿离开,今次居然......
但作为属下,要做的只是恭敬应“是”。
滕枝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有谢容的指示,她们速度奇快。三日后便备好了一应物资,驾着一顶内部改造过的马车出了剑阁山望南陵而去。
沿途白雪簌簌,行过结满冰的嘉陵江面,故地重游看见不一样的景色,谢容颇有些恍惚。
这一日,车队进入了一座驿馆。
进去时馆中已有不少人,打头的陆明粗粗一扫,心便绷了绷。他不动声色回转,上了马车,报道:“夫人,这馆中所住几乎尽是江湖人,双眼泛冷、刀上有血气,多不是好相与的。”
谢容微愣。
她对此并不是很了解,但蹙了蹙眉,问:“都是一起的?”
陆明摇头:“并非。最多一伙人也就七个,他们更像是为什么事聚集在此。此地往前,一为隶州,一为沧州,前者最近有‘天下第一镖’家独女招亲,后者是周圣手周老先生的八十寿辰,属下算过时日,他们本应更快、不该出现在此,现下要误了去求亲或祝寿的日子,怕是有什么不得不误的原因。”
果然,陆明话音刚落,车门框就被扣了扣。他探身出去,须臾再进来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夫人,跟驿馆的人打听了消息,前面的路四日前被雪埋住了。”
男人跪下请罪,“属下一定会重惩负责探路的人!也请夫人责罚属下!”
谢容淡声:“此时要紧的是先商量如何做。”
若非什么阴谋,她还算能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失误。
负责探路的人为了把消息及时传回,来来往往总会有些错漏。比如他可能前脚刚确认路没问题往回传信,后脚他一走雪便埋了路。
话虽如此,但也要罚,不过罚的时机不是现下。
谢容看向滕枝。
滕枝思忖片刻,拱手:“夫人,属下以为可住。”
“江湖人虽多匪气、常劫财,但一来这驿馆中并非一家独大、还算互可掣肘;二来若论势力,我们带的人也不可小觑。再者,”滕枝苦笑,“外面冰天雪地,这是这条官道上唯一的驿馆。”
谢容颔首:“那便进去吧。”
陆明便下马车,吩咐着其余随从搬东西的搬东西、看东西的看东西。等到一切安顿好,一行人占了三张桌子,在大堂的角落坐了下来€€€€
因为雅间皆已经被订完。
“夫人,”滕枝提议,“属下先送您去房中,一会儿将晚膳端去房里?”
这确实是最好的做法,谢容点头欲应,但恰在此时,由他们关上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呼啸而进的风雪中走入了一个人。
来人戴着面具,背了一把长刀,削肩细腰、十分高挑,能看出是个女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和跑来招待的店小二说着些什么,谢容在滕枝几人的护送下经过她身边,女子忽而抬眸,无意中,谢容隔着帷帽对上了那双面具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