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月离开桌边，走到他面前打量他，似乎正在品尝他的不安和惶恐。
两人的身量差不多，然而一个佝偻着脊背，另一个站得笔直，却硬生生压出了一截无形的差距，少年人站在高处，老者卑躬屈膝。
“如果天内理子突然死掉，你和盘星教勾结的事情再爆出来，这是罪加几等？”他微笑着说，“对了，我知道哦，星浆体不止一个。”
活到这个年纪，藤野怎么会听不懂对方的言下之意。
‘知道不止一个。’
意思是……天内理子的命，就在他手里，事情会怎么发展，则看自己识不识相。
只是和盘星教的勾结暴露，他最多是被剥夺职位权力，下半生至少不愁吃穿；但假如，星浆体的死亡也被扣到自己头上，归为他的责任……
藤野的后背开始冒冷汗，指尖微微颤抖。
他迎上眼前少年的视线，对方的眼睛是明亮温暖的琥珀金色，那目光却像一道森冷而发白的灯光，烤化他强装镇静的外壳，刺破用于遮掩的虚伪假面。
这个比源€€月年长四十多岁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忌惮得嘴唇发白，在他充满压迫感的审视中一溃千里。
欣赏了校长难以遮掩的狼狈，他接着又眯起双眸，微微一笑，无害、柔软、轻盈，仿佛掉进眼睛里也不会疼。
藤野咬着牙，丢掉长久磨炼习得的谈话技巧，直截了当询问：“你想要什么？”
到这个地步，他有没有任何谈判余地了，只得听从对方调遣。
“很简单，两件事。”源€€月比了个‘二’的手势，语气轻松，“我们先讲更重要的第二件吧，带我去盘星教总部，让他们取消追杀星浆体的委托。”
藤野确实知道盘星教总部的地址，所以他只是说：“取消委托一事，他们不会同意的，教众无法接受星浆体与天元大人同化。”
“所以，这是另一件事。”源€€月压下一根手指，“去告诉高层，‘咒术高专学生源€€月研制出了能够完美替代星浆体的咒力造物，弃用星浆体，改用新方案’€€€€以你的信用，为我背书，并为我申请十亿元的研究资金。”
“至于盘星教那边……”
他的手缓缓伸到藤野面前，中指与大拇指摩擦，‘叭’得打了个响指，仿佛一名魔术师向观众宣布，他的魔法表演，要正式开始了。
藤野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惊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接着便听见对方说€€€€
“是时候让他们改个名字了。”
他俏皮而愉快地问：“‘魔法猫咪教’和‘盘猩教’，你觉得哪个好？”
第49章
“……？”
藤野校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尽管满心困惑，隐约产生不好的预感，却不敢怠慢, 老老实实地叫来助理，开车送他们去盘星教总部。
于后视镜中, 他瞥到源€€月交叠双腿，面朝窗外流逝的风景, 神情平静。
藤野校长很纳闷, 照理说，他和盘星教之间的联系十分隐蔽,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莫非是五条家那小子？可五条悟是出了名的不管事，该出席的会议经常翘掉，连大晦日的御三家联合祭拜都能缺席。
他偶尔扫一眼后视镜，悄悄观察源€€月的神色，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表情却像绘制的面具那样滴水不漏，唯一能使他看起来像个学生的，只有带在身上的幼稚咒骸。
那两个咒骸甚至在互相挑衅。
头顶的白发小猫时不时用长尾巴抽肩膀上的香蕉一下，贱嗖嗖的, 气得香蕉猛吹香蕉皮, 小眼睛燃烧着熊熊怒火, 板车轮子几乎要搓出火星子。
藤野校长：“……”
他默默移开视线。
源€€月给了脑袋上的猫尾草一下。
“不许撩架, 再烦揍你。”
猫尾草不服气疯狂嗷嗷叫，而香蕉加农炮明显在暗爽。
有时候, 源€€月忍不住怀疑, 在术式之外，他是不是也把人格给复制过来了。
千手向日葵性格安静且可靠, 认真守卫后院，从不作妖，猫尾草之间热爱打架，和香蕉加农炮经常互殴，可一旦对上窝草，猫尾草和香蕉加农炮又会史无前例地统一战线，携手殴打窝草。
源€€月的好几颗窝草就是被它们打没的，幸好窝草是白卡，爆率高，又拥有韭菜一般春风吹又生的惊人特质，复活的速度比死的速度还快。
除去窝草，他的植物们都挺听话；这家伙谁都看不惯，连他这个主人也不放在眼里，砍天砍地砍空气的暴躁。
哦，还有别的例外，胆小菇和香蕉加农炮，这俩害怕他。
想到这里，系统声音冷不丁响起。
【系统】：【亲，[香蕉加农炮]其实很爱你】
【系统】：【虽然它最合拍的人类不是你，但它心里最喜欢的还是你这位主人哦】
什么玩意儿？
他低头瞥了眼，发现香蕉加农炮的小眼睛也正在偷偷瞟他。
和他对上视线，又立刻转走。
源€€月：“……？”
-
半小时后，轿车行驶到一座白色的小楼附近，逐渐减缓车速。
想必这里就是盘星教的总部，或者说，最主要的教众活动中心。
仿教堂式建筑，正门处有零星几个教众来往，步履不急不缓，神情恬静，似乎从信仰中汲取到了真正的幸福。
车却并未在盘星教正门处停下，而是绕了一圈，行驶到侧后方的小门，才把两人放下来。
藤野校长在前方带路，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进小楼内部。
源€€月左顾右盼，一边打量，一边心想：“规模倒是和想象中的差不多，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准备让同期们配合着演一场戏。
当着盘星教教众的面，他抢先伏黑甚尔一步，亲手‘杀死’星浆体天内理子，天内理子假死脱身，而他得到信众的认可。
再说服盘星教众正常支付伏黑甚尔的佣金，卖他一个人情。
天内理子假死，上层启用备用星浆体，他联合五条悟夏油杰继续偷偷打扰，来一个放一个，阻止天元大人的同化进程，把事情闹大，借机让‘咒术界某些高层和盘星教有联络’这一点暴露到阳光下。
虽然这可能是高层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可一旦彻底败露，他们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替死鬼承担责任，并逐渐削弱与盘星教的联系。
这样一来，他还能顺势把现任校长推出去顶罪，让夜蛾继位，顺便收割夜蛾的人情，以后行事更方便。
并趁高层迫于舆论压力放权的机会，趁虚而入，逐渐收拢盘星教这边的操控权。
谁都可能血亏，但源€€月只会稳赚。
现在有了神奇的APTX4869，进展更顺利，一切更圆满。
由于过分舒心，他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看得藤野校长背后一凉，连忙表态：“你说的星浆体备案，我会尽快向上面反映的。”
接着，又给他打预防针，“但资金方面，可能还得进一步商量。”
源€€月瞥他一眼，有些困惑似的：“为什么？”
藤野校长委婉：“十亿不是一个小数字。”
“嗯。”源€€月点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那就报二十亿好了，给他们一点砍价的空间。”
藤野校长一惊：“……？”
藤野校长：“二十亿，未免太……”
这反而让源€€月笃定了主意：“就报二十亿吧。”
“……这……”
源€€月微笑地看着他，眼睛里蓄着玻璃一样冰凉又锋锐的东西。
天元大人作为咒术界基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无需同化的几百年间，寻找和培养星浆体的动作也一直未停下，是一种必要的、以防万一的重要储备。
在这方面投入的人力物力，注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涓涓细流一般，从过去流向未来，是实打实的金钱。
而现在，有一个十亿元买断星浆体的机会，高层又怎么会错过？
毕竟，长久来看，这是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
“会答应的。”他十分轻松地说，“我可是为他们省了不少钱。”
节约下来的一大笔钱，够他们扯皮一阵子了。
藤野校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默不作声地偷偷加快脚步。
某种程度上来……真吓人。
还有这小子算不到的事么？
这一役，将他正式推到御三家面前，又有谁会舍得错过拉拢他的机会？
无论他成为哪一家的幕僚，剩下两家必然要面对棘手的情况。
如果源€€月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可从来没想过替御三家打工，这三家争破了头上赶着给他送钱还差不多。
正值思索间，目的地到了。
藤野校长敲响眼前办公室的门，门内的人说：“请进。”
门内坐着的，正是盘星教当今的负责人，名叫尾上木治也。
“藤野先生，您来了。”负责人恭敬地说，“请问有什么指示？”
他显然尊重藤野校长，将其视作更上一级的存在，而当藤野说出自己此行目的、要求他们取消星浆体的追杀委托时，负责人的表情却立刻变了，从谦卑转为强硬。
负责人说：“不行，我们绝不接受天元大人被星浆体污染，恕我拒绝。”
藤野校长：“星浆体已被放弃，咒术界准备启用新方案。”
接着，他向对方出示了一份文件，格式严谨，用词准确，末尾盖着咒术总监会的联合决议章。
……当然，全是伪造的。
盘星教众是一群非术师，除了将他们组织起来利用的上层，基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咒术界的行政文件，也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总监会决议章有专属的咒力防伪标识，哪怕有，他们也看不出来。
果然，负责人被这份像模像样的文件唬住了，坚毅的神色，逐渐转为犹豫。
“这是……真的吗？”他问。
藤野校长信誓旦旦：“骗你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