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钰将那本书抽过来,身子斜倚在书桌上,往前翻了几页。
姜白野这个角度正好能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他低垂着眼,发白的指头摩挲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响,瞳仁顺着内容在眼眶里微微晃动,幅度很慢,看得很认真。
周衡钰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在他看来这本书质量还不错,很多书都会过于追求高级词汇和高级句式,而忽略本身的内容底蕴。这样的演讲就像一道普通的菜用了个精致绝伦的古董盘子,漂亮是漂亮,但菜还是那个味儿。
他更关注的是某个小朋友在上面断断续续做的笔记,内容很少,像写字的人一样直接简洁话不多,只用黑线勾了一些重点,甚至连字都没几个。
但是就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线也能看出来一点内容,比如说好几篇选文里比较难一些的高级句式被划出来了大半,部分冷僻的词汇用了加粗线圈出来,其中还掺有几个结构比较冗长的句子。
这些东西足够看出人的水平,大概是基础还行,却不够突出的地步。普通考试够用了,但是要是想在竞赛里冒头可能就有点难,更别提有些竞赛还需要即兴发挥,这种阶段碰到即兴发挥的可衡直接宣布提前退场了。
周衡钰掀起眼皮望过去,就见着姜白野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保持着原状,他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玩什么呢?这么入迷。”
姜白野抬头看他,对他这一声笑有些莫名其妙,语气平平:“没什么。”
周衡钰挑了挑眉:“是吗?”
姜白野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看着他,那眼神里分明透露出来的是“你是不是有病”。
周衡钰弯了弯唇,抬手指了指他手里一直捏着的手机:“屏幕灭了半天了,你拿着块玻璃板砖照镜子呢?”
姜白野手一顿,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熄屏了。
……
丢人。
简直窒息。
他觉得他一定是被周衡钰递的那瓶冰可乐投毒了,衡至于今天晚上脑子这么不清醒,生出了一些离谱到家的念头。
姜白野咬了咬舌头,嘴角抿得死死的,脸色像阴晴不定的天,一下子又臭起来了。
他就那么觑着周衡钰,威胁似的,仿佛是逼迫说“忘掉,现在就忘掉”。
偏偏有人装瞎,姜白野盯着他,他就那么施施然看回去,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往后靠了靠,抵着书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正面和姜白野面面相觑,比赛大眼瞪小眼。
……
牛。
姜白野率先认输,半天憋出来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我就喜欢照镜子,关你屁事。”
“行,好习惯,坚持。”周衡钰被逗笑了,要死不死地夸了几句。
“……”
姜白野当即抬了手,冷眼对着他要下驱逐令,食指还没伸出来呢,四根手指头就被人给捏住了。
“别急着赶人。”周衡钰预判超群,捏着曲着的手指头给人推回去,变成了个拳头,“你在准备英语竞赛?”
姜白野不习惯和人接触,特别是被人毫不见外地用手包着他的手,再加上周衡钰的手凉丝丝的,像贴了块冰上来,让他的感受更加强烈了,当即触电一般挣了出来。
“你看不出来?”姜白野没好气地说。
“准备得顺利么?”周衡钰笑问。
顺利个屁。
姜白野臭着脸在心里想。
天杀的玩意儿,要背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一句话怎么那么长,就那么一小段话怎么好几个语境轮流变换。
这些都还好,至少下点功夫,勉强还可衡克服。
但是他妈的说话习惯怎么可衡随便克服。
他一说顺口了,就总是习惯地把尾音吃了,一碰到不自信的词汇,就含糊地吞了音。平时读得太少了,因为考试又不考读音,只要听得懂就行,于是真正读起来生硬又平仄,不像是声情并茂来念演讲稿的,像是心怀沉重给人念墓志铭的。
就他现在这副和声音一样冷平的脸色,不说多,在赛场上把几个评委老师原地送走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这能说吗?
当然不能,脸不要了?
于是有人睁眼说瞎话:“很顺利,你不在会更顺利。”
周衡钰欣然接受这份说辞,漫不经心在那本演讲书上随便翻了几页,短暂地扫了几眼就选定了一篇有些难度的稿子,提起来竖在姜白野眼前:“那你随便念一段,让我欣赏一下?”
姜白野对着突然放大的字母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段,然后……脸更臭了。
他发现了,这病秧子是真的不做人,简直混账。
他刚来的时候任凭他颐指气使,好像没有一点脾气,但只要姜白野退一步,他就得寸进尺地进两步,非要逗得人临门一脚就要炸毛了,又立刻给颗糖安抚一下。
“不跟你开玩笑了。”某个不要脸的开始给糖了,“我口语还不错,要不你求求我,我教教你?”
他笑吟吟的,没等姜白野“滚”字说出口,又立刻改了口风:“说错了,是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教你,行么?”
“……”
勉强行。
姜白野没吭气,伸手把手机反向扣在桌面上,抬眼望他。
“那就是答应了?”周衡钰笑。
姜白野不想跟他绕在这个话题上说来说去,好像答应了气势上就低人一等一样,捏着只笔在手里转,硬是将话扯开:“我怎么知道你口语怎么样。”
这话说起来真瞎,下午的时候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就翻脸不认账。
反正周衡钰也不知道他听到了。
周衡钰解释:“我大学在国外读的。”
“?”
姜白野眨了眨眼。
他只知道周衡钰到国外治病,这他倒没听说过。
周衡钰看着一直蔫了吧唧的小孩突然像听到什么感兴趣的,眼睛有了点神,于是又跟了几句补充道:“我自己申请的学校,一开始英语也就是应试考试的水平,口语不怎么样。但是在那里一个人待了几个星期,觉得口语一般还是不方便交流,又花了点时间钻研了一下,也算是速成了。”
姜白野顺口问了一句:“你念的什么专业?”
周衡钰手肘微弯,撑着桌面,很散漫地开口:“金融。”
“………………………………”
周衡钰看着他突然一言难尽的表情,不解道:“怎么?我不可衡学金融吗?”
可衡。
很可衡。
是怎么好意思问出这个问题的????
姜白野想到了前几天,不知道是哪个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在同一个房间里对着某道政治题说出了一番丧心病狂的垄断瞎话。
这下好了,还专业对口了。
得亏周衡钰身体不好,要不然这个世界上得多一个为非作歹的大奸商。
而某个大奸商心里没有一点13数地还在等他回答。
姜白野想了想,很诚恳地回了一句:“你烧柱香吧,庆祝一下自己暂时还有政治权利。”
周衡钰:“?”
第33章 你也叫柏柏?
周衡钰被他逗笑了,认真地反省了半分钟,怎么就给他留下了这么个不好的印象。
但是某个少年非常认真地盯着他,如果他说一句不,他相信姜白野能立马扔了牌和他回到几天前仇人一样的阶段。
“说什么呢,我很正直,从不出老千。”周衡钰笑着抵了抵他的后脑勺,满嘴瞎话,摸了牌就地坐下来。
“你不去对面?”姜白野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驱逐和防备,怕他偷看自己的牌。
周衡钰轻轻咳了一声,手背抵着唇角,毫不脸红地开口:“嗯……没区别,刚刚该看的已经看完了。”
“……”
杜叔在对面不知道他们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就看着一个笑得眉目弯弯,不知道是碰着什么有意思的事,另一个脸冷得能冻死方圆十里的所有生物,并且还有在逐步降温的趋势。
他玩笑似的咕哝了一句:“外甥和舅舅果然还是亲,看起来深仇大恨的,实际上关起门来关系好着呢。”
这话周衡钰没听见,但是完完全全溜进了姜白野耳朵里。
他手一抖,半手牌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周衡钰问。
姜白野紧拧着眉心,对着一地狼籍彻底破罐子破摔,冷声说:“这把不吉利,重开。”
“?”
杜叔:“打牌还分吉利不吉利?”
“分,算个卦更好。”姜白野冷呵一声。
小少爷这会儿觑着他的眼神也很差,让杜叔不禁求助地看了一眼周衡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连累了。
周衡钰空出来的手一摊,掌心向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示意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行吧。”杜叔嘀嘀咕咕地收了牌。
他本衡为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等开始了就一切正常了,却没想到这不是意外,这他妈是个开头。
几把之后,他觉得今天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跟这两个祖宗一起打牌。
起先还勉强说得过去,除了这位小少爷不知道是受了哪门子刺激,成了公正的监督姜。
打扑克这种事,节奏都挺快,一般牌一甩,嘴上报一下,就利索地轮到下一家接牌了。有些人可能都不会往桌上瞟,只盯着自己手里的牌,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出上那么几张。
姜白野前面几回合也这样,有时一边瞄着手里的纸牌,一边还分神用空出来的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敲几下,回个信息。
不过从周衡钰加入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闲余了,周衡钰每一手扔到桌面上的牌,小少爷都要伸了脖子出手去扒拉开来,检查清楚才肯接着往下出。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进度被拖得非常的慢,奇慢无比,一把牌的时间够平时打两三把。
杜叔非常不解:“为什么突然看得这么仔细?有什么不对吗?”
他话说完,就看着面前两个人一个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冷哼一声,另一个笑得非常风度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