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私密的事情, 只有娘亲才会知道, 其余人最多……最多也就萧莫辛知道,可这个道士, 江鸢自认为和他非亲非故,他绝对不会知道,莫不是什么变态之人?
思及此,江鸢对他的杀意更甚。
现在就想砍掉他的脑袋。
道士见她误会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酒壶,伸着手招呼她说:“哎哎,你这丫头乱想什么,坐坐。老夫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你小的时候抱过你,没想到这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你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还学会了你娘所有的功夫,真是没丢老夫我的脸。”
“你这老头在胡说什么!”江鸢只顾震惊,一句都没有听懂。
道士又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壶,站起来双手扒拉着桌案上的包袱,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带有红色流苏的木牌递给江鸢:“丫头,你看看这个,就知道我是谁了。”
江鸢疑惑着伸手接过那木牌,这木牌做工粗糙,只是一块简单的木头雕琢而成,尾部的红色的流苏因为日月的侵蚀,已经失了色,一半是暗红,一半在泛白。
江鸢单手握着拿近看,在看到上面的字后,她当下一愣,觉得头皮发麻。
这怎么可能?
怎么能是他呢?
江鸢怕自己失神看错,转身走到角落处的蜡烛旁,用烛灯映着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木牌上的字,这木牌上写的的确是庄字没错,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会再次遇见。
“你是……”江鸢拿着木牌折身回来,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道士,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你是师公?”
道士豁然一笑,重新落座道:“丫头,认出我了?看来你长大后,你娘还是在你面前提过我的,也算是那丫头有点良心,没把我这个师父给彻底忘了,来坐坐。”
江鸢看着面前的老头,心中多少还是不太相信,他就是娘亲的师父、自己的师公,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江鸢在不可思议中走过来坐下,先将木牌双手送还回去,才问道:“我与师公起码也有十五年没见了,您怎么认出我的?”
关于师公的记忆,江鸢停留在十五年前,或者是这么多年里,娘亲偶尔的提起。
江鸢从很小的时候便听娘亲说,娘亲当年在街上卖艺,遇见了正当年轻帅气的江郑平,被他三言两语冲昏了头脑,什么也不管不顾的非要叛离师门,嫁给了江郑平。
师公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娘亲当做自己的继承人培养,还传授了娘亲所有的武艺和技艺,所以当他得知娘亲要嫁给江郑平时,气的当场晕了过去,骂她没良心。
娘亲也是铁了心,坚持嫁给江郑平,并且生下了自己。
从那之后,师公宣布和娘亲断绝师徒关系,但后来娘亲在长平王府过的并不好,还生了自己,过的更加凄苦,师公实在是看不下去,每日翻墙进来照顾她们母女。
娘亲心中这才慢慢愧疚起来,和师公道歉她之前的行为,但师公并不接受,说他只是为了这小丫头才来的,和娘亲没有任何关系,等小丫头长大,他就离开。
于是师公这一照顾,便照顾了三年,等江鸢三岁,师公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江鸢再也没有见过师公,只是间断的听娘亲提起过。
今日是十五年后第一次见。
老庄头抬眼看向对面不知不觉长大的小丫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五年了,我怎么能认出你,是你身上的那身功夫,老夫才认出你的。毕竟你娘的武功都是我亲手教的,你学的一模一样,我一猜就是。”
原来如此,没想到师公是这样认出自己的,说来江鸢对这位师公还是有些记忆的,小时候他经常带自己出去玩,给自己买吃的,买喝的,还买了很多的玩具。
过往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让人心暖暖的,江鸢对师公说话的语气都好了许多:“师公,您怎么会出现在井子村,装扮成魏紫妖?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庄头嘿嘿笑了起来,弯腰拿起地上的另一壶酒,边倒边说:“师公我倒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也算是个机缘巧合吧。几个月前我就来了都城,那会儿在街边干老本行卖艺,结果呢,有一天呢,有个人找到我,说想让我去井子村装扮成魏紫妖闹事,酬金不少,足足一百两,我当时就答应了。”
师公喝了口酒润喉,继续说:“答应后呢,我就去了井子村,白天闹一下,晚上闹一下,也没别的。就我遇见你的那天啊,那个度行道长和我说,让我那天晚上去吓吓你,没想到和你一交手,哎,我反应过来,原来你是江鸢那丫头,我就收手走了。”
江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您和长平王他们是一伙的,是我误会师公了。”
咚,师公突然拍了桌子,桌面的酒杯都颤了颤,他忿忿道:“说起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玄圣道人和度行道长的背后之人,竟然是江郑平。我对这个江郑平啊,那是听都不想听,见都不想见,我得知这事是他办的后,立刻罢工不干了,不过这又怕被他追杀,所以易了容,换了行当,开始在街边当道士。”
江鸢听的笑出声,问道:“那师公是从我找您做法事开始,就认出我了?”
“那是。”师公说的一脸骄傲,“你师公我啊,一眼就认出你这个小丫头了,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挺聪明,竟然还认出我了。行,不错,跟你娘的机灵劲有的一拼。”
江鸢愧疚的抱拳:“师公见谅,最近都城的事情比较多,我得小心处事。”
师公挥了挥手,表示并不介意:“聪明点好,聪明点不上当。丫头,我可告诉你,别学你娘早早的嫁人,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江郑平这种货色。”
“是,师公说的对。”江鸢点点头。
她是没找男人,但找了个女人,找的还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一壶酒很快便被师公喝完了,江鸢念着小时候师公照顾自己和娘亲的情谊,开口道:“师公,您最近有住所吗?如果没有的话,跟我回去吧,我新买了一处住宅,可以给您安排一间房子,您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真的?你不嫌弃师公?”师公激动的睁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相信。
江鸢走上前,真挚的拱手道:“不嫌弃,娘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和我说,如果能再遇见您,她一定听您的话,好好给您尽孝,现在她走了,我代她照顾您。”
师公被她这番话说的眼睛湿漉漉的,一大把年纪的人,用袖子擦着眼泪:“好,好,算那丫头有良心,我没白养。”
“师公,走吧。”江鸢说。
师公眼睛红红的嗯着,拿起包袱跟着江鸢离开一品酒馆,去了宅子。
今天一天杜晓婉没去大理寺,都在这里收拾宅子,所以江鸢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挂着明亮的灯笼,映着院子,一排排的房屋前也挂着灯笼,照的整个院子明晃晃的很有人气,还有屋子的窗户木门也全部换新,屋顶也重新修缮过,看起来像是新宅一样。
这丫头,未免也太能干了吧。
杜晓婉正在庖屋收拾米面和碗筷,她听到门口的动静,激动的立刻跑了出来,见回来的人是江姐姐,高兴道:“江姐姐,你回来了,你看我收拾的怎么样?”
“好,也太好了。”江鸢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这些都是江姐姐出的钱,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
杜晓婉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江鸢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之后侧身让开,给杜晓婉介绍师公:“晓婉,这位是我的师公,也就是那日前来做法的道士,因为太久没见,所以当时没有认出来。之后师公会和我们一起住这里,你介意吗?”
杜晓婉哦了声,双手挥着说:“不介意,师公好,我是晓婉,江姐姐的朋友。我住在东厢房,等会儿我把房间腾出来。”
“哎,不用,不用。”师公客客气气的,慈祥又和蔼:“我一个老头子,住什么东厢房,随便有个住的地方都行,千万别腾。”
杜晓婉出于礼貌,多谦让了几句,结果这老头子直接抱着包袱去住西厢房了。
江鸢看着西厢房的方向,笑了笑,转过来同杜晓婉说:“不用谦让,东厢房你住,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师公人很好的。”
“好。”
杜晓婉乖乖听话,笑的甚是清甜。
两人站在院落中说了一会儿,江鸢便回到自己的正屋想羊皮纸的事情。
师公这边应该是好商量的,但般若寺那边的普惠大师还没有解决,想要计划达成,必须用他来告发萧焕,只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独善其身,也能达成与萧莫辛和江郑平的合作呢?
在她思虑的时候,城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在黑夜暗行。
第52章
翌日, 江鸢一大早出门,出门前,她给了师公一百两用作花销, 又给了杜晓婉一百两, 怕她收拾宅院不够用, 这两天真是辛苦她了,所以江鸢让她随便花,不用省。
给完银子, 江鸢没有离开, 而是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口, 犹豫像有话说。
杜晓婉平时大大咧咧的,心思还是有的, 她主动问道:“江姐姐, 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没关系,你想说就说,不用在意太多, 是钱的事,还是宅子的事?”
“都不是。”江鸢连忙否认, 怕晓婉心里有压力, 直接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和姚星云去做,只要做成了,太后那边一定会嘉奖你们, 但也有可能会得罪人。”
杜晓婉一脸坚定道:“江姐姐你说,无论什么事情, 我都会做。”
这个时候江鸢实在是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 她也就没和杜晓婉客气,说道:“我们先去大理寺找姚星云, 我把事情详细和你们说说,做不做,你们自己决定。”
“好。”杜晓婉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直奔大理寺找到姚星云,把他叫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
姚星云今天特意穿了官服,戴了官帽,看起来甚是正经严肃,他双手往身后一背,看着她们两人,冷呵呵道:“两位大小姐今天是终于想起本寺丞了,知道来找本寺丞了,要不是都城里没发生什么命案,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死哪了,消失了那么久。”
江鸢轻笑,把消失这一两天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前些日子买了处宅子,让晓婉搬了过去,所以这两天都在收拾宅子,忘记和你说,等收拾好,邀请你去吃饭。”
“你买宅子了?”姚星云一脸震惊。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江鸢扯回正题:“我今天找你们两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说完,你们答应的话,那最好,不答应的话,我自己去做。”
江鸢来了兴致,双手往胸口一环,下巴仰了仰:“你说,我听听。”
江鸢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她们两人,当然了,萧莫辛和江郑平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哦吼……”杜晓婉听的一脸震惊,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旁的姚星云看表情也差不多。
杜晓婉摇摇头,感叹道:“江姐姐,你也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对此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竟然暗中查到了这么多细节,就连长平王和萧太师的事情都查到了。”
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等事情做完,他们两个有的是时间想明白,江鸢重新问道:“我已经把其中详情告诉了你们,你们两个做还是不做,给我一个答案。做的话,我再交代一下细节,不做,我自己去做。”
“做啊,干嘛不做。”姚星云答应的极快,他笑道:“我们姚家在朝中处于中立,办这件事,既不得罪长平王,也不得罪萧焕,我也能借此给我们姚家长脸,做!”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他爹姚崇看似是倒向长平王那边的,但实际上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自己让姚星云去做的这件事,也是对长平王有利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晓婉呢?”江鸢问她。
杜晓婉答应的更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然要做,我家中无权无势,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寺丞,靠我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人头地,做这件事,能在太后面前出头,对我的前程来说那是有很大好处的,不做我才是傻子。”
两人倒是挺会分析利弊,不过能动脑子也是好的,江鸢松了一口气,谨慎道:“好,那我告诉你们两个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
“你说。”
江鸢招招手示意她们两个靠近点,把细节和她们两人说了说,两人边听边点头,对疑惑的问题,也当场问了出来。
……
三日后,先皇出殡。
万生殿前,文武百官身着丧服静立,萧莫辛、江怀负、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身着丧服位于最前面,小皇帝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拉着萧莫辛的事呆呆的看着众人,黑色清澈的眼眸四处乱看。
江怀负念及今日先皇出殡,昨夜在灵前又哀痛的哭了一阵,此时眼睛已是红肿,冒着血丝,萧莫辛虽要守太后之仪,却还是偶尔抬手拍拍江怀负的背脊以作安抚。
至于江鸢,她跟随上官昭位恭敬的位列殿外,眼睛直直的盯着殿内萧莫辛的背影。
今日恐怕不会安宁,希望她平安无事。
时辰到,宫内响起了沉闷的钟声,冯正红着眼睛走到灵柩前,面对萧莫辛和朝中的文武百官,音色尖尖的大声喊道:“撤,掩€€宫。”
话音落下,几名小太监上前有序的撤除掩€€宫,按照流程,小皇帝要行启奠、行祖奠,这些萧莫辛都曾教过小皇帝,小皇帝走上前,一一行礼,做的丝毫不差。
江怀负看的甚是满意。
祖奠结束后,小皇帝开始掩面大哭,行遣奠之礼,由宰相徐蔺之宣读哀册,这些流程走完,小皇帝再哭一次丧,稽颡再拜奉辞,退还幕殿(1),之后奏请灵驾,128名侍卫身着丧服走入大殿,抬起先皇灵柩前往陵地。
按照大量王朝的律例,先皇起殡后,皇帝需要释衰服还宫,不用跟随文武百官去给先皇送葬,所以萧莫辛牵着小皇帝的手,从万生殿里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