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骥大掌摩挲着茶盏,神色莫定的看向缩在桌角的团子,沉声道:“你想到什么?”
太河均隐晦的看向帝王的椅子下,神情复杂的压低声音说:
“陛下精神力无人匹敌,如先前国师所言,若是精神力积压过甚,以至陛下……出现了幻觉,确会令他人同样感知到。”
楚骥摩挲着杯子的动作一顿。
他沉沉看向桌下,少年狼狈的缩在桌角,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的动作。
这个东西,是他的幻觉?
“陛下,臣还有一无端揣测。”太河均抱拳躬身。
“讲。”楚骥抬眼看他。
太河均揣度着圣上的态度,说出自己的猜测:“陛下,昨夜陛下信息素紊乱,今日却不像从前一般---臣斗胆揣测,或许与这幻觉有关。”
楚骥皱了皱眉。
昨晚的信息素紊乱的程度的确要比之前更为剧烈,楚骥只记得跟随着脑海内暴烈冲撞的浓烈信息素而激起的无尽杀意,但是“这东西”出现后,头疼和混乱却一并消失了。
男人指根摩挲着杯盏,眼底开始变深。
“你的意思是。”
“陛下,‘此物’是否为陛下幻觉,还需待验证,不过在此期间,不论这东西是否存在---”太河均语气冷静:“在此期间,还望陛下海涵。”
太河均说得内敛,其实是在委婉提醒这位暴戾的君主不要让这东西“消失”。
这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确实只有这种可能,毕竟往常楚帝信息素紊乱,第二日或多或少都会有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而今日楚帝的情绪几乎平稳到像是没有发生过信息素紊乱这回事,能造成这种影响的,唯一的变故只有这突然出现的“东西”。
倘若这东西只是幻觉,那边说不通了。
楚骥联想到自己与“他”状态相通的事,他沉目思索,还未开口,桌底忽然发出很轻的一阵声响,楚骥冷目看过去。
白岩不知道桌布是被掀起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在桌子下面。
他本来只是缩着,后来发现男人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便浮出些胆子。
虽然男人离开,他会被迫跟上,但或许如果是他自己主动离开,是可以做到的呢?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能,但是连他出现在这里这么玄妙的事情都发生了,那就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趁着男人不知道在和谁交谈什么,白岩屏住呼吸,慢慢的,一点点的把自己往身后靠着的支架后边移,本来进行的还算顺利,男人也没有看他,直到听到男人的一声冷笑,白岩吓得一个激灵,头也不敢抬,立刻反射性的翻过身,慌乱往后逃蹿。
白岩慌不择路,直接朝着一个方向撞,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逃出去,不止没逃出去,还撞到了一个不明物。
白岩是用了全身力气逃跑的,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他直接从半趴着一下仰倒跌在了地上,还被那股神秘力量硬拉着拖回了男人身边。
白岩甚至没反应过来,在地板上蹭得脏兮兮的小脸呆呆看向男人。
他屁.股摔麻了,眼角本能的蓄上泪水,跌在楚骥腿边,瑟瑟发抖着抬头观察男人的态度。
男人实在太高了,在白岩眼中仿佛一座小山,穿透大殿的光线透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折射的那双低敛的凤目越发危险张狂。
那双鹰隼一样的暗色瞳仁没有情绪的钉在他身上,白岩抖得越发厉害,像是会散掉一样。
好像一只见到猎人吓得都不敢动弹的红眼兔子,还试图跳出陷阱。
简直愚不可及。
楚骥讥讽的收回视线,执着杯盏,浅尝了一口边疆进贡的烈茶。
见男人不再搭理他,白岩红肿着眼睛,怔怔的在地上缩成一团。
他浑身都很痛,尤其被男人掐过的脖子,火辣辣的,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会被男人生吞活剥。
他该怎么办?他会被掐死在这里吗?
白岩蓄起眼泪,他后脖颈的刺痛忽然明显起来,还没等白岩有所反应,忽然头一痛。
楚骥似有所觉,猛地垂目看过去。
原本“少年”所在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下泛着光泽的宫殿地板。
太河均疑惑道:“陛下……”
楚帝面无表情,掌心中的杯盏“砰”的砸在金丝楠木桌上,滴滴答答滚下去。
太河均一惊,动作极快的俯身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楚骥怒极反笑道:
“你且安心,那东西一时半刻死不了。”
但若是再出现,那便保不得了。无论这东西真假与否,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楚骥还未曾被如此挑衅过。
太河均张了张嘴:“陛下……”
楚骥看向他,凤目一片冷然:“太河均,别再激怒朕。”
强烈的信息素铺天盖地的压制下来,太河均喉头涌出血味,他失力跪在地上,额首重重抵着地板道:“臣不敢。”
楚骥烦躁的按住额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消失后,他的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枕着额角,沉声道:“安排吧。”
太河均愣了一下,随后大喜,躬身行礼应下:“是!陛下,臣斗胆,尚未二次分化的坤泽是否一并?”
楚骥十分不耐的挥挥手:“你自安排。”
太河均:“臣即刻便吩咐下去。陛下,臣还有一事要报,如陛下所料,他果然与大皇子有所联系。”
楚骥闻言倒是终于笑了声,他睁开眼,淡淡说道:
“那便让朕看看他的本事。”
太河均低俯着身体,行了一礼:“必当如陛下所愿。”
“朕之所愿?不过一人而已。”
太河均愣住。
楚骥道:“大好河山才人辈出,朕之天下,又岂会缺他一人。”
太河均沉默了片刻,随后身子俯得越低:“陛下圣明,是臣思虑过多了。”
“你做的无错,继续盯着他,多得一人才,亦是朕之所愿。若不得,不可留后患。”楚骥摩挲着杯盏,淡声说道。
“是,陛下。”
这次楚骥没再说什么,只朝他抬抬手。
太河均行了礼,躬身退出殿外。
江德满正满面仓促的守在殿门外,见太河均出门,赶紧上前。
太河均朝他安抚的点了点头,“江大人,还烦请您到坤泽宫走一趟。”
江德满神情一亮,连忙道:“太大人客气,咱家这就去安排。”
太河均也怕再出意外,毕竟里边那位喜怒无常,可能一会儿又要变主意。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意外”。
他须得彻查清楚,这东西与楚帝的信息素到底有无关系。
倘若不是楚帝的幻觉,这世上又真的有这么一个可以抑制楚帝信息素的“人”存在---无论如何,绝不可流落在外!
太河均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
*
楚帝忽然下令宣召所有坤泽,也包括尚未二次分化,还养在各府内的坤泽,旨意来得突然,所有人均没有准备。
都江候与大夫人接了旨,起身时试探着问了句:“这位小兄弟,不知陛下---”
“哎,大人,您可千万别为难在下。”
禁军打断他,朝天子脚下拱了拱手,答:“圣意岂是我等敢揣测的。”
都江候脸色一变,他身侧的侯夫人忙扶住他的胳膊,说道:“这位小大人说得是,我家侯爷只是一时口快,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是老臣失言。”
都江候跟着说道。
禁军道:“大人不必客气,陛下命令,我等执行便好,还请大人尽快着令府小公子做好准备。”
“是。”
都江候好言应道,“辛苦小大人等候片刻。”
禁军拱了拱手,未再言语。
一进了内府,侯夫人就揪起手绢,蹙着眉说道:“旨意怎会如此突然?那位陛下不是……不是说不近坤泽的吗,况且---”
大夫人抬眼看一眼丈夫,压低声音:“况且清儿,本来应是,”
都江候捂着胸口,闻言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睨着大夫人,低声说道:“住口!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不许再胡言乱语!若叫让人知道,王府上下都人头不保!”
侯夫人神情一怔,喏喏应道:“侯爷放心,我知晓厉害。”
都江候闭了闭眼,眉头紧紧皱着,摆摆手说:“速去叫清儿准备进宫,咱们这位新帝虽然脾性当如虎狼,叫他谨慎小心一些。若真叫陛下看上,那也是我们都江候府的造化。”
侯夫人闻言,愣了下,而后面色重新红润起来。
小儿子与她说起宣王世子时,她本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因缘。
都江候府需要在楚国找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宣王世子是由楚帝一手带大,荣宠尊贵,本身又极其出色,与她的儿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再如何,也比不上万人之上的那位。
大侯夫人心中有了计较,定定心神说道:“侯爷说的是。莲心,快去给三少爷带个消息。”
都江候按着鼓胀发疼的额角,咳嗽了两声,打断要凑上来的侯夫人,嘱托道:“这段日子务必看管好袍儿与兴儿,切勿让他们与那些狐朋狗友玩耍,被抓到马脚!”
侯夫人挤着眼泪的动作一停,而后轻声细语的回道:“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侯爷放心,我必会与他们说清利弊,倒是……”
都江候抬眼看她:“倒是什么?”
侯夫人神色犹疑,慢慢的说:“倒是小世子那边,如今宣王世子在,我们也不好……”
都江候慢慢拧起眉头,他脸色沉沉,语气不太好的呵道:“本王到底是他的父亲,难道还管教不得了。家里出这种大事,也未见他来问询问询!”
侯夫人低声说:“多半是还没起呢,世子还小,再者如今……楚宣王世子也在府内,侯爷消消气罢。”
侯夫人三番两次提起宣王世子,都江候越发不高兴。
他气闷的咳了几声,才沙哑的道:“府上正值多事之秋,多亏了宣王世子求情……也罢,暂且不管那逆子,今日务必要好好宴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