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力早将这个小家伙扫描过无数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到底有什么缺陷，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养？
王感到很困惑，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小家伙表现出什么明显的‘缺陷’，顶多只是反应有点迟钝，根本达不到令人反感的程度。
他甚至觉得小家伙总是慢吞吞呆兮兮，特别好逗，很多反应都相当的可爱。
听到这意料之内的问题，唐瑭还是控制不住的震颤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嘴唇蠕动着，蓝眸里不知何时充盈了某种忧伤的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很清楚，在他决定叙述自己的童年经历时，这个问题就迟早要被提出来。
他这颠沛坎坷的小半生，几乎都是围绕他的缺陷延展出来的，这很可悲，因为如果将这个根深蒂固的病理缺陷从他短暂的一生中拔除，他就不剩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了。
可是，他还没有做好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
他还没有做好要接受被......被陛下抛弃的准备。
唐瑭浅浅呼吸着，胸口痉挛般的难受，身体微不可察的打着颤。
这跟从前被领养家庭退养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在叫嚣着抗拒着。
卡洛伊王对上那双盈满哀伤的眸子，微微一怔，胸口随着他的轻颤的身躯缓慢而紧促的抽疼一瞬。
他几乎不曾从小家伙面上察觉出这样直白强烈的情绪，慌乱、惊惶，悲戚而痛苦。
好像他的询问，化作利刃，从他的皮肤割进血肉里，每一个字都在搅动着刀柄。
“不，不用回答，”卡洛伊王当机立断道，他的指节轻蹭过那柔软的面颊，他倾身将轻颤着的小恋人紧密的拥入怀中，手掌在他后背不轻不重的揉搓两下：“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缺陷，也无所谓那是什么缺陷，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唐瑭身体微微一僵，小半张脸埋在他肩头，长长的垂下来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阴影，掩住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
陛下说，可以不用回答。
唐瑭紧攥着他的衣裳，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该表露何种情绪，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忽然砸中，但是砸得有点疼，庆幸之余也并不高兴。
只是现在不用说，以后呢？他总不可能瞒一辈子，也瞒不了那么久。
‘事实上，’686轻声开口：‘宿主您完全可以不用顾虑，直接说的。’
唐瑭愣了愣：‘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我的病，他也会像他们那样€€€€€€€€’
‘不会，’686果断道：‘谁都可能不要你，但他不会。’
‘真的吗？’
686耐心给他分析：‘首先，你就是他唯一的药，准确来说，他想维持现在的优良状态，就根本不可能离开你，你明白吗？’
唐瑭懵懵的应了声。
‘其次，您现在的病理缺陷仍然存在，同样是经过数月的相处，我想您应该也有察觉到，任务对象与从前弃养您的那些人不一样了吧？’686啪的将光屏甩到他面前：‘您看到这个好感度了吗？86！距离满格只差14！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即便您有着性格上的缺陷，他依旧喜欢上了您！不，已经不仅仅是喜欢的程度了，这个数值好感度，说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我都信！’
‘别说只是性格缺陷，就算您现在缺条胳膊少条腿，四只眼睛八张嘴，他也能毫不犹豫的抱你亲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懂？’
唐瑭...唐瑭不是很懂，但是看686说的那么激动，感觉不像是在唬他。
686苦口婆心：‘您听我的，既然早晚都要坦白，不如趁现在任务对象最同情心疼你的时候提出来，再说了，你的病也在逐渐好转，不是吗？您获得了上一次支线任务的奖励后，我后台检测到的情绪变化波频出现了明显的上升趋势。’
‘您的病情正在好转，迟早有一天会痊愈，您还害怕什么呢？’
唐瑭心防松动，有点被说服了，但他仍然有些迟疑，尤其是当他面对那几乎是他好感度两倍多的数值时，更是尤其的心虚胆怯：‘我怕陛下他知道我还没有喜欢上他，他会失望吗？会因此......不再喜欢我吗？’
他无法深切的感受到那份喜爱，却也知道，能被喜爱着呵护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比什么都珍贵。
或许有点自私，但他确实不愿意失去这份热烈的喜爱。
686沉默一瞬，难掩惊愕：‘......宿主您原来一直不知道吗？’
唐瑭：？
唐瑭满脸茫然：‘我知道什么？’
‘其实任务对象，一直都能实时观测您对他的好感度来着......’
686有些感慨，卡洛伊王每天面对着小宿主六亲不认的好感度，都能自我攻略把好感刷爆，也多少沾点儿恋爱脑。
第90章 情感缺失
陛下一直都知道？！
唐瑭猛地睁大眼睛，像是被炸雷惊吓到的小呆雀，一整个僵住了，满脑子回荡着686的话€€€€€€€€陛下早就知道他的好感度很低！
陛下早就知道......他远没有达到一个恋人应该达到的合格标准。
卡洛伊王察觉到了他强烈的情绪波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他从怀里扒拉出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怎么了？”
唐瑭懵懵的摇摇脑袋，目光落在他面上€€€€€€€€神情担忧关切，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峻漠然，当王注视着他的时候，就连那双残暴的兽瞳都显得尤其温柔。
他又下意识看了眼任务面板，陛下高达86的好感度依旧直愣愣的戳在那里，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并没有被他堪堪往34上爬的好感度影响到分毫。
这很不对劲。
感情应该是双向奔赴、双向回馈的，如果一方报以赤忱之心，投入浓烈的感情，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与反馈，这份感情便难以维系，罔论更进一步。
这是曾经弃养他的一位领养人所说的话。他记住了，记得很清楚，并且觉得醍醐灌顶，将之奉为‘真理’。
他觉得他总是被弃养，本质上就跟他情感缺失的毛病挂钩，因为他无法接受那些突如其来的爱，更无法回报以同样热烈的情感，无知无觉中便将领养人的热情消磨干净，最终等来的只有毫不留情的抛弃。
这种种因素都是能跟‘真理’对得上号的，‘真理’完美的解释了为什么连最顽劣的小孩子都能顺利被新家庭接纳，而他无论如何听话乖巧，最终都逃不开被退养的命运。
他无法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在进入新家庭时表现出令人同情怜爱的紧张胆怯，在被养父母温情关怀时也不会感动落泪......领养人们的满腔热情被他平淡漠然的表现浇灭，付出始终得不到回应，所以这份感情便无法维系。
情感跟其他有价之物没什么差别，都需要等价交换，唯一不同的只是货币。
别人为他付出多少情感，他也必须反馈以等量、甚至更多的情感，这样才能维系好双方的关系。
他一直这么坚定的认为着。
可现在，陛下的好感度却给了‘真理’当头棒喝，直接将其推翻。
陛下明明知道他的好感度不温不火，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喜欢着他，投入以递增的热烈的情感！
唐瑭因为认知被打破而有些混乱。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陛下为什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肆无忌惮的投资情感。
明明他能给予回报陛下的情感微弱到极致，只能靠并不走心的亲吻与拥抱去自以为是的讨好、取悦他。
‘当一个人足够爱你的时候，’686轻声为他解惑：‘他所给予的爱意，已经无所谓能不能得到你直白的回应，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宣泄爱意的对象，能够让他自我满足，自我感动，他就能自己将这段情感延续升华......就比如现在，他太喜欢你了，所以哪怕你只是待在他身边，钻进他怀里，他也会不自觉的感到‘占有’与‘支配’的满足。’
‘更何况，卡洛伊星人对自身的躯体隐私看得很重，在他看来，你对他亲吻，拥抱之类的亲密举动不排斥，就已经是对他的最大的认可€€€€即便你可能并没有真的喜欢上他。’
‘当然，‘等价交换’的理念虽然并不能涵盖所有，但也并非完全错误，’686忧心忡忡：“如果您迟迟不能给他以回应，这种依靠自我满足自我幻想的爱意也注定不可能长久。”
‘您得学会喜欢，学会给予回应，才能将这段您无法割舍的情感维持下去。’
事实上，当它的小宿主对这份情感的消弭产生‘不舍’，‘恐惧’这类情绪的时候，686觉得，他离学会‘喜欢’已经不远了。
唐瑭沉默的消化着这份新理论，半晌，轻叹了口气。
好乱，也很难理解。
但他能理清楚现在他所需要做的事情€€€€€€€€趁着陛下喜欢他，坦白自己隐瞒的缺陷，然后在陛下决定抛弃他之前，学会喜欢，并将其回馈给陛下，祈祷为时未晚，仍能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爱。
686：......
好像没什么错，但又好像又哪里不对。
唐瑭终止了这段脑内交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将自己从陛下的怀抱里撕扯开来，看着担忧的望着他的卡洛伊王，颤声道：“陛下。”
卡洛伊王静静的望着他，声音平缓而温和：“怎么了？”
“您......您还想知道我的病理缺陷吗？”唐瑭感觉自己无法跟那样温柔的，盈满喜爱的蓝眸对视，慌乱的低下脑袋，连手都在紧张的颤抖€€€€€€€€他似乎从未如此紧张过。
从来没有。
好像是这一刻开始，他才真切、清晰的体会到了‘紧张’这种情感。
艾尔看着浑身都在哆嗦的小恋人，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小卷毛：“不想，你可以不用说的，我不在乎你到底有没有缺陷。”
唐瑭摇了摇脑袋，双手紧攥着，声音压得很低：“我......我不介意告诉陛下，但是在此之前，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抬起脑袋，过度的紧张忧虑让他眼眶酸涩的涨红，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样，声音也打着颤：“我知道这很过分，可我真的很害怕。”
卡洛伊王被他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他往怀里扒拉，安抚的轻拍他的肩背：“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再过分也没关系，别怕。”
虽然不知道小家伙为什么忽然这样难过，但顺着毛安慰肯定是没错的。
他的小恋人平时迟钝得可以，却总是在一些奇怪的时候敏感得要命。
唐瑭小半张脸闷进他的胸口，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您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艾尔狠狠一怔，皱起眉头：“我怎么会不要你？”
难道对小家伙来说，一旦他将所谓的‘病理缺陷’说出口，得知一切的王便会像从前那些将他弃养的家庭一样，将他抛弃吗？
这怎么可能？王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可以随意摒弃的情感。
“......您答应吗？”轻软的声音像是猫咪恐惧的颤音，或是撒娇，轻踏在王的胸口上，惹得一阵阵紧缩闷胀。
或许是因为这‘缺陷’被抛弃过太多次，所以对此产生了极端的抗拒与恐惧？
对他而言，自己一次次被抛弃与‘病理’脱不了关系，向王坦白自己的‘缺陷’，就好比主动将自己最恶劣最不讨喜的一面呈现给王，这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才能说出来的秘密。
所以他才忍不住为自己谋求最后一层保障。
卡洛伊王心疼的拢着他的小恋人，他这样喜欢着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缺陷’就将他抛弃？
他毫不犹豫道：“我答应，无论你的‘缺陷’到底是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
唐瑭松了口气，紧攥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他缓了缓神，用极轻的声音说：“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确诊了‘情感缺失’这种精神类疾病。”
“我很难理解，也很难掌握那些对常人而言天生就能掌握的‘情绪’，无论是恐惧，悲伤，快乐......还有喜欢。”
“这些情绪对我而言，都是需要后天很努力，很努力去学习的东西，可这太难了，”唐瑭艰涩的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的剖白着：“直到现在，我也对此一知半解。”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王的肩颈处，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他们说我跟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一样，我不想这样，但是我控制不住，我根本没办法一下子就理解学会那些情感。”
“这太难了。”
卡洛伊王听着他近乎哽咽的叙述，脑袋里空白了几秒，恍惚生出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