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疲惫的背影中,只有最前面的登山协作依旧脚步不乱,坚守在最前方开拓;
太阳从山峰之间艰难地挤出半张脸,此时离登顶只差最后一个翻越。
BGM不知何时变得激昂起来,随着循序渐进的照片一起调动着观众的情绪,到后来,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甚至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被黝黑的藏族小伙环着脖子拍了这张照片,他们身后是连绵的群山,是雪白圣洁的峰顶,是初升的金红旭日,是海拔五千米的稀薄空气,以及更遥远之处那些被他们踏在脚下的大地山川。
画面突然跳了一下,又跳回了年轻人最开始的一段训练的录播。
“还差十组,十、九……三、二、一。可以。”
视频的画外音,有人冷血地催促。
“休息五分钟继续。”
被苛刻训练的人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好像一条死狗。
视频的拍摄者这时候走到他面前,拍着他大汗淋漓的面孔。
“喂,糖浆,练这么苦,值得吗?”
在地上急喘气的人翻了个身,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疲惫却充满坚持。
“……不知道,也许等我登上峰顶,就知道了。”
视频结束了,最后是一行简洁的白色大字,仿佛还带着雪山的寒冷,与山石的锋锐。
【登山,从一个俯卧撑开始。】
整间大教室里半晌没有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人率先鼓掌,接着第二第三个人开始吹着口哨。
“太帅了!”
“牛逼!”
“最后真的登顶了吗?那是什么山?”
“那个搂着他的藏族小哥哥也好帅啊。”
“厉害厉害,最开始连做200个俯卧撑都喘气,最后逆袭了哇!”
“晚上好,朋友们~”
趁着气氛正好,肖丁连忙出来站场面。
“看了刚才的视频,有没有人对视频里的小哥感兴趣呢?”
“有!你有他号码吗?”
还有人开玩笑。
“限你十分钟内交出小帅哥的全部资料!”
“我认识他,是我们系的,之前在网上出名了的……”
“什么,原来是红人吗?”
“大家安静一下。”肖丁举手往下压了压,“咱们今晚是联谊会,作为组织者,我有责任给大家提供更多发泄精力、又不浪费青春的好去处€€€€没错,这个视频就是我们正在筹备中的登山社的招新视频!想要和帅气的藏族小哥哥一起玩帅吗?想要体会生与死之间斯巴达式的训练吗?想要淬炼自己脱胎换骨,摆脱社会人对我们的偏见吗?告诉他们,我们00后也是有血性有骨气,上可登天揽月,下可海底捉鳖!”
“噢噢噢噢!”
肖丁真的很有传/销干部的潜质,几句话就把全场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他满意地笑了笑,最后指着场下,对着某个方向。
“下面,就请登山社的发起人,也是我们视频中的主人翁上台为大家介绍!”
啪啪啪,啪啪啪!
周围都是掌声,还有那些火热的充满期待的眼神。
“……”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气氛下,我身体里的血液反而冷静下来。我单手撑着桌面,从大教室的最后一排一步步走向讲台。
“就是他,之前网上的那个。”
“这小哥是谁?挺帅的嘛。”
“兄弟你厉害!”
认识我的人,不认识我的人,此时都用同一种热烈眼神注视着我。他们期待我接下来说的话,因为肖丁又成功给我塑造了人设€€€€一个一开始什么都不是,最后却靠自己登上峰顶的励志男孩。
“我只说一句。”
站到讲台上,我从肖丁手里夺过话筒。
“这是注定脱胎换骨的磨练,没做好心理准备的,不要来登山社。”
……
“何棠江!”
刚走出教学楼的大门,肖丁就从身后追了过来。
“我千辛万苦给你搞了这么大的排场,你就这样给我砸场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吓唬谁呢?”
“没吓唬谁。”我看着他,认真说,“我建登山社,是想聚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以高山探险为主要活动。本身这项运动就具有高危险性,如果他们单纯只是想爬爬山、旅旅游,可以去香山老年登山团。”
“你这是寒碜谁?”肖丁气极反笑,“去社管中心面试的时候你也准备这么说?你要真敢这么说,社团一准批准不下来!”
“到时候再说。”我转身就走,“等我把自己的事先搞定了再想这些。”
“自己的事?你还有什么事没搞定?”
我朝后挥了挥手,没有回答。
今晚被肖丁这么一闹,我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或早或晚,必须去面对。
“嗯,小舅,是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去登山了。”
不是我想去登山,或者我准备去登山。
我去登山了。
已经开始,就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
糖浆和家里坦白了,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复。
某人:“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十八年。”
下一次更新就是在入V后啦,话不多说,五月二号见~
第27章 宿命
27
顾沛今天难得很早就下班, 没有拉学生训话,也没有开年级会议,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还是亮堂的, 他手揣在口袋里一边往回慢慢踱步, 一边想晚上要怎么打发时间, 是翻几本旧书出来看看呢, 还是找三五好友小聚一下。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顾萍的电话。
“周日晚上8点,凤喜来茶座,位置我给你定好了,准时到。”
顾沛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位姐姐想要干嘛,有些无奈道:“姐,没必要。我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这眼看都快四十,没必要再耽误别人。”
顾萍的声音在另一边瞬时就提高了, “怎么是耽误?你条件不差, 工作也可以, 怎么就是耽误别人了?我知道你的性子, 不给你挑年轻浮躁的姑娘,所以给你介绍的是年纪长也沉稳的。人家也是相中你才来的,顾沛, 你就不能找一个人成家立业吗?你€€€€”电话里女强人的声音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 “你就一定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过完下半辈子?上回连傻小子都知道问你什么时候找伴,顾沛, 你就不能为自己操心一次吗?”
“姐, 我还有你和小江。”
“那我以后年纪大了, 不在了呢?臭小子成家立业以后, 也不会有时间常来看你。你怎么办?”
“我一个人过也好, 反正退休工资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顾沛!”顾萍的声音尖锐起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找个人安稳下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冷了病了,至少有人照顾,渴了饿了,还有人想念。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至少也能放心。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去登山。”
顾沛的胸口剧烈抽疼了一下,五味陈杂,那里面既带着对长姐的心疼,又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怅惘及失落。
“……周日晚上几点?”
挂完电话,已经是晚上八点钟,顾沛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摇着头无奈地笑了。自从他为了照顾姐姐和小外甥,和大学里的女友分手回到家乡工作以后,这么多年以来顾萍就一直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似乎总怕哪一天她不在了,弟弟就要孤独终老,无依无靠。
顾沛没有其他办法安长姐的心,只能一次次向她妥协去参加那些见面、晚餐以及交谈,然而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顾沛并没有故意让相亲失败,只是他的心早已经不再为激情而跳动,他无法给予那些女人想要的家庭、温暖和爱。
早在十几年前,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为亲人活着的,再也加不进其他。
电话又响了起来,正准备点外卖凑合一顿的顾沛看了眼来电显示,苦笑,今天这母子俩怎么都上赶着找他?
“喂,小江。”
自从何棠江毕业以后,顾沛就恢复了对他以乳名来称呼。
电话里何棠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却犹如一道雷电闪进顾沛心头。
“小舅,我去登山了。”
顾沛眼睛蓦然睁大,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什么……山?”他确认似地问道。
“四姑娘山大峰,我雇了登山协作,登顶了,就这个月的事。”
顾沛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何棠江似乎鼓足勇气打算一口气说完。
“我还打算去攀登下一座山,登顶更多的山峰。小舅,我拿到钥匙了,是何山留下的钥匙。他给我的遗物还留在K2,我一定要去拿的。”
登顶,山峰,K2。
这些曾经熟悉无比的词,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被顾沛封锁起来,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埋得太深,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些曾在他生命里绽放出耀眼光辉的事物。
可是所有这些光辉,都敌不过亲人的眼泪。在看到顾萍绝望的泪脸,看见小外甥懵懂的脸庞,这孤苦无依的母子俩就轻而易举地让顾沛熄灭了心中曾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他心甘情愿地挖掉了自己半个心脏。
他不是何山,他也不能成为另一个何山。
十八年过去,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接触的词语,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该感到意外吗?
顾沛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