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 第45章

“这年头在北京混的再好不如在家有套房, 还是留在家里好。”

“你这老人竟说些没志气的话, 年轻人不就该出去闯闯嘛。哎, 小何他妈回来了,他妈,你们家何棠江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不留在北京吧?我听说有本事的小伙子都会留在北京。”

另一人说:“留在家里也好啊,像他舅舅一样找份安稳的工作,咱顾萍和他小舅就有人照顾养老了啊。”

顾萍左手提着菜,右手撩了一把刘海,笑道:“我自己有工作有积蓄,没必要为了养老把儿子绑在身边。”

那群大爷大妈互看一眼, 有些讪讪的。

“你是有本事的, 老公没了也能把儿子一个人带大……”

说这句话的大妈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 收了下半句话没吐出来。

“哦, 那小何以后是留在北京了?”

“他去哪我哪管得着呢?”顾萍说,“他是我儿子,又不是我养的奴隶, 儿子养大了爱去哪去哪。我先回去做晚饭了, 回见。”

她提着菜篮,迈着小步离开, 临走的时候还听到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这顾萍就是脾气太倔, 要不然能寡这么多年?”

顾萍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看似没把那些老头老太的话放在心里。等回到家, 她把菜往厨房一扔, 才顾得上生气。

水笼头里的水哗啦啦的流,不一会就淹没了半个池子。顾萍望着水影里的自己,苦笑一声。年近四十岁的女人里,半辈子都活在埋怨里,现在儿子长大了,抛下她一个人率先往前走了,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想起里不久之前那个儿子的朋友说的话。

他说,她把自己儿子和弟弟生生地困在这个小城市十几年,而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给困了十几年。

自从何山离开后,她就没有过过一天为自己的生活,前十五年是为了养育何棠江,一门心思都铺在儿子身上,想要掌控他的一切。等何棠江长大了,不再受她控制了,顾萍才突然发现,这十五年自己活得像个空壳。何山走了,把原来的那个自己也带走了。

水从池子里漫了出来。顾萍关上水笼头。

“下面为您报导一条紧急新闻,昨日,尼泊尔多地区发生多处泥石流灾害,目前已经造成……”客厅里的电视突然传来的新闻,惊醒了顾萍一半的魂。她匆匆忙忙掏出手机,又看了一遍何棠江五天前发来的短信。

【妈,我去尼泊尔一趟,不是登山,不要担心我。】

世上还能有几个尼泊尔?算算日子,何棠江去的时间不正是新闻里报导又泥石流灾害的时间吗?顾萍再也顾不上其他,赶紧给何棠江拨了一个电话,没通,她又直接给顾沛打过去。

“顾沛,江江他€€€€”

“姐。”电话里顾沛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一宿没睡,但却没有顾萍那么着急,“没事,小江去了尼泊尔,但是没出意外。”

顾萍不信,着急道:“他电话都打不通!微信也没回应!怎么就确认他没出意外?”

顾沛苦笑了一下,听见自己老姐那边电视机的声音。

“你是看见新闻了吗?那是午间新闻的回放。你再往下看,就知道小江没出事了,不仅没事……”

顾沛再往下说什么,顾萍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抛下手机就坐到电视机面前,把音量调到最大,死死盯着屏幕。

“目前,尼泊尔政府正在联合国际力量全力救援灾区。获讯,我国几名正在尼泊尔山区的几名户外运动爱好者也参加了这一次的救援,并成功解救了数十名受灾者。下面,有请前方记者带来最新消息。”

“你好,主持人,我现在在尼泊尔医院。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这次联合救援队中不仅有两名中国登山家志愿参与了救援,还有一位来尼徒步旅行的大学生因事发时正遇上泥石流滑坡,也参与了救援。我身边的这几位就是当时被他们救出来的国际友人,不过很遗憾,参与救援的几位当事人已经继续出发前往更高海拔的山区,无法亲自接受我们的采访。”

“‘江河’!”采访最后,对着镜头的白人青年举着手机里的一张合照,露出大大的笑容,“下次来尼泊尔,再一起去登山吧。”

镜头切回主播室。

主持人:“感谢前方记者的报导,也感谢参与救援的我国户外运动爱好者们,为尼泊尔,为国际社会做出的贡献。”

旁边的特邀嘉宾感慨:“户外运动圈子这几年也开始受到广泛关注,或许奥组委应该考虑把它们列入正式的奥运项目。”

……

顾萍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

她再次拿起手机,对方那边还没有挂断。

“……是江江吗?”

“是他。”顾沛带着些微的感慨说,“我已经和尼泊尔当地华人登山圈确认过,最近办进山许可证的中国大学生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何棠江,也是‘江河’。姐,他做到了我们想象不到的事。他没有在山上送命,还救回了很多人。”

顾萍明白顾沛这句话的意思。她没有回答,只是挂断了电话。新闻已经跳到下一个栏目去了,顾萍盯着电视出神。

十五年了,当年的孩子已经成长到她触摸不及的地方,那么她自己,是否也该往前迈一步呢。

安纳普尔纳峰大本营,救援队伍找到禹山山后,约瑟夫就叫来了直升飞机,何棠江不放心,跟着直升飞机护送禹山山一起前往医院。

韩峥和滕吉都要留在大本营处理后续事宜,而护送禹山山回到医院后不久,何棠江自己也要回国了。所以,他就要在在这里和滕吉告别。

“下次来登山,我还可以直接联系你吗?”

“不可以。”滕吉说。

何棠江瞪大眼睛。

滕吉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可以加我INS账号,这样即便你不来尼泊尔,也可以联系我。”

虽然本人并没有INS,也不知道怎么翻墙,但何棠江还是很愉快地记下了滕吉的账号。他不想错过这个朋友。至于韩峥,两个人回北京后还会继续见面,没有道别的必要。只是想起自己之前无缘无故冲韩峥发的火,何棠江还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好意关心了一句。

“冬训提前结束,你的赞助费会受到影响吗?”

“与你无关。”

韩峥愣愣一句话就怼了回来,气得何棠江再也没看他一眼,上了直升飞机走人。

留下滕吉,对着韩峥说:“你为什么故意惹他生气?”

“那你又为什么要装作听不懂中文?”韩峥看向他,“逗他很好玩吗?”

韩峥早就发现了,在之前何棠江要冲自己发火的时候,滕吉是听懂了中文才能及时阻拦何棠江。而这个尼泊尔登山协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楞是装作不懂中文,不知道借着这个偷听了中国人的多少悄悄话。

滕吉耸了耸肩,说:“我以为对于中国人来说,一个不懂得中文的登山协作,会给你们更多的隐私和安全感。”

毕竟,很多商业登山团队的中国人都喜欢抱怨这抱怨那,他们可不希望被抱怨的对象真能听得懂他们的吐槽和埋怨。

“他不是那样的人。”

韩峥说了这句话,转身回营地收拾自己的行李。而滕吉则站在原地,默默思考了许久。

这个时候,何棠江已经坐着直升飞机飞离了山区,等到飞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的手机叮叮咚咚的跳出一堆未读信息和提示,才惊醒他这几日外面发生了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尼泊尔这次的泥石流灾害在多个山区接连发生了,规模不小,堪比2015年之后又一次大型自然灾害,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而第一时间参与救援的队伍,更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何棠江则因为一张合照,火了。

那是一个德国ID发在INS上的照片,并附言:“照片里的这个家伙救了我们一车人,改变了我对中国人的印象!”

照片是何棠江离开医院前,被安德烈抢拉着拍得。何棠江笑得很尴尬,对着镜头比着一张僵硬的脸。虽然照片拍得不怎么样,但因为是受灾亲历者第一时间的信息,这条动态迅速被转发和回复,等到何棠江从其他渠道看到截图的时候,已经势不可挡。国内的一批好事者很快开始搜索照片里的中国人的信息,技术大牛想当然找到了何棠江在β站注册的账号。他当时和韩峥的赌约又一次被翻了出来,这一次,还被人彻彻底底地用九宫格研究了。

标题:【曾经敌手共施援手,是阴差阳错,还是因缘注定,十八岁的极限生涯与你同行。】

内容:相爱相杀曾经是个只出现在脆皮鸭文学里的Tag,然而小编这一次有幸见证到了一对真人。下面为你深扒这对真人事迹的来龙去脉,从他们如何以“生死”相赌,到一同携手拯救他人生死。请看下文。

1L:“说实话,这标题不得不让人想多。”

2L:“我我我!(举手)我一直是少年A的粉丝,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俩情况不对!”

3L:“这下出名到国外去啦,哈哈,这个分析贴国外也有人转载了。”

……

38L:“从不吃真人CP的我,默默塞了一嘴狗粮。”

39L:“楼主快扒详细些!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见钟情,再怎么日久生情的!”

……

128L:“重点难道不是他们这次在尼泊尔救人吗?你们都在关注什么?”

129L:“楼上你错了,重点是这次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尼泊尔。”

何棠江:“……”

他突然有点不想回国了。

作者有话说:

肖丁丁看着激增的入群申请人数,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键盘,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微笑。

---------------

感谢默默w的地雷~~么么哒

第47章 尼泊尔再见(完)

再一次回到加德满都, 已经是两天之后。

飞机即将在一个小时后起飞,我抓着机票坐在昏暗的候机室里,有些茫然。禹山山昨天就已经醒了, 他的左手手指严重冻伤坏死, 只能接受切除手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没看到禹山山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只是“哦”了一声,仿佛医生告诉他的消息不是要切掉手指,只是切掉几根头发丝。

那他以后还能登山吗?没有了这几根手指生活受影响大吗?

我有心想追问医生这几个问题,然而禹山山本人没有询问,我就更没有资格了。他似乎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

“我做了一个梦。”禹山山躺在病床上,喃喃道,“梦见自己成了一只被冻死的小仓鼠。刚才,我打电话问我老妈, 以前是不是给我买过一只仓鼠。她说没有, 我在做梦。我的确是在做梦。”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一样了, 只能从仓鼠的事上扯开话题。

“他们在一层雪层下找到的你, 雪层不是很厚,正好给你提供了庇护,真的很幸运。”

禹山山淡淡应了一声, “我自己钻进去的, 我知道裸露在暴风雪外只有等死的份。”

我张大了嘴,“那你是怎么掉队的?”

难以想象以禹山山的身体和心理素质, 会在一次难度并不是很高的训练中发生意外。

“没有别的原因, 可能是一个脚滑, 也可能就是分了神。”禹山山看向我, “在高山上只要有一丝错误, 都会要掉性命。很多优秀的登山家征服了K2,征服了全部8000米山峰,最后却在不那么危险的山峰上丢了性命,我也只不过是那些不走运的人之一。”

我讪讪地,有些不知所措,“那你以后还登山吗?”

禹山山说:“不知道。”

他变了。我能明显察觉出来,经历过这次生死边缘的意外,他原先那渴望征服山峰的傲气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消散。从朝气蓬勃、挑战一切的禹山山,变成了兴致缺缺、提不起神的禹山山。

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事,便找专业的人倾诉。

甄一晟学长告诉我:“禹山山太顺遂了。他生长在登山家庭,前十八年更有他父亲照顾,在登山上几乎没有栽过什么跟头。这也让他比别人更晚一步意识到‘登山是危险的’这件事。这次的意外,估计会重新塑造登山这项运动在他心中的印象€€€€从安全的可以征服的事物,变成危险的不能掌控的事物。你说他梦见了一只不存在的仓鼠?很多登山者都会在身处绝境时看见一些幻象,那是他们在山的绝对力量之前的溃败与挫折的体现。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越是优秀的登山家越容易发生严重的心理问题。”

“那他会因此不登山吗?”我追问。

“这得由他自己决定。”学长似乎注意到我语气里的遗憾,带着警告意味对我说:“不登山也没什么,没人规定出身在登山家庭的孩子就必须子承父业。”

这的确是,只是不知道禹山山的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失望,还是宽慰?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