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脸一红, 别扭道:“我有妈妈, 虽然她在国外,但是偶尔也是会回来看我的。那个,我不是不喜欢萍萍姐的意思, 就是……哎, 时间久了该叫什么自然就会叫啦。”
“那好。”我说,“你一天不喊她‘妈妈’, 她就还是我一个人的老妈。”
艾琳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成年了啊, 怎么还这么幼稚!比我都幼稚!”
我环抱双手哼道:“男人到死都幼稚。”
眼看她挥着小拳头似乎要过来揍人, 正要躲闪, 就听见台上司仪喊:“下面有请我们两位特殊的伴郎和伴娘, 为我们的新人送上新婚祝福。”
我面色一紧,正了正领结,把手伸向艾琳琳。
“上台吧,小公主。”
她脸颊微红,挽住我的胳膊。
“今天放你一马。不过,萍萍姐早晚会是我的妈妈的。”过了一会,她似乎怕我不开心,又低声补充,“公平起见,我把老爸也分你一半好啦,以后你也可以喊他‘爸爸’了。”
这小孩。我心里晒笑一声,牵住她走完最后几步。
老妈今天很漂亮。十八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认真梳妆打扮的模样,眉眼里不仅保留着年轻时的痕迹,还留存着岁月的风韵。艾潇站在旁边,身姿笔挺,衣冠楚楚。他们两人很般配,至少比我那个死鬼老爸般配。
我恨了何山十几年,第一次觉得他可怜。老婆嫁给别人了,儿子不认他了。这个早已经死在山上的人,最后除了山什么都没剩下。不过或许他也不在意呢。
“江江。”我离开酒店时,只有小舅发现了,他摆脱一堆敬酒的人追出来喊住我,看到我停下了脚步回头,又几番欲言又止。
“小舅,我没事。”我笑了笑,“都十八岁的人了,总不能还抱着我老妈的腿不允许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我没那么幼稚。”
耳边却回响起刚才艾琳琳皱起鼻子拼命说我幼稚的那一幕。
“我出去逛一逛,很快就会回来。”
估计她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口喊老妈为“妈妈”了,但是我这一辈子,却不可能再喊任何一个男人为“父亲”。
“明天老妈还要回门呢,我要是不在家,家里哪有人等她回门?”
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扭过头,不让小舅看见泛红的眼眶,大步向外走去。
“我出去逛逛,不用等我吃晚饭。”
直到大步快跑走到人流耸动的街上,眼角的几分湿意才被风吹去。我感觉自己有点好笑,这么大的人了,不就嫁一个老妈吗,还哭鼻子,又不是嫁女儿,要是嫁女儿的话倒是该大哭特哭,顺便揍那供了我们家白菜的猪一顿。
不知道今天小舅是不是就是这个心情?
因为没有设定目标,只是想出来透口气,我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途中,接到了几条信息。
“何棠江,今天别忘记上线,你都几天没上直播了?”
这是来自肖丁的催促。
“我们去海南玩了,要吃椰子吗,这里椰子可好吃了,给你带一箱椰子回来!”
“别理那傻子,我们在海南玩几天,给你寄了明信片寄到你家里了,注意查收。”
这是一起出去旅游的楚柳和许嘉雯。我没告诉他俩我老妈再婚的事,否则这两人一定大老远地从海南跑回来,非得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为了不打扰他们的约会,我还是暂时不告诉他们好了。
“比赛在4月份,开学后要进行突击训练,这几天基本练习不要落下。看到回复。”
这个语气说话的只有韩大顾问了,放假都不让人清闲,我回了一个“复”字,就准备关闭手机页面,却不小心切到通讯录里。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通话记录,最末的一个还是去年11月的,看着这页通讯录,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和剑哥联系,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剑哥当时那么照顾我,我却忙的好几个月不联系人家,太不懂事了。
这么想着,我就顺手给剑哥拨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
没人接?
我想了一下,又给楚柳哥哥猿猴打了一个电话,这回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
“喂,猿猴哥,我刚放寒假回家,想要看看你和剑哥,不好意思这几个月都没联系你们,你们在哪呢,我找你们去。”我本来想着今天是周六,他们俩正好都有时间大家可以聚一聚。
“何……棠江。”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猿猴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医院。”
“什么?”
我跨过街角,尽量找到一个信号好的地方。
“你刚才说什么?”
“你来医院,见他最后一面吧。”
……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我握着手机冲进人民医院,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这一定是整蛊,一定是在骗我,你们他妈的开什么玩笑呢!
“喂,你干嘛!医院里不准跑步!”
保安冲过来把我拦下,我握着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我找人!我找人!”
“找人去问讯处问清楚科室和病房,不要在打听随意跑步,撞到其他病人怎么办?”
病房?科室?刚听猿猴哥说清医院名字,我就挂断电话打车跑了过来,哪有心思去问清是什么病房和科室。
大概是看我情绪激动,见惯了医院里生生死死的保安猜出了什么,叹了口气。
“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无论什么结果,都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我……”
“何棠江!”
远处,有一个人冲我招手。
我迷迷茫茫,就跟着他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礼拜前吧,一场火灾,剑哥进的最深,为了救人没能及时撤退。”猿猴哥走在我旁边,轻声说,“工厂化学燃料爆炸,一个工人被困在车间二楼的办公室,楼梯都被烧断了,剑哥是从外墙爬上去的,外面铁墙皮都烧红了,他就抓着那些金属杆,烫着手从外面爬上去。人是救出来了,但是剑哥……”
猿猴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剑哥没来得及撤退,车间就二次爆炸了。”
我红了眼。
“我们练跑酷只是为了玩玩,但剑哥不一样,他总说练好跑酷出火情的时候说不定也能救人。”猿猴哥苦笑一声,“没想到被他说中了。”
“病房到了。”
猿猴哥指着眼前的门对我说,“你进去吧,看他最后一眼。”
我颤抖着说推开门,就看到病房里正中的床上,一个被被单覆盖住的身影。原来那么高大,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此时也只不过用一片轻飘飘的被单就能盖住了。
眼角的湿意再也控制不住,我扑上去,握着床沿哑着嗓子喊。
“剑哥!”
“哎。”
喝!我脚下一软,泪水还没得来得及掉出来,手吓得都抖了,回头一看,门被猿猴哥关上了,他站在背后阴阴看着我,不说话。
“剑、剑哥?”
“哎。”
又应了,又应了!
我吓得立马跳起来,指着床上对猿猴哥说:“闹……闹鬼。”
“闹什么闹啊?”床上的人把被单一掀,冲着我一乐,“臭小子这么久没想到我,被我吓一吓还不行了?”
“剑哥!”我看着这人有模有样,像个活人,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哪有你们这样的!故意吓我,还装死,多不吉利啊!”
“我没有装啊。”剑哥躺在床上,乐呵呵道,“猿猴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去救火了,没来得及躲过第二次爆炸。”
剑哥点头:“说得对啊,不然我怎么躺在医院,受伤了嘛。”
“可当时他那语气!”
“我什么语气?”身后猿猴哥反问,“你不要脑补太多。”
这两个人肯定是故意联合起来骗我的,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放松了一口气,上去用力一拍床单,质问道:“那你刚才躺在床上故意把自己盖住做什么?猿猴哥还说‘见他最后一面’,这不是……”
我突然顿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又伸手摸了摸。
“这不是……”
抬头看向剑哥,只见他还是一脸笑嘻嘻的,丝毫没有难过的样子。
“让你见最后一面,指的是‘它’呀。”
他掀开被单,露出自己被切除的只剩下大腿的双腿,“你现在去医生那里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两条小腿呢,现在赶去还来得及见它们最后一面。”
一惊一吓又是一惊。
我愣愣地看着剑哥做了切除手术,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膝盖。
“腿、腿呢?”
“烧伤太严重,为了活命,只能做手术切除。”
我没听清剑哥和猿猴哥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个带领我走进极限运动,曾经飞檐走壁好像会轻功,可以翻越一切障碍的男人。
他活着,但是再也不能用那双腿在他的世界里腾空飞舞了。
今天忍得太久忍得太多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啪的往下掉。
“你怎么哭了?”
我只感觉一双大手摸着我的脑袋,又笑又叹。
“还有你啊,糖浆,你还可以替我走得更远。”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