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 第45章

“我输了。”他说得平淡,可内里却用尽很大的能量才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他正视纪冠城一字一句说,“你想要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密钥校验格式到底是什么,我只要这一个答案。”

话音刚落,热水烧开发出了刺耳的嘶鸣。

第68章

凝固的空气被那汽笛声撕开一个豁口,热气呼啦啦窜出来搅浑水,纪冠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其关掉,一切方才恢复正常。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玻璃杯,滚烫的热水注入后在杯壁上起了一层白雾,水面即将抵达杯口时,杯沿出现一道裂缝,在纪冠城尚未做出反应时蔓延至杯底,倏地崩碎,玻璃伴着热水炸到了地上。

纪冠城向后退去,而栾彰早已近身而来。

“别,你别动。”纪冠城拦住了栾彰,“……你根本不会处理这种小事。”他和栾彰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最是知道栾彰的本性。栾彰可以在外人面前保持无所不能的完美模样,私底下没有任何生活的细节可言。

吃饭和睡觉是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学习知识是出于必要性,社交是为了保证对于人类社会的接触和观察……栾彰做任何事都必须要有目的,否则对他而言就是没意义的,栾彰能设计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工智能系统,拥有颠覆结构体系的野望和行动力,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破裂的杯子,不知道该怎么维系和一个人的情感关系。

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宝贵到他根本无暇去体会这些琐事,故而也未有一刻随心所欲的活过。

纪冠城做这些小事得心应手,他忙活了一阵,壶里的热水温度降了下来,他才又找到一个厚实的马克杯重新给栾彰倒了水,沿着岛台慢慢地推到对面的栾彰面前。

“你怎么想?”栾彰问。

“什么?”

“我刚刚的问题。”

“这个啊……”纪冠城歪着头,视线斜向一边,嘴角挂上一丝微笑,轻轻吐出一个词,“Misdirection。”

不知是不是纪冠城声音太小的缘故,栾彰没有听清楚,只好追问:“什么?”

纪冠城直视栾彰端看一阵,正色说道:“我不是要看你灰头土脸认输,我也不是为了让你认输。比赛才有输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用输赢来概括。”

栾彰道:“那你想要什么你可以直接说,你不是最喜欢坦诚布公吗?”

“我想……”纪冠城摇摇头,转而接道,“我可以提示你秘钥是什么,作为你大老远来看我的答谢吧。”说罢,他的眼睛弯起来,仿佛他对于栾彰从未存在过任何恨意,也不存在刁难,仍旧可以对栾彰展露最好一面的真诚笑容。

听到纪冠城松口,栾彰并没有预期的欣慰与满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被岛台挡住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连带得身体都有些颤抖。纪冠城为什么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放手?为什么一副就此烟消云散的作态?

栾彰甚至不想听纪冠城的答案,脱口问纪冠城:“你不恨我吗?”

“恨?也许有过一瞬间吧,在你真的要毁了阿基拉的时候,但现在想想,那时更多的是绝望的心情。”纪冠城表述得很平静,“我喜欢过你,即便后来的结局不太美好,但我都认为那对我而言是一段很珍贵的记忆与人生经验。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始有终皆大欢喜,我认可并接受这个道理,我只是不想……不想最后用一个‘恨’字来总结一切,我不想否认和你在一起时我所经历的快乐,不想否定自己付出真心的选择,也不想否认你在我心中的优秀。因为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现在呢?”栾彰抬眼注视纪冠城,一副逼问的阴沉神态。

“分手不是我提的,恋爱关系也不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感情了而结束的,那么你觉得呢?”纪冠城笑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也不太重要了,没必要纠缠。”

“是吗?那你后来为什么要锁了观云?”栾彰语气加重,“到底是谁在纠缠!”

纪冠城低下头努嘴,像是个无法回答老师尖锐问题的学生,只好说:“这很复杂,我也很难一两句话解释清楚。哎……你不是要秘钥吗?其实很简单,提示是Misdirection,答案一直在你身上。栾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你一定能想到的。”

他倾身向前,手掌覆在栾彰的眼睛上,栾彰在黑暗中感到一阵温热,竟没有阻拦纪冠城的动作。

“我不是要你输,也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也许……也许任何想法都没有对错之分,我也不能证明我是对的,我只是害怕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超过可控范围。”

栾彰尚未来得及贴近感受纪冠城的温度和话语一切就消失了。纪冠城松开了手,栾彰眼前又是一片光亮。

“别被蒙蔽了双眼。静下心来想想,答案就在你身上。”纪冠城望着栾彰,认真而平和地说道,“往前看吧。”下一刻,栾彰抓住了他的手,纪冠城吓了一跳,可是栾彰的手攥得很死,纪冠城抽也抽不动,只好询问地看向栾彰,栾彰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纪冠城看向窗外,轻松说道,“你现在有时间吗?不如陪我去趟超市吧,我想买很多东西,可能自己一个人拿不了。”

超市有些远,在雪地里开车要好一会儿才能到。这一路上栾彰都有些恍惚,要不是周遭的环境差异实在太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穿越回了过去。

和纪冠城常有的一起逛超市的温情时光。

栾彰现在才有心情细细打量纪冠城。纪冠城没有变,穿衣服风格还是像个成天在球场上挥霍时间的学生,推着购物车也不安分,喜欢压低身体挂在上面,然后在某一排货架一侧忽然提起兴趣往前小跑。以往栾彰就像个无奈地大人,只得跟在纪冠城的身后看着他往购物车里塞那些绝对不被允许出现在家里的“垃圾”。

此刻的栾彰心情要更复杂,因为纪冠城也还是变了许多的。

他的头发长了,带着毛线帽时显得比以前乖上了许多,羽绒服外套挂在手肘上,帽檐上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明明在一个到处充斥着高蛋白高糖食物的国度,身型上却比过去单薄了一些。不知何时他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纪冠城随时会像那羽毛一样飘入风中消失不见。

他快走两步跟上想要抓住,却听到纪冠城随口说,我们回家吧。

栾彰有房子,有很多钱,有许多可以停靠的床……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家。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去哪里。

“走吧?”纪冠城又说。

“嗯。”栾彰看着购物车里满满当当地商品,“我去结账。”

“都是我自己平时要用的东西,哪儿有让你结账的道理?而且你的卡刷起来也不方便。”纪冠城委婉地拒绝了栾彰。

“你为什么会在芝加哥?”栾彰问,“不是应该在纽约吗?”

“唔……来找一个朋友,就是我住的那个房子的主人,她在芝加哥工作。本来没有计划呆那么久,但是……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纪冠城想要含糊地略过那段痛苦的经历,栾彰心知肚明,两人默契的陷入沉默。纪冠城用笑意扫去尴尬,继续说道:“没什么,都过去了。正好还有假期就住下了。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大概假期结束会回纽约吧?”

“什么朋友?”

“读博时认识的,后来来了奇点因为一些工作交叉重拾了联系,是个很有趣很优秀的人。”纪冠城耸肩,“可惜出差去了,要圣诞节才回来,要不就介绍给你认识。”

“我没兴趣。”

“嗯嗯,我知道,你对任何人类都没兴趣。”他刚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几乎可以将他穿透的视线,只见栾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纪冠城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驱车回去,傍晚时又开始下雪,一眨眼的工夫,细小雪花转为鹅毛大雪,风也刮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纪冠城摊开手掌接住雪花,无论多大的雪花在接触到体温后都会很快融化,叫纪冠城有些惋惜。

有些东西只存在于刹那。

“你住在哪儿?”纪冠城转头问栾彰,“雪这么大,太晚的话会很不好走。”

“没地方住。来得太急,没定。”栾彰反问,“你赶我走?还是想留我?”

“随你。”面对栾彰暧昧的问题,纪冠城并不扭捏,坦然答道,“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乱跑,这里的治安比不得国内。”

他这直愣愣的一句话可以毁掉任何气氛,栾彰却不觉扫兴,兴许是这样在厨房一问一答的情景太熟悉,兴许是纪冠城没有表现出对他一丁点的排斥和抗拒,或者只是单纯的雪夜扰人,栾彰忍不住上前一步贴近纪冠城,纪冠城不知栾彰要做什么,只能抬眼望着栾彰。

两人相顾无言,却不似白日那般干涩。纪冠城微微侧过头去,栾彰的视线滑到了他的脖子上,头发将脖子上的皮肤半遮半掩,鼻间是最熟悉最亲近的味道。栾彰想要伸手撩开,想要问纪冠城除了密钥之外的问题,可惜没有任何理由和身份立场。

他和纪冠城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纪冠城说不恨他,他连做仇人的资格都没有。

栾彰不甘心,在几次反复的犹豫和挣扎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纪冠城从栾彰的身前挪了出去跑到门边,栾彰也走过去,见纪冠城热情地拥抱了那“不速之客”。栾彰皱眉,等到纪冠城放开手,那人抖落雪后抬起头,栾彰才看清对方真容。

浅灰色的头发,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刘恩卓是谁?

“这家伙怎么在这儿?”刘恩卓见到栾彰很是惊讶,先开口问纪冠城,“你没跟我说啊。”

“是比较突然……”纪冠城面露难色,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恩卓解释。

栾彰却扬起下巴,身处台阶之上让他占尽了高度优势。他只俯视刘恩卓,并不与刘恩卓对话。能叫他情绪扭曲的人只有纪冠城,在其他人面前,他仍旧保持着最高的骄傲与漠视。

刘恩卓是什么货色?怎配让他栾彰开口?

对于栾彰展现出来的主人姿态,刘恩卓没多说什么。他看向纪冠城,眼睛一转,噙着坏笑感慨道:“哎,太不巧了,我只想着大老远飞来看望我的爱人,不知道有客到访,什么都没准备,真是失礼了啊。”

说话间,刘恩卓脱下外套递给了纪冠城,仿佛重复过上万次一般自然而然。

第69章

栾彰歪过脑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刘恩卓。刘恩卓拍拍纪冠城说他饿了,从栾彰身边经过的时候状似不小心地碰到了栾彰的手臂,不给栾彰任何发作的机会,理都不理地径自往前走。

纪冠城知道刘恩卓不喜欢栾彰,并且会把这种不喜欢明摆在脸上,他管不到别人的想法,只能无奈叹叹气,说了一声“一会儿开饭”,自己躲进了厨房。刘恩卓溜溜达达地凑了过去,靠在岛台前和纪冠城聊天,一个口一个“阿城”,纪冠城都应了下来。

烧好菜出锅前尝味道,刘恩卓说他也要吃,就着纪冠城的筷子含进了嘴里,纪冠城倒也不嫌,这不是一般的亲近可以解释的。

栾彰一人独留客厅,既无法抽离又无法融入,完全是最多余的存在。本以为可以和纪冠城单独吃晚饭,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刘恩卓。刘恩卓一张餐桌与他对坐,拉着夹在中间的纪冠城聊学生时代的旧事,不然就是聊NBA,甚至兴起说想要圣诞假期时跟纪冠城一起去看常规赛,全部都是栾彰无法涉入的话题,气氛上将栾彰完全孤立起来。

显然纪冠城也很爱聊这些,状态尤为轻松。栾彰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他只听着纪冠城讲话,忽然意识到他和纪冠城单独相处时,两个人聊得最多的竟然是学术。

栾彰清楚的知道纪冠城的喜好,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会目的性地在与纪冠城的对话中设置好逻辑链路,最终把话题引到他所希望的方向。在这中间,他观察着纪冠城的状态和情绪,掌握着全部的主动权,计算设计得天衣无缝,却唯独不在意一件事€€€€纪冠城喜欢那样吗?

他天然地认定纪冠城必须喜欢,因为这是他赋予的。

陷入思考时,栾彰意识不到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发呆,直到纪冠城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纪冠城疑惑。

“没有,跟原来一样。”栾彰回答,“一直都很好。”

纪冠城刚要说话,刘恩卓笑着打断了他,对栾彰说:“是吧?阿城的手艺可是相当好的,上学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老师家里玩,都是阿城给我们做饭,师娘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没有啦。”纪冠城不太好意思,“师娘只是由着我们胡来罢了。”

刘恩卓嘻嘻哈哈还不忘招呼栾彰:“喜欢吃就多吃点,下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然后把自己的饭碗递给了纪冠城:“可以帮我再盛一碗吗?”

“好。”纪冠城起身去了厨房,刘恩卓看纪冠城的身影转了过去,这才带着轻浮笑意问栾彰:“今天是住下来吗?”

“怎么?不欢迎?”栾彰神色淡然,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刘恩卓的挑衅所影响。

“哪儿能啊。”刘恩卓说道,“你呢,虽然是阿城的前任,道理上讲前任能传来的最好消息是死讯,但阿城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能没点过去呢?成熟的标志不就是接受自己曾经在交友或者选择上的污点吗?没什么,都过去了。”

调笑间,刘恩卓的笑意更浓,稍稍探身,像是要与栾彰小声对谈:“而且我还要谢谢你的悉心调教。”他的牙齿轻轻咬了点下嘴唇,舌尖不经意地扫过,“让阿城长、大、了。”

口吻暧昧至极,情绪直接抵达了栾彰的中枢神经。

栾彰知道刘恩卓是故意的,他的理智与自尊断不可能允许他在这人面前落下风。还嘴才是上套,故而不怒反笑,不给刘恩卓任何眼神。纪冠城很快回来,把盛满饭的碗还给刘恩卓,碎碎念道:“米饭蒸多了,看来要剩下了。”

刘恩卓说:“剩下就明天炒饭吃,省的再做了。”

这时,栾彰问他:“你喜欢吃剩的?”

纪冠城不知道两人刚刚那番交锋,只知道栾彰从不吃剩饭,以为他是在单纯发问。刘恩卓却是知道栾彰的意思,只笑道:“可惜就这么点,都不够分。栾先生是客人,明天肯定是要吃新的。”他扭头问纪冠城,“对吧?”

纪冠城问栾彰:“那你想吃什么?”

栾彰什么都不想吃,这一顿饭不弄得他胃溃疡都算轻的。

刘恩卓一直霸占着纪冠城的时间,不叫栾彰有与纪冠城单独相处的机会。栾彰的客房在楼下,楼上两个人做什么聊什么,他统统不知道。一直听到房门开启有人出来后又关闭的动静,他的心情才静一些。

可惜栾彰毫无困意,呆在陌生的房间里又嫌憋闷,便到客厅里闲坐。周围黑漆漆的,不知几时,楼上房门打开,紧接着是下楼的声音,他顺着看过去,只见纪冠城抱着一条毯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还没睡吗?”纪冠城问,“是太冷了吧?楼下的房间暖气不是很好,我忘记把毯子给你了,抱歉。”

“没有,我不困。”

“不会还要倒时差吧?”纪冠城开玩笑地问。他离栾彰不远,将手中的毯子搭在沙发背上,没有什么话题要聊,跟栾彰道了句“晚安”准备离开,忽被栾彰起身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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