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衣物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原本半跪在他面前的萧弄似是站起了身, 视线落在他头顶:“起得来吗,本王抱你?”
啥?
听清后面那句,钟宴笙几乎是弹射起来的:“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突然窜跳起来,气血不足,他眼前霎时一黑, 腿上软了软,踉跄了一下, 一头撞进萧弄怀里。
像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雀儿,清瘦柔韧的躯体撞上来时, 隐藏在呛人香粉下的幽微香气也软软蹭过鼻尖。
萧弄眯了眯眼, 就考虑了一瞬要不要顺势搂上去, 缓过神来的钟宴笙又跟只受惊的小鸟儿似的, 噔噔噔后退三步。
钟宴笙这一阵没少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萧弄的事, 什么把仇人的皮剥下来做成风筝啦,意图刺杀他的舞女还没靠近他,下一刻就被大卸八块啦,或者定王殿下最厌恶被人近身,上一个想勾引他倒进他怀里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啦。
总而言之,定王殿下是很讨厌被人近身的。
钟宴笙有些结结巴巴:“我、我头晕了一下,不是故意的,冒犯殿下了。”
这几日萧弄的杂事颇多,孟棋平昏了两日醒过来,发现自己断了根手指,哭天喊地的,沛国公本来见着萧弄被大理寺调查,稍微消停了点,孙子一哭,又天天去求见老皇帝了,连着孟棋平的姨母也整以泪洗面。
虽然萧弄并不在乎,但这些人碍手碍脚的,又不好全杀了,多少有点麻烦,今日才有空把钟宴笙拐过来。
不过这两日他叫人买了些风月闲书,看了两眼的。
小雀儿这些反应,跟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佳人羞赧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害羞了?
真可爱。
萧弄嘴角勾了一下,
如同楼清棠猜测的那样,这小家伙果然是私下苦恋着他。
楼清棠还打探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的。
就算先太子的孩子还尚存于世,那又如何,比不得迢迢半分。
没听到萧弄回话,钟宴笙又悄悄用余光扫了眼身后。
定王府的大门已经合上了,萧闻澜还是不见踪影。
狗东西显然已经自己先跑了。
一个人面对萧弄实在太危险,钟宴笙胆子小,又悄悄退了一步,想逃跑了:“殿下事务繁忙,小臣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萧弄瞅着他的小动作,气定神闲往前迈了一步:“世子似乎还没说,今日来本王府中,是做什么的?”
他语气自然,钟宴笙下意识道:“赔礼道歉。”
萧弄轻轻“哦”了声:“歉呢?”
钟宴笙飞快道歉:“对不起,前些日子擅闯殿下私宅,不是本意,还望殿下海涵。”
萧弄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再次“哦”了声,声调拖长:“礼呢?”
钟宴笙:“……”
礼……他快到定王府了,才知道被萧闻澜拐上了贼船,两手空空而来,哪来的礼。
钟宴笙语塞。
萧弄眉梢微微挑了下:“赔礼道歉没有礼,见了本王,说声对不起就要走,这就是世子的诚意吗?”
钟宴笙的嘴本来就不厉害,给他说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想解释又解释不出来,心头漫上点说不出的小委屈,抬起头来望向萧弄。
他一直躲躲闪闪的,直到现在才看清萧弄的样子。
一看之下,才发现萧弄穿的衣服很眼熟。
是在别院见过的那件外裳,还在他睡着后当过午睡的薄被,是极为亮眼惹眼的宝蓝色,站在日光之下,极是煊赫贵气,但萧弄从眉眼到骨子里都透着股锋锐的攻击性,再绮丽耀眼的衣饰,也盖不住他本身俊美的面容,反倒显得整个人张扬又华丽。
钟宴笙看得愣了几瞬,萧弄抱着双臂,心情颇好地由着他看。
直到钟宴笙的视线下滑,注意到了萧弄腰间的饰物。
是一根细细的红额带,绑着枚莹透的田黄石章。
钟宴笙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是他的抹额,还有他误送的章子。
……定王殿下满库房的宝贝,怎么就光盯着这两个东西戴啊!
这几日,萧弄不会一直用这条绑过他的抹额,捆着这只送错的章子,入朝见百官,下朝四处跑吧?
钟宴笙又是震惊又是羞耻,这回脖子是真的发烫了,感觉自己快昏过去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很想开口要回来,又不敢要。
见钟宴笙的视线好似停留在他腰间的饰物上,萧弄的心情更好了。
小雀儿见他把他的东西随身带着,肯定很开心吧。
方才把钟宴笙逗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萧弄稍微收敛了下,免得把人欺负太过:“过来。”
钟宴笙蒙蒙地望着萧弄,跨进定王府接受的冲击太多,小脑瓜子一时转不过来了。
“世子的歉既无诚意,也没有带礼,”萧弄故作不悦,“本王要你作陪片刻也不行?”
钟宴笙感觉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迟疑着走过去。
一直趴在萧弄腿边的踏雪顿时兴奋起来,尾巴又开始疯狂摇动了,灰蓝色的兽瞳直勾勾盯着钟宴笙,像是很想要他摸摸。
萧弄漫不经心地弹指敲了下踏雪的脑袋,以示警告。
这一人一兽实在过于惹眼,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更像谁,深蓝色的眸子和灰蓝色的眸子同时望过来,钟宴笙心底些微的怪异感就被抛到了脑后,一时目眩神迷,有种看不过来的眼花缭乱感。
不知道该看漂亮的大猫猫,还是看俊美英挺的定王殿下。
萧弄看钟宴笙的视线游移不定的,陡然生出几分不爽,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随本王来。”
钟宴笙喔了声,乖乖跟上去。
直到跟着萧弄走上了长廊,钟宴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一丝不对劲。
他不过是跟着萧闻澜等人,进了定王殿下的私宅,又没有犯什么重罪。
而且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来登门道歉,就他来了啊?
可是都跟萧弄跨进定王府内院了,来都来了,也不好立刻抽身离开了。
钟宴笙琢磨不清楚萧弄的态度,悄悄扯了扯帷帽的纱帘,思来想去,也觉得若是萧弄识破他的身份了,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上次做的伪装还是很完美的。
又瞟了眼萧弄腰间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被额带紧紧捆着的印章,钟宴笙迅速缩回视线。
嗯,反正装傻充愣就对了!
定王府的确很大,至少是侯府两倍大。
走了会儿,钟宴笙开始累了,步子不太跟得上萧弄,萧弄瞥到,又放慢了一点脚步,状似随意问:“听闻世子从小身子不好,回了京后也甚少出门?”
钟宴笙给他问得后背一紧:“……是啊。”
生怕萧弄怀疑什么,他严肃补充:“我走不了太多路,出门都得坐马车的,爹娘怕我出门受欺负,不准我随意出门,也不让府里的车夫送我的。”
没有马车怎么去京郊的长柳别院呢?
钟宴笙在这一刻十分赞赏自己的先见之明。
他没有用府里的马车,而是让云成偷偷去租的马车,萧弄就算派人去查淮安侯府的马车用度,也查不出来的。
萧弄似有似无地笑了。
这小孩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他整个人就差把“欲盖弥彰”四个字写在身上了。
他刚想继续逗钟宴笙,就听到钟宴笙突然“啊”地惊呼了声。
萧弄想也没想,伸臂直接将身边的少年往怀里一捞,视线飞快扫了一圈周遭,没有发现异常,才垂眸看向跟在钟宴笙背后的艾叶豹。
“怎么了?”
钟宴笙脸红得厉害,磕磕绊绊:“它、它舔我。”
方才踏雪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们俩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了,突然就上来舔了下钟宴笙,垂下的手背突然被温厚粗糙的舌头舔了一口,吓得钟宴笙没压住低哑的声线,叫了出来。
后面大猫猫无辜地眨了眨灰蓝色的兽瞳。
敢情是内贼监守自盗。
萧弄冷下脸,冷冷道:“滚。”
踏雪明显不乐意,冲着他低嘶了声。
萧弄一手护着钟宴笙,一手按到剑柄上,不太耐烦:“你是不是想被炖了?”
踏雪摄于胁迫,低低哼唧着趴到地上,毛茸茸的圆耳朵也耷拉下去,长长的大尾巴盘在身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钟宴笙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方才没掩饰住声音,顿时紧张起来,顾不得自己被半按在萧弄怀里的动作,偷偷瞄他的脸色。
定王殿下似乎没注意?
太好了,他还以为暴露了。
距离太近了,萧弄身上的冷香气息止不住地往鼻端凑,钟宴笙红着脸退出他的回护范围,看踏雪可怜地呜呜叫,萧弄又一副要拔剑把踏雪炖了的架势,忍不住轻轻拽了下萧弄的袖子,小声说:“它只是舔了我一下,也没做什么,殿下不要吓它了。”
走廊上天光黯淡,萧弄的眼眸是暗蓝色的,看不出情绪,目光沉沉地垂落过来:“舔你一口不算大事?”
钟宴笙心口莫名缩了下,但看看踏雪的样子,硬着头皮道:“只是舔一口而已。”
萧弄盯着他看了几瞬,慢慢松开按在剑上的手,嘴角牵出个笑:“好。”
钟宴笙:“……”
有种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的错觉。
萧弄拎着踏雪的后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身侧,才继续朝前走。
见萧弄没有其他反应了,钟宴笙感觉方才应当就是错觉,安静了会儿后,瞅着踏雪的大尾巴,忍不住壮着胆子问:“殿下,听萧二少说,踏雪是您在西番捡回来的?”
萧弄感觉自己的宠物在搔首弄姿,用尾巴勾引小雀儿,不动声色地踹了它一脚,很有耐心地解释:“嗯,两年前西番卫所哗乱,去平乱回来的路上,捡到了它。”
本以为是只快冻死的花斑猫,捡回来给口吃的就罢了。
没成想养着养着,越来越大,萧弄才发现自己捡回来的是只西番难见的艾叶豹,起初萧弄想把它放走,哪知道小艾叶豹大概是察觉到了定王殿下这儿的软饭格外好吃,赖着不肯走,把它丢回山里,也要连夜跑回来。
只好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