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出了门,到养心殿外,就撞上了同样来送药的德王。
德王前几天才被老皇帝莫名其妙削了一顿,为了争取老皇帝的好感,听说陛下的咳疾又犯了,急急忙忙就冲进宫里来献殷勤了,见着钟宴笙也来了,脸色顿时一变,发出声冷哼:“你怎么也来了?”
钟宴笙奇怪:“你能来,我就不可以吗?”
德王古怪的看了眼他的脸:“哈,你不会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萧弄小时候基本都在漠北,回京时已经是宫变之后两年了,裴泓也自小被送出宫,所以都没见过先太子。
但是德王肯定见过。
钟宴笙已经明白德王和安王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都会微妙了。
不过德王应当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态度应该是惊恐居多,他八成也想不到自己爹会那么变态,大概以为他只是面目与先太子相似,所以才会被带进宫的。
钟宴笙当没听到德王的话,现在老皇帝似乎还没醒,俩人都被拦在外面,德王嘲讽完钟宴笙,见到田喜从屋里出来了,立刻变了脸色,换成一副孝子贤孙样:“父皇身体如何了?本王让人煎了药送来!”
田喜微笑着朝钟宴笙点了点头,对德王的态度就淡了许多:“陛下刚醒,让咱家带两位殿下进屋说话。”
钟宴笙抿抿唇,跟在田喜身后跨进寝殿里,进了屋,屋里的甜香味又被另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给掩盖过去了,老皇帝正靠在床头,跟之前那副半只脚都跨进了棺材里的样子相比,简直如获新生,气色都红润了些,也不再重咳。
见到老皇帝这番模样,钟宴笙心里几乎立刻就确定了。
看这个样子,老皇帝用的,必然就是萧弄信里说的乌香丸。
而且已经成瘾了。
作者有话说:
瞎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瞎弄只是想吸走迢迢的烦恼罢辽(?)
被瞎弄诅咒了,不让他俩搞搞光写剧情就太卡了,可是也该走走剧情了()
*查资料也花了些时间,乌香丸和福寿膏就是鸦片,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哈!
第七十五章
之前钟宴笙故意绊倒了裴泓, 搀扶摔得很重的裴泓起身的空档,用余光扫到了乌香丸存放的暗格。
就在老皇帝的手边,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想必是为了方便随时取用。
德王显然并不知道老皇帝服用乌香丸的内情, 见到老皇帝, 示意身后的人将药呈上来,热泪汪汪:“父皇, 您身子如何?可好些了?儿臣造访各地名医,以身试药,着人煎服了此药, 父皇不妨试试?您龙体贵重, 千万不能有闪失啊!”
老皇帝的精神头好了许多, 见着俩人都带药来了, 抬抬手示意田喜将药搁在旁边,拍了拍德王的手,脸色显得格外慈祥:“朕好多了, 老五和小十一有心了。”
许久未见老皇帝如此和颜悦色,德王的心里好受多了。
钟宴笙进宫之前,老皇帝对他就是这么好的, 钟宴笙进宫后,他似乎就总是倒霉, 跟那死太子冤魂不散似的。
他抓住机会,凑上去对老皇帝嘘寒问暖。
老皇帝起初还有耐心回答两句, 看他车轱辘话来回转, 逐渐不耐烦, 敷衍地又回答了几句。
德王还没察觉到老皇帝语气不对, 问候完老皇帝, 又殷切地说起自己家里的事:“父皇可想见见小皇孙?世子听说您近来身子不好,一直闹着想来看看您呢。”
他说的德王府的嫡长子,老皇帝的皇孙之一。
提到德王世子,老皇帝眼中的神光敛了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钟宴笙。
德王还在唠唠叨叨,不知不觉就把目的给秃噜了出来:“世子也到定亲的年纪了,儿臣还斗胆想父皇为他赐个亲,儿臣瞅着首辅家外孙女还不错……”
“首辅家那个外孙女才七岁!”
老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德王的话,转头叫:“小十一。”
钟宴笙不敢瞄床头的暗格,密密的眼睫盖下来,藏住眼底的情绪:“陛下。”
寝殿内总是昏暗,以至于容易看错人,这会儿四处的窗帘都被挑开了,甚至白日点起了蜡烛,格外明亮,光线勾勒出钟宴笙安静的侧容,俊秀而柔美。
望着那张纯然无辜的脸,老皇帝无声松了口气,朝他道:“过来,让朕再仔细看看,朕前两日精神不济,还没好好看过你。”
钟宴笙听话地走到床边,为了避免被老皇帝又拉着手说话,他垂着眉眼,仿佛很害怕德王,故意把手全缩进了袖子里,一副瑟缩的样子。
不给拉。
见钟宴笙害怕自己的模样,德王眼底浮出几分满意的得意。
前些天因为得知钟宴笙活着回来了,德王在府里怄气得不行,最终在幕僚们的安抚之下,自我推导出个结论:这冒牌货瞧着弱不禁风的傻样,能亲自涉险进山匪老巢?
肯定是靠着那张颇有姿色的脸,求着定王帮忙剿匪的。
他那个死得早的太子大哥还活着的时候,那真真是天神下凡似的,光芒万丈,无人能及,若不是被逼疯了,想不开逼宫,皇位也轮不着他。
若是说句真心话,德王还是颇为敬畏那位接触不多的太子哥哥的。
但都过去快十九年了,很遥远了。
管这冒牌货长得像谁,在他面前,不还是得畏首畏尾?
老皇帝本来还想拉着钟宴笙的手说话,见他不伸出手,也不能伸进他袖子里给他拽出来,有点不太皇家体面。
老人遗憾放弃了抓着手谈心的方式,打量着床边身形修长的少年,笑道:“少年人就是长得快,朕记得刚把你找回来时,还是矮矮的一小点,现在已经抽条一截了。等过了年,便十九了罢?”
钟宴笙乖乖应声:“是的,陛下。”
“十九岁,也不小了。”
钟宴笙不太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眨了眨眼。
“看你五哥,十九岁时,孩子都出生了。”
老皇帝拍了拍德王的肩膀,慈祥和善的态度,如同一个在说家常的老父亲:“知慕少艾,小十一可有什么倾心之人?”
不是德王在暗戳戳求老皇帝给他儿子赐婚吗?话题怎么跑他身上来了?
钟宴笙头皮微微一麻。
他父亲十九岁时抗婚不从,选择了他的母亲,老皇帝是受到德王提到世子婚事的启发,想测试他吗?
果不其然,老皇帝接着道:“若是有,便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德王见老皇帝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婚事,反而来关心钟宴笙,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还有脸撇嘴!
你把火烧我身上来了!
钟宴笙心里绝望,好想捶他一拳,袖子里的拳头都硬了,喉间微微发哽:“儿臣……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这怎么成?”老皇帝的表情不太赞同,“男儿先成家后立业,朕老了,也怕见不到你成家立业那一日。”
德王忍不住插嘴:“父皇,世子的亲事……”
老皇帝微笑着打断他:“老五,让德王妃看看京中可有适龄的女儿家,小十一也该准备择亲了。”
德王郁闷得不行,一脸憋屈地应了声:“儿臣知道了。”
他们话赶话的,钟宴笙完全没有插嘴拒绝的机会,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
择亲?
萧弄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半夜就领着人杀进宫里来!
老皇帝看起来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根本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钟宴笙试图插嘴拒绝了两次,都被老皇帝轻描淡写挡了回来,心底渐渐升起焦急。
他和萧弄身上的东西都是老皇帝握在手里的把柄,可不能冲动。
钟宴笙已经不想待在这个药味冲得脑子发昏的寝殿了,拒绝失败,便想先回明晖殿,给萧弄递个信,免得他乱来。
哪知道老皇帝服了乌香丸,身体和心情都轻飘飘的,扣着钟宴笙和德王,精神奕奕地聊了一下午,还把俩人留下来用饭,席间继续叮嘱德王让德王妃帮忙挑选适龄的贵女千金。
德王勉强笑着应了,用完饭满脸别扭地离开了养心殿。
钟宴笙本来想跟他走,又被老皇帝叫住:“小十一,随朕来书房。”
钟宴笙只得转过脚步,跟着老皇帝去了书房。
老皇帝身子好的时候,能看看奏章,身子不好的时候,事情就都是交给内阁与几个王爷协商处理,处理完的奏本都会送过来。
翻开一个奏本,老皇帝叹了口气:“朕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了。小十一,给朕念念。”
钟宴笙抿抿唇,不敢暴露出心底的焦急,接过奏本,看了一眼,眼皮跳了一下。
是都察院的御史弹劾萧弄的奏本。
御史弹劾萧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自从萧弄少年成名,都察院在萧弄身上贡献出的奏本就开始增加,尤其去年开始,萧弄频繁回京,他的行事作风又不讲规矩,强势又乖张,弹劾萧弄的奏本立刻翻了好几倍,不过每次都被老皇帝压下不谈。
老皇帝一压,御史们就愈发觉得老皇帝是在包庇萧弄,弹劾得越发的起劲。
钟宴笙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心里有点生气,低低将奏本上的内容都念了出来。
奏本上骂萧弄不交兵权,狼子野心。
老皇帝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钟宴笙念完,才睁开眼,眼窝深陷,盯着钟宴笙:“念下一本。”
钟宴笙打开下一本奏本,还是弹劾萧弄的。
他的手指顿了顿,心底涌过奇怪的感觉。
这么巧?还是,老皇帝故意的?
他又低低念起来:“臣见定王萧弄,擅权专政,嚣张跋扈,终成逆贼,乃国之大害,人神共愤,臣日夜惶恐,求陛下早除逆害……”
真好笑。
要不是他哥哥守在边关,蛮人早就打到京城来了,这群人还能闲着在家写这种东西,对萧弄口诛笔伐?
“小十一。”老皇帝微微笑着,突然出声,“你觉得这些弹劾的奏本写得是对是错?”
钟宴笙心底一惊,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怒气,就算是装的,他也不想符合这些奏本的话,但也不能暴露出真实的想法,便道:“儿臣不知。”
“哦?”老皇帝觉得有意思,“奏本里写得如此清晰,为什么不知?”
钟宴笙眨了眨眼,缓缓道:“是对是错,不是儿臣说的算,也不是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说的算,而是由陛下来评判的,陛下说是对的便是对的,陛下说是错的,那就是错的。”
这句话极大的取悦了老皇帝。
老皇帝骤然大笑出声,他声音苍老,笑起来时也因为嗓子的沙哑,没有那么爽朗豪迈,反倒像某种老鸹子,有些让人发渗。
笑够了,老皇帝才道:“小十一,你觉得定王如何?”
回到京城后,霍双向老皇帝汇报了两个多月来钟宴笙与萧弄的“恶劣”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