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这是怎么搞的。”他们的家庭医生一看到威廉,立刻将他抱起来观察,“这样的伤口得缝针了。”
爱德华的衬衫已被染成了红色,他不答话,只是一直牢牢地攥着威廉的手。他麻木地看着血红的纱布一片片被扔进垃圾桶。听着伤口缝合后清脆的剪线声。
他压抑着惊惧和恐慌,竭力保持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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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布里茨先生皱着眉头,如果面前的不是他的雇主,他刚才就该一拳打上去了。
“我,”伯爵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我失控了,托马斯。毕竟这个房间是……”
布里茨感到悲哀。他觉得罗伯特€€奈廷格尔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你居然还没有走出去?约瑟夫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我没有办法,威廉和他长得太像了……看到威廉,我就会想起他。”
约瑟夫尸骨无存,徒留一封从前线而来的讣告。最荒唐的是,他的忌日恰好就是威廉的生日。
“你们不适合在一起生活,你和威廉。”布里茨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你也认可吧?”
伯爵沉默地点了点头。
“让孩子们和我去乡下生活吧。我会把他们培养成真正的绅士。”
“你是说?”
“我没有卖掉苏格兰的祖宅,稍微打扫一下,应该还能住人。”布里茨先生说,“您当年也是在那里向我的父亲学习,所以这也是家族传统的一部分。”
伯爵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童年。老布里茨先生,一直没有修好的篱笆,门外的苹果树,新出炉农舍派的香气。
还有……约瑟夫,他的弟弟……
“好吧。”伯爵说,“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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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将脸颊紧紧贴在汽车的窗户上,沉默不语。
从那天起,他不再说话了。往日活泼的孩子一反常态变成这样,也坚定了布里茨先生将他带走的决心。
布里茨先生的柠檬黄小轿车在渺无人烟的公路上行驶,窗外是广袤的湖泊和远方嶙峋的断裂山谷。这是苏格兰高地独有的景观。
爱德华一直拉着威廉的手,他想用这种方式让威廉感到安全。
汽车拐入崎岖的乡间小道,渐渐地,一种清新的杏仁香气充斥了威廉的鼻腔。
车辆停在一间古朴的乡村别墅前,花园的庭院几乎被雪白的花瓣所铺满。
“是苹果花。”布里茨先生抱起威廉,去看枝头五角星形状的花朵,“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在这里了。”
布里茨先生提前请佣人收拾过房子,打开门,住宅内一尘不染。门厅的花瓶、拐角处的油画、石膏雕塑,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就像是时光倒流一样。
他将威廉放下,看着爱德华又牵起弟弟的手,恍惚间仿佛看到约瑟夫跟在年轻的伯爵身后。
“托马斯。”约瑟夫的幻影看向布里茨先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约瑟夫应该会站在钢琴旁边€€€€
那身影,渐渐与威廉重合在一起。
布里茨先生回过神来,发现威廉正站在立式钢琴旁,一动不动。
威廉伸出手去摸那罩着钢琴的天鹅绒,他又回想起了那黑白键块的光滑触感。
他内心感受到一股战栗的激动。
“你真的不愧为一个奈庭格尔。”布里茨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想学钢琴吗?威廉。”
反正音乐教育也是绅士教育的重要一环。伯爵再怎么神经过敏,也不可能阻止他的孩子接触音乐。
钢琴?威廉在心里拼凑着这个单词。原来它叫做钢琴。
他又回想起了在那个房间里,黑白键块发出的声音。
滴滴答,嘟嘟滴。像鸟鸣般悦耳动听。
看着威廉渴望的目光,布里茨先生无奈地叹息着。他不顾旅途劳顿,找出了调律工具箱,打开顶盖。
当当当,当当当。
即使只是在调音,威廉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布里茨先生矫好音准,放下调律工具,想要演奏一曲来试音。他的双手放在琴键上:“有什么想听的吗?”
威廉从未听过安眠曲之外的音乐,对此没有发言权。
而爱德华思考了一阵:“嗯……《小星星》?”
“这原来是法国的一首歌曲,”布里茨说,“莫扎特改编了它,在它的基础上进行了数次变奏。后人为它填充了歌词,变成了《小星星》这首童谣。”
“我知道莫扎特,”爱德华说,“他是个神童,没错吧?”
“是的,传说他五岁就会作曲。”
布里茨先生一抬手腕:“那就来一曲《小星星变奏曲吧》。”
布里茨先生十指灵活地翻动,一串串乐音仿佛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席卷了钢琴上的黑白键块,木槌敲击弦列,化作舞动的音符。
威廉瞪大眼睛,盯着他那仿佛在变魔术的双手。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些键块可以这样组合,发出这样动听,这样谐和,这样美妙的声音!
那一刻,威廉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并不存在,他听不到其他声音,看不到其他物体,世界中只留下了那黑白键块,和布里茨先生灵活的双手。
威廉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着,在他的意识里,仿佛是他的双手在操控着黑白色的钢琴。一一五五六六五,嘟嘟嗖嗖啦啦嗖。
咣!嘟!咣!呜!
原来是这样!这些键和那些键,它们组合起来会这样动听。
嘀嗒嘟哒嘀!原来如此,还可以将它们分解开来。
嘟嘟,哒哒,嘟嘟,哒哒。
节奏变了,全部的感觉也会变化!
这也……太有意思了!
威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内心的渴望在咆哮,他也想弹奏钢琴,他也想制造这样美丽的声音!
“好了,我们可以开始练习了,谁想先来?”布里茨先生问。
他期待地看向威廉,威廉的双手伸向那黑白键块。
然后他退缩了。
他回想起了父亲扭曲的面孔,可怖的咆哮声,染红的黑白琴键。
好可怕好可怕,黑白键块似乎变成了咬人的大嘴,要将他囫囵吞下去。
威廉开始发抖。
“Do!”
一个响亮的中央C唤回了他的神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威廉已经远远避开了钢琴,爱德华正坐在琴凳上,布里茨先生指导他做着初学者练习。
那琴声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可怖可畏,而是相当纯粹温暖。
爱德华很用力地按下琴键,又将手指一直放在上面不抬起来。
琴弦震动着,拖着长长的泛音。像是在张开怀抱,邀请他回到那个瑰丽而神奇的音乐世界。
“威廉,试试吧?”爱德华牵着威廉上前。
“很简单的,你握着我的拳头,这就是弹钢琴时的手型!”爱德华展开威廉的手指,让它们包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布里茨先生笑呵呵地看着爱德华现学现卖:“威廉,来试一试吧。首先,我们弹奏4个四分音符的中央C€€€€”
威廉没在听,当他真的将双手放在那黑白琴键上,世界突然安静了。
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都随风而去,混乱的思绪也为之一清。
他晃动着悬空的双脚,踩在布里茨先生准备的小板凳上。
吸气,轻轻抬起手腕。
手指变得好灵活,好轻盈,而且,完全像是刚才他心中预想的那样行动起来。
“是‘小星星’!”爱德华压低了嗓音惊叹。
而布里茨先生,早在威廉奏出第一个小节时,就屏住了呼吸。
他居然在弹奏布里茨先生刚才在试音时只演奏了一遍的乐曲。
而且完美无缺。
并不是说他完美地复现了布里茨先生的演奏。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手指没有发育完全。
他又只是……只是第二次摸到钢琴。
手指太短,够不到八度。腿太短,无法使用踏板。可是音乐没有标准答案,不需要一板一眼,只需要一颗享受的心灵。
无论如何,这音乐的协和与节拍完美无缺。
威廉只是埋头弹琴,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顽皮的装饰音在音符间穿梭。
威廉从来没显现过记忆力方面的专长。可神奇的是,他能完全回忆起刚刚听过的旋律。
他顺着回忆,将音符与键位轻松地对应,再将它们按压下去,然后他轻巧地寻找那些协和的键块,配合这条旋律。
他觉得这很简单,并不知道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威廉心无旁骛,他已经来到了第三次变奏,优美的琶音在他手下缓缓流淌。布里茨先生已经悄悄离开琴凳,不敢干扰他的演奏。
他此时静静地站在威廉身后,双手抱胸。他注视着威廉那小小的身体,像是看到了音乐史上的又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
他只恨自己这里没有工具,无论是留声机还是摄影机,他多么渴望留下眼前的这一幕神迹。
第四次变奏,第五次变奏……
威廉进入了无我的状态,左手已经恐怖地跨越了十度跳跃,无所谓正确,无所谓标准,只是让音乐继续下去,一直不停。
终于,到达了第十次变奏。
布里茨先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