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双层巴士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驶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吗?小孩!”威廉听到一个凶巴巴的声音。
他抬头看向救命恩人:“……你不也是个小孩?”
那是个金发少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但是比他强壮许多。他的表情凶神恶煞,鼻子上还贴着创口贴。
那金发少年的表情更凶恶了:“少说废话!你父母呢?”
“与你无关,”威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再见。”
“等等!”看到威廉再一次往马路上冲,那少年死死抓住威廉的胳膊,“你要去哪?”
“去听音乐会。”
“啊?!”金发少年眉头紧皱,“在这种天气里?你该回家去!”
“我才不要回家。你凭什么管我?”
“你!”
金发少年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算了。既然管了闲事,今天我就管到底。”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过去。”
“真的?”威廉回过头盯着少年瞧,想要辨别他话语的真伪。
“真的!我说话算话。”少年不耐烦地说,“我对这片街区很熟悉。”
“那……”威廉说,“我要去皇家音乐学院的音乐厅。”
少年没多问,只是说:“我认识路,跟我来。”
金发少年非常熟悉伦敦的地形,在浓雾中他带着威廉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音乐厅。
尽管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中,门外依然停着不少汽车,看来依然有许多观众出席。
“小孩,你有门票吧?”金发少年问。
威廉想了想:“我应该不需要门票,因为那里正要上演我的作品。”
金发少年的眉头高高挑起:“真的?”
“真的,但是……”
威廉突然意识到,如果琼斯先生看到他一个人出现,一定会立刻联系布里茨先生把他抓回家。
“但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能联系认识的人进去。”
站在门外,威廉泄了气。他突然意识到,即使他一个人偷偷来了这里,也看不到演出。
金发少年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双手抱胸:“你可以向我发誓,你说的是实话,那里面确实有你的作品将要上演?”
“我发誓。”威廉说,“千真万确。”
“那好。”那少年干脆地一点头。
他的手捉住威廉的胳膊,沉稳地说:“跟着我。”
他带着威廉绕到音乐厅后面,找到了后门。后门居然没有锁,一扭就开了。
少年轻蔑地笑了一声:“这世道都乱套了。”
然后他带着威廉走进后台,在曲折的走廊里拐来拐去。
由于他们两人脚步匆匆、神情坚定,竟然没有任何人拦下他们。
“你认识路?”威廉问。
“不认识,”少年说,“但我能找到路。”
果然,少年带着威廉从一扇小门回到了音乐厅正门处的大厅。
最终他甚至拉着威廉,跟在一对夫妇身后混进了观众席。
“这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蹲在后排的角落里,威廉跟金发少年窃窃私语。
“只是生活的经验。”
看到威廉疑惑的表情,他又多说了几句:“当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正当时,人们也很少怀疑你。”
威廉没听懂,但这一点也不折损他对这位同龄人油然而生的崇拜。
灯光暗下,琼斯先生登上了指挥台。
威廉猫着头,生怕被琼斯先生看到。
少年问:“这是你的作品吗?”
看到威廉摇头,他又说:“等到了你的作品,告诉我一声。”
他们一起听了半场交响音乐会,由于全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作品,水平良莠不齐。
那少年看起来昏昏欲睡。威廉也认为他的作品被放在下半场了。
然而,当上半场最后一首曲目的前奏乍然响起,威廉意识到这正是他的《b小调第一交响曲》。
他连忙去推金发少年。
那少年不需要他提示,已然精神一振。
那昂扬的前奏,几乎能振奋所有人的精神。雄浑的打击乐节奏,带来英雄凯旋版的壮美。
威廉已经无暇四顾,他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作品在正式的音乐厅内响起,与任何一次排练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感动。
直到那少年开始摇晃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此时已经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威廉对他说:“那就是我的作品。”
“嗯,”少年说,“我知道,很好听。”
他耐心地等威廉擦干眼泪,然后冷不丁说:“现在你总该回家了吧。”
回家……布里茨先生大概已经发现他的失踪了。
威廉想到回家后布里茨先生可能产生的怒火。后知后觉的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
.
“后来被布里茨先生狠狠骂了一顿,他好可怕。”威廉有些委屈。
“这是你自找的!”爱德华伸出手指,去戳威廉的额头,“我听到都后怕!居然之前从没听你说过!你总是做些危险的事情,让人担心!”
威廉捂着额头:“嗷!对不起!我已经悔过了€€€€”
爱德华知道他喜欢把一切都搞得很夸张,但还是担心真的戳疼了他。他伸出手帮威廉揉额头。
他们正在绿墙公学的宿舍里,爱德华坐在靠近门的单人床上,他面向着威廉。威廉坐在靠近窗户的单人床上。两张床距离很近,他们的膝盖碰在一起。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威廉一边仰着头让爱德华揉额头,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爱德华,“因为爱德华又在我身边了。”
“埃迪总会罩着我,对吧?”威廉穿着深蓝色的羊绒衫,在冬日暖阳的笼罩下,显得柔软可爱。
“如果你违反太多校规,我也帮不了你。”
爱德华抓了抓威廉的头毛。这头发是不是长了点?像个小姑娘。
爱德华也同样穿着深蓝色的羊绒衫,配深色西装裤€€€€这是绿墙公学的冬季制服。
经历了三年的分离,这对兄弟就像爱德华当初计划的那样,在绿墙公学重聚。
即使他们一直都在通信和通话,威廉依然有数不尽的事想跟爱德华说。
“对了,爱德华,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威廉跳下床,从床底拖出行李箱。
“交响乐、赋格、卡农、室内乐、二重奏……”威廉一边嘴里报着,一边从箱子里一张一张掏出唱片。
他每掏出一张,就往床上“啪”地一扔。
“这些就是……”爱德华一张一张拿起来看。
“没错,这些就是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说过的唱片。”
一年前,一位神秘的作曲家在伦敦声名鹊起。他的第一部交响作品《b小调第一交响曲》就潜力十足,吸引了许多业界人士的关注。
可是这位“威廉”十分神秘,除了一个名字,什么信息都没有。如果想要联系他,只能通过伦敦交响乐团的琼斯先生。
一名音乐评论家在报纸上推测他的身份:“他应该是皇家音乐学院的学生,因为他的作品第一次问世,就是在皇家音乐学院的汇报演出上。”
评论家对他的未来十分看好:“威廉的作品浑然天成,富有浪漫主义气息。如果他能保持住目前的创作热情,那么我敢说,一位未来的音乐大师即将诞生。”
只可惜这位“威廉”昙花一现,仅仅一年后就突兀地失去了影踪,再无作品问世。
谁能猜到,他只是到了年纪得去上学呢?
如果得知那些作品全都出自一名十岁少年之手,可能批评家们会激动到晕厥。
只可惜威廉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再如何远离伦敦社交圈,伦敦的故事依然会传到瓦莱希伯爵的耳朵里。
如果被他知道,威廉不仅没有在乡下认真学习,还偷偷跑到伦敦搞什么音乐……后果不堪设想。
“爱德华?”他们房间的门被敲响。
爱德华去开门:“什么事?”
“新生都已经入住,是不是可以通知他们开会了?”门外是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头顶有一点稀疏。
“好的,史密斯先生,请您去通知新生吧,老生那边我来负责。”
“没问题,”史密斯先生点头,“那威廉……”
“我会带威廉过去。”
“好。”
“他是这幢宿舍楼(House)的舍监。”在史密斯先生离开后,爱德华告诉威廉,“如果你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找不到我的时候也可以找他。”
“我先带你去休息室。按照传统,新生入学后会与老生有一场见面会,这样有利于你们融入伍德兰德学院(宿舍)。”
爱德华带着威廉走下楼梯,威廉主动牵上他的手。爱德华笑着回握,就像是他们儿时那样。
楼梯的拐角处,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历届校友名字。威廉跟着爱德华来到一楼的公共活动室。
此时的活动室内空无一人,毕竟刚刚开学,所有人都在忙着整理行李。